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25 21:43:10

想见王镇越非常难。

现实,至少目前的现实是,并非法律规定的权利都能被实际享有,何况背后还有无所顾忌的使刀者。

但这不值得灰心,事实上在与强权的较量中,法最初总是处于劣势,之所以能够反败为胜,在于以法律为武器者,既有抱着宪法站在门口的勇气,也有挨打不退缩的坚守。

无论何朝何代,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

可是真见到人后,却也知道老爷子上次为什么要关门抹眼泪了。

王镇越先打招呼:啊哟文素啊!苏老,您也亲自来啦!苏昭在沈文素腰上掐了一把,低声说:用空再伤感,便坐在王镇越对面:王老,精神不错啊。

押解的狱警和苏昭相识,两人客气的点点头,狱警笑笑,带上门站在外面。

王镇越说:向组织报告,本人已经有三个月没刮胡子理发了,目前十分想念热水澡。

苏昭说:苏某感觉得出,首长真是馨香扑鼻。

其实不是坏事,等某天真要把你弄干净了,也快送你上法场了。

王镇越说:我对他们虐待俘虏的行径颇有微词啊。

《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1949年……沈文素说:你们俩别扯了,谈正经事。

为了瞻仰您老我们揣着申请中院区院腿都跑断了。

王镇越挠头说:那上回我和老头平姐谈话记录你们看见了吗?看过了, 苏昭说:文素整理的。

王镇越一拍大腿说:看过就行,就那么回事。

苏昭微微一笑,笑完了说:镇越,你知道今天为什么不是老头平姐来么?王镇越眼神一闪,猛然坐直。

苏昭说:因为他们中了鬼子的埋伏了。

王镇越僵了半晌,咬牙切齿。

沈文素忙说:还好还好,你别听他的,别担心。

王镇越懊悔道我就晓得有这天。

当初就不该把老头扯进来,这下好,全家子都扯进来了。

是啊,都拴在你裤腰上了, 苏昭说:快说实话。

我讲的是实话啊, 王镇越说:我王镇越三十岁了从来就没正经过,难得正经一回就成了阶级敌人,被光荣地人民民主专政了。

苏昭叹口气问:你举报的是金德房产的董事长?对, 王镇越说:还有被他用金钱攻克的某些个官员。

谁?规划局局长呗,你不是知道?不是他, 苏昭摇头:他还不能这么肆无忌惮。

再后面我其实也不清楚。

王镇越说。

你别隐瞒, 苏昭说:往下我总是要翻出来的,老头子都这样了你还不体谅。

正因为老头子这样了我才不想说。

还是文素乖巧,苏大少真讨厌。

王镇越笑笑:我已经想通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对于老头子和平姐,我非常抱歉。

一年就一年吧……但是一年过后, 王镇越低头看手指,一瞬间仍如从前般尖锐和咄咄逼人:我还是要告他。

不说就算了, 苏昭站起来:镇越,东西难吃也要多吃点,往后天气凉了要注意保暖,还有……心态上,要放开一点。

晓得,自己人的监狱最难坐。

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奇耻大辱。

王镇越嘿嘿一笑:放心,我会调整。

这就要走?沈文素急忙对王镇越嘱咐:生活用品,换洗衣物和被褥我都带来了,记得向他们要。

王镇越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我的待遇已经够好了,一个人住商务单间,享受专人监护。

哦,对了!沈文素问:什么?据可靠人士透露,外面盛传本人身陷囹圄是因为乱搞男女关系。

王镇越正色道:这都是别有用心的人为瓦解我方阵营而散布的谣言,纯属虚构,文素你千万不要相信。

只有长成苏昭那样的才可能有生活作风问题,我这种长相的,一般比较纯洁。

王老,这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吃皇粮,要珍惜啊。

苏昭刚要示意狱警会见结束,沈文素突然说:你把衣服捞上去,我看看。

王镇越愣了愣,骂:你这小流氓!苏昭镜片一闪。

王镇越立刻回答:没有,没挨揍。

牢友们对我的情况还比较同情。

沈文素暗松一口气,王镇越又得意洋洋表功说:另外我归案后交待得可快了,公安干警们直夸我觉悟高,态度好,学历不是白高的啊。

走吧。

苏昭收拾纸笔说。

苏昭,王镇越站起来,喊住他:哥们,谢谢。

苏昭抬头,瞥了一眼门外狱警,发现正在望别处,便凑近了一字一顿低声说:王镇越,兄弟我生来不信三点:一不信真有人能只手遮天;二不信天下有白坐的黑牢;三不信真有覆盆之冤,不见天日。

