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悠悠醒来,浑身还是跟散架了一样。
万姑姑听到动静,忙过来隔着销金芙蓉帐低声说:娘娘醒了?嗯。
万姑姑挥挥手,一干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有的钩起帐子,有的端来漱口茶水,有的吩咐小厨房里上鸡汤,还有的扶起谢贵妃,在她背后放下大靠枕........喝过汤,谢贵妃精神好转,问:小公主呢?万姑姑把旁边摇篮里的小公主抱过来,凑到她面前,低声说:瞧小公主睡的多香,昨日还看不出来,今日长开些,看着真象娘娘,粉雕玉琢的,将来指定是个大美人。
谢贵妃伸手摸摸小公主的脸蛋,眼眶瞬间泛红。
万姑姑知道她因何难过,斟酌言词说:娘娘,虽说是个公主,也是皇家的血脉。
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很喜欢,赏赐了很多东西。
你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清楚着。
谢贵妃垂下眼眸,黯然地说。
想当年生下大皇子时,皇帝废了三日早朝,守在床前不离不弃,亲手茶汤侍候。
这回却是人影也不见一个,只怕不仅是因为生了公主,而是心走了。
这几日陛下在忙什么?万姑姑犹豫片刻说:听于公公说,陛下这几日时常外出........都去了哪里?北戎使馆........谢贵妃皱眉,纳闷地问:他无端端总去北戎使馆做什么?万姑姑怕她难过,不敢答,默然不语。
谢贵妃见她面露为难之色,隐隐猜到了,气得柳眉倒竖,恨恨地说,敦律耶这个奸贼,居然连我也算计!娘娘,你如今在坐月子,戒急戒怒,有什么事,等坐完月子再说。
我如何不气恼,若非我帮他,他如何能得陛下青睐?这事万姑姑也清楚,敦律耶未到京城之前,先派人送了厚礼给延平侯,而后跟谢贵妃联系上的。
谢贵妃没少在皇帝面前说敦律耶的好话,而敦律耶从谢贵妃处得知皇帝的习性爱好,事事投其所好,才能这么快得他欢心。
虽然他用**帮谢贵妃陷害了四姑娘,但同时算计了谢贵妃,也难怪她生气。
万姑姑,你从速去延平侯府一趟,提醒侯爷勿要再同他往来。
是。
万姑姑答应一声,起身要走。
等等。
谢贵妃叫住她,那日我正痛着,好象听说敦律耶替他们汗王求娶阮五姑娘?是,陛下与太后娘娘因为这事起了口角,僵持不下。
昨日陛下还以顶撞圣驾为由撤换禁军副都指挥使。
谢贵妃一愣,禁军副都指挥使是太后的堂兄,撤换他,岂不是打了太后的脸?顶撞圣驾?是,陛下这几日频频外出,副都指挥得了太后指示,在西华门拦驾进谏。
陛下听他口口声声太后说太后说,十分恼怒,说他一个小小副都指挥使竟然敢阻扰圣驾,博取忠臣之名,以期千古流芳,陷君王以不义,其心可诛。
当即革职查办。
禁军副都指挥使仗着自己是太后的堂兄,嚣张跋扈,不将皇帝放在眼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以前谢贵妃与皇帝相偕出游时,还被他进谏过,因此他被革职,甚合谢贵妃心意。
至于敦律耶替蓟奴里求娶阮碧一事,若是皇帝恩准,晋王指定对他生出嫌隙,兄弟离心。
以前谢贵妃数次请立大皇子为太子,皇帝说待他稍微年长再立,其实是怕他体弱多病,无法担起嗣君责任。
且皇帝心里一直有立晋王为皇太弟的想法,因此若是他们兄弟离心,对大皇子也有好处。
思量妥当,谢贵妃决定不管这事,摆摆手,示意万姑姑下去。
万姑姑出宫直奔延平侯府,把事情交待清楚,婉言谢绝延平侯夫人留吃午饭的好意,仍然坐上马车返回宫里。
刚拐到大街上,听到哀乐声声由远及近,挑起窗帘一看,前方白幡飘扬,一列长长送葬队伍缓缓迂来,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
正纳闷谁家送葬,如此排场。
听旁边有人问:哟哟哟,谁家的?这么大的排场。
有人答:京西阮府。
原来是阮大夫人出殡,万姑姑示意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
走在最前端的僧侣已经过来了,近一百多个光头,在阳光下锃锃发亮。
方才那人又感慨地说:不愧是世家名门,好大的排场。
有人不屑地说:什么世家名门?早就成空壳子,只剩个排场了。
这话怎么讲?你看看,这一路过来,哪个官吏人家或是世家名门不是紧闭门户,更不用说设路祭了。
可见这阮府已是人人避之不及了。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感慨地说:是呀,当年文孝公出殡时,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十集七八设了路祭,连一些平头百姓人家也在沿途摆上香柱酒水,供行人拜祭。
