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再给,催命哪,几百年没见过钱咋地!何氏狠狠地白了一眼这个不开眼的孙女。
方宁。
杜朝南以目示意她别要了,他觉得又不是什么大钱,偶尔孝敬孝敬二老也不是不可以。
杜方宁也有一刹那的犹豫,可她很快又坚定起来,这的确花不了多少钱,可是他们家不能惯何氏这毛病。
秋后他们还要盖房子,何氏和老杜头不想往外吐一文钱,还时不时的压榨他们。
他们挣钱多难,她爹没日夜的编东西,手上全是裂口,她娘和两个姐姐白天干活晚上还要做绣活,她为了多卖几个钱,顶着烈日吆喝得嗓子都哑了。
凭什么要拿他们的血汗钱去给别人壮面子!奶,咱家要是没钱买肉就别买呗,我小叔的同学不会介意的。
你不信我这就去问他。
到时看丢谁的脸!方宁作势起身就要往里走,何氏阴着脸伸手拦着不让她进。
都瞎吵吵什么?这回出声阻止的不是何氏,而是闻声赶来的杜朝栋,他在同学中最爱面子,哪能让自家侄女当面嚷着没钱买肉。
他气得满脸通红,冷冷的斜瞥着方宁。
方宁对天翻了个白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样儿。
何氏一看小儿子生气了,脸上立即转换上了慈祥亲切的笑容:栋儿,你别跟这个野丫头一般见识。
娘这就去买。
何氏也不指使杜朝南了,自己进屋拿了钱买酒肉去了。
哼。
杜朝栋扭过脸来不屑的冷哼一声,杜朝南一脸尴尬:朝栋,这……他想解释又无从说起。
瞧你们那小家子气样儿,没事别出来瞎晃悠,省得丢我的脸!杜朝栋甩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杜朝南脸色青白交错,心中凉意森森。
杜朝南比杜朝栋大很多,再加上他又没儿子,所以对杜朝栋有着兄长和父亲的双重疼爱。
家里要供杜朝栋念书,两个哥哥表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没少议论,每回杜朝南都拿话劝他们。
但如今这个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弟弟却嫌他们一家小家子气,嫌他们丢人!他怎能不感到心寒?爹,你别难过,你不还有我们吗?方宁赶紧劝父亲,方氏等人也出声相劝。
方氏看了看丈夫,忍了忍,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爹,老四这回着实让人寒心。
咱们节衣缩食的供他念书,就换回这个结果?咱一家咋就丢他的脸了。
杜朝南深深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杜方宁在旁边看着爹娘的互动,最近方氏已经有所起色,如果能把父亲拉到自己这条战线上,他们家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斗何氏这种经验丰富脸皮厚的极品,绝不能靠她一人战斗!爹,你平常听过戏没?杜朝南怔了一下,心不在焉的点头道:小时候听过。
方宁搬了个小凳子在父亲面前坐下,侃侃而谈道:我最爱听戏了,我觉得戏里有很多道理。
有一回我听到戏文上说,父母对子女不能纵容溺爱,不然就是害了他们。
杜朝南点头:是这道理。
方宁要说的可不是这些老生常谈。
她准备先抛块砖头,再引块玉出来。
于是,她纵深问道:爹,书上说,人非圣贤谁能无过,这话对吧?书上说的当然对了。
杜朝南勉强笑了笑,毫不迟疑的答道。
那当父母的也不是圣贤,他们有时也会犯错,对吧?方氏把针贴着额头抿了抿,抢先接道:当父母的当然会犯错。
杜方宁笑吟吟地看着父亲,用清晰平静的语调抛出自己的结论:爹,那你说子女要是知道自己的爹娘在犯错,是装作看不见呢?还是指出来不帮着他犯错好?这……杜朝南脸上闪过一阵惊诧。
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
这时,方宁又换上了一副沉重的语调:爹,今天我走在村子里,有很多人都在议论我爷奶,唉……你说我奶他们以前也不是这样,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了呢?还有人说,都是因你和我娘太孝顺了,什么都听我爷奶的,把他们惯成了那副脾气。
这话说得杜朝南心中又是一动,他脸上流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难道说太孝顺也是错?……爹,你以后不能再跟以前那样了,我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一个妇道人家,生平没出过村子难免见识有限,我爷又不管事,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和我大伯二伯他们就得提醒着。
