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章 谁将后悔

2025-03-25 16:55:47

到玉虚观,仍住洗尘山居。

安顿好,用过晚饭,小道姑过来相请。

阮碧留秀芝在房间里收拾,跟着小道姑到扶疏精舍,紫英真人换了一身素白道袍,站在精舍门口,看着天边的云彩。

正值盛夏,日长夜短,虽然已过酉时两刻,太阳却刚刚落山,西边漫天云霞,灿若织锦。

紫英真人把小道姑打发走,朝阮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沿着碎石小径慢慢走着。

五姑娘,实不相瞒,是我向赵皇后进言,让她召你入宫觐见,阻你入宫的是谢贵妃身边的人。

阮碧心想,延平侯府的赏荷聚会早于入宫觐见近半个月,分明谢贵妃早就得到消息。

这消息若是官家告诉她的,可见她在官家心目里非同一般,若是从外廷传进去的,可见她在外廷集结了一股势力。

这也难怪,她以贵妃之位生下的皇长子,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外廷内廷但凡心思活络的估计都往她身边靠了。

紫英真人见她不诧异,只是若有所思,问:姑娘怎么不说话?此事与我无关,自然无从说起。

紫英真人怔了怔,片刻,恍然大悟说:姑娘定是不知道此次觐见的用意,才这么说的。

官家子息艰难,群臣上书,要求博选贤淑,用广储嗣,这回的觐见,便是要将各府闺秀召进宫里,相上一相,从中挑选一位。

若是被选中,便是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

她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碧,却见她哂然一笑,说:别人说这话还好,真人说这话,当真是让我诧异。

若是有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玉虚观后院的万妙居又何必存在呢?紫英真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再说真人,便是我入宫觐见又如何?恐怕人选的决定权不在赵皇后那里吧。

这个姑娘不必担心,自有万全之策。

紫英真人听她这么说,以为她心动了,又说,五姑娘,我今日邀你前来,便是与你再商量此事。

我欲再送姑娘入宫,只是要暂时委屈姑娘……阮碧打断她,正色说:多谢真人美意,只是阮碧一介弱女,无意成龙成凤。

紫英真人凝视着她一会儿,说:我以为姑娘是个有血气的,没想到谢贵妃这般毁你,你也忍得下?阮碧失笑,说:真人,倘若我会因为你的激将法而改变初衷,岂不是说明我沉不住气?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又能成什么大事?紫英真人脸皮微红,恼怒之下,声音里也带着一点寒意:五姑娘,你想过没有,若是那日我在大夫人面说你一句邪魔附体,今日怕是姑娘的头七都过了。

阮碧收敛脸上的笑容,转身正视着紫英真人,针锋相对地说:真人,我是不是邪魔附体,先且不说?真人,你又是什么?你本是方外之人,不问红尘是非,笑看世间恩怨。

而你现在,俗事萦心,欲念蒙智,不惜颠倒是非、挟恩求报,把三清教诲抛之脑后,把清净无为当成笑话……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真人,真正走火入魔的人是你。

她在职场的前辈说过,有时候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方式。

果然,紫英真人被打个正着,身子微颤,脸色发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苦涩地地说:没错,我确实有负三清教诲。

只是,五姑娘心目里可有为之生死都不要的亲人呢?顿了顿,幽幽地说:我心里,便有这么一位。

仿佛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心脏,用两个月时间武装起来的硬壳裂开一缝。

阮碧说不出话来,眼睛涩了,鼻子也酸了。

前世她未婚,但有深爱的父母和弟弟……人生至艰难莫过于生离死别。

她不想在紫英真人面前失态,往前走几步,转动着眼珠,把眼泪压下。

听紫英真人在后面说:五姑娘,前面已经无路了。

阮碧怔了怔,定睛一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山崖边。

前方无路,两侧是深深灌木,想来平时少有修剪,枝节交错,形成两堵天然藩离。

暮色四合,山风吹着树叶,飒飒有声。

谢贵妃今日一语,不日将举国皆知。

阮家为遮丑,必定会尽快为你定下亲事,以你如今的名声,稍有门第的士族子弟都会嫌弃,配你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说不定还是偏房妾室……阮碧转过身看着她。

她站在一丈外,风吹着素白道袍,颇有点脱尘出俗的味道,循循善诱地说:……五姑娘,除了回头一路,你再无他路了。

阮碧微微一笑,说:真人,你错了,路都是人走出来,有脚就有路。

说完,往灌木丛里一钻。

她身子单薄柔软,倒也象鱼一样钻了进去。

只是身上穿着的夏日薄衫,被犬牙交错的树枝扯拉着,滋拉几声,勾下裙衫数片。

五姑娘,你会后悔的。

紫英真人看着她钻进灌木,渐渐远去,虽然恼怒她不识好歹,却也十分折服。

钻过灌木丛,是松树林,阮碧倚着树淌了一会儿眼泪,这才另外找路回洗尘山居。

秀芝一见她,圆睁眼睛,大呼小怪着:哎呀呀,姑娘你这衣服怎么了?哟,胳膊也刮伤了?顿了顿,拎着油灯,凑近来细看,姑娘是不是还哭过?阮碧偏开头,不让油灯照着,说:去帮我放好水,我要洗澡。

