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何氏挨打,方宁的心思很复杂。
若搁在往常她看见男人打女人,绝对会看不惯说不定还会上前阻止。
可是今天她真的有一种畅快的感觉,觉得那一巴掌打得真好。
她刚穿来时,也曾抱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想法去接近孝敬何氏,希望双方能和解。
她觉得何氏从根本上说也是一个可怜人也是封建制度的受害者。
可是她渐渐地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对方只需要她的顺从和奴性,可怜的人是她自己才对。
她现在想的是,古代受苦受难的女人多的是,比何氏还命苦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可人家也没像她那样极品。
她的心智她的善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对于这种人,她若再抱着天真美好的想法,就等着被她踩在脚下吧。
还好,她们离开了,以后即便再有冲突也不会像以前那么频繁了。
否则再这样下去,自己说不定也会变成一个小极品。
方家庄的人浩浩荡荡的往河洼这边赶来,到了新家,他们这么多人根本没地方坐,最终他们只是在外面象征性的站了一会儿,陪着方氏和杜朝南说了一会儿话,最后在一家人的感谢声中告辞离开。
他们一走,身后看热闹的村民也逐渐散去。
方宁觉得,方氏的腰杆子似乎比往常挺直了许多。
有娘家撑腰就是不一样。
她不禁心生感慨,乡村社会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原始粗朴甚至有些荒诞。
别说是古代就是数千年后的现代,她记得农村仍有这种娘家人成群结队为出嫁的姑奶奶讨公道的事情。
她小时候在外婆家时就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当时他们是坐着大拖拉机去的,车上有男有女的,女的先用骂声拉开序幕,男的在旁边威武震慑,文斗完毕,武斗开始。
当时她那个流着鼻涕的脏兮兮的小表弟挺着脯子用袖子抹抹鼻子,自豪地说道:看吧看吧,你以后要好好巴结我,不然,你将来受了气就没人帮你打架。
——快把你的糖给我。
方氏尚有娘家可靠,而她们姐妹几个却无人可靠。
不过方宁只是情绪低落了一会儿很快又振作起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方家众人刚走不久,三奶奶就带着虎子提着一篮子鸡蛋上门来了。
方氏热情地把她迎进屋里。
三奶奶。
方宁甜甜地招呼道。
方宁啊,带着你弟弟玩去哪。
我跟你娘说会话。
方氏接篮子时嘴里客气道:三婶,你来就来了,咋还会带东西。
三奶奶摆摆手:不值什么,就几个鸡蛋留着给孩子补身子。
两人坐上寒暄闲叙,说着说着,三奶奶的话就转到了她的老对手何氏身上。
方宁领着虎子蹲在门边看小鸭子,她顺便竖着耳朵偷听两人的谈话。
三侄儿媳妇,你婆婆晌午时又跟花大婶和王大婶吵了一架,那个热闹哟,啧啧……方氏忙问道:因为啥呀?三奶奶一脸惊讶:你家方宁也在场,她没跟你说?这次轮到方氏惊讶了。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外面的方宁,连连摇头:孩子啥也没说。
三奶奶就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复述了一遍。
方氏一听登时脸色大变,声音也不由得变得高亢起来:她奶这安的是什么心?这么败坏自家孙女的名声对她有什么好处?这对谁都没好处,我们家还有好几个女孩没出阁呢?方氏说完,又肃着脸把方宁叫进来,当面问道:你说说,你晌午对你奶都说啥了?方宁一脸委屈:我能说什么?她骂我小舅,不让我摘菜。
我不敢反驳,提着篮子就走,结果她追在我后面骂。
我忍无可忍就提醒她好歹注意些。
结果她骂得更厉害了,还说要当着乡亲们的面说我忤逆不孝,正好宋乔在场,她可能觉得自己说话没人信就硬拉着宋乔为她做证。
后来三奶奶她们也都在场。
方氏听罢,盯着方宁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见她目光平静,不躲不闪,说的话也十分清晰可信。
心中便信了一大半。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一脸忧虑的对三奶奶说道:三婶,这可咋办?她奶要真时不时的这么说嘴,时间长了别人说不定就真信了。
这女孩家的名声可是顶顶重要的。
三奶奶连忙好声安慰她说,村里人都知道何氏是个谎话精,没几个人信她的。
方宁低着头,厚厚的刘海遮盖住她的眼中的神情。
其实之前,她多少也有些担心过名声的问题。
可是她最近突然又有了新的发现。
