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天气就是这样。
冬天不很冷,却很长。
某一天一开门,忽然发现花红了,柳绿了,春天了。
然后就是风,便是沙,然后便开始热。
北京的春天短得像冬眠过后的小熊打了个哈欠,打完便已经是夏天了。
不过,春天的花刚谢,女孩的裙子就上身了,所以在人们的感觉中,天地间并未缺少些什么。
课还在上,语文课。
我累得不行,眼睛半睁半闭地歪在桌子上,半听半睡。
昨天的麻将打得太辛苦了。
过去的一个小流氓卖内衣发了笔小财,请大家随便到他的窝去聚聚。
聚在一起能干什么呢?吃饭,打麻将。
奶罩。
我说秋水,你还念什么书呀?自从他做起内衣生意,就开始管二筒叫奶罩,并说二筒是他的幸运张儿,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的。
他还到地摊上买了一个岫玉的二筒,打了一个眼儿,戴在脖子上。
后来,他发达了,美国维多利亚的秘密牌奶罩,有一半出自他的工厂。
他眼睛一点五的视力,还是戴了个眼镜,说是像奶罩,脖子上还是挂了个二筒但是已经是老种玻璃地翡翠精雕的了。
他还盖了两个小楼,连廊相接,远望仿佛奶罩。
小楼前一个小池塘,仿香山眼镜湖。
他女儿的英文名字叫维多利亚,从小立志要当乳腺外科大夫。
大家都说,还好,他不是做马桶生意的。
跟,奶罩。
你们别打击秋水,咱们这堆人渣就剩这么一个还正经念书的了,得重点保护。
三条。
打三条是不是想骗二条吃,给你。
秋水,以后要是想让人请你吃饭了,或是想抱姑娘了,就跟咱们说一声。
一万。
你别自作多情了,秋水还要你帮忙找姑娘。
听说你的同桌是新一代绝色呀,你念书真的是想当陈景润呀?不能够吧?旁边看牌的一个姑娘说,眼睛瞟着我。
南风。
好好打牌,话那么多,瞧我把你们的钱都赢光。
红中。
听说你同桌的妈妈就是老流氓孔建国常挂在嘴边上的那个人呢。
跟,红中。
秋水心术就没正过。
七筒。
老流氓孔建国早讲过,秋水的心术正不了。
吃,六筒。
你们有完没完?三万。
给你吃,你还抱怨。
那三个家伙都带了姑娘去,坐在他们后面用胸脯轻轻偎着他们。
也怪了,贩内衣的一上听,喊一声: 我要自提了。
摸牌前手先狠狠地捏搓一下偎在他身后的姑娘的手,一抓准是想要的牌。
不行了,大赤包不过连了十二把庄,这都连了六把了。
姑奶奶帮兄弟个忙,姑奶奶的手太壮了,拿着钱,去买箱啤酒,离开你那个奶罩贩子哥哥一阵子,多谢多谢。
你要是老让他这么先摸你的手,接着就摸和牌的张儿,我们只好假装上厕所摸自己去了……北京白牌啤酒买来,一人一瓶,对着嘴喝。
原来输的两个人渐渐缓上来,我还是输着。
秋水,最近是不是情场太得意了?否则赌场上怎么会这个样子。
怎么样,抱上去感觉好不好?有没有搞定?有没有一针见血?你们算了吧,我连手都还没碰过呢。
你们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我,这么大了,除了自提还是个童男子呢。
永远是处女。
和她们一样。
内衣贩子指了指看牌的三个女的。
那我们今天晚上就一起把你变成处女,永远的处女。
三个女的和着声,恶狠狠地说。
三瓶啤酒下肚,我觉得稍稍有点晕。
另外三个人还在凶杀色情地胡说八道着。
或许自己真是不行了,连酒色都不行了,还有什么行的呀?真是对不住老流氓孔建国的教诲。
回家的时候,肚子里已经灌了六瓶啤酒了,感觉头比平时大了很多。
人的脊柱里有盏灯,一杯二锅头沿着脊背下去到脊柱的一半,那是人的真魂儿所在的地方,一团火焰就燃烧起来了。
啤酒要柔的多,要几瓶,时间要更长,灯也点不了太亮,飘摇着,就像一盏破油灯。
油灯里的世界与白天里的不一样,与无光的黑夜里的也不一样。
世界更加真实而美丽。
天已经有点发白,月亮仿佛一块被啃了一大口的烧饼,剩在树梢。
大概快早上五点了吧。
