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乔心中的负担已经放下,再加上有了新的动力,精神越来越好,每日好吃好睡,脸色又开始红润起来了。
当然,他还时不时的偷偷地揣摩一下父亲给的两本好书,他一向是好读书,爱求甚解,并且能举一反三,读了几日,自认为功力大进,只等着腿伤了一好就上科场一展才学。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十六这日。
方宁家和宋家像集市似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这场喜宴虽然办得仓促但也算得上体面隆重。
那些跟方牛子和宋家有些关联的纷纷前来送礼,就连卫管事也托人送了份礼金。
钱家、汪家甚至黄家也来了人。
黄宝根也跟着来了,当他得知出嫁的还有方宁时,神情不禁有些怏怏地。
好在他是小孩子心性,又有些犯二,虽然不快,但也没往深了想。
秋宁和方宁的嫁妆表面上看是一样的,衣柜、梳妆台、脸盆架、八仙桌等等全都是方牛子帮着从同一个店里打制的,至于鱼塘和果园只拿着地契就行了,压箱的银两,外人自然没法看到。
方宁觉着差异太大了,怕这个三姐心里有疙瘩。
就跟父母商量说自己还拿着饭庄的分红,即便到了宋家也有挣钱的门路,不必这样特殊对待。
方氏把她拉到一边动情地说道:这才多少?你也别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你为这个家做了多少,娘还不知道吗?本来我和你爹是打算让你留家的,那样家里的一切都归你了。
不想你嫁了宋乔,不过,这样也挺好。
你说你以后有挣钱的门路,可这当儿媳妇的哪有当闺女自在,你手里有了钱,做啥都方便,腰板也挺得直。
你爹说了,若不是你嫁得太仓促了,再等个一两年,咱们家缓过劲来了,还能陪的更多呢。
你别看你爹不声不响的,他心里有数。
方宁听罢,心里是满满的幸福和感动。
她曾经对这对父母颇有微词,觉得他们有时太软弱太愚孝。
可是他们一直在改变,在与自己的弱点作斗争。
他们勤劳善良,没有一点坏心思,对她们姐妹们疼爱纵容。
她的鼻子不禁一酸,蓦地扑到方氏的怀里,带着哭腔喊道:娘,我真舍不离开你们……方氏的心柔得像水一样,紧紧抱着她,眼中也是泪光隐隐。
她泪中带笑地说道:娘也舍不得你们,可女儿家终究都得嫁出去,好在你嫁得近,跟在家里也差不了多少。
快别哭了。
娘俩正在互相安慰,静宁默默地走了过来。
她那沉静幽黑的双眸流露出一丝不舍和眷恋。
虽然说她已经慢慢地融入了这个家里,但跟家人多少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再加上她心思细腻,有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
杜朝南是个男人,很少注意这些,而方氏家务繁琐一忙起来难免会疏忽她。
只有这个四姐能洞察幽微,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安慰和提点自己。
她同时也能从她的行为举止中学到不少东西,然后一点一点的修正自己。
无论是处事做人还是厨艺方面,方宁都毫不藏私,凡是自己知道的都教给了静宁和栓子。
两人的关系是亦师亦友,自然还有血脉深情。
方宁出嫁,最难过和不舍的除了方氏和杜朝南便是静宁了。
静宁勉强一笑道:四姐,你别因为嫁妆的事过意不去,其实最不安的人是我,我没为这个家出过力,却得了大便宜……方宁连忙打断她:你可别这么说,一家人若是分得那么清楚,那就不叫亲人了,该叫生意合伙人了。
这家里除了房子和几亩地根本没有什么了,再说你真觉得这叫便宜吗?以后你还要供养爹娘,要支撑门户,还有老宅那一大家子要应付,各种烦心事全落了你头上。
你是捡了一个大负担才对。
方氏拭拭眼角,也跟着笑道:对啊,你四姐说得对,静宁啊,以后家里的担子都落在你头上了。
静宁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对方宁越发感激和留恋。
母女三人说了一会儿,方氏又去嘱咐三女儿秋宁,留下方宁和静宁两人说话。
方宁又好好的叮咛了静宁一番,姐妹俩携手对坐,时哭时笑,越说越话越多。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在门外问道:方宁是在这屋吗?方宁一怔,连忙应答:是胡奶奶吗?我在呢。
胡奶奶吱嘎一声推开了门,她扶着门框,定定地看着方宁,扯扯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当她的目光扫过这满屋的红色和门窗上的肿质保浑浊漠然的眸子里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线极为深沉的悲痛和压抑,她的目光似在看着方宁,又似在通过她追忆遥远的过去。
