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025-03-25 21:43:10

沈文素说:尹维同志,看好了啊,这就是隐藏在人民中间的反革命分子,今天终于撕开他伪装的面具,露出其可憎的嘴脸了,我们就白白地让他挖了这么多年社会主义的墙脚。

尹维沉痛地说:说明革命群众警惕性不够高啊。

苏昭把沈文素扔进车里,对尹维说:怎么不带司考书?尹维问:出外勤还要带?苏昭痛心疾首地说:知识经济时代,若不努力,一回头已是万丈深渊。

尹维吓得赶忙回去拿书。

苏昭趁机把沈文素压倒在座位上:废话不少啊。

沈文素一边挣脱一边喊:资本家打人啦!苏昭突然在他嘴唇上啄一口:资本家还咬人了呢。

沈文素脸一红,苏昭又噘起嘴:快,革命群众再咬回来。

革命群众手脚并用逃了。

资本家长叹一声,在刚赶来的尹维头上敲一记泄愤。

他开着车走了十分钟,突然急刹。

我有几件重要事项要交代,他回过头来,口气很严肃:你们给我好好记住。

另两人看着他那郑重表情,下意识点头。

第一,我家最大的官就是我爷爷,曾出任过××乡党委书记,那时候叫公社。

第二,我奶奶是一个妇女主任。

第三,我爸说话你们一句都不要信。

要……要是信了呢?尹维颤巍巍地问。

那他会非常、非常的开心。

苏昭阴森森地说。

冷汗唰~~的从另两人头上流下。

外星人专用的商场是什么样?看眼前就知道了。

卖东西给外星人的老板长什么样?看眼前……看……看……咳……一个胖子,沈文素和尹维同时在心里说。

这老胖子嘴里含着块蛋糕,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无限惊诧的看着突然闯入的三个人。

吐出来,苏昭说:我不告诉我妈。

老胖子咕嘟一声咽下蛋糕,用凄苦的表情说:求求你别告诉你妈!晚了,苏昭冷冷说。

老胖子都要哭出来了,围着苏昭直打转:儿子,儿子你相信我,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块甜食了,真的,用老爸的名誉担保。

苏昭干笑,老胖子颓然趴回办公桌上,抬起无神的眼睛四处望,这才看见沈文素。

带了小朋友来?嗯,两位同事。

苏昭扭头命令:快叫人。

那两人吓得一立正:伯伯好!好,好,老胖子又换上副慈爱的长者嘴脸:小朋友们好。

他看看表,问:八点多了,你们怎么来了?苏昭低头想了想:爸,你来一下。

他把老胖子拉进小隔间,关上门。

沈文素和尹维对视一眼,贼兮兮趴在门上偷听。

苏昭的声音低不可闻,老胖子却一声惊叫: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回来都不说!苏昭说爸你小声点,老胖子慌忙捂住嘴。

苏昭问:你看怎么样?老胖子摇摇头:儿子,你这步棋走得太险了,万一把你爸爸搭进去,你妈也没法过了。

苏昭垂了头说我知道。

老胖子说:王镇越那臭小子果然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偏偏你还跟他铁哥们,两人一块发癫!唉!……你去看过他没有?看过了,还行。

不懂事!骂完了老胖子又叹气:人没事就好,就是害苦了你们老师和师姐了。

你答应了没?苏昭问。

你总得让我想想,老胖子瘫坐在沙发里,缓缓道:镇越这个疯小子哟……爸,你这句话说错了,苏昭拿了只烟缸把玩,仿佛半开玩笑:王镇越他不是疯子。

那是什么?呆子?是荆轲。

老胖子抬头,苏昭放下烟缸,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

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老胖子笑起来。

苏昭拉开门,只觉得眼前一花,两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蹿开。

苏昭说:走吧,去财务科。

老胖子在背后说:等等我,我也去。

尹维说:哎?您也去?老胖子看看他,突然一把搂住他拼命蹭:小朋友啊,粉嫩嫩。

尹维和沈文素顿时吓傻了,苏昭就像没看见一般走开。

财务科剩了两个年轻会计值班,正在网上斗地主,一见到老胖子连魂都掉了:苏!!苏苏苏苏苏总!!老胖子腆着肚子威严地点点头,转身对沈文素咬耳朵:这就是领导艺术,看见了有时要装作没看见。

