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便是陆芸的娘家侄子陆琝。
安庆陆氏是大家族,陆琝自小也是见惯世面的,老亲旧戚人家当中娴雅出色的闺阁少女不知凡几,陆琝并未放在心上。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陆琝志向高远,埋头苦读圣贤书。
凤凰台徐府是个幽静雅致的好所在,很合陆琝的心意。
闲来无事,陆琝常爱到藏书阁浏览史册,研读经文。
大多数时候他是畅行无阻的,偶尔也会被挡驾。
对不住,表少爷。
藏书阁的老管事陪着笑脸,今儿不巧,阁中有女眷,您不方便进去。
要不,您改日再来,可使得?陆琝心中有些不快,哪有这般对待客人的?再说了,女眷该以针黹为业,读的什么书。
徐家什么都好,只是女眷竟能进入藏书阁,占住藏书阁,真有些匪夷所思。
本来,客居的陆琝最讲礼貌,并不愿生事。
可他天性好学,一心上进,便笑着和老管事商量,可否通融一二?阁中有名士杜宪夫先生前年选的墨卷,我竟是急着要看,等不得。
老管事笑道:这个容易。
命小厮拿了纸、笔过来,劳烦表少爷写下书名。
陆琝略一思忖,挥笔写下《三科程墨》、《甲子持运》、《文瀚楼墨卷》,付予老管事,有劳,多谢。
不多时,老管事拿着三本书籍走过来,脸上满是笑意,表少爷,您记性真好,这书名一字不错,极容易找到的。
把书籍放在桌案上,命小厮,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填借书单。
小厮手脚麻利的写下三份借书单,一份夹在书籍中,一份留在老管事处,一份存了起来。
小厮在一边有条不紊的书写,老管事周到的陪陆琝说着话,这借书单,不拘是谁一律要填的,没有例外。
便是我家老爷、太太要拿藏书回房看,也是如此。
这可不是针对你,人人都一样。
老管事常年累月身处藏书阁,颇通文墨,表少爷,书还是借着看的好,‘书非借不能读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陆琝自有世家子弟的教养,彬彬有礼的答话,并无怠慢之意,老人家,姑丈家中何时有这规矩的?我小时候来过姑丈家,也到藏书阁借阅过书籍,并没填过单据。
老管事笑的很开怀,这规矩么,五年前才定下的。
大小姐年纪不大,鬼灵精,打着爱惜书籍的名号,把藏书阁好一番整理,还定了无数条规矩出来。
这藏书阁的书如何摆放,如何整理,如何借阅,一条一条定的很详细。
有了大小姐坐镇,自己这老头子只需按部就班,照着她的章程一步一步走便是,省力省心。
大小姐聪明,能干,也霸道。
但凡她要来藏书阁,必是先命丫头们打扫净室,焚一炉好香,沏一壶香茗,摆弄的极为舒适。
她若在藏书阁看书,是不许外人打扰的,无论是谁,一律挡驾。
徐府藏书阁,是徐家大小姐的天下。
陆琝性情虽聪敏,却想不出徐家姑丈府中五年前出了什么事,以至于藏书阁添了新规矩。
他是明智之人,既想不出,索性不想,温文有礼的谢过老管事,命小厮拿着三本书,缓步离去。
临走,陆琝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
女眷?徐府女眷唯有姑母和表妹两人。
姑母不会避着自己,且姑母每日要管家理事,也没这个闲情逸致闭门读书。
那只能是徐家表妹了。
看不出,那外表清丽可人的小表妹,竟是个这般蛮横的。
有她在,客人都要退避三舍。
陆琝身为嫡亲表兄,觉的自己责无旁贷,应慢慢教给小表妹,女子以谦卑为美德,不可跋扈。
命小厮先回去,他在书阁外的小径处徘徊。
实在等的无聊,信手摘下路旁一枝斜伸出的梅花,拿在手中把玩。
等下见了小表妹,如何开口为好?陆琝嗅着手中的寒梅,暗暗寻思着。
他和阿迟是姑母兄妹,自然是见过面的,却也仅仅是见过面而已,并无深交。
