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世事如棋

2025-03-25 16:55:52

什么?阮碧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被她一双冰雪般眼眸盯着,老夫人有点羞愧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说:你也别怪我,这外头的口水都可以把咱们阮府二百来号人淹死十回八回。

横竖这事情已经成定局,再拖下去,反而更加沸沸扬扬,于人于己都不好。

前两日,太后派了人过来,说是晋王如今受了重伤,身边少个吁寒问暖的……你早点过去,他将来也会承着你的情。

再说,他明年六月大婚,你早点过去也好早点……心里有愧,站稳脚跟四字说不出口,又见阮碧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的笑容。

顿时这四个字在喉咙里结成一团,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阮碧收敛笑容,带点恳求地说:祖母,能否等我过了生日?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她还没有安排妥当,连地图都没有绣好。

你生日也就一个月后,不差这么一点时间。

老夫人顿了顿说,这些日子京城的百姓可都盯着咱们阮府,到底不是一件光鲜的事情,还是办得无声无息的好。

初六四丫头要进宫,宫里要派人过来接她,外面那些百姓都会盯着前门,你正好从后门悄悄出府。

她从容说来,头头是道,显然早就谋划好了。

阮碧垂下眼眸,一时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打消她的念头。

正在这时,阮兰忽然从里屋冲了出来,身着素白中衣,扑通一声跪在老夫人面前。

娘,娘,我求求你,别送她去晋王府……春晖堂的东厢房是给她留着的,但因为她身体一直没有康复,老夫人不放心,便让宿在自己东侧的屋子里。

她赶紧扶起她说:兰儿,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着呢。

又瞪跟着进来的秀文一眼,你怎么照顾兰大姑娘的?快扶她进去。

秀文慌不迭地哦了一声,把手里拿着棉袄披在阮兰身上,又温言劝慰:兰大姑娘,咱们先回去吧。

阮兰连迭摇头,抱着老夫人的胳膊说:娘,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对不住她。

是我不争气,让她一个堂堂的沈府嫡长女变成不明不白的出身,如今还要去给人作妾。

娘,是我对不住她,你就救救她吧,别送她去了。

老夫人悲伤地说:傻孩子,你以为是我想送她去?咱们阮府的女儿几时做过妾?这不没有办法吗?太后跟晋王,咱们能得罪哪一个?好在,晋王对她挺上心的,她过去也不一定吃苦,你也别太担心了。

阮兰愣了愣,松开抱着老夫人胳膊的手,又扑到阮碧面前,满脸泪痕地说:阿碧,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呀。

都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

看她伤心欲绝,阮碧心生恻隐,说:兰姑姑,我不怪你,各有天命……话还没有说完,阮兰的双眸暴出奇异的光芒,状若疯狂地说:我想起了,我有个办法,不用送阿碧去晋王府……阮碧和老夫人齐声问:什么办法?你是侄女……一石激起千层浪,阮碧和老夫人瞬间僵化。

片刻,老夫人回过神来,睃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秀文,低喝一声:出去。

秀禾连忙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老夫人又示意阮碧去把门关上,然后才颤声问:兰儿,你刚才说的什么?阮兰语无伦次地说:娘,是大皇子。

他们说我跟大皇子有私情,他们说阿碧是我跟他的女儿。

兰儿,你说清楚一点,五丫头倒底谁的女儿?被这番对话轰得脑袋都晕了,老夫人手按着太阳穴。

是沈赟,娘,我发誓阿碧是他的孩子,我从来没有红杏出墙过。

那大皇子又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反正他们口口声声说我跟他有私情,还拿出他给我写的诗为证据,我百口莫辩。

娘,如今咱们就认了这桩事,就说阿碧是大皇子的孩子……糊涂。

老夫人目露精光,厉喝一声说,这种事能认吗?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从此以后你提都不能再提,知道不?从小到大,她待阮兰一直和颜悦色,从来没有这般声色俱厉过,阮兰怔了怔,迟疑着点点头。

还有你。

老夫人看着阮碧说,当作没有听过,知道不?阮碧也点点头,脑海里电石火光般地闪过什么,却一下子抓不住了。

老夫人站起来,来回踱着步,怪不得当年老太爷怎么也不肯说出实情,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越想越害怕,原来对阮碧去晋王府做妾还心怀愤懑,如今想想,她就一个烫手山芋,早脱手早好。

