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走回蓼园,阮碧方才真正放松下来。
寒星和小桔坐在石矶上打络子,笑嘻嘻地站起来往里传:姑娘回来了。
秀芝从屋子里迎出来,说:怎么去这么久?四姑娘一直找你。
哦?四姐姐找我什么事?说是有事要商量,让你一回来就过去。
我过去看看,这么近,你不必陪着我了。
阮碧悄步走到正房,绣房的窗子开着,四姑娘巳把细麻布绷上,正坐在绣架前发呆,愁眉不展。
姐姐怎么了?妹妹你回来了?四姑娘转身看着她,抬抬手说,快进来坐吧,我有事要问你。
阮碧从厅堂绕过去,四姑娘拉着她坐下,指着细麻布说:我方才想了又想,倘若是蟠桃会,人物莫免太多了,时间又短,怕是来不及。
那就不必用蟠桃会,西王母祥云图可好?又似过于简单了。
如果把西王母绣成太后模样呢?四姑娘大吃一惊,睁圆眼睛,犹豫着问:倒是别出心裁,只是……只是合适吗?阮碧蹙眉,这个四姑娘野心足矣,魄力不够,过于循规蹈矩了。
想了想,说:我只是提个建议,具体如何还是姐姐来定夺,若是不合适就算了。
冰雪聪明的四姑娘自然听出她声音里的疏淡,不安地说:妹妹别介意,此事非同小可,容我想想。
我明白,一切以姐姐的意见为主。
阮碧说罢,垂眸看着细麻布疏朗的纹理.决定以后不再推波助澜。
若是四姑娘有心,自然会抓住一切机会。
四姑娘也看着细麻布出神,她不笨,只是这么多年被规矩束缚了。
稍作思量就知道阮碧的提议十分取巧,可事半功倍,只是弄不明白她的居心。
是她首先提出为太后圣寿献上绣品,也是她提出让自己来绣,又是她提出把西王母绣成太后模样……如果这幅刺绣送上去,得到太后的欢喜,受益的是自己,她又能得到什么呢?她什么都得不到,这显然不合乎人之常情。
两人沉默一会儿,听到秋雁在外面小声地说:姑娘 ,饭菜取回来了,可要开饭?开吧,摆在偏厅里。
阮碧站起来说:姐姐吃饭吧,我回去了。
别。
四姑娘拉住她说.一块儿吃吧,我今儿特别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麻饮鸡虾粉。
估计这是原主从前爱吃的,不过听起来不错,阮碧也心动。
两人到偏厅坐下,四姑娘打发秋雁去东厢房知会一声,又对秋兰说:去把花露拿出来,我与五妹妹喝一盅。
秋兰从前给过阮碧脸色看.一直心里忐忑不安,听到这话,赶紧取来一个鼓腹短颈的酒壶,殷勤地拾阮碧满上,说:姑娘尝尝,这酒是真州名品,京城里不常见,是舅老爷从真州老家带过来的。
听到舅老爷三字,四姑娘皱眉,轻咳一声说: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了。
秋兰一惊,这才想起把姑娘的私下话说出来了,怕四姑娘怪罪,放下酒壶连忙退了出公。
四姑娘紧张地说:她这张嘴巴……妹妹你知道了,别听她瞎说。
姐姐放心好了,有些话我这只耳朵进了,另一只耳朵就出了。
阮碧知道秋兰所说的舅老爷是林姨娘的兄弟,这只能私下叫叫,若是让大夫人听到,少不得一个耳刮子。
婚姻是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济后世。
妻子的家人才是正儿八径的亲戚,至于妾室,本来就是纳来的,不属于家里的正式成员,她的家人自然也不是什么亲戚。
四姑娘长吁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方才所说明显是不信任阮碧,笑了笑,说:是我多心了,妹妹性子最是光明磊落,要不那回在母亲那里就是推我出去,而不是拉我一把。
说着,举起酒盅,来,五妹妹,我们干一杯。
阮碧从前爱喝点小酒,也不多话,当即举杯。
酒味不浓,但芬芳扑鼻,忍不住赞了一句:好香。
便是香,名字也雅致,花露,听着就心醉了。
阮碧莞尔一笑,她想到最出名的花露水。
想到花露水,不免又想到从前,心里一酸,一口把酒喝光了。
妹妹别急着喝,喝快了容易醉。
阮碧玩笑地说:这才几口,怎么会醉呢?姐姐别又舍不得了吧?四姑娘失笑,挟一筷子菜搁阮碧碗里说:你胃寒,先吃点菜才是正理,酒可以慢慢喝。
要是不够喝,我在花园里的梨树下埋了一大坛,呆会儿挖出来就是了。
可不能,喝多了,明日起不起,到时候要挨母亲的骂。
提到大夫人,四姑娘垂下眼眸,叹口气说:若是二姐姐喝多了起不来,她定然不会骂,还要着急地煎醒酒汤。
只怪咱们两个没有在生在她肚子里,有时候……有时候……真是不服气。
她说的伤感了,仰头喝了一盅,又自个儿满上。
来,妹妹,我敬你一杯。
无端端的敬什么?总要有个由头。
没有理由,若一定要有,便是佩服妹妹。
四姑娘顿了顿说,妹妹的处境原是十分不堪,如今这份安稳,是妹妹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得来的。