苏昭把沈文素拉开, 老胖子惋惜地叹口气,问两个会计:银联刷卡消费的单据我们都收在哪里?在、在、在二号资料柜里。

小女会计战战兢兢回答。

你有钥匙吗?老胖子问。

有、有。

小女会计马上跑去开柜子。

有就好,老胖子说:你们没什么事下班吧。

两个会计对望一眼,立刻如风卷残云般收拾东西,走得连人影都不见。

好了,我们自家人慢慢找吧,老胖子找张沙发坐下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办卡时间大约在去年十月,苏昭卷起袖子,把厚厚的票据本一本一本往外搬。

将近一年啊。

老胖子感慨:那是数以万计啊。

苏昭指挥着沈文素他们工作:爸,你回去吧。

老胖子说:我才不要!你在我公司里翻东西,我说什么也得盯着。

快回去,苏昭按照时间排放票据本,把正确的挑出来:身体又不好,当自己还是小伙子啊?老胖子对尹维说:我就是小伙子啊!尹维这脑子里灌浆糊的竟然还点头。

苏昭叹口气,突然问尹维:你能找到小锦吗?尹维说:当然能,要他来么?苏昭点头:来了多个帮手。

小锦来只花了十分钟,一进门就激动地四处张望:抢劫嫌疑人呢?哪里?哪里?苏昭把一摞子票据本放进他怀里:要靠你找。

小锦怀着巨大的怨念飘到尹维身边:……你出卖我……尹维呱呱呱朝天大笑:我就知道你是有难同当的好兄弟!五个人,占据五个角落,各自捧着票据本细细寻找,喃喃自语:章和……章和……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查找过票据本堆的如山一般高,毫无发现,人却头晕眼花。

某两个只会吃饭捣蛋的公然在桌上滚来滚去要饮料,要夜宵。

老胖子精力不济,正和衣躺在沙发上,这时也跟着起哄:要蛋糕~~~苏昭狠狠在他的肥肚子上拍了一下。

终于还是沈文素举起手来:报告!章和,有了。

所有人都凑上去看:真的!哎哟!买意大利西服!乖乖!这价格后面有多少个零啊!?老胖子得意洋洋一笑: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尹维从牙缝里恶狠狠说:资本家被打倒后,是要游街的!老胖子满不在乎说:嗬!我都游出经验来了。

