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2025-03-25 17:05:04

于是他轻咳了两声,春状师说得很有道理,只是古人古言不能做为呈堂证供,也不能作为刑判的论据。

咳咳……本县以为,还是需要一点点实际的证据。

英老爷闻言眯了眯眼,倒是春荼蘼挺开心地笑了。

这可是第一次,有人称她为状师,而且是堂上的老爷。

那么,就让她好好发挥,不愧对这两个字。

大人,民女有证据。

她举起白嫩的小手,脸上笑着,眼神却无比自信。

这在她身上似乎形成了一种光晕,不仅英老爷,就连潘十老爷也欠了欠身子,心里忽然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冯先生,您是经验丰富的状师,想必知道诈为官文书及增减,在我《大唐律》的诈伪篇中,是明令标示的犯罪行为吧?春荼蘼问冯状师,但眼神却疾速瞄了一眼潘十老爷。

见其一派镇静安然,可眼神中却闪过几不可捉摸的光,立即信心大增。

自然是知道的。

冯状师傲然,还卖弄似的背诵,诸诈为官文书及增减者,杖一百。

准所规避,徒罪以上,各加本罪二等。

未施行,各减一等。

春荼蘼大力点头,貌似钦佩,此官文书中,包括了符、移、解、牒、钞券、票证等,自然也包括各种契约,以及地契对吗?没错。

冯状师目光闪烁,总觉得对面的姑娘在挖坑,却弄不明白在哪挖,且还让他不知不觉地走近了,可是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地契上白纸黑字。

大红的官印,难道还能造假不成?再不济,官府的造册中有纪录,你自管去查。

可我念你年幼无知。

奉劝你一句话:诬陷之罪,也在诈伪篇中有相应处罚条例。

身为状师却还故意诬陷他人,那刑罚……哼。

我怕你一个女流,承担不起!冯状师只会以势压人,狐假虎威,其水平还不如老徐氏一案中梅、吴两位状师。

春荼蘼想着,对冯状师一再嘲笑她的年纪和女性的身份有点恼火。

这人绝不是个清醒的,厉害只是在表面罢了。

不然,换作一个聪明的。

就该知道英离如此精明,在争地案上如何会儿戏,请来没有真才实学的人上公堂呢?演大戏还是扮小丑啊。

谢谢冯先生,小女明白得很,所以没有根据的话。

绝不会乱说。

这,是执业道德。

春荼蘼没有提高声音,可字字掷地有声,中间的还有些对冯状师讽刺的意味。

她猜,潘家耍的花样,冯状师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这又是双方不完全信任导致的恶果,当事人不对状师说实话,所隐瞒的瑕疵,在堂上就成了被对方攻击的弱点。

只能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问得哑口无言,最后彻底失败。

这是民女昨日誊抄的一份纪录。

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恭敬的双手托住,高举。

窦县令略点了点头。

立即有一名衙役上前,把那张纸呈送到公座上。

写的什么?他并没有打开,而是问春荼蘼。

两边当事人他都惹不起,有什么还是摆在明面儿上吧!若真有不法之事,大家还可做个见证,彼此心明眼亮,要被雷劈也有人比他个子高。

自从大人决定重审英潘两家的争地案,民女应了英老爷所请,决定担任状师,之后就做了非常细致的调查工作。

她意有所指地说,并没有想当然,也没有只看表面证据,而是深挖。

你倒是挖了什么?因为她神色笃定,冯状师开始不安。

民女在县衙存放各种文档和登录册子的记事房中忙活了两天,想找出与潘家地契对应的纪录和相应的鱼鳞图谱。

春荼蘼仍然面向公座,并不看其他人,结果……鱼鳞图上倒没看出什么,可那份地契的纪录,却似乎是伪造的!什么?!堂上的窦命令,堂下的英离和潘十,外加他们各自的管家和冯状师,都大吃一惊。

这个指挥,罪名可大了。

可能判的不重,但性质却恶劣。

若坐实,对潘家在朝堂上的势力都有极大的影响。

说轻了是伪造文书,若有心之人加在利用,夸大成是欺君之罪也可能。

而另一边,英离先是惊喜,之后又有点不确定。

潘老十真敢这么做?怪不得之前从没有听过地契之一事。

不过,上一次官司打了那么久,其他状师都没有发现,为什么这一回、这姑娘就发现了?不是……胡说八道吧?潘十老爷坐在椅子上不动,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只有掩藏在袍袖下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

