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着守孝的缘故,清辉结亲时,沈氏一家到底没去成。
而有孝在身,又不好出门到别家去,只好让齐氏带着些家里的出产和买来的两匹刻花好尺头去给赵氏送来礼。
沈氏还让她带了些家里做的甜糕给珍真姥娘带去。
姥娘老了,牙齿都快掉光了,眼睛也不利索,只好呆在家里,也许久没来过湖边了。
齐氏傍晚回来,笑道:新媳妇是个漂亮的闺女,一举一动都是有规矩的。
沈家大嫂可是喜欢了。
只姥娘身子不是很好,老人家过热天总是要服热的。
沈氏忧心忡忡,姥娘寡居多年,一直独自把她和沈大舅带大,年轻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苦,想来这几年也很是受了些那时留下病痛的罪,忙又在炕琴里一阵翻找,拿了些进补的药,让齐氏再跑一趟。
没过几天,从州里来的喜报也终于到了,李正泽送了好几贯钱、十来只鸡鸭给报喜人。
原是想买一饼纸炮来放的,又因着守孝打消了。
可这心里也是兴奋的不行。
这得到喜报和从伯林的家书上得知是两回事,这种被认可的喜报自然更是让人信服。
随着喜报一起回来的还有伯林,也许是用功的缘故,整个人黑瘦了不少,把沈氏心疼的直摸索了好一会才作罢。
守孝的日子对珍真来说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照样带着两只小猴子,被他们折腾的皮糙肉厚。
只是刚进入雨季,香灵就产下一子,足足有六斤重,把仲林喜的在院子里跑了两圈。
家里时时传来小奶娃的哭声,绵长的哭声穿过宽广的河流,在滂沱大雨中渐渐消散。
随着小奶娃的降临,两只小猴子像是又找到了新的玩艺。
有事没事就喜欢去逗小奶娃。
一会把手摸摸脸,一会把手指伸到他的手里,让他捏着。
乐此不疲的玩了好几天,又闹着要抱小奶娃。
你们两个少添乱。
你们抱得动小侄儿吗?一会摔着了咋办?等你们都长大了,有姐姐这么高了,就可以抱小侄儿了。
珍真把小奶娃抱起来,嘟着嘴巴在小奶娃软绵绵的小脸上吧唧了一口,白了两只小猴子一眼。
香灵还在坐月子,屋子里关的严严实实,还得老老实实的躺在炕上,对于两只小猴子的到来也是喜欢。
对,等你们长大了就可以抱小侄儿了。
不过,现在你们可以和小侄儿玩呀。
听了香灵的话,两只小猴子就闹着要和小侄儿玩,珍真便把小奶娃放到炕上,两只小猴子摸摸他的小嘴,捏捏他的小手,看着他吐泡泡,玩的好不热闹。
因着全家都有孝在身,满月酒也不能大做。
这是李正泽家的长孙,都说隔代亲,两口子把小奶娃抱在手里。
原是对李老头去世而伤心难过的李正泽也因着小奶娃带来的欢愉而恢复起来。
还特意和伯林二兄弟商量一番,按着族谱取名为元瑞。
只是苦了伯林小两口,前两年分离,如今又守孝。
且伯林将来要入仕途,以防以后被人诟病,只得和清雅分房而息。
这要孩子的事就更是遥遥无期。
不过清雅经过沈氏的开导又加之伯林的深情宠溺,便也放宽了心。
如今香灵有了小奶娃,便把小侄儿当作自己的娃一般对待。
日子就在两只小猴子的淘气与小奶娃带来的欢声中一日日的过去。
珍真常常在满天繁星的时候,独自把那把竹扇拿出来细细把玩。
那时原本想趁在人少的时候还给他,却不想等她回到老院子的时候,他已跟着何老头回去了,这把竹扇便一直被她悄悄收着。
手指抚过扇柄,那处已是被磨得光滑,可见是被他时时收在身上的。
不免的又想起那日的他,样貌已经模糊了,只那依旧闪耀的笑容还是和他小时候一般耀眼。
她还记得烈日下的心跳,如今每晚入睡前她都在问自己,这个年纪还对小小少年动心,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确定。
冬日的风在窗外呼啦呼啦的吹,卷起满地的落叶在地面起起落落。
灰暗的天色,湖面上漂浮着枯败的残叶,整个山谷都是满目的枯黄,一眼望去不觉凄凉反而有种雄壮与狂野。
珍真空时候都是喜欢出去走走的。
两只小猴子跟在小奶娃面前,不再缠着她了。
听沈氏说珍林快生了,想想这个时代的女人生孩子是相当恐怖的。
只盼珍林能顺利的把孩子生下来。
到后山的山坡上转了两圈,顺着崎岖的小路下来,便见着有辆牛车从山谷的入口进了来。
这两年的家里的出息好,有时也会有车里的大户人家来买些东西,珍真也不为意,只顺着湖慢慢逆时针转着。
也许是太专注与自己的心事,直到听到越来越近的车轱辘声才惊觉,抬头一看。
她皱起了眉头,心里却有种克制不住的兴奋,来人竟是何榆善。