万人批斗大会知道么?我是主角。

尹维低头背诵苏昭诤言:我爸说话你们一句都不要信。

沈文素的发现振奋了人心,原本已经极不耐烦的苏昭都再度投入工作。

十点半的时候,尹维发现一张,购买得是冬虫夏草;过了一点,沈文素连续找到两张。

到了两点,老胖子一边喘气一边叫唤:哎哟哟!受不了了!心脏不行了!苏昭把他搬到小会客室,解了他的衬衣领扣,冲了块冷毛巾给他敷着头。

老胖子病怏怏甩手:我不要你照顾,叫那个姓沈的小朋友来。

苏昭说你别胡闹,再闹我告诉我妈了啊,老胖子不管,死气沉沉哼哼,就要沈文素。

苏昭没有办法,只好和沈文素交换,自己回财务科继续。

结果他一走老胖子就复活了。

老胖子说:沈小朋友,来来来,帮我冲杯咖啡,多加几勺糖。

老胖子又递了串钥匙给他:顺便去我办公室把剩下的蛋糕带来,左边第一个抽屉。

沈文素站着没动,老胖子慈祥地劝他说:去吧,小朋友,不要犹豫了,最美不过夕阳红,我红不红就靠你了。

沈文素这傻蛋便真的去了。

五分钟后,老胖子左蛋糕,右咖啡,美滋滋孵在沙发里:呼~~~~神仙眷侣。

沈文素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好玩。

老胖子说:注意望风。

沈文素说:哦。

老胖子长叹一声:这孩子真听话,怎么就不是我生的呢?他看看财务科方向:我就他妈会生混小子!沈文素不知道为什么挺赞同他这话:嗯。

是吧?老胖子继续扯淡:我告诉你,他第一年高考外语才考了8分,光彪史册!沈文素捧着咖啡说:他是个大学教师……大学教师也抹煞不了他读过高四的历史,老胖子装模作样唏嘘道:可怜他爷爷哟,一气恼病情加重,当年就去世了。

老爷子十二岁参加革命,幸运地活到解放,熬过反右,文革又扛住了整,货真价实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

沈文素点点头,那年代,大队书记以上的,日子都不好过。

老胖子起身去茶水间:好了,我去漱个口,咱们继续去。

沈文素跟着他,老胖子走几步又回头:你不要告诉他,这保证是我这辈子最后一块蛋糕了,我用人格力量担保。

沈文素微笑着答应,心里对苏昭默念:你爸说话我一句都没信。

过一会儿老胖子突然掏票夹说:给你看看我儿子小时候的玉照。

沈文素兴致勃勃接过来看,照片上苏昭大概两三岁,跟只小肉团一样,圆乎乎的。

抱着苏昭的这位是谁?沈文素问。

他爷爷。

嗯?沈文素喃喃:什么年代啊?乡党委书记国家还给发军装?这都不是几杠几星了,这都带花了。

老胖子正开着水龙头,没听清他前半句,听到军装两个字便接口:不穿军装也行。

哦,沈文素又问:那这旁边的女士又是谁?他奶奶。

沈文素更惊诧了:社会主义合作社真好啊,连妇女主任也发军装。

老头刚及时地漱完口,苏昭就冲过来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爸!文素!老胖子问:都找着了?章和的?苏昭说:四张够了,查到现在发现他已经消费五万余元,仅仅是在大西洋百货一处,仅仅是用卡,这远远超过他的合法收入所能支撑,并且购买的全部都是奢侈品。

苏昭举起几张单据说:其实我要给你们看的是这个。

什么?沈文素凑过去看:‘鄢丽芳’,谁的假名?我希望不是假名,苏昭耸耸鼻子,微笑:这个姓氏比较冷僻,所以我能记住。

其实4M的太太,在税务局工作,就叫‘鄢丽芳’。

好了,不浪费时间了!苏昭大声说:爸!哎?!你跟妈说一声,我出差了。

没问题。

老胖子竖起大拇指:不过你要去哪儿?苏昭也竖起大拇指:我们手上有章和的硬软笔书法作品,又有他签名的消费单据,所以得去找专家做个笔记鉴定,确定它们是一人所写。

我们证据不多,必须要让每一个都成为铁证!你爸明白!老胖子说。

尹维!到!天亮就去帮我买两张机票。

包在我身上!尹维敬礼:不过您老要去哪儿?文素!有!苏昭自信满满笑了:我们去北京。

……北——京——这两个无比庄严的音节回荡在的天边。

雄壮的背景音乐缓缓响起: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领导我们向前进……二十二章苏昭伸出两根手指问尹维:这是几?尹维说:二啊。

苏昭问:我让你买几张机票?尹维说:两张啊,你和文素。

那你为什么在飞机上?苏昭问。

军座,见外了, 尹维说:我可是本案的重要参与者。

行,苏昭点点头,卷起报纸,对着前座某交警的脑袋敲下:那这家伙又为什么在飞机上?交警正厚着脸皮向空姐要第二份航空盒饭,他咬着筷子挺纯真地说:我在跟团旅游啊。

苏昭轻轻咳嗽,尹维立刻和沈文素换了位置,铺开司考真题本作孜孜不倦状。

空姐送饮料时看着他好玩,便问他:司法考试难不难?难得很啊!这人表情夸张:比登天还难!不,他谦虚了,对他来说比较简单,苏昭翻着报纸插嘴说:他是司法考试的爱好者、票友,每年都要考一次过过瘾。