秀芝放下油灯,拿过浴盆放好水。

阮碧草草洗完,一声不吭地上床睡觉。

不想悲伤,因为悲伤再无意义,原来时空的她已经死了,加班太多、积劳成疾,感冒药只是诱因。

现在的她就是阮碧,有时候,再不甘心也得认命……初一那天,大夫人带着诸位姑娘过来烧香还愿,然后把阮碧也接回去。

阮碧还是跟四姑娘同一马车。

她有点悒郁寡欢,人也比两天前清减了,时不时看阮碧一眼,又不说话。

阮碧纳闷地问:四姐姐怎么了?是有话就跟我说吗?四姑娘连迭摇头。

京城可有什么新鲜事儿?说到这事,四姑娘又是一阵怅然,说:新鲜事儿倒没,就是昨日有圣旨到杜尚书家,封杜秋华为淑仪,过几日便要接入宫中。

一开始就是九嫔,地位不低,怪不得四姑娘要悒郁寡欢了。

……还有,便是听说官家要为晋王选妃了。

四姑娘无精打采地说,晋王的妃子必定是名门嫡女,她是踮起脚尖也够不着,所以也不用想了。

阮碧微微诧异,问:晋王不是都二十好几了,居然还没有成亲?原先是定过一门亲事,就等他从西北回来成亲,但是那位姑娘去年过世了。

阮碧哦了一声,对这些权贵的事情她并不是特别关心,比较关心的是阮府里的事情。

咱们家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四姑娘瞟她一眼,缓缓地摇摇头。

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告诉阮碧——你即将订亲,未婚夫是个瘫子。

自打上回林姨娘挨打,她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回到阮府,大伙儿先去老夫人屋里请安。

老夫人斜靠在榻上,脸色光亮,看来是大好了。

身边站着一干丫鬟婆子,郑嬷嬷也在。

阮碧一进门就看到她腰间挂着一个浅绿荷包,而不是平时常挂着的鸦青色荷包,心里一动,又想起四姑娘在车里的异常神色。

正走神,忽然听到老夫人说:五丫头,紫英真人找你说了什么?阮碧凝神说:没有什么,只是谈玄论道。

老夫人带点失望地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了。

又跟大家说了几句闲话,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

阮碧拖拖拉拉,最后一个走出去,又在老夫人后院逗留片刻,见郑嬷嬷一直没有出来,只得作罢。

出角门,走过东西夹道,只顾着垂头想事,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

一抬头,原来是阮弛,赶紧行礼说:三叔好。

阮弛冷冷地嗯了一声,举步要走。

三叔。

阮碧叫住他,侄女有件事想请教。

阮弛停住脚步,眉头紧皱,不解地看着她。

秀芝,你先把包袱拿回屋里去,我跟三叔说完,会自己回去的。

打发走秀过,阮碧朝荷塘方向做了个手势,三叔,咱们边走边说。

阮弛略微犹豫,还是跟着她走。

走到空旷处,阮碧问:三叔可相信一个五岁的幼儿有杀人之心?阮弛眼睛微眯,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只知道她有杀人之行。

她不是被人嫁祸,便是被人唆使,三叔难道看不明白?我自然明白,但她的手上沾着性命,我是绝对不会饶了她的。

阮碧摇摇头,说:三叔你不去找真凶,却迁怒于她,这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

你怎么知道我不找真凶?你放心好了,凡着沾着我母亲性命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阮弛环视着阮府,森冷地说,就让京西阮府,百年世家,作为我母亲的陪葬吧。

这是他的打算?阮碧有点震惊,这人心里倒底有多大恨?也有多狂妄?当着自己的面就说出来。

三叔忘记自己也是阮府一员?阮弛看着正院方向,说:你们这些人离开京西阮府什么都不是,但我不是,我可以再建一个阮府。

阮碧心思百转,若是与阮弛结盟,既可以避免性命之忧,也可以将来婚事上掌握主动权。

于是说:三叔,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然后我们了却恩怨,如何?阮弛哈哈大笑,笑罢,轻蔑地说:呸,你算什么东西,我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你,留着你的小命就是让你生不如死。

说完,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走出几步,听到后面阮碧的声音清泠泠地响起:三叔,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