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25 21:43:10

沈文素跑了一天真累了,往沙发上一躺便起不来,舒服地叹口气问:哪儿来的小偷啊?苏昭把他搬起来扔进旁边的单人沙发,换自己躺下:是不是小偷还有待证明。

沈文素卷土重来被苏昭一脚踹开,再重来被苏昭抓住压在屁股底下,略微挣扎了两下认命:不是小偷是谁?一般称之为不明人士或者涉黑团伙,是滥用公权力者,强取豪夺私产者以及侵犯公民权利者的代言人。

苏昭闭目养神:就像一出戏,能看见的演员在台前,看不见的导演在幕后。

你挪开点,太重了,沈文素艰难地掏出相片端详:导演噢……董事长大叔挺厉害。

他顶多算副导演,管管群众演员的那种, 苏昭干脆平铺到他身上,沈文素听到自己的脊椎正发出悲鸣。

苏昭倒挺舒服,双手交握胸前继续说:我也遇到过几回,最厉害时天天出门得戴墨镜,贴着墙根走路,怕被败诉的认出来。

以后再也不接标的那么大的案子了,折寿。

沈文素说:啊,就是那个3000万的?你和平姐一起去的?平姐还老疑心有人在她车底下装炸弹呢。

苏昭嘿嘿笑起来:不是没可能啊……行了,别说话,让我躺会儿,从昨天起我就没合过眼。

从我身上下去躺行不行? 沈文素喘气问:不睡觉干嘛?思考,思考,不停思考, 苏昭喃喃:想写份漂亮点儿的辩词,结果在电脑前坐了整晚上,无从下手。

时间不多了……他摘下眼镜按压太阳穴,眼眶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尹维从楼上下来喝水,触目看见他俩,大喊:娘啊!三级片啊!苏昭眼皮都不抬说:你滚不滚?尹维抱上水壶回答:马上滚。

沈文素奋力蠕动,终于摆脱肉垫命运,狼狈地边整理衬衣边说:我也上楼。

哎? 尹维问:你不回学校啦?嗯,请了半个月病假,胃出血……啊!!!沈文素猛然被抱枕砸倒。

苏昭高举一手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竟然和我用一样的理由……真是太侮辱智慧了。

噫~~~~~~文素!你醒醒!啊!翻白眼了! 尹维架上沈文素逃得屁滚尿流:救命啊!!!嗤, 苏昭再次躺下:一点烦恼都没有的小子。

灯没有关,有微微的凉风吹进窗子,可以听到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苏昭用手臂挡着眼睛,满脑子都是跳来跳去的身影,一会儿是王镇越,胡子拉渣消瘦憔悴;一会儿是老爷子,吊着腿不能翻身又害怕长褥疮;是平姐,每说一个字都痛极却不肯停口,非要告知案情;是邱桐,败诉时又急又恨的眼神;是去年威胁自己说要杀了全家的小流氓,是金德外表憨厚实则精明的董事长,是电视上作报告呼风唤雨的高官,是……沈文素。

哎?还没睡着? 沈文素正蹑手蹑脚地靠近,吓了一跳。

干嘛? 苏昭眯着眼睛,表情很不善。

送给你。

沈文素把手里的毯子扔给他,又飞快地跑上楼。

就听到尹维的声音:呀呀,你还真敢!苏老今天像只老虎似的!沈文素说:嘘,我睡了,你看完书睡地铺,别老跟我挤床。

……笨蛋。

苏昭摇摇头,恶声恶气;扯了毯子蒙上头,过会儿却禁不住勾起了嘴角:笨蛋……他又突然弹起来:尹维!楼上尹维啪一声立正,直挺挺喊:到!苏昭说:下回再遇见这种情况不许逞强,报警!哎?苏昭一蒙头又不理人了。