尹维说:军座……军座戴上眼罩睡觉。

数个小时后,飞机在军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心情下和其余三人朝圣般的激情下,降落在首都机场。

出了机场直奔酒店。

苏昭一进房间就换衣服,西装领带很正式,临末了还要在镜子前一丝不苟地梳头。

沈文素问:军座大人这是去相亲?苏昭捏了他一下说:比相亲重要多了,我要去见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专家。

笔迹鉴定专家?苏昭点点头,看表说:我和他约了晚上八点去他们学校,我说他受人尊敬也在这里,他的本行是法医,很早以前就是公安系统的一块宝,如今退休了,六十好几了,还坚持教学生。

你还记得三年前的巨额遗产案么?他问。

沈文素说:就是老师和你输得一败涂地的那个?嗯,苏昭说:当时我们就是败在了他手上。

那也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笔迹鉴定,一门魔术般的科学,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隔壁房间有人大叫:文素!文素!沈文素跑过去,尹维和小锦已经装备停当,蠢蠢欲动:我们去夜游?沈文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那边苏昭说:文素,我出去了。

沈文素随口答应了一声便问尹维:你们准备去哪儿?尹维说:司法部,我得去拜个山头。

有地址么?有,尹维乐滋滋说:总台的小哥帮我查的,哎呀首都人民真是太热情了。

你怎么说?沈文素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尽管他们去了,这里还是要提醒一下:在恐怖活动泛滥于全球,各国政府都积极投身反恐的今天,在迎奥运安防工作全面展开今天,请赴京旅游的同志们不要于夜间、于敏感部门外,长时间徘徊并做出莫名其妙的可疑举止。

比如烧香。

尹维被解放军叔叔扑倒时还在喊:我没自焚!——尽管我有时候想——但我真不是来自焚的!!!最后是小锦的警官证救了命。

震慑于首都威严,三个人夹着尾巴悻悻回酒店。

到了酒店沈文素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房卡,只好钻进尹维他们房间里,边打牌边等苏昭回来。

结果一晃过了十一点,几个人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苏昭还不见踪影。

于是只好凑合着睡:两张床拼一块,沈文素睡左边,尹维睡右边,小锦动作慢没抢着,只好睡中间。

尹维睡了半个小时就睡哭了,沈文素迷迷糊糊拧开灯,只见小锦于床缝上四仰八叉,端的是嚣张无比。

尹维艰难地说:刚才……他一掌……劈……劈在我的肚子上……我差点……归位了……沈文素说:你要不要和我换?尹维红着眼睛点点头,结果刚刚睡到左边三十秒,又被小锦一脚踹了下去。