天是有点亮了,我从楼下依稀望见朱裳家的阳台上白地粉花的内裤飘摇。
我没怕过什么人,也没信过什么。
但我相信我将来会富,会成为一个有钱人。
是不是男人就不该真的爱上什么人?就该搂完抱完心里什么也不剩?这样才能睡得着,吃得香,说起话来才能不顾忌,干起事来才能特玩命,才特别特别地像个好男人?这样,对,这样,就有许多女孩来喜欢你,然后你搂完抱完心里什么也不剩。
难道喜欢就是因为你不能放开了去喜欢?真他妈的见鬼了,见大头鬼了。
可是不是真的爱上什么人不由你定,你妈的,那到底谁定呢?到底谁管?凭什么呀?凭什么要喜欢你?凭什么?凭什么?我想大声喊,喊醒所有的人,包括这个楼上的,父母单位的,包括学校的同学、老师,包括老流氓孔建国朱裳妈妈的老相好,喊醒所有睡着了的人,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在鬼哭狼嚎,自己在鬼哭狼嚎地喜欢着一个姑娘。
为什么现在不是一千年前?作屠夫的如果胳膊粗,可以像樊哙一样挥舞着杀猪刀去取人首级。
即使现在是一百年前,也能把朱裳抢上山去。
过去好啊,斗殴和强奸一样,都是生存手段,现在都要受法律制裁。
现在是现在,街上有面的路灯会定时熄灭定时亮起。
现在能干什么呢?我这回真的信了,我信了还不行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小,变得轻柔:如果这辈子我能娶到朱裳,就让她屋子里的灯亮了吧!亮了我就信了。
让灯亮了吧。
亮了吧!那盏灯突然亮了,一点道理没有地突然亮了,在我念第三遍咒语的时候亮了。
我一路小跑,躲进我的房间里。
第三十八章板肋与重瞳 那个班主任语文老师病了,对外宣称是被我们气的。
胆囊结石,胆管结石,要住院做手术。
我和张国栋认为是她的诗才太盛,但是表达能力太差,郁积在胸,变成了胆囊结石和胆管结石。
张国栋还说,语文老师做完手术,应该把取出来的结石留着,可能有法力的,磨成粉冲服,能治心烦。
我说,还是把结石粉倒进一瓶鸵鸟墨水里,钢笔灌了这种墨水,下笔就是《梦游天姥吟留别》代课的语文老师是个男的,和数学老师一样,有个硕大的脑袋。
他的大脑袋总让我想到学校对面的步云轩步云轩号称是家古董店。
西汉的铜雀,东汉王莽的一刀平五千女人的景泰蓝镯子,包金戒指,劣等的青田石,八毛钱一张的宣纸,泥猫泥狗,仿郑板桥的竹子,情人卡,贺年卡,冲洗相片,公用电话……什么都有,仿佛代课语文老师的大脑袋。
店主是个精瘦老头,留山羊胡子,张国栋说他有仙气,刘京伟说他是傻逼。
店主喜欢张国栋,有一次偷偷送给张国栋一个岫玉环,说是明朝的,粗糙但是有古意。
他跟张国栋说,行房的时候,套在根部,高潮迭起。
店主重复了几遍高潮迭起张国栋问,什么是行房?为什么要高潮迭起?后来张国栋拍电影,管广泛存在于北京的、像步云轩店主这样的人叫北京的文化沉淀。
代课语文老师仗着他的大脑袋,精通中国文人的传统绝技:牢骚与胡说八道。
比如讲到中国知识分子,一定会讲自己当右派时受的迫害,说他曾一度想自杀,跳到河里喝了两口水,觉得不好受,想了想,又上了岸。
比如讲贺敬之的《回延安》至少要讲当时青年去延安,主要目的是逃婚。
比如讲公子重耳时,至少要讲重耳的板肋与重瞳,板肋就是排骨中间没肉,连成一块。
重瞳就是一只眼睛里有两个瞳仁,天生的四眼,很吓人。
如果讲台下的女学生们听得入迷,双手托腮,腮帮子白里透红,语文老师还要讲起重耳像女人珍视她们乳房一样珍视他的板肋,时常抚摸。
他逃亡的时候,有个国君趁他洗澡的时候偷看了一眼他的板肋,重耳隐忍退让,当时什么也没说,等得势当上晋国国君之后,找了个借口把那个国君干掉了。
代课语文老师在文革当中受过迫害,腰被打出了毛病,讲课的时候,得坐着。
可是讲得兴起的时候,也会站起来,把黑板擦往讲台上清脆地一拍。
今天讲贺敬之的《回延安》以及李季的《王贵与李香香》我对八百里秦川有一种莫名的向往,去年找个机会去了一趟。