神色复杂地看阮碧一眼,摆摆手说:你回去吧,收拾收拾,千万记着别乱说话。

阮碧脑海里也是一团乱麻,正想寻个清静的地方梳理一下思绪,点点头走了出去。

外面刮着大风,兜头兜脑的一吹,顿时就清醒过来。

仔细品了品阮兰方才说的话——沈家人指责她跟大皇子有染,而她坚持从来没有——这一点阮碧还是相信她的,她的性格实在是不象会红杏出墙的。

而后,这桩事还闹到宣宗皇帝处,文孝公愿意偃旗息鼓,定然是看到实打实的证据。

既然都闹到宣宗皇帝面前了,太后、官家、晋王难道一无所知吗?一念及此,忽然想起那日皇宫里,晋王盯着自己满脸厌恶的表情,脑海里一片澄明。

是了,肯定是太后跟他说自己可能是大皇子的女儿。

但是为什么后来太后又准许自己做的妾?她和晋王如此笃定自己不是大皇子的女儿呢?除非——他们是知情人!大皇子、太后、阮兰、沈赟、晋王、官家、皇位、阴谋、奸情……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忽然在脑海里串了起来,阮碧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果然世事是一局棋。

正出神,忽听一声:五妹妹。

抬头一眼,二姑娘从大夫人的院子里出来,一身银红袄裙。

病了这么多天,她略显清减,脸色泛黄,姿色也减了几分。

走到近处,她笑盈盈地说:恭喜五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谢姐姐。

阮碧嘴角勾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反唇相讽,也祝姐姐早日觅得有情人,别等到黄花凋谢,豆蔻结成豆。

二姑娘表情一滞,还没有来得及反驳。

只听阮碧轻笑一声,脚步不停地走了。

这一路上,遇到的仆妇再没有前些日子的殷勤,看到她远远躲开了,实在躲不开的也只是曲膝一礼,再不会上前套近乎。

回到蓼园东厢,一进里屋,秀芝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进来,低声说:姑娘,可不得了。

方才我大哥到后门,托人带口信给我,说是刘嬷嬷和冬哥儿出城时,被人扣下了。

被谁扣下了?我哥说,领头那人自称罗有德……阮碧缓缓坐到榻上,无语地笑了起来。

忘记了,他是沙场百战历练出来的将军,熟读兵法,自己这点计谋在他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自己的退路,要求自己永往直前,即使悬崖,也要跳下去。

因为那不是他的悬崖,是她一个人的悬崖。

闭了闭眼睛,说:秀芝,等我离开,你就赎身回家吧。

秀芝的眼睛里迅速地含了一眶热泪。

姑娘,我舍不得你,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早晚也是各分东西的。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明年你十六了,都该嫁人了。

顿了顿,阮碧取笑地说,总不能让我跟着你一起嫁过去?秀芝顿时眼泪如注,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阮碧满心不是滋味,想要安慰,又不知道怎么说。

屋外一阵大风过,刮得窗子毕毕剥剥地响个不停。

挂着窗子前的鹦鹉受了惊吓,振动着翅膀,叫嚷着:祝五姑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它自打到蓼园东厢,因为没有人刻意调教,只会讲些没有难度的话。

陡然又来这么一句,阮碧心弦微动,脑海里思绪纷飞。

想起定国公府菊会那日顾小白递过钗子时眼睛里闪闪发亮的秋阳,想起阮府后花园他怒不可遏地一脚踢倒假山,想起晋王府门口他勒转马头时懵懂不解的眼神,想起上巳节他分开垂柳走了出来眼高过顶口气嚣张……秀芝,这只鹦鹉你也带出府吧。

等我走后,你记着送还给顾小白。

秀芝抹抹眼睛点点头。

阮碧又看着案头只剩下虬枝的春水绿波,想起它曾经枝叶婆娑,花开朵朵,娇嫩如同春水涟漪。

想起延平侯府他追忆白果树王,想起万妙居前生死一瞬间,想想玉虚观路上暴雨如注与他同困城隍庙,想起月色下他斩铁截钉地说——我平生最讨厌临阵脱逃的人……深深叹口气说:等我走后,这盆花送还给云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