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知道一些事。
濑川阳太转过身, 从橱柜里拿出一瓶新的烈酒,这次是白兰地。
而他也换了矮脚酒杯来盛放这些琥珀色的液体。
你既然对我的身份有所猜测, 也该知道, 我有些事情并不能说。
松田静静地接过新的酒杯。
我只有一句话给你。
濑川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现在?现在?就像这个。
濑川扬起玻璃杯, 波纹在他手中荡漾。
即使是烈酒, 开封后也最好放在冷藏室里保存。
他说,瓶口打开后, 时钟便开始滴答滴答。
你的意思是时机。
松田明了, 和当下的时间点有关。
对。
濑川点头。
不管是什么人,对方认为有必要现在行动,如果再加上你说的那些,那么, 保险起见,他完全可以把战线拉得更长。
他道, 他如此急切,原因是什么?因为她对那些人产生了威胁。
松田道。
只怕这威胁一直在。
濑川道,但是最近必然产生了质变。
从威胁, 变成了灭顶之灾。
松田阵平忽然想到了众多事情里另一个他在意的点。
在游乐园爆炸案发生前, 相泽随手从档案室拿了一份资料,结果那一起案子涉及到的孩童, 正是多年后癫狂的凶犯。
他始终在想这一切也许不是巧合。
而搜查一课的意见则不一样,大竹的准备工作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相泽夏美调出档案是近期发生的事, 并且是很不起眼的一个私下的行为。
现下, 假如结合濑川的暗示, 增田案被调出不是偶然!再往更深一层思考的话,相泽关注这一案的行为,当真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知晓吗?松田阵平看着低头喝酒的男人。
对方会说碍于身份有些事情不能讲,反之亦然。
如果事情走向真如松田想象的那般,那他也不能将这些猜测与对方分享。
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濑川道。
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说看。
为什么是你?濑川很轻地笑了下。
松田队长,你都把物证袋拿到我面前了,却还记得问我这个?我仍然是警察。
那你不该向上报告吗?我也相信她。
濑川一愣。
……你为什么选择今天来找我。
停了会,他道,她就是出于什么原因将东西留给了我。
我们共享同一个目标。
也就是,面对同样的敌人。
——是什么样的势力,会有这么大的……松田从车里一直思考到打开房门的那一刻。
被出租车的车灯提醒,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的萩原研二气势汹汹地迈至门前。
招牌性的笑容不见得彻底。
我向天发誓,小阵平,你要是再随便消失,我就算扔掉所有的风度,也要跟你打一架!你打不赢我的。
松田道,萩,我们之间的战绩是三比一。
啊?被这么一句话砸过来,萩原研二反而怔了一下。
这些日子,幼驯染异常话少,还做出许多钻牛角尖的行为,比如坚持从鉴识课抢劫了Colubo乐园爆炸案的碎片,声称要做场景复原。
机动队的上司前川拗不过手下的拆弹专家,但只要稍稍了解事件的内情的人,都知道松田和这起案件牵扯太深了,并不适合负责后期的分析工作。
况且,这对他本人来说,也是极其艰难的考验。
小阵平,你……怎么了?萩原这才发现好友还买了夜宵。
松田摘下运动服的帽子,准备把怀里打包的纸袋放上去。
长方形的桌子上到处都是警视厅标准型号的物证封装袋。
螺丝,金属片,塑料,乃至水泥块……残破的证物不止在这里有,而是几乎遍布了整间公寓,这还是萩原研二在呆了半天后看不下去收拾过后的成果。
在他到来的最初,房间里就连地板上也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残片,几乎会让人以为误入了某种诡异的现场。
只有中心的一个位置能够下脚,还有一条通往门口的小路,除此之外就是依次排列和整理的大大小小的碎片。
萩原不难想象松田在公寓里的场景。
他就坐在房间的最中央,四周是那场带给他们无限伤痛的爆炸留下的残余,一件件,一块一块,诉说着被破坏,湮没,损毁的一切。
而他要从中间,找出与她的死亡关系最密切的细节。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爆裂物处理班的队员们还以为这些日子自家队长是状态不好请假了……萩原研二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松田。
他眼圈发乌,眼珠带有红血丝。
好吧,那也不是谎话。
小阵平的状态的确称不上好。
你喝酒了?萩原意识到松田过于红润的脸色不只是暖黄色的灯光映衬的结果。
嗯。