真跟电影里演的似的:一条黄土路,一个汉子赶了辆驴车,一条腿盘在车辕上,另一条腿在车边逛荡着。
车后边歪着他的婆姨,红袄绿裤,怀里一个娃,吮着娘的奶不松口……陕西和山西的农民兄弟在外表上很难分,但我有个诀窍:陕西的手巾把儿朝后系,山西的手巾把儿朝前系。
从窗户吹过来的风已经略带一些热力了,窗外的树叶也仿佛吸饱了春天的雨水,在阳光下泛出油油的绿意来了。
代课语文老师的嘴还在不停地动着,仿佛在满足自身的一种生理需要。
他的嘴丰腴而红润,保养得很好。
还有眼镜,很厚,侧着光看去,一圈圈的,仿佛二筒,奶罩我想。
我真的有点累了,在我的感觉中,我可以听见语文老师说出的每一个字,可每一个字落进我耳朵都成了一个词:睡觉。
我几乎要完全闭上的眼睛里只有身边的朱裳,一条深蓝的仔裤,一件淡粉的夹克。
头发是昨晚或今早刚洗的吧?束头发的布带子系得很低,布带以上的头发散散地覆了半肩。
也算是她陪着我睡了一觉儿吧。
我这么想着,安心地闭上眼睛。
眼睛再被铃声逼得睁开,已经是课间了,教室一片混乱。
爱念书的几个人像往常一样,屁股和椅子紧紧地吸着,复习上课记的笔记:陕西,手巾板儿朝后。
山西,朝前……鼻孔黑黑的男生对着同桌的眉眼傻笑:摊儿上新来了一批水洗布的裤子,裤形不错,想不想一同去看看?几个臭小子绕着桌椅游走玩耍,互相拍打对方的身体以示友好:又过了一节课,你是否感觉幸福?另外几个人躲在角落里淫荡地笑着,一定是把教导主任编进了新近流行的黄色笑话,教导主任也不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落在这帮对解析几何、柏拉图和《肉蒲团》一样精熟的学生嘴里。
困了?朱裳冲我使劲儿睁着的眼睛一笑。
饿了。
还有一节课就可以吃饭了。
猪食。
别自己骂自己呀。
食堂的饭,人吃不进去,猪吃了长肉,不是猪食是什么?我忽然一个冲动,想请朱裳去吃小馆,喝几杯小酒,却生生把嘴边的话咽进去了。
仿佛嘴里有口痰,却找不到地方吐,只好含在嘴里,等痰的咸味变淡再生生吞进肚子里。
还立志当采花大盗呢?扯淡。
我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不过下节是数学课,你如果好好听讲,或许会没食欲的,也许就不饿了。
你说要是哥伦布有个数学老师,他能发现新大陆吗?不能细听,听多了许多欲望都会没的。
不仅食欲,兴许连春梦都没得做了呢。
臭嘴。
对了,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做梦呀?别误会,不是指春梦,书上说女孩很少做春梦的。
什么都行,五点钟左右。
好像睡得迷迷糊糊,没什么梦。
噢,对了,又闹猫了,可能是五点吧,天刚有点亮。
大公猫就在窗台趴着,眼睛绿绿的,一张大脸,好像还是个笑模样,吓得我把灯拉开了。
……后来呢?猫走了。
我……真的饿了。
这么着吧,你中午吃我带的吧,我回家,下午的政治课本忘在家里了,正好要回去拿。
就这么定了。
多谢了。
我中午吃什么?清炒蟹粉,还有杂七杂八的,捡昨天的剩菜。
吃不了怎么办?使使劲儿吗。
要不,分张国栋点,你们俩都太瘦了,硌眼睛。
心疼我们了?心疼我多些还是心疼张国栋多些?没有。
正巧轮到我出板报了,正要请你们俩写点东西呢,书上的东西不是太长了就是没法看。
先贿赂贿赂你们。
穷文富武。
文人吃饱了先想的一定是抱姑娘而不是写文章。
不过,这或许是请客的真实目的呢。
臭嘴。
又一声下课铃响,前排的小个子男生抱着比自己脑袋还大一圈的饭盒一个箭步蹿了出去,直奔食堂。
第三十九章青春美文 我忽然不想上下午的政治课了,天阴了起来,我想回我的房间去。
房间很小,放一床,一桌,一椅,书就只能堆在床上。
桌子的右手是扇窗子,窗子里盛了四季的风景,花开花落,月圆月缺。
桌子的左手是扇门,我走进来,反手锁上,世界就被锁在了外边。
