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里韦塞瞧了瞧座位一旁的二人, 眼底滑过一丝艳羡。
他还在慢腾腾地喝他的饮料。
白马探开始观察对方。
里韦塞女士的丈夫是从上班的地方直接过来的。
他的衣服下摆有棕黄色的粉末,来自办公室的小型自动削铅笔机。
方式是走路。
依据是鞋子上的痕迹,以及淡淡的香水味,Soho区热闹的下沉市场穿过时会染上的那种, 这几日, 那里一直有店员在向路人推销新品牌的试用……他没吃晚饭,会不时望向餐饮区的位置和门外。
眼镜上有几点水痕, 看来他方才去洗手间的时候顺带洗了一把脸。
罗德.里韦塞感觉到了来自他人的打量。
白马探没打算伪装这点, 对上里韦塞的视线后,立马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搂紧了玩闹中笑声不断的女伴。
打扰了, 先生。
他道。
里韦塞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他有点羡慕旁边这对不知是情侣还是夫妻的好运气,眼神落在另一个相貌普通的女人的无名指上,里韦塞见到了戒指。
原来是夫妻啊。
枡山瞳也看过来, 放下拨头发的手, 对里韦塞羞涩地笑了笑。
这两个人戴的都是普通的银戒,衣服也是大众品牌,令里韦塞想到了自己和妻子。
祝贺你们。
他说。
谢谢。
枡山瞳在白马探手臂上悄悄按了两下。
他们在来赌场之前曾试着讨论过,里韦塞来这里到底有没有特殊目的,撞见妻子的哥哥是否是偶然。
而亲眼见到的男人的表现,正在降低他的嫌疑。
他看上去是个捉襟见肘的丈夫, 还对同类型的夫妻很是友好。
保险起见,白马探进行了第二轮试探。
我是斯蒂文,斯蒂文.费里顿。
他郑重地报出了姓氏, 以加深自身朴实的形象, 这是我的妻子艾玛。
我叫罗德……罗德.里韦塞。
面对正经的自我介绍, 里韦塞也很自觉地说了自己的全名。
里韦塞先生,我能给您买杯酒吗?听到这话,里韦塞有些惊讶。
白马探接着道,我看您是熟悉情况的本地人,可以的话,能不能为我们介绍下这间赌场?枡山瞳也恳切地望着他。
这对夫妻诚恳的目光给了里韦塞莫大的满足感。
他爽快地说完了自己知道的信息,便端着新的酒朝牌桌的方向走去,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留在原地的两个人,低头交换意见。
他确实迷上了这里。
白马道。
里韦塞对赌场的情况讲述得很细致,有自己观察的规律和小窍门,包括酒水什么时候特价,筹码的兑换时间,纪念品商店值得买的东西……他将这些说得一清二楚。
而且,对自己总结的信息十分自豪。
枡山瞳:他也在控制着自己。
能看出,里韦塞同样希望提高牌局等级,向往着更高级的区域。
他对今晚玩了很久的老虎机兴趣不算特别大,却依旧在上面耗费了最多的时间。
痴迷赌博是真的,有意控制花销也是真的。
麻烦的是目标A。
白马稍稍扬起脸,埃……一道身影出现在枡山瞳的视野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假装疏忽,抬手将酒杯挥落在地。
大男生立马低头望向地面,名字也咽在了喉咙里。
服务生留意到这里的狼藉,赶过来收拾。
绅士风度的白马道了歉,对方用内部通讯设备联系了清洁人员。
枡山瞳抿了抿唇。
斯蒂文。
她说,我想再喝一杯,我们还去吧台那边坐,好吗?……好。
阻止白马探提起目标名字的行为,是因为枡山瞳背后有一面装潢用的镜子。
依据角度,如果特定的对象读到他的唇语,情况将会变得很危险。
哪怕他们之间尚且隔着一定的距离。
无论是谁,都会对自己的名字十分敏感的,即使只是无意间听到或看到。
更别说……枡山瞳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们。
无数标签密密麻麻地在场内亮起。
有制服的谁都能辨认,荷官,服务生,清洁工,偶尔路过的营业经理。
有些识别难度的是五花八门的客人们的身份,游客,学生,附近的住户……谁是第一次来的新手,谁是面红耳赤上头的熟客,谁是挣扎沉溺其中的赌徒……更复杂的……头顶表示需要重点关注红色标记的有以下几种人:隐蔽的保安,又名打手,检查场内出千和作弊情况的巡逻者,来找乐子的灰色地带人员,以及最显眼的,偏偏成为了身边人追查目标的,【MI6成员】,埃文.希尔。
而她可不会去赌一名特工恰好不会读口型。
埃文.希尔在大学毕业后进入了军队,被长官发现了出众的语言天赋后。
经过训练,他成为了一名情报员。
曾经花了大量时间在东欧活动,之后,由于一次行动出了差错,不得不更换身份,假死脱身。
这是枡山瞳拿到手的情报。
事实比资料上更残酷一点。
如今的埃文是妥妥的精英模样。
但是,他时不时就会咳嗽两声。
颈部和手腕处都有着极其不起眼的细细的划痕,在深色的肌肤上与晒痕混合,几乎看不出来,方向和弧度很特别,明显符合某种刑罚的特征。
他用胡须遮掩着微微下垂的面部肌肉……肺部受损,自残的伤痕,受折磨导致的不正常衰老速度……埃文.希尔遭受过残忍无道的水刑,只怕还在黑牢呆过不短的时间。