他独自驾着牛车,见着她看见了他,抬手挥了挥手里的鞭子。
珍真一时站在那里,直到他近了才想着该回家报信,正想往回赶,却见他摆着手。
想了想,便等着他靠近。
何榆善把鞭子一扔,跳下了牛车,白皙俊俏的脸颊透着晕红。
珍真姐。
他开心的笑了笑,手里还拉着套在牛脖子上的绳子。
珍真瞧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便从袖兜里拿出一张嫩绿色绣着两只竹子的手帕。
喏,擦擦汗吧,免得着凉。
他接过手帕,却在那一霎那,隔着手帕碰到了她的手。
两人俱是一惊,赶忙收回了手。
捏着手里的手帕,有种说不出名的幽香。
你怎么来了?珍真这样干巴巴的站着,混身上下都不自在,只好随意找了一个话问道。
他只抿嘴一笑,也不答她的话。
这宽广的山谷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难得的独处。
那张如石榴花一般的脸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擦完了脸,他也没有把手帕还给她,径自收进了怀里。
珍真一直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踢着小石子,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他回答,不悦的抬头瞪着他。
去只见他直直的望着她。
那圆大的黑眸子像是一块透亮的宝石,能把人都吸进去。
不自觉的感到双颊发烫。
他低低的笑了一下,想到小时候她的严厉,和此时眼前害羞的少女像是两个人。
可那股子别扭劲倒是一直没变。
我记得有一年你生病了,烧的很厉害,那时我很害怕。
珍真正在暗自琢磨两人之间的汹涌暗潮,忽然听到他就开口说到那年的大病,自然接话道:那年生病把家里的人都吓着了。
我记得糊里糊涂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哭声呢。
嗯。
那时我年纪小,怕你一病就和黑福一般再也不会醒过来,非要陪在你身边。
那时我就想,一定要陪在你身边,这样就不怕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他说着脸上的笑意就慢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重,眼里的执着的从那双闪着光的黑眼珠里透出来。
她愣了一下,那时候她倒是记得清楚,有生以来生的最大的一场病。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到那个时候,沈氏每每都是一脸的自责。
却不想还有一个人记得这么清楚。
黑福是谁呀?她眼珠转了一转,突然想到这黑福。
他的脸色呆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黑福是我小时候一直养着的一条土狗。
珍真满脸黑线,你那时候就把当成一条狗?他语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珍真把嘴里就要溢出来的笑声憋回去,又道:我还以为你那时候把我当姐姐呢,原来是你家的一条狗。
善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急忙争辩道:不是这样。
黑福是我最好的伙伴,一直陪我玩。
后来他老了,从墩子上摔下来,没过几天就死了。
我那时自然把你当姐姐,最喜欢和你玩。
珍真再也憋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披在肩后的青丝随着深秋的北风飘起来,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清脆的笑声让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等着她笑了一会,渐渐平息了。
才一本正经道:你这次来是有事吧?走吧,外面风大,我爹今日正好在家呢。
他倒是不那么在意。
无事,就是出来转转。
这次出来没和家里的人说,只是再也受不住两边的亲人在他耳边的声音,任性的驾着牛车出来呼吸一下自由新鲜的空气。
那种无形的束缚感随着奔跑的牛车被远远的抛在身后。