点亮灯,喝一口茶,屋里的世界便会渐渐活起来。
曹操会聊起杀人越货,谈笑生死,以及如何同袁绍一起,听房,轮奸别人的新媳妇。
毛姆会教我他的人生道理,最主要的一条是不要带有才气的画家或是写诗的到家里来,他们吃饱以后一定会勾引你的老婆。
受尽女人宠的柳永低声哼着他的《雨霖铃》劳伦斯喃喃地讲生命是一程残酷无比的朝圣之旅。
杜牧才叹了一声相思入骨呀永远长不大的马克·吐温便开始一遍遍教你玩儿时的种种把戏。
我坐在桌子前,世界和自己之间是一堵墙,墙和自己之间是一盏灯,灯和自己之间是一本书。
书和自己之间,是隐隐约约朱裳的影子。
电话就在旁边,七个号码就可以解决某种思恋。
天渐渐暗下来,窗子里是很好的月亮。
现在回想,我那时候的意淫清丽明净,我的日记俗甜肉麻。
后来我见过几个以写青春美文出名的东北糙汉,冬天三个星期洗一次澡,夏天两个星期洗一次澡,腋臭扑鼻,鼻毛浓重。
他们张口就是:紫色的天空下着玫瑰色的小雨,我从单杠上摔了下来,先看见了星星,然后就看见了你。
像水库大堤积足了春水,打开闸门,憋了一冬的天气一下子暖成了春天。
往日的平静和尘梦一冲而逝,大自然这本大画册被一页页飞速地翻开。
气润了,鸟唱了,燕来了,雨落了,柳绿了,花红了。
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男生,对你的一声‘爱’在心里积了许久,一朝说出来,随之笑了,哭了,吻了,嗔了,恼了,喜了,所有风情都向你展开。
我心想,如果我从中学一直以写文章为主业,我一定出落得和这些写青春美文的东北糙汉一样。
我的日记是这样记录的:这样的月亮下,故宫后街一定美得凄迷,角楼一定美得令人心碎,令人落泪了。
小姑娘,我小小的姑娘,我睡在粉色花瓣上的小姑娘,我淡如菊花的小姑娘,想不想出来陪我走走?你饭盒里的清炒蟹粉很香,午饭慢慢地吃了很多,吃得天阴了,吃得人不想再去听‘资本主义的根本矛盾是日益扩大的生产力与人民相对缩小的购买力之间的矛盾。
’小姑娘,我小小的姑娘,我冰清玉洁的小姑娘,想对你说,谢谢了。
我拿起电话,几个号码按下去,线的那端是个女声:喂?请问朱裳在吗?我就是。
我是秋水,不好意思打扰了。
请问今天下午的政治课都划那些重点了?噢,等一会儿啊,我去拿书……好,第十五页第二段,第十六页第一段,第十七页二至三段。
多谢。
不好意思打扰了。
多谢。
我飞快地把电话挂了。
从桌子上捡了张纸,给朱裳要出的板报写了点东西:仿佛仿佛有一种语言说出来便失去了它的底蕴仿佛摇落的山音掌上的流云仿佛有一种空白河水流过堤岸没有记忆仿佛投进水里的石头落进心里的字句仿佛有一种存在只有独坐才能彼此感觉仿佛淌过鬓边的岁月皴上窗棂的微雪我混乱中通过凌乱的梦又回到了课堂。
阳光从左侧三扇大玻璃窗一泻而下,教室里一片光明。
看得见数学老师不停翕动、唾沫细珠乱蹦的嘴,但是听不见任何声音,教室静寂无声。
看得见每个人脑袋里的血管和血管里的思想,但是无法判断是邪恶还是伪善。
朱裳坐在我前面而不是旁边,散开的黑发在阳光下碧绿通灵。
原来系头发的红绸条随便扔在课桌上,绸条上有白色的小圆点。
当她坐直听讲的时候,发梢点触我的铅笔盒。
当她伏身记笔记的时候,发梢覆盖她的肩背。
我拿开铅笔盒,左手五指伸展,占据原来铅笔盒的位置,等待朱裳坐直后发梢的触摸,就像等待一滴圣水从观音手中的柳枝上滑落,就像等待佛祖讲经时向这里的拈花一笑,就像等待崔莺莺临去时秋波那一转。
我没想到,那一刻来临时,反应会如此剧烈:五颜六色的光环沿着朱裳散开的头发喷涌而下,指尖在光与电的撞击下开始不停地颤抖。
这种痛苦的惊喜并未持续很久,就像在漫长的等待和苦苦的思索之后,对经卷的理解只是在一瞬间一样。
黄白而粘稠的液体从左手食指一段一段地流出,仿佛一句句说得很快,但又因为激动而有些口吃的话。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和我躺在一张床上的李白、柳永、杜牧之流正用阴冷而狠毒的眼神看着我,张张惨白的脸在防腐剂中浸泡了千年,显得空洞而没有意义。