尹维问:苏老是不是太怀疑我的作战能力了?沈文素回一句看你的书,便带上眼罩耳塞倒头大睡。

第二天醒来一看太阳就知道睡过头了,沈文素边刷牙边懊恼。

尹维去了医院,苏昭早已不在。

沙发上毛毯被揉成一团,沈文素整理时,发现茶几上压着张纸条,没有抬头,没有署名,正中间两个大字:外出。

沈文素苦笑说:可真够干脆的。

他拎上包,准备也去医院呆会儿,却发现苏昭办公桌上资料成山,摇摇欲坠。

跑过去收拾才察觉,呀,这个人肯定半夜又爬起来想东西了,满纸鬼画符。

沈文素努力辨认无果,唯看出金德公司这几个字反复出现,又圈又点。

要不…… 沈文素歪着脑袋说:我也去看看?金德这个名字,很能体现其创始人朴素而美好的愿望:银子我要,面子我也要。

公司位置远离市区,沈文素从医院出来后,拿着张宣传单按图索骥,等找着已经是下午了。

这公司仿佛就在脸上写着老子资产数、百、亿,难怪位置这么偏僻,因为只有这么偏僻的地方,才有这么大块地皮供它造这么铺张的大楼。

沈文素想起在律所都进写字楼的今天,自家长江所还扎根沿街居民房,坚持螺蛳壳里做道场,不禁拭去一滴辛酸泪,燃起腾腾嫉妒火。

沈文素站在马路对面观望了一会儿,鼓足勇气正要上前,却看到尹维骑着他的小轻骑从巷子里蹿出来。

啊? 尹维比他还吃惊:连长怎么在这里?!要问你, 沈文素说:到哪儿鬼混都有你。

冤枉! 尹维说:我可是平姐准了假的!这附近有个CS野战训练营,我上回来时骑了小鸟,结果它坏了,只好请野战营的机械师修,今天修好了所以我才来拿。

沈文素捏捏车把说:这小鸟早该报废了。

胡说!我妈和我加起来才骑了八年呢!我……别说话。

沈文素突然捂着他的嘴,紧紧盯着一个刚刚走出金德公司大门口的人。

那人中等身材,年纪不大,打开车门时略微迟疑,坐进车里一动不动。

啊,是他。

尹维拉下沈文素的手。

你认识?不能说认识,也不知道名字。

尹维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说:哎,你还记得苏老读大学时,据说班上出帅哥,惹得底下好几届的姑娘们都借他们班毕业照去彩印,然后把苏老放大了,挂宿舍里天天上香磕头啊?听说过,怎么了?我大三时在咱们所实习,有几个姐姐还捏着那张毕业照找上门来瞻仰苏老的真容。

那人在照片上就排在苏老后面,当时我还想呢,苏老那副德性就已经够嚣张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阴阳怪气的。

名字我倒知道, 沈文素看着那车说:叫邱桐。

啊?他就是邱桐?! 尹维更吃惊了:苏老早上出门时说下午四点要去见一个姓邱的,现在正四点,他怎么在这儿啊?沈文素喃喃:我哪知道。

说话间那车已经发动,沈文素拉着尹维骑也上车:不管怎样,先跟着再说。

开出去没几十米就是一个长红灯,足有八十来秒。

小车停下了,沈文素和尹维也停下了,准确地说是被交警拦下了。

巧的很,这交警叔叔竟然还是上回要看苏昭驾照的那个。

上次天黑没注意,今天看看,长相还很标致。

叔叔说,咦咦,那个矮点儿的怎么这么面熟啊?还有轻骑不可以带人知道吗?两个人都不带头盔,不要命啦?啧啧啧,好啊,还不是本市牌照!哇塞!这车得报废多少年啦,这样还能骑?!算了算了,看你们俩学生模样也不为难你们,一人拿一面小红旗,戴上小红帽,别上红袖套,上人行道那边站着,红灯绿灯吹吹哨,好好补习交规啊!尹维焦急地说:这可怎么办呢?这不是要跟丢了吗?文素……文素!!?他扭头拼命张望:小红帽还在,但小红旗不见了,红袖套不见了,轻骑不见了,更重要的是沈文素不见了。