唉,也就不过是十余年,京西阮府没落至斯,可悲可叹!这话说得万姑姑也生出一丝悲切,想自己在宫闱三十载,多少繁华转眼成空。
便是她自己先后做过宣宗皇帝的御侍、瑞妃的殿侍、晋王的典侍,可谓恩宠一时,然而还不是因为七皇子疯癫而成替罪羔羊,若非谢贵妃搭救,差点性命不保。
巷子深处响起隐隐约约的丝竹声,跟着便有女子的曼唱声传过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琉璃瓦粉黛墙,到头来都是蒿草地栖枭鸟。
朝朝寒食夜夜元宵,逃不过飞鸟投林残照明灭。
若问古今英雄美人归处,黄土栊中白骨寒........耳听这歌声,眼看纸钱漫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万姑姑端坐车里,更是泪湿双眸。
半晌,方听又有人说:孝子孝女过来了。
又有人说:哪位是阮五姑娘呀?应该是右边那位。
可惜蒙着面纱,不知道模样如何?听说连北戎的汗王都想求娶她........真真是红颜祸水。
万姑姑抹掉眼泪,又看着窗外。
先是三名披着麻布手持哭棒的孝子走过,而后便是嬷嬷搀扶的两名孝女都戴着面纱,左边为尊,应该是二姑娘,右边自然是阮碧........只是,万姑姑皱眉,虽与她见面不多却认得她走路要势。
队伍里的这位孝女步履矫健,一看就是身怀功夫之人,怎么可能是阮碧?她没有看错,出殡队伍里不是阮碧,而是云香。
阮碧此时与她隔着半条衙,坐在马车里,也看着出殡队伍,若有所思。
刘适之坐在她旁边,低声说:........姑娘别再犹豫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爷说了,绝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见她依然犹豫不绝他着急地拔高声音说,姑娘,你不替自己想想,也要替王爷想想。
阮碧垂下眼眸,按着怀里晋王从广州写来的信,不用看,她已倒背如流。
........接到余庆急件,方知你一意狐行返回京城我心焦虑夜不能寝,悔不该留卿在濠州。
我已安排人手助卿脱险勿要再瞻前顾后,举大业者须舍小节。
脱困后,不必再回濠州,放舟南下,迳直到定远。
切不可再逗留,所有恩怨,待来年班师回京,我定为卿一一追索........见她神色浮动,刘适之只当她同意了,敲敲车壁低声吩咐车夫:跟着出殡队伍出城。
不。
阮碧抬起眼眸说,回阮府。
姑娘!不必再说了,我还有事情未完,暂时不能离开京城。
时势易也,我如今留在京城,不见得会有性命之忧。
刘适之叹口气,只得随她。
回到阮府,先去见老夫人,她看着她连连跺脚,说:既然走了,作什么又回来?难道还真想嫁给北戎的汗王?这可万万使不得。
否则将来大周与北戎一旦起兵灾,祭旗的便是咱们这一大家子。
心里早有盘算,但不好与外人道,阮碧犹豫片刻,只说:我进宫觐见太后去了。
老夫人无奈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这一回进宫,便觉得气氛与从前大不一样,宫女太监神色明显小心翼翼多了,看来是受到太后与皇帝的矛盾影响了。
太后看到她颇为诧异,说:不该跑的时候,你跑得飞快,该跑的时候,你倒又回来了。
阮碧明白她的意思,若是自己跑了,蓟奴里求娶一事自然不了了之。
娘娘还记得我说的丙吉车夫的典故吗?敌人来袭,该是车夫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哦,太后深深看她一眼,听说,你在灵堂之上,曾怒斥敦律耶,并说,于公于私誓不两立?顾小白果然把这番话传到她耳朵里了。
没错,娘娘。
大周危矣。
何危之有?若民女没有估错,蓟奴里不久将挥师南下。
太后不屑地摇头:危言耸听,北方三部叛乱,蓟奴里正集结南方四部兵马准备征伐,自顾不暇,怎么可能犯我大周呢?若他有犯大周之心,有怎么会以十万马匹为聘求娶你呢?以十万马匹为聘求娶我,使得是离间计、拖延计、迷汤计。
让我们误以为他要出征北方三部,急于与我大周修好。
阮碧说,娘娘,你想一下。
敦律耶是蓟奴里手下大将之一,握着一部兵马,若是蓟奴里结兵忖伐北方三部,应该早就召他回去,怎么还会让他在京城里四处闲逛,日日狩猎?可见,北方三部兵变,其中有诈。
蓟奴里结集南方四部兵马,目的只怕不在北方三部,而是我们大周。
太后悚然一惊,缓缓坐直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