松田终于想好了要把桌子上的东西放在哪,他抽出纸箱,将物证袋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堆在一叠又一叠写写画画的白纸旁边。
萩原认出了那是什么。
你复原了装置。
他道,内心悲喜难辨。
是。
怎么不喊我一声。
萩原道,我不是说了,我也能帮忙……这段时间,工作上的事情都在麻烦你帮我担着。
松田把纸箱推到一旁,扭头道,你够辛苦了。
你这是什么话?萩原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不需要说这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拿起那叠笔记,眉头一点点皱起。
这张图,怎么……萩原的目光对上松田。
不对劲,对吧?松田把买来的夜宵摆好。
你没吃晚饭就上我家来了吧。
还不是你,我也给你带了吃的,在冰箱里。
萩原道,你又有多久没吃东西了?没多久。
松田道,冰箱里的食物也不会浪费的,我明天再吃。
他递给萩原一双筷子。
后者见状,把笔记暂时放了回去。
说吧。
萩原道,小阵平,你都去干了些什么?……交代过所有细节和对话,又讲述了自己的推论。
两个人再次恢复了无话不谈的状态。
下次先告诉我。
萩原道,你太冲动了。
怎么就能确定那家伙是好人?松田扯了扯嘴角。
……好,先吃饭。
这次来好友家里,萩原本来是打算监督他好好吃饭的,但是相泽背后新冒出的阴影夺走了他所有注意力。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买来的夜宵已经凉了。
买烤鸡肉串也就算了。
萩原从纸袋里拎出一盒毛豆。
这是下酒菜啊。
他道,难道你还打算再喝一轮嘛。
松田摇摇头。
家里啤酒早没了。
他说。
我看到了,你的冰箱空空如也。
萩原没好气道。
好友家里就连方便食品也一盒不剩。
显然,这几日松田根本没有踏出房间一步,大罐的速溶黑咖啡只剩下薄薄一层,他在靠什么续命不言而喻。
萩原研二将凉下来也能吃的几样食物移到松田面前,端起炖菜起身。
我去热一下这个。
我跟你一起去。
我又不是鸡妈妈!好友举着天妇罗跟在自己身后,着实让萩原内心生出了无奈。
雪平锅里,加热的菜肴滚动着,上方冒出一个个咕噜噜的小泡泡。
在松田的强烈推荐下,萩原自己也拿着一根炸虾吃了起来。
另一只手握着木制的勺子手柄,不断搅拌。
他的余光落在好友的吃相上,松田像是饿极了,以一种飞快但是不至于狼狈的速度进食……仿佛一夕之间他就恢复了正常。
前段时间那个不吃不喝,拗着性子的倔强人物似乎彻底从他身上脱离了。
日子总要过下去。
无数次,这句话来到了萩原嘴边,他却说不出口。
而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接受了自家姐姐的多次开导。
他保持着正常,因为他理应是两人中更正常的那个,十几年来都是如此。
比起松田,他有着家庭的支持,有着轻装上阵的人生,他必须承担起更多的……然而,千速姐姐却说:研二,你也要面对失去她的事实。
……萩,要糊锅了!松田含糊不清地指了指锅子。
萩原这才发现他好一阵子没动勺子了。
你有指点我的功夫,就不能动动勺子吗?!萩原假意生气。
松田和他对视,轻快地笑了笑,出口的话很气人。
我不干。
他说。
折腾了一遭,两个人端着热腾腾的过期晚餐,在半夜两点钟,在餐桌旁相对就座。
不管怎么样,事情有了进展,是一件好事。
萩原道。
你确定不是想说,我不发神经了是好事?你还知道啊,简直像个疯子,我都不稀得说。
萩原喝了一口奶白色的汤,味道还不错。
但……他道,这是值得的。
我生气的是,你居然没有叫我一起,是认为我不会相信你吗?你会相信我。
松田道。
只是,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无论是向上级前田提出要求,还是扛着鉴识课的非议,彼时,一意孤行他根本不确定心中的冲动来自于哪里,他也说不出案件的任何疑点。
他不过是简单地,迫切地想抓住她留下的一切罢了。
有多少片?萩原低声道。
五千三百多片吧。
松田语气平静无波,是鉴识课判断过有价值的……残留的瓦利砖块自然不止这个数目。
萩原咀嚼的动作停住了。
那你还真是高效率啊,松田队长。
他假装很轻松地说。
是啊,萩原队长。
……你是想跟我打一架,是不是,小阵平?有什么关系,我反正肯定会赢你的。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松田像个表现良好的小学上一样,把碗里的菜吃完了。
他把垃圾集中到一处,接着收拾起碗筷。
萩。
嗯?萩原抬眼,手里捧着筷子和餐盘的好友就立在桌边,眼睫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我很难过。
松田道。
真的,非常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