第四十章打枣 晚上十点钟,我挺尸般朝下躺在宿舍的床上。
十点半熄灯,臭小子们陆续从自习室回来,憋了一晚上的嘴正想活动。
秋水怎么了,床上又没姑娘,采用这种姿势干什么?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演习,这叫冥想,这叫养精蓄锐。
老道常练这种功夫,取阴补阳、取阳补阴、性命双修,御百女或过百男关后白日飞升,骑着墩布升天。
对,养精蓄锐,等到月黑风高之时,带着梯子……臭小子们看我一言不发,放弃抵抗,开始放开了说。
梯子是传统工具呀!十八、十九世纪的法国小说里用的都是梯子啊!顺着梯子爬上去,小姐一开窗,两个人就势一滚,便滚上了窗边的床上……二十世纪了,楼梯也是梯子呀!咱们楼上就是女生呀。
径直走上去,她们一开门……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不吭声吗?他在想一个好办法,因为秋水干这事比较困难。
灯熄了,同志们更少了顾忌。
一次,我偷听见被他压在身子下面的姑娘让他再往里点,他脸一沉,说:‘就这么长了。
’这比较惨,这比较惨。
这很不好,这很不好。
咦,秋水怎么了?还呈现一种厌恶的表情。
是因为我们是粗人,还是因为你真的怀上了孟子呢?肉割不正不食,席放不正不坐,非礼毋听,非礼毋言。
秋水你病得不轻呀。
教你个药方吧,一百年前小姐常唱:‘瓜子嗑了三十个,红纸包好藏锦盒,叫丫鬟送与我那情哥哥。
对他说,个个都是奴家亲口嗑。
红的是胭脂,湿的是唾沫。
都吃了,管保他的相思病全好了。
’我给你一包‘日本豆’吧。
去你妈的。
我吼了一口。
和谁呀?是谁害得你这样呀?苍天有眼呀!你也有今天,报应呀!说真的,我觉得这几天秋水书念得太苦了,好像要拼命累死自己似的。
这是被谁涮了,变得那么深沉,拼命做题,化悲痛为力量哪。
我说,别老在这儿沤着啦,出去放荡一下,过过你旧时的生活,找个女孩追追,聊聊,抱抱。
翠儿是个多好的姑娘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拿大棍子把你往残里打呀!康大叔说得好,包好!包好!画阴阳盂的人巨聪明,你瞧,一阴,一阳,一男一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边多的正是一边少的。
我看,人心里都有个空荡荡的洞,你怎么努力,踢球、打牌、毛片、自提,没有用,最多只能堵住半边。
就像阴阳盂,男孩只有泡在女孩那儿,才能补齐那半边,才能真正实在,才能真正愉快。
去吧!包好,包好。
去你妈的!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不光屁股在马路上跑没人把你当太监。
我骂了一句,走出宿舍。
第四十一章乙醚春药案 凉一阵,热一阵,下阵雨,出一小会儿太阳。
凉热打了几个反复之后,天忽然暴热起来。
早上还油绿绿的叶子,中午就卷了边;街上的行人打起了雨伞,希望遮住天上下来的火。
去饭馆喝啤酒吧。
张国栋对我说。
好。
小饭馆就在学校旁边,馆子不大,倒也干净,有台布,入座有人倒茉莉花茶。
墙上挂了一溜的红纸条,条上墨写的菜名。
还有两个条幅,字大墨黑,我喜欢:闻香下马不醉不归随便叫了几个菜,我一扬脖就把杯子里的酒干了。
你最近不大高兴。
张国栋喝了口啤酒。
一点吧。
你努力得怎么样了?我问。
什么怎么样了?张国栋说。
追朱裳追得怎么样了?我的座位还等着和你换呢。
我也请过朱裳到朝阳剧场看电影,人家不去。
我也请她吃过呼家楼葫芦王的糖葫芦,人家吃了就吃了。
有一天,下大雨,又打雷又打闪,我和朱裳一起在实验楼前面的屋檐下等雨小点,我厚着脸皮和朱裳说,我喜欢你。