沈文素离小锦远远的,窝在床角里刚睡五分钟,手机便响了。

一接,竟然是小锦家爹的。

这位神人的最高指示只有一句话:这个时间得帮我儿子盖被子。

沈文素抬眼一看,小锦果然在乱踢乱蹬。

沈文素疑惑道:这人到底是睡觉还是练功?尹维颤巍巍回答:我确信他睡着了,但帝国主义垂而不死,我等战士需保持警惕性。

他裹上毯子躺回沈文素身边,一起可怜巴巴挨到天亮。

天一亮沈文素就去敲隔壁房间的门,苏昭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半醒半睡地刷牙。

沈文素问他:这么早起要去哪儿?我不是早起,那人嘟囔说:我是正要睡,昨天被朋友拉去喝酒了。

苏昭擦干净脸,把沈文素圈在怀里蹭蹭:鉴定结果四天后出来。

要四天?四天已经非常快了。

我们外行人不了解,笔迹鉴定是十分精密和细致的,何况专家老先生还有自己的工作。

苏昭床上摊满了案件资料,沈文素顺手去收拾,发现是章和的墨宝。

这些字画老专家都没有要?他选了几张硬笔书法,可能比较有代表性,苏昭说。

沈文素挑了一张说:可惜,这张我最喜欢了。

那纸上墨汁淋漓地写着防腐拒变。

我也喜欢那张,苏昭说:那张最贵了,卖了十五万。

他拈起字画,躺在床上伸个懒腰,摇头笑道:物必自腐,而后虫生。

您自己都烂到根里了,也怨不得人家。

沈文素突然凑到他跟前,巴巴地望着他。

苏昭愣了愣,然后笑起来:明白了。

我放你假了,玩去吧。

沈文素说:真的?苏昭掀开被子贼笑:假的,过来陪我睡觉。

沈文素揣上钱包就冲了出去。

尹维和小锦等他都等急了,一见他来,立刻就跳上了出租车,往名胜古迹而去。

首当其冲就是著名的北京西客站。

然后是传说中的世界第九大奇迹西直门立交桥。

再然后终于轮到了天安门。

经过长安街时出租车司机大叔吆喝:小同志们请注意看!在你们的侧前方,有个宏伟的盒状物体!那就是我们神圣的央行总部!请瞻仰!嚯!小同志们大惊,立刻整装以拜,虔诚念叨感谢您多年以来的照顾但麻烦您今年不要再涨房贷利息了云云。

一踏上广场三人就特别来情绪,一人站一个方向给家里打电话:喂!老爹(爸、妈呀)!!我终于来到北京天安门了!!这伙人唾沫横飞介绍两层楼高的毛主席像,又吹嘘北京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天安门上红旗招展,门外鲜花盛开,各族人民载歌载舞,工农商学兵普天同庆,红领巾们将和平鸽放飞蓝天。