你等着。

王镇越低头沉默,突然说:我不确定,但你去查查4M一号,不要冒进,点到为止。

苏昭一愣,拉上沈文素便出了门。

路上沈文素问他:幕后是谁?王镇越很不方便说的样子。

苏昭说:麻烦人物呗。

谁?4M, Manager、Mather、Maid 、Moder,一个人要像管理者、母亲、侍女,形象举止良好,这个人就是秘书。

4M一号的意思就不用我解释了吧? 苏昭扶着额头皱眉说:我还真没想到他身上去,这个人目前炙手可热,权势熏天,比他的领导还要难对付。

他加大油门:王镇越以前老是大放厥词地谈保护举报人制度的,现在他身体力行了。

苏昭回来后,在老爷子的病房呆了很久。

程老太太前脚出门,老爷子后脚问:带烟了没有?苏昭奸笑,掏出一包,老爷子接过迅速藏在枕头下:我的天,这老太婆!可把我憋死了。

苏昭说:您少抽点,师母每次都搜身,我走私不容易。

老爷子说:我断的是腿,跟烟有什么关系?他老律师有钱,住的是单人病房。

苏昭关好门,打开窗,帮老爷子点上烟,两个人也不开灯,就在暮色中默默对坐。

老爷子说:我见到镇越那个样子,是真伤心。

苏昭低头:被人整得不轻。

他说什么了没?老爷子问。

老师,苏昭弹掉烟灰:我们这次趟的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深。

老爷子指指断腿说:我比你更有感受……卷进里面的是谁?第一秘。

苏昭说。

啧,竟然是他。

老爷子皱眉道:这个人的问题其实不小,你还记得我有个老同学在纪委吧?他曾经提到过,在他们手上光举报信就有两大麻袋,奇怪的是这个人金枪不倒。

灵异现象。

苏昭说。

老爷子哈哈笑,然后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其实啊,车祸以后我对力平很愧疚,我老头子死了也就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身边也没个照顾,我却把她给连累了,想想真不应该。

所以你和文素完全可以退出,我也不打算再让你们冒险。

苏昭微微一笑:您知道他们第一审给王镇越指定的是什么律师么?老爷子说:一个实习律师,不管是从制度还是经验上,都不具备出庭的资格,说话磕磕绊绊,比文素都不如。

二审再输王镇越就坐定牢了。

苏昭说:坐牢对于一个律师来意味着什么,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此终结。

老爷子叹气,不说话。

苏昭突然说:王镇越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太欠揍了!就是!老爷子继续批判:凡事都喜欢冲在前头,考试也是,打群架也是!这回你和平姐的医药费得他出!还有误工费!精神损失!苏昭走到窗口,抽了几口烟恼火回头说:算了,算了,现在总不能让王镇越再一个人做英雄了,我舍命陪君子。

老爷子愣了半天,终于说:哎呀呀,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小资流氓,真是、真是……看不出啊。

苏昭翻个白眼:您老说的是什么话。

我是说我很骄傲,真的, 老爷子笑了:原来我的学生具备了社会所需要的理性、良知和责任感,我的学生是真正有勇气的行者而非言者,所以我很骄傲。

不过,苏昭说:万一我也进去了,记得帮我照顾好文素。

这还用你说,老头说:我英国还有个老二呢。

苏昭面无表情:您要是说真的那我就不干了。

玩笑,玩笑……那么,苏昭替老头掖好被子,对他笑:两麻袋的举报信是吧,老师,我们就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怎样?老爷子还没回答苏昭就猛然跳起来,夺过他手上的烟扔出窗外。

沈文素进门,开灯,把饭菜弄好说:其实我的鼻子很敏锐的。

苏昭凑到老爷子耳边说:这家伙要叛变。

沈文素严厉教育老头:您自己的身体也注意点!都是为您好!老家伙咳嗽、哼哼、盖被子、装傻。

苏昭一边偷笑一边往外走。

沈文素问他:去哪儿呀?苏昭说:吃饭。

沈文素说:我这不是带来了吗?因为我在外面有好吃的。

苏昭对着门玻璃整整领带,昂首阔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