胡奶奶像是被什么刺痛了双目一样,生硬的别过脸去,动作僵硬缓慢地扯开蓝色的包袱皮,里面露出了一只看上去年代颇为久远的红木箱子。
她用粗糙的掌心轻轻地抚摩着箱子,喃喃说道:这是我留给那苦命的闺女的嫁妆,她是用不着了,给你添妆吧。
方宁和静宁一时愣了片刻,等到方宁反应过来,连忙推辞道:胡奶奶,这些东西你还是留着吧,你和爷爷还要养老呢。
胡奶奶突然暴躁起来,她直起佝偻的腰板,狠狠地盯着方宁粗暴地打断她:这是我们胡家的传家宝你知不知道吗?我怎么能变卖掉?她把箱子一收,起身就要走:你要嫌晦气我就拿回去!方宁连忙伸手去拦她:胡奶奶,你别生气,我不是这意思!胡奶奶冷着脸把箱子重重一放,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方宁和静宁又去扶她。
胡奶奶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她擦着眼泪,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孩子,嫁过去后好好过活。
你要记得,做什么事,主意要定,手段要软,过刚易折,易折啊……不准送我,都回屋!说完,她推开方宁,快步往外走去。
姐妹两人怔怔地站在那儿,许久,谁也没出声。
她们都知道这是胡奶奶一生的血泪教训,如果当初,她的女儿不是那么刚烈,暂时委屈求全一些,缓缓图之,也许会好一些吧。
什么都比不上生命重要。
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有希望,命没了,一切都完了。
方宁默默地走过去,拿到了红木箱子,里面装着七八支珠钗和几只镯子,还有一对红珊瑚的耳坠。
胡奶奶当年也曾满怀欢喜的给女儿准备嫁妆,谁知道转眼间,女儿血溅周家,儿子死于非命,白发人送黑发人,留下老两口凄苦度日。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方宁心中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她用沉郁地声音说道:静宁,以后多多照应他们两人。
将来,我为他们养老送终。
静宁心有戚戚,点头道:四姐不必担心,以后都交给我吧。
两人正说着话,夏宁和春宁笑呵呵地过来了。
静宁也被来帮忙的媳妇叫了出去借东西,一家人开始各忙各的。
而村子北头的宋家比杜家更加热闹。
宋乔的一干同窗自然也来了,同来的还有卫长卿和汪立志。
卫长卿上次来是私下里偷来的,这次倒是奉了家人之命光明正大的携礼金而来。
毕竟宋家的面子比方宁家大了许多。
卫长卿已经十三岁,身子抽条了不少,面上脱去了孩童的稚气,显得越发清俊挺拔。
站在一群青年学子们中,十分夺目耀眼。
这些人进屋跟宋乔略说了一会儿话,便被宋老财给安排到了正屋中重点招待了。
小木头这会儿成了传话员,全场乱窜一气,比谁都忙。
大哥大哥,那个王八也来了。
这个王八指的是王清举,他在堂兄弟中行八,宋老财简称他为王八,小木头也跟着这么叫。
宋乔一听到王清举的名字,脸上顿生敌意,他坐在帷幄之中,指挥若定:去,给我好好看着他!小木头也很有大将之风:我是谁?我早想到了。
我给了虎子、狗蛋还有虎头他们每人三块糖,让他们仨去盯着了。
宋乔觉得差强人意,缓缓点头,接着舌头一转:你见到方宁没有?虽然明知道他们很快就能见了,但又觉得今天过得特别慢,唉……小木头遗憾地摇摇头:见是见了,可她很忙呢。
也顾不上跟我说话。
还好,反正她明天就到咱家了,以后就可以跟我一起玩了。
宋乔忍不住提醒弟弟:她以后是我的媳妇,是你**子。
小木头鄙视地瞥了大哥一眼:你咋越来越小气了,你能跟她玩到一块去吗?宋乔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小木头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去,关门时还大声嘀咕了一句:哼,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她说不定不会嫁给你呢。
宋乔:……小木头溜达了一会儿,决定去看看妹妹。
宋柳刚帮着宋老财接待完女客,正坐在后院的葡萄树架下喝茶歇息。
哪知卫长卿竟悄悄地溜到了这儿。
他一看到宋柳,立即刷地一下抻开扇子,自以为风流倜傥地扇着,自言自语道:宋家真大呀,竟然迷路了。
宋柳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卫长卿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家今日真是蓬荜生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