吹完了发现自己的话听来耳熟,原来是小学期间在那意识流的作文里写过无数次。

煲过电话粥就跟着人群往城楼上挤,上了楼发现人人都在挥手,于是也挥手,挥完手再激情澎湃地去探望毛主席。

纪念堂的外队伍恨不得能排到天津。

好不容易被排进去了,又立刻被排出来了。

尹维嚷嚷说我是代表家乡数千万人民来看毛主席的,说什么也得再看一次。

结果再去排队时天已经黑了。

于是第一天过去了,很圆满。

第二天去故宫圆明园。

第三天去八达岭十三陵。

第四天去天坛北海颐和园。

第五天,准备去拿笔记鉴定结果,苏昭却找不着他们了。

费尽周章把沈文素从潘家园抓回来,却一不留神让另两个尿遁了。

苏昭把沈文素塞进房间里一阵好揉:你们还真当是来旅游的?!沈文素一边换衣服一边嘀咕说要不是你我今天准捡个大漏。

苏昭帮他打领带,安慰说:知道了知道了,别哼哼了,案子结束后我们再来嘛。

沈文素说:你爸说你在北京出生的?嗯,苏昭点头:但十几岁就离开了。

为什么?沙尘暴,苏昭沉痛地说:过度开垦导致水土流失,中国北方土地沙化形势严峻,所以我只好迁徙了。

他抬眼看沈文素,沈文素说:理由很充分,我信了。

苏昭满意地笑:走吧,不要让老人等我们。

笔记鉴定老专家和程老爷子完全是两种风格。

程家老爷子一碗温吞水,在外还好说是儒雅谦和,回所里一看:啰里啰嗦颠三倒四,跟人说完了跟鱼说,跟鱼说完了跟鸟说,跟鸟说完了还要跟花说。

老专家却是一派军人风范,不苟言笑,钉是钉,铆是铆,句句铿锵有力。

尹维要是他的学生,必定能一次性通过司考。

老专家把鉴定书递给苏昭,苏昭对其表示感谢。

老专家说:不用,倒是我想谢你们。

昨天我和程教授通了电话,虽然退缩的理由总是冠冕堂皇而且为数众多,但你们却与这样的对手抗争到现在,很不容易。

苏昭微笑。

老专家整理衣服,问:你们什么时候的飞机?沈文素说:今天晚上七点。

巧了,老专家说:我也是那一班。

苏昭和沈文素愣住了。

一直板着脸的老专家终于有了笑意:怎么?我要出庭,你们不愿意?他拍拍苏昭的肩:放心吧,我老头子什么杀人放火的狠角色没见过,还会怕他贪官?沈文素怕尹维他们赶不上飞机,还很是担心了一阵子。

结果他白担心了,四点不到,那两人就脸色蜡黄地回来了。

一问,拉肚子。

苏昭恼火得要揍人:就算是首都!路边的烤羊肉串也不能乱吃!!沈文素只好向总台小哥借了瓶黄连素,喂给那半死不活的两个人,五点半,拖着他们坐上了往机场去的出租车。

二十三章准备开庭。

六点,辗转反侧一夜的沈文素起床。

他轻手轻脚下楼,发现苏昭醒了,正穿着运动长裤窝在沙发上抽烟。

六点半,程老爷子坐着轮椅回了律所。

七点十分,被禁止出院的许立平打来了第一个电话。

七点十五,尹维开始洗漱,对着镜子一只一只摘耳环,用水把头发抹平。

七点半,笔迹鉴定老专家准时抵达长江所。

七点三十五,开庭前最后一次碰头会。

七点四十,终于有人打破沉默,老专家说:你们倒是说话呀。

程老爷子摸摸鼻子:咳……好吧,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仍是那句话:言者可以退,行者不可以退,面对法庭,请大家坚持到最后。

苏昭点点头。

程老爷子问:你们还有什么补充?众人摇摇头,老专家说:我将竭尽全力配合。

程老爷子十分感激:谢谢,老朋友。

老专家一摆手:程静钧你就别客气了,你客气我紧张,老觉得你要害人。

程老头对他斜白眼说:几十年了!我就没从你嘴里听到过一句好话!尤其是上了法庭,老家伙简直是把人往死里逼!某人乃是咎由自取,老专家说:才疏学浅,丢人现眼,误人子弟。

程老头颤巍巍指着他:你!你!……我……苏昭说:不要吵!他连轮椅带老头往主任室里一推,吩咐沈文素:你去陪他,便拉着老专家一边说话。

程老头摔门,气咻咻的:什么人啊!?沈文素安慰说:老师您别在意,咱们又不诚心和他吵,咱们让他的。

那是当然!程老头瞪着眼睛说。

他顿了顿,叹口气说文素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本没有打算让你这么早就出庭,老爷子示意沈文素坐下:我总觉得你还有更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但是呢……哎,你过来点儿。