沈文素扣上头盔,跨上小鸟,气势如虎,直穿绿灯,跟着那小车绝尘而去。

交警瞪着眼睛看尹维。

尹维说:叔叔我不认识他!交警说:去!尹维说:啊?交警说:没看见幼儿园秋游吗?哦! 尹维立刻配合,冲向人行道拉着领头小男孩的手,舞动小红旗,不遗余力:小朋友们手拉手,跟着哥哥齐步走,来来来,对警察叔叔挥挥手!说叔叔好~~~~小朋友异口同声:叔~~叔~~~好~~~~~交警背脊一挺,敬礼,特得意。

沈文素却追得要死要活。

一辆破轻骑,拉到六十码的速度,简直是极限。

幸好前面那驾车人仿佛在想心思,一直没有开快。

只是越追车越少,越追越荒凉,越追越颠簸,眼看着高塔高炉渐渐消失,满目是田野和村庄,天也渐渐黑了,沈文素估摸一下,怎么着也开出来四五十里地了。

这家伙是要去哪儿呀? 沈文素抱怨。

前车也不见停,只是这么不紧不慢地开着。

再往前走连村庄也稀疏,就剩下广阔的田野和高大的道旁树了。

风很大,路很窄,公路越来越颠簸,偶尔还有拖拉机轰轰轰迎面而来,沈文素骑得艰辛无比。

糟糕的路况也影响了前车,它终于停下了。

沈文素猛然刹车,差点被惯性甩进路边的水渠。

他推着轻骑躲在树后,密切注视着前车一举一动。

想着邱桐下来第一句话会怎么问,自己应该怎么回答;他要是问这个要怎么说,问那个要怎么说……可是前车啥都没干。

过了会儿它调头了,就擦着沈文素前面的树,轰一声,沿着原路开回去了。

沈文素懵了。

他、他、沈文素气急了骂不出来,迅速转了车头,火冒三丈地发誓要一追到底,追着了别的不谈,先打一顿再说。

然后就发现:没油了。

是啊,没油了。

这只是辆一周一小修,半月一大修的破车而已,一辆被尹维那种妖怪骑了四年,备受蹂躏苟延残喘的可怜的破车而已。

它只是没油,不是坏,多么伟大的奇迹。

沈文素张大了嘴,整整傻了一分来钟,终于颓然垂头,跑到路边田埂上坐着,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哭一场比较好。

掏出手机,发现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苏昭的。

还有短信,打开一看,是苏昭恶狠狠发问:沈文素你小子你在哪里?沈文素回信说:老子回不去了。

苏昭的电话立刻过来:什么回不去了!?沈文素可怜巴巴说:尹维的车没油了……苏昭问:你在哪儿?沈文素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不知道……啊?不知道……苏昭咬得牙根咯咯作响:笨蛋!看路牌啊!看路牌!沈文素四下里张望,荒郊野外,哪里来的路牌。

问人!找个人问问!人?哪来的人?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哎呀,原来这里的傍晚,天空也是这个颜色啊,突然想起了以前……呃……,沈文素挠头:现在不是抒情的时候。

苏昭脾气都被他气没了:文素,看看周围又没有标志性建筑。

标志性建筑?怎么可能?到处都是田和荒草地。

苏昭鼓励他:往前走,尽可能找找,村庄,平房,甚至菜地里的窝棚都行。

有建筑,就有人。

沈文素挂了电话,跑了几百米,突然发现眼前的地平线似乎是白的。

白线!刚才为什么没有注意!他急急忙忙脱了鞋往树上爬,愣愣看了一阵拨通苏昭的电话:苏昭……嗯? 苏昭紧紧捏着手机。

话筒里传来沈文素木木然的声音标志性建筑……啊?堤坝那边。

是东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