第97章 草枯霜白

2025-03-25 16:55:52

阴冷的冬雨下了几天。

萧瑟的北风又刮了几天,天地便完全变了颜色。

天刚蒙蒙亮,秋兰侍候四姑娘穿好衣服,顺手在被窝里探了探,皱眉说:怎么这么凉?四姑娘趿着鞋子到梳妆台前,挽好发髻,对镜照了照,说:降温了,昨晚一宿我冻醒好几回,记得今晚添床被子。

秋兰一边叠被子一边说:昨晚怎么不说呢?被子早缝好了,就在箱箧里搁着。

都睡下了,再起来取被子太麻烦了。

四姑娘意兴阑珊地说,站起来走到窗边,蚂蚁论坛首发把雕花木窗推开半扇,一股冷风贴着脸皮刮过,如同薄薄的刀片。

她浑身打个寒颤,探头一看,院子里的枯草凝着一层白白的霜花。

原来昨晚落霜了,怪不得这么冷。

再过几日都是小雪了,往后只会一日冷过一日。

秋兰走过来,把四姑娘推到一侧。

掩上窗子说,姑娘别站在风口,免得跟五姑娘、老夫人一样着凉了。

四姑娘懒懒地说:生病了才好,省得再费神思量。

秋兰嗔怪地瞪她一眼,说:姑娘说什么蠢话?哪有人盼着生病的?四姑娘垂首敛眸,手指漫不经心地刮着窗棂,顿时响起吱吱吱的刺耳声响。

秋兰皱眉,抓起她的手看了看,说:瞧瞧,指甲都刮毛了。

从妆奁里取出剪刀修去指甲的毛蹭处,见她还是心不在焉,诧异地问:姑娘今儿到底怎么了?大清早的就开始闹性子。

四姑娘心里抑郁,见她又喋喋不休,管七管八,越发烦闷,抽回手说:屋里闷气,我去花园里转转,你们别跟着了。

说罢自己走过去,取下衣架上的披风就往外走。

秋兰张张嘴,想说外头风大,还是别去了。

想了想,还是作罢。

追到门口,大声地说:姑娘,可别去三老爷院子附近。

昨儿秋雁说,那些木匠瓦工趴在墙头偷看呢。

三老爷的婚事便在下月初,香木小筑要重新油漆裱墙,请的是外头的工匠。

因此大夫人作主,让院子里一干人等搬到旁边空置的小院住着,又重新开了侧门,方便工匠们进出。

大多数工匠都是老实本份的,规规矩矩地干活。

不敢多瞅一下,不敢多说一句。

却有二三个轻佻好色的,一边干活一边眼睛乱飞。

四姑娘淡淡地嗯了一声,慢悠悠地往院门走去。

经过东厢房,听到屋里桔子小声问寒星:姑娘还没有醒吗?寒星说:冬雪姐姐没叫咱们送水进去,应该还没有醒吧。

桔子纳闷地说:徐郎中都说姑娘身子没事了,怎么还是天天睡不醒呢?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寒星,你说,会不会姑娘进宫时,让什么给冲了?寒星吓一大跳,说:作死呀,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让人听去了,仔细剥了你的皮。

屋里的说话声变成低低的争执声,四姑娘侧耳听了听,好象是桔子不服气,还是认为阮碧进宫时让什么秽物给冲了,应该烧点纸钱送走它。

而寒星却让她不妄动,免得让人挑了错处去,毕竟现在老夫人和五姑娘都病着,大夫人当家,没看她昨日一口气挑了四姑娘那么多错吗?四姑娘鼻子发酸,赶紧走了。

走到院门口,门还紧闭着,锁也没有下。

她拍拍旁边门房的门,里面响起一个不耐烦地声音,骂骂咧咧:谁呀?大清早的叫丧呀,也不让人睡个好觉……是我。

屋里骂骂咧咧声顿时停了,跟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过着半刻钟,木门开了,汤婆子拎着裤子出来,笑着说:原来是四姑娘呀。

方才没听出来,莫怪莫怪。

老夫人不是还病着,暂停早晚请安吗?姑娘这么早要出去做什么?随便走走。

四姑娘嘴上说着,心想,要是阮碧来了,她也会这么拖拖拉拉吗?汤婆子见她神情淡淡,也不懒得再费力讨好。

把裤带上拴着的钥匙取上来了,打开铜锁,抽出门栓。

四姑娘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深深地吸口气,空气凛冽而清新。

时辰尚早,后花园里的杂役们还没有劳作,人迹寥无,只有香木小筑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她绕了一点远路,到池塘边坐着。

今日风不小,吹得水面皱褶绵绵,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整个池塘也是灰蒙蒙的,暗淡而压抑。

岸边的柳树叶子全掉光了,光秃秃的,再无春夏的婀娜,柳条随风而舞时,象是千万条舞动的马鞭,杀气腾腾。

四姑娘叹了口气,捡起岸边一块石子扔进池里,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涟漪荡开。

水面飘着的几片落叶,随着波纹而动,无所依,无所从,无所归。

她看着,慢慢地鼻子又发酸,忽听有人呼唤自己:四丫头。

诧异地转头,只阮弛分开随风飞舞的柳条走了过来,一身单薄的深蓝色锦袍,被风吹得袍角翻飞。

将近三个月的休养。

他看起来比刚回京城时胖了一些,皮肤也没有原来黝黑,打眼一看,颇有几分京城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味道。