沈文素便凑过去,老头抡起巴掌恶狠狠在他背上拍一下:人人都有第一次!老师祝你成功!沈文素哎哟一声惨叫,苏昭赶忙进来,沈文素与他击掌交接,龇牙咧嘴地去找尹维撒气。

苏昭望望老头,老头也望望他。

苏昭说:我八成知道你要说什么。

老头说:知道就好。

第一,据理力争;第二,准备败诉。

苏昭说:我明白。

反正申诉是权利,王镇越刑满之后也可以行使。

老头长叹口气:这真是一场力量悬殊且艰苦的较量,对手甚至还看不见。

看不见,但能感知,苏昭说:对手叫‘共同利益’,贪官们的共同利益,贪官和商人们的共同利益,商人们自身的共同利益。

对!共同利益,老头仰头:那我们也无法做太多了……苏昭,你把证据抛出去,尽你的最大能量辩护,其余的都交给法庭吧。

你要知道在此类案件中,有时法庭受到的压力并不比我们小,他们也在忍受着行政官员的干预,而这种干预更隐秘,更难以制裁。

你看看他们判得不伦不类的一审!我相信法庭。

苏昭说。

我也相信你,老头说:胡适说过,‘是者是之,非者非之,冤枉者为之辩诬,作伪者为之揭露’,我把这句话作为律师的箴言再次送给你。

苏昭微笑点头,正要出门,老头又喊住他:情况特殊,发言时遣词造句必须十分精确且严密,绝对不能有一丝失误或疏忽,不要授人以柄。

还有,好好带着文素。

苏昭拍拍老头的肩:放心。

他站在门口问:人呢?要出庭的人呢?沈文素和尹维立刻蹿过去。

苏昭问尹维:你来干嘛?尹维穿西服打领带就像正准备面试的大学生:我不放心你们,我得去旁听监督。

我才不管你,苏昭没好气的说:文素你过来。

沈文素便过去,苏昭拉着他上露台,双手搭着肩直视其眼睛问:紧张么?沈文素摇头。

苏昭表扬:不愧是我校某地下组织一号首长,心理素质果然异与常人,但不紧张你抖什么?沈文素说:我我我我抖着玩。

苏昭点头说行,你这个轻松的心态很好,紧接着便罗罗嗦嗦、一遍一遍、不厌其烦交待出庭细节,典型的临阵磨枪。

直到程老爷子在楼下火急火燎地催。

程老爷子说:快!早做准备!老专家站在他身后,突然张开双臂,左搭住程老爷子,右搭住尹维,半弯下腰看着苏昭。

苏昭会意,拉着沈文素凑上去,五个人结成一个圈,肩并肩,头顶头,老专家大吼:小子们好好干!!程老爷子也吼:在我学生面前抢我的台词!?另几人呼一声散开。

八点半,出发往中院。

十点整,开庭。

同样是十点整,邱桐以为自己被绑架了。

等他看清挂在自己身上的一个是某人的傻子小师弟,另一个是更傻的小小师弟时,忍不住大为光火:干什么?!傻子小师弟劝他说:和平,要和平。

邱桐大怒:放手!两傻子也不答话,硬把他往楼下拉。

到了楼下看见苏昭,邱桐冷冷问:你们干嘛?苏昭趴在车窗上,笑嘻嘻说:去接人。

又催:快去开车,帮我分流点,我的车超载了。

邱桐透过后座车窗玻璃,看见六张被挤压得扭曲变形的脸。

尹维也在嚷嚷:我就说过轻骑不能带人!硬赖在他的轻骑上不走的黄河师兄慢腾腾曰:小尹尹,此言差矣,我们知道所有的格物、致知、究理都只是为了达到对那个伦理本体的大彻大悟,你未经‘格’却得出了的结论,那么这个‘知’肯定是不完整的,是偏颇的,所谓管中窥豹……小尹子!!苏昭车上众人齐声怒吼:快把耳朵捂起来!直接打死他!!!尹维说:好吧,可以带人,但不能带两个人。