七年前,里韦塞夫人的兄长死亡差一点就是事实了。
改头换面后,他出现在这里,也不是退休后的休闲生活。
这间赌场的老板是爱尔兰人,手下有许多特殊的理财师。
许多赌场都会参与类似的金钱不健康流通活动,这里依旧是尤为特殊的一间。
它服务的对象并不是那些世界上的经典老牌团体,譬如爱尔兰或意大利,而是有着广袤土地的俄罗斯。
近些年风头愈胜,组织成员甚至包括被网罗的退役KGB。
换言之,背后的势力既有着酷烈的作风,又有着高超的水准,等于直线上升的危险程度。
否则也不会需要出动具备东欧经历的MI6成员前来卧底调查。
埃文.希尔之所以一来就去了固定的位子,也是因为那张桌子上的同伴,都是被赌场抓住命脉的工蜂,他们不得不像这种勤劳的动物一样,每日完成固定的任务。
而这只是赌场诸多理财途径中的一种。
可见,埃文.希尔的调查还在起步阶段。
他很不幸,假如不是里韦塞有一日突发奇想,唯一的亲人,他的妹妹这辈子也走进这里;他又很幸运,里韦塞夫人受到冲击后只是短暂的精神恍惚,并没哭嚎着上来要认亲……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才找上了侦探。
而侦探……枡山瞳看向身侧的白马探。
他用易容后的憨厚面孔对她一笑。
他是敏锐的,枡山瞳毫不怀疑假以时日,他会发现这个地方的不对劲。
最简单的一种解题法,只要他连续来上三天,以他的头脑,百分之八十会察觉到赌桌上的异常交易。
可是,他还不到应对这种等级挑战的时候。
枡山瞳垂下眼睛,抿了口Pisco Sour。
怪盗,宝石,马戏团似的杀手,都比这安全得多……有那么一瞬间,思维宫殿里出现的是右脸带着伤疤的路易斯。
……她晃了晃脑袋。
总之,若是埃文.希尔的身份被戳穿,有危险的便不止他一人。
最好让特工先生继续他的工作。
你悠着点,别回头成为酒鬼了。
换了位子后,白马探担忧地看着同伴变成了那些发觉自己具备饮酒天赋后,便激动地尝试个不停的新鲜人。
才不会呢。
枡山瞳用小木签叉起杯檐上的酸柠檬,装作持着一把长剑,而半月的柠檬就是西式花剑的护手盘。
再诋毁吾之荣誉,吾将向你发起光荣挑战。
白马探失笑,用吸管碰了碰她的迷你轻剑。
接受挑战。
……玩了一会,枡山瞳大发善心地放过了柠檬皮。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场内的监视器,大脑里不断刷新着监控的布置。
这次出行的首要目的,便是在那些人的镜头下,保证两个人的正常。
他要去抽烟了。
埃文.希尔指间有吸烟的痕迹,两分钟内摸了胸前的口袋三次。
两个人装成新游客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张大眼睛到处看几乎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只要不是长时间盯着目标。
也许我可以趁机和他接触一下。
白马探道。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枡山瞳道,他的口袋凸起的厚度显然不是标准烟盒,是烟丝袋,目标是手卷烟派。
看他的眉头……白马探望了过去。
明明在赢,但只这一会时间,埃文.希尔也会时不时蹙眉。
其实这很正常。
从MI6成员的角度来讲,他扮演的角色是被赌场压榨的倒霉蛋,几人玩牌都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造假。
若是留心的话,同桌几人也没什么开心的表情。
可这是赌场,哭脸和笑脸一样普遍。
……我猜是因为……枡山瞳一半是在面不改色地扯谎,一半也指出了部分真实的可能。
他没有卷好的香烟了,又烟瘾发作,过于焦躁……即使你跟出去,忙着卷烟的目标也不太会乐于对话,还是……她顿住了。
有人要离开了。
白马探顺着看过去,一个女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去牌桌交谈呢?他道。
——假如他当真在牌桌上说出希尔的姓氏。
枡山瞳思考着。
——MI6不一定会比退役KGB友善多少。
这时,随着换人,那张桌子的其他人似乎也决定休息片刻。
埃文.希尔掏烟袋的动作有些急躁,他并非全是装的。
枡山瞳判断这位情报员真有烟瘾,不过只有一点。
她毫不怀疑在需要的时候,别说缺乏烟草,就算没有食物供应,他也能不眠不休熬上不短的时间。
眼下,他在刻意扩大自身感受的外在表现,让自己更像一个会软弱的普通人。
这是伪装的常规操作。
她想。
有时候,一点情绪就像是滴落在纸上的颜料点,你将它浸入水中,得到一大片晕开的色彩。
它们鲜艳而热烈地环绕着你,然而你知道,那只是表象。
埃文.希尔向外走去,手里抓了不少东西,在他走动的间隙,不时有银光闪过。
斯蒂文。
枡山瞳道,你记得把车停哪了吗?白马探一怔。
待目标消失,女孩倾身道:印着十字的镀铬机械钥匙,没有芯片,他的车绝对要早于90年,你觉得外面会停着几辆古董的庞蒂亚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