直到牛车跑出了张家村,他才觉得肩上的重量轻了许多。
原是没想到会遇到她的,只想在湖边转一转,看看她在的地方,走过她走过的小路。
可上天还是垂怜他的,让他心底小小的期待成真。
珍真疑惑的看了他一会,此时的他和李老头丧事上的他像是两个人。
那个他显得低沉知礼,紧紧抿住的嘴唇,沉着的表情都不像是正直青春活力的少年儿郎。
她欲言又止,想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又不好开口。
想到了丧事,自然想起那把纸竹扇。
你那把纸竹扇还在我那呢。
等会还你。
他笑了笑,我们扯平了呀。
你收了我的扇子,我收了你的手帕。
珍真听了他的话,脸颊更是红了,两只晶莹的耳垂都红透了。
前两日仲林给她带了些书回来,不知怎么就有一本小说的话本。
想来是给香灵带的,大意间就到了她手里,里面那对两情相悦的男女就是私下换了东西,却正好是纸竹扇和手帕。
何榆善见着她快熟透了的样子,更是觉得她似石榴花一般。
故意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划算还打算送我两样东西呀?说来那柄扇子还是州里的太守大人添的几笔画,倒也算是值钱的物事。
她倒是唬了一条,瞠目结舌道:太守的画?那不是很值钱,我赶紧还给你。
免得被我家的两个小祖宗撕来玩了。
这两只小猴子最是喜欢模仿伯林,夏日炎热,伯林总是手里执着一把扇子,两只小猴便也跟着一人手里拿一把,不过一会就把扇子玩的光秃秃。
只留下几支孤零零的竹枝,上面的厚纸扯的一地都是。
他见着珍真着急,更是笑了厉害。
珍真这才明白被这人哄着玩了,立时哼了一声,这人也不知从那学来的油腔滑调。
你刚才不是也哄着我玩吗?这下真的算是扯平了。
珍真白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
唉,珍真姐,你等等我呀。
他见着她转身,才知道自己这玩笑开大了,忙匆匆跟上去,可手里还牵着牛,那里能追上前面的她。
珍真走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一本正经道:善哥,也许这话我不该问。
可是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也该问问你。
你是不是过的不开心呀?何榆善不妨她会这样问,原以为心里的苦涩早就掩盖的严严实实。
他自嘲的笑了笑,没啥,无非也就是两家人的矛盾,我两头跑跑,多帮着劝劝罢了。
她抚了抚吹到脸颊上的发丝,见着他对她暖暖的一笑,心里却是心疼极了。
他说的不轻不痒,她却明白事情定是不像他说的一般轻松。
两家人因为银钱产生的矛盾,他夹在中间定是为难极了,以他现在所处的位子定是比何莲盈还要难过。
张何两家多年积累下的偏见与矛盾,因着他回归何家到了极致,想必他过的并不轻松。
她只望着他,无声的叹息。
陪我走走吧,很久没这样走走了,走完这段我就回去。
何榆善偏过头,看着秋日萧瑟的湖面。
珍真向身后望了望,见着自家院子的门还是紧紧的闭着,才点头嗯了一声。
她跟在他身后一步远,慢慢的沿着湖边走着。
两人都没有说,只有车轱辘发出的吱吱声。
直到她和他走了大半圈,快绕回院子了,他才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却又像是有很多话没说。
突然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荷包道:珍真姐,我的荷包旧的快不能用了,你给我做一个荷包好不好?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神,荷包两字咬的极重,像是真的在问荷包,又像不是。
两人眼神纠缠,珍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郑重而缓慢的点点头。
他的脸上扬起了笑容,珍真觉得比那三月盛开的桃花还要醉人。
痴痴的看了她一会,他才噙着笑容跳上了牛车。
对她挥挥手,扬起一鞭抽着牛屁股上,那车轱辘的声音又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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