其实他的镇定,反而更显得他心虚。

要知道他这样的身份凭白被冤枉,并且是这样的罪名,算得上是极大的侮辱,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也不可能忍得住。

你可有证据?窦县令率先反应过来,大声问。

证据就在您手中。

春荼蘼坦然而镇静,所谓白纸黑字,是最佳证据。

但谁都知道,纸与墨经历过久远的年代,就会相对失色,纸质变黄,墨色发灰。

而这种失色,书写时的年分相近的,不容易分辨出,间隔越久,差别就越明显。

潘家的地契是五年前所得,那时正是前任月县令被革职查办,依法斩首之前。

民女特别找到那时的纪录,对比了纸色与墨色……你不会说,五年间的文书,纸色间的就有很大变化了吧?全堂寂静,因为开口的居然是潘十老爷,还是,你觉得那是我潘家找人新添上的纪录?沉不住气吧?很好,能搭上话就好。

要知道做贼的,都会心虚,再有城府,在事实面前又能如何呢?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春荼蘼暗想,脸上却带出诧异之色来。

只听潘十老爷冷笑,潘家的地契正是五年前照章办理的,时间上,你没弄错。

但你说纸墨有问题,誊写一份有什么用?该拿来原件,让大家一起看看,那纸色和墨色可与日期相差不多的其他纪录有所区别?再者,我潘家若要在后来添上这么一条,难道要插录在册子之中?对啊。

英离心中一凉,提高的心又落了下去。

潘十老爷,我只说年代久远的话,纸墨会变色,何尝说过潘家地契的造册纪录在这方面有问题?也没说过册子中有插录啊。

您若反驳,也不必如此着忙吧?春荼蘼瞪大无辜的眼睛,一幅你误会了,等我把话说完不行吗的模样。

对啊,她就是耍人,就是要姓潘的着急。

急了,才能有漏洞可以抓住。

但是……接着,她话峰一转,我发现,衙门关于潘家地契的纪录确实有奇怪之处。

窦县令再也忍耐不住,把春荼蘼呈上的那张纸打开,快速看了几眼,表情变幻不停。

堂下的人都是看人眼色的好手,当即心里都敲起鼓来,有喜有忧,但都不知道春荼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知道窦县令是否知道,前任月县令有个怪癖,那就是文书的事,本来应该由衙门内专门的书吏,按照规章来办理。

可月县令可能要贪赃枉法的地方太多,对到达一定数额的大宗交易文书,特别是票证和契约,喜欢自己来纪录。

春荼蘼继续抛出重量级的证据,我翻阅衙门的册子,又询问了县衙的老人儿,都能证明这一点。

那又如何?潘十老爷冷着脸问。

他还有个怪癖。

春荼蘼的目光清澈澄明,令潘十老爷突然不敢直视,他每纪录一件官文书,就喜欢在旁边的空白处点几个黑点。

很多人看到,会以为不小心滴落的墨迹,实际上却是有规律的。

我研究了一下,才发现其中的微妙……但凡是他自己亲手录入的,就每五个为一组,以序号为准。

序号为几,就点几个点。

比方三号,点三个点。

而到了五号,就会从一点再开始。

他这样做,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大概是知道贪官早晚没活路,为自己将来勒索或者自保而留下的。

毕竟,收的脏钱、做的坏事太多,得有个凭证呀。

如此做,即算记号,又能快速总结出数目。

再或者,就是干脆他觉得自己若不得好死,也要拿同流合污者垫背!潘十老爷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声音中满是轻松之意,害得英老爷的心再度上下不止,就跟波涛怒海中的小船似的,抛上抛下,没个停歇。

争地案罢了,不事关人命,却因为双方的在意和此审的跌宕而生出动人心魄之感。

春小姑娘难道找错方向了,为什么潘老匹夫如此自得?我潘家虽不才,却也不至于要向个小小的县官行贿。

某敢送,姓月的敢收否?潘十老爷站起来,向春荼蘼走过去,理直气壮地大声说,春状师,你若拿不出证据,某可是要告你诽谤的。

那时,别说英家,任谁也救不了你!我潘家,还没到谁都可以泼脏水的地步!…………………………………………………………………………………………66有话要说………132票时会加更的,大家加油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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