挤在黄河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知音师兄抬起头来:小尹子,其实我不是人。

一缕零丁幽魂自冥冥中而来。

黄河说:漂泊沉浮在世俗欲望的滚滚洪流中,何等无奈,又是何等凄美。

知音颔首:善哉,善哉。

顾影自怜,我心中剧痛。

尹维跑开请示沈文素:怎么办?沈文素说:等下两个一起打死。

苏昭目送邱桐去车库,这才回头喊:都给我下去!换车!不要!已经合体分不清谁是谁的六个人说:人多暖和。

苏昭没好气说:这样我肯定要被交警拦的。

不知谁说了句:交警来了。

苏昭扭头,果然看见小锦的摩托车缓缓拐进小区,身后跟着辆电动三轮。

警车开道,这级别高了。

黄河肃穆道。

众人立刻振臂高呼:首长好!同志们辛苦了!电动三轮上跳下一个人来,正是那黑熊般的壮汉。

他没站稳就扑向沈文素:师兄~~~沈文素问他:东西买了没有?买了,他拍拍那辆三轮:都在车上。

沈文素点点头,问苏昭:那我们出发?出发。

苏昭说。

吼吼吼吼~~~黑熊咆哮:为了自由!!!王镇越从第一看守所的铁门后走出来,肩上扛着被褥,手里提着网兜,脚上蹬着双拖鞋,没穿袜子,头发蓬乱,胡子拉渣。

他终于重新走在外头的阳光下,却反而觉得眼前一切都不真实,脑袋里脚底下都轻飘飘。

正当百感交集,一抬头,就看到了世界上最古怪的乐队。

有吉他,有二胡,有口琴,有笛子,小提琴,沙锤,琵琶,铙钹……苏昭号令:快快快!唱起来!那诡异的校园组合立刻开始敲锣打鼓锯木头,伴随着轰鸣的烟花爆竹,完全不着调的乱吼: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王镇越被褥网兜同时掉了地。

太……太难听了……他嘶声道:……我要回去……苏昭说:行,你回去呗。

王镇越却冲上来紧紧抱住他:我回去……哥们……这个受冤没哭,败诉没哭,入狱没哭的高大男子现在却哭了,哭得不亦乐乎。

王镇越被以诬告陷害罪起诉,一审败诉;二审法官中途休庭,宣布择日再判,数天后,该案被定为错案。

王镇越无罪。

苏昭拍拍他的背,没说话但微笑着。

王镇越流着泪又扑向沈文素:小文素!苏昭提醒:抱可以,不许动手动脚。

王镇越只好扑向尹维:小尹维!尹维放下笛子问:师兄!你欠我三顿饭什么时候还?王镇越立刻放开他扑向别人:小……小……教官好!苏昭说:看清楚了,人家是交警。

这位是小锦,沈文素笑眯眯介绍:我们的好兄弟,帮过你的大忙。

谢谢,王镇越抹去泪水。

不客气,小锦说。

王镇越又一个接一个拥抱他的弟兄们,最后轮到邱桐。

邱桐冷冷哼一声,眼圈却红了,只好赶忙撇开头。

上车,邱桐说:你们老师在所里等着。

苏昭说:等等,我和镇越说句话。

王镇越问:什么事?苏昭拉他背过去:北京有人告诉我,其实中纪委调查组已经悄悄进驻有四个月了。

啊?!王镇越惊讶道:那不是在我入狱前!苏昭微笑:我想也他们不久就会开始反击了。

王镇越大笑,与他狠狠击掌。

然后钻进邱桐车里,探出头高声招呼道:打道回府!!去见咱们程老爷子!程老爷子就在长江所门口等着,轮椅旁放着只火盆。

跨过来,跨过来! 老爷子吩咐。

王镇越一滴冷汗:新娘子才跨火盆……我不管,你快跨! 老爷子坚持。

快跨!快跨!众人怂恿:就当嫁人冲喜!坏运气都烧掉了!王镇越又咧开嘴笑了,越笑越大声。

这个城市,房价飞涨,交通堵塞,环境恶化,空间拥挤,可却是如此特殊而不可替代。

因为我们的家在这里,在那座七十年代的居民楼里,顶层,上有违章搭建,下有便利商店,前有小饭馆,后又中介所,楼顶上竖着块大广告牌写着长江。

我们的家人在这里。

王镇越蹦过火盆扑在邱桐怀里,被其一脚蹬开。

尹维想趁乱把司考资料烧了,结果被众人压在地下集体蹂躏。

程老爷子一边笑一边骂:大白天放了五千多块钱的炮仗焰火!你们疯不疯啊!?小锦正在路口等他前来凑热闹的爹。

文素呢?文素买菜去了。

苏昭呢?苏昭陪他去了。

人家是行动派:说不出,做得到。

好在这世上言者退,行者从不退,请大家放心。

既然放心了,那么这个大城里的小小故事也结束了。

长江律师事务所,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