人家怎么说?她说,是吗。
然后呢?然后就没然后了。
好像总有一层纸,怎么也不敢捅,也不知道怎么捅。
再捅捅,就得自己来了,我也帮不上你。
仿佛和尚讲的‘悟’,师傅说出天去也没有用,还得自己想明白。
有时候想明白了也没用,事情不经就没法明白。
我看你和朱裳有说有笑的,我看你也不用代我写情书了,自己用吧。
你丫说实话,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朱裳?喜欢。
我总觉得她喜欢你。
扯淡。
即使有点感觉,又能怎么样呢?语文老师说:‘假如我的眼睛使你心跳,我就从你脸上移开我的目光;假如打桨激起了水波,就让我的小船离开你的岸边。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挺。
我又喝了一口酒。
我觉得朱裳是被追出毛病了,性冷淡,一点反应都没有,一点反馈都不给。
张国栋在朱裳用陈述的语调回答他说是吗之后,醉心于春药制造,目标不是壮阳,而是对付性冷淡。
张国栋神秘地告诉我,成分基本可以分为植物类和动物类,植物类有:肉苁蓉,淫羊藿,人参,五味子,菟丝子,远志,蛇床子。
动物类有各种鞭,以及童女月经、童男尿液。
我尝过张国栋自己研制的冰淇淋,没有比那东西更难吃的了。
对于他的春药理论,我当时没有一点兴趣。
后来发生了两件事情。
一件事是互联网兴起,张国栋还在清华读书,他将自己对春药的研究写成了一个十页的概述,请班上网络精熟的同学放到网上出售。
网上的广告是这样写的:中国古代春药大全。
收录了中国古代五十种春药配方。
售价十五元。
购买此物请勿做坏事,否则与本站无关!与本人无关!且国法难容!另一件事是张国栋的一个清华化学系的师弟,在网上购买了张国栋的研究摘要,改进了配方,添加了能使人短时间意识丧失的乙醚,并且把春药制成了气雾剂。
在一个寒假的周末,气雾剂形式的春药和乙醚一起,从窗口散入某女生寝室。
三个可能因素造成了张国栋化学师弟的失手:一,分析化学没有学扎实,乙醚的剂量小了。
二,中草药定量的确困难,春药的剂量小了。
三,进入寝室太着急,乙醚和春药的作用没能充分发挥。
听看楼大妈谣传,他跳进女生寝室的时候,里面三个女生都是晕而未倒,面色桃红力大无穷,但是想的还不是扒光他的衣服而是抽他的耳光,叫的也不是我的郎而是抓流氓保安赶到的时候,张国栋的化学师弟已经没有五官了,肋骨也折了四根。
要不是保安来得及时,命就没了。
这就是九十年代中期著名的清华乙醚春药案。
后来化学师弟被开除了,张国栋也被开除了,罪名是教唆低年级同学,提供作案工具,是案件背后的黑手。
张国栋把网上的广告用一号黑体字打印了之后给校领导看,购买此物请勿做坏事,否则与本站无关!与本人无关!且国法难容!当时的校领导说,你以为我真傻吗?这是后话。
你说朱裳有什么好?张国栋问我。
我觉得她一点都不好看。
我说。
但是她哪点不好看?我回答不上来。
你看见桑保疆床上的小礼盒了吗?张国栋又问。
看见了。
我还奇怪呢,包得严丝合缝的,好几层,可好看了。
难为桑保疆能有这么细的心思。
猜猜给谁的?我和张国栋同时用筷子的另一端蘸了啤酒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
酒痕新鲜,都是一个朱字。
知道哪儿弄的钱吗?张国栋再问。
我摇头。
记得你给桑保疆的两本毛书吗?我还知道他以那两本书起家干起了小生意,而且越干越不像话了。
那天我也说了他一次,小师弟们躲在宿舍的床上看,那两本书里好几处都被手摸破了。
仿佛少林寺和尚练功处的石地板。
我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我也是。
桑保疆说以后让租书的去厕所看,不能用我们宿舍了,还说……说什么?说要把座位和你换回来。
他怎么想起来的?或许是长到时候了吧,和憋尿差不多。