否则,咱们一家人容易生嫌隙不说,外人也总议论我奶,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听着也难受。
……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奶好,你也别怕别人说你什么,为了我奶的名声,为了纠正她的错误,咱们什么也不怕。
你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人家说书的说了,‘君辱臣死,’同样的道理,父母受辱,儿女也会生不如死。
为了父母,死都不怕,还怕坏掉名声吗?我奶她可能一时半会不承情,她只要是个明白人(她不承情就不是明白人),将来总会慢慢明白的。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难道就有害父母的儿女吗?这个何氏,应该说天下的父母都这样,他们喜欢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号大加干涉儿女的事情?为什么她不能反过来运用呢?这么做的确是为了何氏好。
方宁的小嘴一张一合,吧嗒吧嗒的说个不停,她深入浅出、循循善诱的给杜南讲了这么一通道理。
夏宁和秋宁不由得停住了手中的活计,睁大眼睛认真聆听妹妹的演说,心里不禁有些疑惑,这是哪场戏唱的,她们怎么就想不起来呢?不多一会儿,何氏就挎着篮子回来了。
她一进院就开始指派众人干活:金宁娘,学成娘,你们俩一个择菜一个洗肉,圆宁和冬宁出来烧火。
又过了一会儿,何氏的大嗓门又响起来:人哪?都磨蹭啥!这时传来了圆宁不甘不愿的声音:娘,这么热的天怎么烧啊?我怕热。
夏宁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就她娇贵,谁不怕热啊。
以前还不都是方宁烧火。
说起烧火,这简直是杜方宁的噩梦,大热天,灶房又小又闷,两个大火炉烘烤着,每回烧火,她身上的汗水就不停过。
每当这时,她都边烧火边做心理建设:就当蒸桑拿了,出汗排毒。
如今她家的厨房四面通风,再加上又有几个姐姐爱护着,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生活中水深火热之中了。
灶房那边一阵喧嚷。
这时,西厢房门外传来一阵踢踏声。
夏宁,秋宁,咱奶让我来喊你们过去帮忙。
说着,不用人招呼,冬宁就撩起帘子径直走了进来。
夏宁假装很忙的样子,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没空,正做活呢,不就一个客人吗?你们几个还忙不过来。
冬宁脸现不悦,她强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又耐着性子问秋宁:秋宁你去呗。
咱奶还请不动你们了?秋宁正在迟疑,夏宁就拿胳膊捅了捅她,不让她去。
秋宁低头说道:我也忙着呢。
冬宁的耐性全失,不耐烦地出了口气,转头又看向方宁,方宁不等她开口,主动说道:我去行啊,咱奶给我肉吃不,给半碗我就去。
她敢打赌,何氏连一块肉都不舍得给她。
哧。
冬宁又气又乐。
一张扁嘴险些没撇到耳后根去。
她用一副居高临下的鄙夷口吻说道:方宁,你咋越来越贪吃了?方宁也学着她的样子接道:还不是跟你学的,你真让我烧火,我就趁咱奶不注意偷肉吃。
把嘴烫起泡我也要吃。
这些都是冬宁干过的勾当。
方宁一开口就直揭她的伤疤。
扑哧。
夏宁不厚道的捂嘴笑了。
你,你简直是皮痒!冬宁气得两眼冒红光。
方氏听到动静,忙过来劝阻:你们小姐妹开玩笑也得讲个度,方宁你再说我真揍你,冬宁你快回去吧,一会儿我忙完去帮着你们。
冬宁气呼呼的走了。
灶房那边又传来了何氏的骂声:都滚去吧,烧个火你推我我推你,你们都当自个是谁?一个个小姐身子丫头命……上房那边一阵鸡飞狗跳不消说,三房这里各忙各的。
谁也没往前凑。
院子里传来了浓烈的油香和肉香。
方氏自言自语道:马上就是中秋了,到时让爹也割二两肉去。
方宁笑笑,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咱们明后天又可以去县城了。
杜朝南的精神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爹,我还跟你去。
杜朝南这次一点都没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