忆及阿迟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光洁如玉的美丽面庞,陆琝有些心软。
话还是说的婉转些吧,表妹,祖母她老人家着实想念你,你回安庆陪着她老人家可好?表妹,祖母喜欢谦恭得体的女孩儿。
陆琝正在浮想联翩,一名身穿鸦青色绸缎面儿皮褂子的侍女笑着走过来,盈盈施礼,表少爷,您可是迷了路?您从这条小径向前,左转,过一射之地再左转,便是通向外院的甬路了。
陆琝微笑道:原来如此。
温言谢过侍女,从容向前走着,到了小径尽头,左转,奔外院去了。
小表妹虽有些霸道,却极重闺誉,行为谨慎,御下颇严,甚好甚好。
身穿鸦青色绸缎面皮褂子的侍女看着陆琝走远了,抿嘴笑笑,转身回了藏书阁,大小姐,请吧。
徐家唯一的外男已被我请走,路上清清净净的,没人会打扰大小姐。
阿迟带着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旖旎出了藏书阁。
时值寒冬,阿迟穿着银底云纹如意刻丝白狐袄子,那刻丝高雅秀丽,浓淡得宜,衬得她白皙细腻的面容更加精致。
一行人不紧不慢走在冬日余晖中,宛如一道美丽的风景。
这道美丽的风景陆琝无缘得见,居高临下无数风光尽收眼底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华山老叟晚上高高兴兴进了张劢的书房,眉毛都快飞起来了,阿劢啊,你小媳妇儿机灵的很,那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表哥,被她指使丫头给撵走了。
多聪明的小姑娘,多可爱的小姑娘。
张劢正对着墙上的军事地图用功,闻言点头,撵走好。
不请自来的蒙古人也好,驱逐不尽的倭人也好,都是要撵走的。
我天朝大好山河,寸土不能拱手让与胡虏。
华山老叟挑了一把漂亮的酸枝木靠背雕花玫瑰椅坐下,边说话边玩着自己的白胡子,阿劢,你小媳妇儿跟你娘亲很像呢,越看越像。
又好看,胆子又大,又会说话,真不坏。
张劢嘴角抽了抽。
大哥和我已是气宇轩昂的青年,阿橦也已长成花容月貌的少女,娘亲她还好似小女孩儿一般无忧无虑。
不知道的人若是见了她,谁能想到她已是四十出头?看上去比二三十岁的少妇还要娇嫩。
外公外婆宝贝着她,爹爹娇惯着她,子女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她。
和娘亲相像?得,往后我有事做了。
次日下午,张劢陪着华山老叟在梅林练功。
徐府,是一众侍女前呼后拥,阿迟缓缓行走在藏书阁前的小径上。
张家,是一青一白两条身影飞翔在梅林上空,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西园主人在梅林跟人打架?在半空中打架?徐逸得知这个消息,跳了起来,我做梦都想求西园主人舞剑,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咚咚咚跑到徐郴面前,拉着父亲的衣袖,爹爹,我要看!我要看!徐述到底大上两岁,沉稳不少,爹爹,如果能看,我也想一起去。
高手过招,机会难得,不只阿逸想看,我也想一饱眼福。
徐郴摸摸幼子的头,温言说道:爹爹这便写信给西园主人。
徐逸连连点头小脑袋,兴兴头头帮着铺宣纸、磨墨,眼巴巴看着徐郴写好了书信,命人即刻送到邻舍。
西园很快有了回信,张劢爽快的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徐述、徐逸被接到西园,张劢和华山老叟一个抱着一个,把他俩抱到梅林旁边的亭子上。
这天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可算是开了眼,西园主人和白胡子老公公飞来飞去的,打的可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