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阮碧盯着他。
许是他感觉到了,也往这边张望。
马车镌刻着阮府的标志,他肯定认出来了,所以碰了碰身边的阮弛,然后阮弛也往这边看。
片刻,他催马过来,问轿夫:谁在车里?轿夫说:是五姑娘。
哦。
阮弛从车窗帘子里往里看。
一股寒气从帘子里往里渗,阮碧纹丝不动,说:见过三叔。
阮弛默然片刻,说:嗯,外面乱,赶紧回府去吧。
说着,拨转马头要走。
这时,又有马蹄声传来,且来的十分急促,奔雷一般,路人行人纷纷躲闪,回首张望。
从竹帘子里隐约看到七八骑风卷残云般地过来,当先一人是身着深紫色锦袍,身姿挺拔,正是与阮碧有一面之识的晋王。
大周继承唐统,紫色为最贵,只有三品以上大员和柴氏宗族可以着紫。
其实深紫色不合适大部分人,不过晋王长身玉立,面色白皙,眉眼坚毅,全身散发出铁血战场才磨砺出来的将帅之气,就象一把上好的千锤百炼出来的宝剑,锋芒灿灿,先夺了人魂魄,衣服之类,如同剑穗,只是个点缀。
晋王看到一列禁军裹足不前,又看到阮弛立在马车,吁了一声,勒住马。
他身后的一干随从也急急地勒住马,好几匹差点撞到一块儿,急急地打着转圈。
晋王看着阮弛,声音冷冽。
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去换班?阮弛抱拳说:今日有外命妇入宫东觐见皇后,换班时间稍微延后,属下带人马刚刚去城外训练回来,遇到家眷,说了几句,这就去。
哦?晋王看着马车,车里何人?可是文孝公的夫人?不是,是属下侄女。
侄女?晋王饶有兴致地说,我听说你有好几位侄女,这位是老几?说着,双脚夹马过来。
阮碧心里一跳。
阮弛诧异,晋王非好色之徒,更不会管别人家里的侄女如何。
是老五。
晋王微微颔首,看向车里,也不说话,也不走开。
阮碧思忖,在大街上,又是偶遇,应该是不用下车见礼,那需要不需要在车内见礼呢?会不会失礼呢?还没有想好,阮弛在外面说:小五,还不见过晋王?阮碧硬着头皮说:小女子见过晋王。
隔着竹帘子看不清楚,但是隐约感觉晋王的目光闪了闪。
然后听到他说:不必多礼。
他多半听出自己的声音,而且估计还打听过自己的身份,这么心思缜密的人,肯定把一切掌控在手里。
他过来是想提醒自己?还是想确定身份?阮碧正猜测,听到晋王对阮弛说:时辰不早,你速去宫里换班,我要去禁军营里见卢指挥,晚点你也过来,我有事找你。
是。
两人调转马车,同时跑开。
车夫也挥鞭,马车继续向前。
一时间马蹄声、车轱辘声、外面的叫卖声,闹腾异常。
出了马行街,这份喧杂才渐渐地远去。
回到阮府,阮碧直奔老夫人的后院。
郑嬷嬷正在院子里跟小丫鬟们说说笑笑,看到她,诧异地迎上来,说:五姑娘怎么就回来了,老夫人她们呢?她们入宫了,我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过会儿老夫人她们回来就知道了。
阮碧朝郑嬷嬷使个眼色。
郑嬷嬷会意,扫了一眼周围竖着耳朵在听小丫鬟们,拉住阮碧的手说。
五姑娘,上回你帮我抄的经文,我有几个字不认得,姑娘若是有空,帮我看看如何?改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郑嬷嬷说:那就先谢过姑娘了,请随我进屋里。
阮碧跟着郑嬷嬷进她住的小屋,见她要关门,连忙用眼色阻止。
郑嬷嬷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地赞叹,这个姑娘果然深谙人心。
常人总觉得关上门才放心,但其实一关门就暗示着别人——别有内情,赶紧来偷听吧。
索性开着门,人又在屋里,谁敢随意过来呢?郑嬷嬷请阮碧坐下,拿出经文放在桌子上,低声问:姑娘要问什么?阮碧接过经文,低声说:妈妈,年初我大病一回,高烧不止,烧糊涂了脑子,记不得从前的一些事情了。
我想问妈妈,为何三叔每回看到我,眼睛里都带着杀气,好象我是他的仇人一般?本来郑嬷嬷上身前倾向着她,听到这话,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缩,拉远距离,表情为难地垂下眼帘。
妈妈,此事非同小可,请妈妈一定要告诉我。
郑嬷嬷犹豫片刻,说:姑娘,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三老爷又不会对你咋的,你忘记了就忘记了吧。