我也小怕跟妹妹说,母亲原本想把你定给她娘家瘫在床上的大外甥……见阮碧一点惊讶都没有,她诧异地说,原来妹妹早就知道了?略有耳闻。
四姑娘越发地觉得阮碧深不可测,默默地喝了一口酒,犹豫着问:妹妹可怪我知道也没有告诉你?姐姐。
阮碧接着她的手说,你多心了,在这府里,你的日子如何我是心知肚明。
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许是因为喝了酒,许是因为这句话说到心坎里,四姑娘一下子红了眼睛,嘴唇微颤,说:从前还好,如今姨娘她……父亲也不管。
有时候真恨,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若是男儿身,我也会象三叔那样,早早去投军,赚得一身功名再回来。
说罢,又仰头喝光一盅酒。
姐姐也别灰心,虽然我们不能上阵杀敌赢得功名,嫁个好夫婿一样可以。
四姑娘凄凉一笑,说:我们能嫁什么好夫婿?都是些挑剩下的。
要是嫁个殷实人家做当家主妇还好,倘若运气差点,嫁给大家族里的次子庶子,吃饭穿衣都得看人脸色。
若是再不幸,碰到游手好闲的纨绔膏梁,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阮碧一惊,这点是她没有想到的。
大家族多半是不分家的,嫁给嫡子嫡孙还好点,若是嫁个庶子次子,确实要看人脸色一辈子。
二夫人嫁妆丰厚的,底气足,一样不是要看大夫人脸色。
不由地头疼起来,要谋取一个好婚事,可不容易呀。
妹妹知道不?后日我们要去大公主府。
阮碧点点头。
又是做陪衬的,这就是咱们的命。
四姑娘黯然泪下,又喝了一口。
四姐姐,你喝多了。
四姑娘抹抹眼泪,摇摇头说:我没有喝多,我心里跟明镜一样。
这些话藏在我心里好久了,一直找不到人来听。
姨娘如今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我若是说给她听,她只会更操心。
三姐姐虽与我要好,可她是嫡女,根本不必担心这些事情,我说了她也不懂。
只有妹妹,能听懂我在说什么,能明白我心里的苦。
那日我听说,母亲要把妹妹许给瘫在床上的大表哥,我心里害怕,一宿都没有睡觉。
阮碧柔声安慰:四姐姐,你的苦我都明白,只是天无绝人之路,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四姑娘默然片刻,用手绢仔细拭去眼泪,笑了笑,说:让妹妹看笑话了。
哪里来的笑话?姐姐说的也是我心里想的。
阮碧举起酒盅,姐姐,今日咱们不醉无归。
好好好,明日要挨骂就挨骂。
四姑娘爽快地笑着,虽然眼角还是泪痕依稀,也无损明媚容光。
两人把一壶酒喝光,这才散了。
阮碧带着一点酒意回到东厢房,歪倒在塌上。
秀芝知道她在正房喝酒,早就去厨房做了醒酒汤温着,这会儿忙端上来。
阮碧却不想喝,推开她的手,说:我又没有喝醉,喝什么醒酒汤?再说,这么一点酒怎么喝倒我?我连红星二锅头都能喝半斤。
秀芝诧异地问:什么红星二锅头?阮碧知道说漏嘴了,嘻嘻地笑了起来。
不告诉你,这可是秘密。
秀芝失笑,说:姑娘喝醉了才象个孩子,平日可是最正经不过的小大人。
见她坚决不喝醒酒汤,只得作罢。
什么小大人?我本来就是个大人。
是,姑娘是大人。
秀芝哄着她说,姑娘大人要不要洗洗?洗完了早点睡。
不要,秀芝,咱们去看月亮吧。
秀芝往窗外张望一眼,说:姑娘,今日月亮又小又黄,没有什么看头。
看的是一种心情,懂不?姑娘说的话我越发地听不懂,果然是醉阮碧又低声咕浓:我没有醉,真的没有醉,从前,从前……从前她是能喝,但是她忘记了这具身体不是从前那具,几声咕浓后,她阂上眼睛睡着了。
(话说昨天几个老久没联系的朋友都忽然找我说话了,没能二更你们找他们算账,哈哈。
小心关于丫丫小兔猫的问题,我在这里解释一下吧。
一开始我的设定也是各留一丝香味擦肩而过,不过后来一想,晋王是何许人也?上位者,一出生就是上位者,通常上位者心里想的是我想要什么以及我想干什么。
他的性格又男人,很主动的,有德和阮弛都是他的下属,所以他才会当着这两人的面跟阮碧说话。
他是派人调查过阮碧,但是顶多查查什么身份。
他不杀她是因为京西阮府,怕引起更大的麻烦,绝不是喜欢她。
他对她是有兴趣,但还没有发展成爱。
所以他一试探,阮碧迅速地退了。
可怜的晋王同学骑着青骓握着宝刀想要进攻的时候,发现敌人巳隔千山万水,拔刀四顾心茫然。
不过他是个征服欲很强的男人,所以还会进攻,阮碧会再退。
直到有天,他学会去想她要什么以及给她想要的……这是古代男权思想的代表与现代独立自主女性的一场较量,额,我买阮碧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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