这人过一百形形□,这十里八村的女人也不都是勤劳能干的,也有邋遢懒惰泼辣的,但是她们最后还不照样婚嫁?不也照样生活得好好的?还有那些极品,也没见招什么报应,活得比谁都滋润。
反而是方氏夫妻这样的,注重贤名,对自己要求太高的人过得十分艰辛憋屈。
这世间其实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
比如说,每一个王宝钏都搭配一个薄情虚伪的薛平贵;每个贤惠媳妇都会配给一个恶婆婆。
名声这东西说穿了是很虚的东西,你越重视它,它越束缚你。
当然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稍稍注意些,别刷新大多数人的道德底线就行了——这个也是技术活,非常人所能为。
毕竟像何氏那样天然无羞耻的人还是少数。
三奶奶还没走,村中跟方氏较为要好的妇人也纷纷过来看望了。
她们或是拿两斤面或是拿几把青菜,东西不多心意到了就行。
众妇人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得十分热闹。
三房这边热闹非常,杜家老宅却是一片阴云惨淡。
何氏当着众人遭到方家舅爷的埋汰不说,还硬生生的被自己的孙女灌了一碗馊水,接着又挨了老杜头一巴掌。
她怎能不生气!人群一散,何氏就老杜头撕扯起来。
老王八犊子,你如今能个了。
敢打我了。
你这个薄情冷心的,想当初你娶不到媳妇你咋不能啊,要不是我下嫁给你,你到如今还是老光棍老绝户——老杜头从小到大一直被两个弟弟压着,当年到了说亲的年龄,他娘找媒婆,人家一看到老二老三脸上就乐呵,一听给他说亲,脸上当时就显出为难的神色。
他娘好说歹说又许了钱人家才愿意说亲。
几十年来,这些事一直像根刺似的横亘在他心里。
今日听何氏旧重提,一口积攒多年的浊气喷涌而出,他睁着赤红的三角眼,佝偻的腰板也意外的挺直起来,他十分有丈夫气的怒吼道:你闹继续闹,信不信我休了你!何氏一怔,旋即嗷地一声尖叫起来:你休啊,你不休我你就不是男人!老杜头脸色红得像血一样,冷笑数声:好好,我这就去找人写休书,——如今我也算是儿孙满堂,我休了你又能怎样?就凭我这一套青砖瓦房,我找个寡妇还不容易得很——天哪,你这个黑心烂肺的,我还没死呢——孙氏和王氏本来一直作避得远远的,如今见两口要闹大了,也顾不上明哲保身了。
何氏再不好也比继婆婆强,再说临老了闹出休妻之事,以后旁人怎么看他们家?妯娌俩一起进来劝架。
娘,你别气着了,爹他只是说个气话。
爹,你别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学文学武,快进来劝劝你爷,圆宁冬宁快去给爷倒水。
学文学武学成三人都一起涌进来。
老杜头撩撩眼皮,看了看这三个孙儿,心里又欣慰许多。
再加上圆宁在旁边细声细气的安慰他,爷,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我小叔很快就要考试了,过不久不是官老爷,到时传出不去不好听,还不把前途给耽误了。
她最担心的还是怕耽误自己的姻缘。
看着一家人因为自己的话而紧张,老杜头的火渐渐消了。
他忽然觉得这一家之主的权威真不赖。
老杜头自此走上了病夫的崛起之路,不断的剥夺何氏的当家权力。
老杜头被儿孙儿媳劝下了,何氏的火又冒上来了,这次她换了发火对象。
她不敢找丈夫的不痛快,却能找三房一家的事,特别是那个狠心绝情的孙女的事。
方宁这个烂肚肠的,我绝不饶不了她。
孙氏王氏一听,心里都不禁感到一阵快意,冬宁更是幸灾乐祸。
圆宁也同样快意,但她还往深里多想了一层。
奶,大伯娘,我听到村里人说闲话了,说我们老杜家的女孩都太泼辣,将来肯定找不到好……婆家二字到底没说出来,她一副羞涩难当,欲言又止的神态。
果然,孙氏脸色一变,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眼里,他们老杜家就是一体,这坏名声一旦传出去,到时谁分得清谁是谁,一开口就是南山村老杜家的闺女,她家冬宁已经十三岁了,马上就要订亲,本来就生得不好看,名声再一坏,她可怎么办?王氏看了女儿一眼,心里既得意又欣慰,觉得自己没培养错。
孙氏想了一会儿就委婉地劝婆婆:娘,你要是心里有气,咱想别的法子,总归得让你老消气。
何氏哼哼唧唧的骂个不住。
妯娌俩在那儿温声劝慰不提。
方宁带着虎子和狗蛋正玩得高兴,就听见一个正值少年变声期的公鸭嗓问道:小妹儿,我问、问下,杜朝南家是在这儿吗?方宁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着灰色短衣背着褡裢、约有十三四岁的黑瘦少年站在她面前。
啊,是在这儿。
方宁忙回过神来答应道,接着,她狐疑地问道:你叫什么?找她什么事?——他是我爹。
少年有些窘迫的笑笑:我叫刘双喜,刘家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