妈妈,你觉得三叔会放过我吗?我告诉你,前几天我还在玉虚观的时候,有个男子装成我们府里的车夫,来接我,被我识破后,掳我上车,好在后来遇到一帮贵人相救,我才脱身出来,只是劫匪却跑了……郑嬷嬷震惊,问:有这事?阮碧点点头说:真有这事,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三叔带着的铁骑军将士,紧跟着他的就是那个劫匪,虽然他去了乔装,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妈妈,三叔不会放过我的,请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应对。
郑嬷嬷垂下眼帘,思忖片刻,毅然地抬起头说:三老爷记恨姑娘,多半是因为两桩事。
哪两桩事?姑娘知道三老爷是妾室所出吧。
那位姨娘叫木香,原来是个行首。
老太爷四十八岁那年生日,下属送的,很得老太爷的喜欢,一年生下了三老爷。
三老爷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人又聪明,老太爷喜欢的不得了,亲自带他,教他读书写字画画,便是外出与同僚聚会都带着他,大家都称赞他有老太爷的风骨,将来必定是玉林宴上的簪花郎。
郑嬷嬷叹了口气,这样子一直到三老爷七岁,那年,姑娘出生了,老太爷死了,三老爷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人人都道老太爷是姑娘克死的,三老爷从小便憎恶姑娘……那第二桩事呢?第二桩事……郑嬷嬷又犹豫一会儿,便是因为姑娘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木香。
我?阮碧惊愕,她死时,我几岁?五岁。
她怎么死的?她当时生着病,在厨房煎药,姑娘跑到厨房里玩耍时候,捉了一只毒蝎子扔进她药罐里,与其他药物生出毒性。
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阮碧此时的感觉,荒唐?可笑?我是被嫁祸的,还是谁指使的?郑嬷嬷看着她,不吱声。
阮碧默然片刻,忽然地扬眉笑了起来。
郑嬷嬷诧异,见过她很多回笑,大部分时候笑容淡淡,飘渺的让人捉磨不透。
偶尔会笑得漫不经心,仿佛世事于她如浮云一般,不足一提。
偶尔也会不屑冷笑……却很少见到她笑的如此明艳张扬,带着一种烈火般的灼热。
回到蓼园东厢房,阮碧吩咐秀芝说:你去找秀平玩吧,顺便打听一下三老爷几时放班?秀芝虽然不解,还是点点头走了。
又叫了秀水进来,说:今儿屋里没事,你去曼云姐姐玩吧,待老夫人回来再回来。
秀水也不解,但还是到老夫人院子里。
曼云正在做针线,见她过来,看看漏钟,诧异地说:怎么这个时侯过来?秀水说:是五姑娘叫我过来的,说是等老夫人回来再回去。
曼云哦了一声,这个五姑娘虽然接触没几次,但每次都让她印象深刻,她叫秀水过来必定是有用意的。
想了想,拉着秀水到无人的屋里,低声问:可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听说姑娘今天没能入宫,许是与此有关吧。
曼云没想明白,只好放在一边,继续低头做针线,秀水在旁边帮忙着分线穿线。
午时正点,老夫人和大夫人一起回来了,秀水赶紧走了。
曼云叫小丫鬟们备茶,自己陪老夫人进里屋,帮她把衣冠都解了下来,另外换上家常薄衫。
老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青黑青黑,嘴巴紧紧地抿着,分明是受了气。
换好衣服,出来到偏厅,大夫人已经喝上茶了。
老夫人坐下,端起茶杯,对曼云说:把丫头们都远远打发走,你在外面守着。
曼云应了一声,把丫鬟们都遣到外面去了,自己站在偏厅门口守着,竖起耳朵听着。
听得砰的一声,应该是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跟着老夫人说:今日我一张老脸,真是丢的一干二净了。
大夫人说:母亲你身体才好,可别再气出病来。
过一会儿,老夫人叹口气说: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这么几户人家彼此都通消息的……罢了罢了,你上回说的,你大哥家的儿子,如今怎么着了?大夫人说:先前是瘫着,听说现在已经能坐起来了,只是腿没知觉了。
他是我们王家嫡子嫡孙,将来要继续家业的,虽说腿摔坏了,却也不辱没五丫头。
老夫人疲倦地说:就他吧,赶紧定下来。
曼云吓一大跳,要把五姑娘嫁给瘸子,莫免也太过份了吧。
又好奇,不知道五姑娘知道了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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