四姑娘吸吸鼻子,站起来曲膝一礼。

见过三叔。

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丫鬟不带就坐在水边?阮弛一边走近,一边打量着她。

她身着一件普通的银红绉纱袄子,一条深绿地织金团花裙子,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碎花披风。

头发乌青,挽成两垂髻,只别着一朵赤金镶红玛瑙珠花。

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眼睛大而明亮,两颊许是因为吹多冷风,泛着病态的红,更添三分娇美。

不由自主地想起两天前,自己随皇帝在校场里骑射时,他忽然勒住马头问,你们家四姑娘是不是真如传说一般貌美如花?他其实从来没有注意过低调沉默的阮四姑娘,但是在那一刻,只略作犹豫,就说:是的,确实貌美如花。

仔细看过她本人之后,他觉得这样的回答并不准确,她就是一朵花──最美的海棠花。

只是随便走走。

四姑娘见他盯着自己看,眼神灼灼,眼底潜藏着一丝狂热,心里又是迷惑又是别扭。

三叔,侄女还要去跟母亲请安,先行告退了。

等等。

阮弛叫住她,走到她身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在肚子里斟酌言词说,四丫头,前几日我与纪先生聊天,听说家轺颖悟异常,一目十行,出口成诵,虽然才十一岁,基本上已将经书念完了,十分难得。

提到弟弟,四姑娘情不自禁地浮起一丝笑意。

那是纪先生教导有方。

阮弛不赞同地摇摇头说:纪先生是个老儒,学问是够的,可惜不识变通。

他自己也觉得没有东西能教家轺了。

若是能再请个大儒,细心栽培,将来家轺琼林宴簪花也不是难事。

听说大儒难请……那是自然,等闲之辈,都是学生挑先生。

大儒都是挑学生,资质逊点的。

他们未必肯收。

阮弛看四姑娘明亮的眼神微微黯淡,又继续说,我认识一个大儒,原是个老翰林来的。

他是西北边陲人士,我救过他孙子一命,他欠着我一个人情。

我想着,请他过来教家轺正合适。

天上不会平白无故地掉下馅饼,阮弛更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关爱侄女的叔叔,他有所图,四姑娘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他想把自己说给何人?想了想,含糊地说:那就请三叔费心了。

阮弛微微一怔,搞不清楚她是不谙世事,把自己当成关爱晚辈的叔叔,还是故意装糊涂。

又听她幽幽地叹口气,说: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林姨娘在红叶庵里如何了?闻弦歌而知雅意,阮弛说:四丫头,今日我要去禁军城外的营地,正好帮你去探望林姨娘,如何?多谢三叔,三叔的恩德,侄女谨记在心,他日一定涌泉相报。

顿了顿,四姑娘又说,时辰不早,侄女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先行一步了。

说罢,也不待阮弛回答,转身即走。

她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却没有实际意义。

阮弛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眉,难道四丫头跟五丫头一样精明?不免又想起两天前,皇帝听到他的回答后,感叹地说:看来京西阮府果然是地灵人杰,出了五姑娘,又出了一位四姑娘。

四姑娘一口气走出老远,回头见阮弛已经走了,胸口憋着一口气才呼了出来。

给大夫人请过安后,直接回蓼园。

一走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扑鼻药香,见秀芝站在东厢房门口倒药渣,走过去问:五妹妹醒了没?秀芝说:刚刚醒了。

我去看看她。

四姑娘说着,挑起帘子进里屋,只见阮碧斜靠在床背上,脸色苍白,神情恹恹。

见到她,阮碧微笑着说:快,四姐姐,帮我把窗子打开,秀芝存心想闷死我。

跟着进来的秀芝委屈地嚷嚷着:天地良心呀,姑娘,是徐郎中说你不能吹风。

四姑娘也附和:是呀,五妹妹,还是等痊愈后再开窗子吧。

我早就好了,就是想睡觉而已。

阮碧说着,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四姑娘见她刚刚起来,又开始犯困,心里疑惑,莫非当真冲了邪秽?阮碧揉揉惺忪睡眼问:四姐姐,祖母怎么样了?昨日晌午我去看过,她还有点发烧,咳嗽比较厉害。

阮碧点点头,忍不住又打一个哈欠,眼角都渗出泪了。

四姐姐,可不行了,我得继续睡会儿。

说着,身子便往被子里滑。

四姑娘颇有点哭笑不得,拉着她说:好妹妹,你可不能再睡了,你都睡六天了,再睡下去不得了。

你知道不?母亲跟婶婶都吵翻天了,还有,曼华姐姐回来了,挺着个大肚子,大概有四五个月了吧,说是大哥的。

跟大哥议亲的何御史听说了,立马派人过来取回了庚贴……你要再这么睡下去,天塌了都不知道。

阮碧笑了笑,心想,天塌了又与我何干?这时,外面忽然响起宝珍的声音:五姑娘醒着没?醒着。

秀芝忙挑帘子出去,一会儿回来说,姑娘,宝珍姐姐说,方才惠文长公主府派人过来,说是晌午,长公主要带静宜县主过来探望你。

大夫人让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可别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