或许是天热,气烦。
昨天不是特别热吗,你逃学没来,朱裳穿了件小褂,白的,有暗花,半透明的,没戴奶罩,短袖的袖口有点大,从侧面看,山是山,水是水。
张国栋夹了一筷子红油猪耳。
像不像书上讲的什么白鸽子、红眼睛或是小白兔、红眼睛?你看它一眼,它看你一眼。
你又看它一眼,它又看你一眼。
你坐在她旁边那么久,没见过?好,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我打电话给你,让你马上回来上课。
没那么好,不像书上说的。
黑不溜秋的。
桑保疆有事没事跑过来五六趟,肖班长也巡视过好几回。
两个人脸红红的,胀的。
后来呢?我总觉得女孩让人这样看不好,就给她写了个纸条:‘你忘了穿背心吧?’下一节课,她就穿上了,估计就在书包里,课间休息换上的。
难怪桑保疆要和我换位子。
别提他了,怪恶心人的。
好了,快上课了,咱们回去吧。
张国栋结了账,下午还有课,数学。
很久的后来,我问朱裳,桑保疆的盒子里装的什么。
朱裳说,包得很严,五层包装纸,不同颜色,里面是蓝色的橡胶小人。
我说,是不是各种姿势,男女抱在一起的?朱裳说,除了你,没人这么淫荡,亏你还读了那么多书。
橡胶小人规矩得很,或立或坐或走,但是都没有眼睛。
第四十二章一本黄书 又是一个酷热的下午,忽然喇叭广播通知,两节课后全体高二学生去礼堂紧急开会。
又看不成电影了。
马上有人抱怨。
今天作业可多了,真操蛋。
你说好的陪我去挑裤子,改到明天去好不好?……全体学生坐好以后,教导主任正义凛然地踱上了主席台。
什么事呀?学生们在下面开始议论。
听有的老师讲桑保疆被抓住了。
因为什么呀?租黄书。
什么黄书?好不好看?黄书当然好看了。
但是我没看过。
怎么抓住的?据说是教导主任去宿舍楼,忽然兴起,去大便。
他隔壁的坑位里有人租桑保疆的书看,到底是因为发出的响动太大了,还是系裤子的时候把书搭在两个坑位之间的隔断上被主任看到了,我就不大清楚了。
盛夏之际,微风送爽。
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说到爽字,振臂一挥手,好像扇了每个台下听众一个嘴巴,我离着老远还能望见他腰里拴着的巨大的仔玉。
同学们!最近,在我们学校,在我们这个年级,发生了一起耸人听闻的大事件!大家不要笑,这是个很严肃的事情,今天如果有警察在场也不算过分。
在各级领导的指导下,在全体老师、学生干部的帮助下,这个事件终于被我们教导处成功地破获了!我们年级有个别人竟然租借黄色书刊给其他年级的同学并收取租金。
这是怎样的一种卑劣行径呀!不仅自己看还给别人看,还要收取钱财!首恶必除,如何处理,要看这个别人的态度与表现,处分是免不了的。
下面还有三件主要的工作要做:第一,自己承认并互相检举,都是哪些人看了黄书,并写出检查来,写清楚过程及自己的认识。
第二,主动把那些手头的黄书、黄录像上交到我处,过时不主动上交被我们发现的,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严肃到什么程度?严肃到足够让你后悔的程度。
第三,一定要追查这些黄书的来源,这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资本主义的腐朽大腿和光屁股不会无缘无故地从天上掉到我们操场上来的。
具体是谁?我们已经有了明确的线索,但还是希望这些人能主动承认……第四十三章让你很难看 我跑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脸向下,把自己放倒在那张大床上。
褥子前几天被妈妈晒了,浓浓的太阳的味道。
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我抬起眼,在塔楼的缝隙中,很费力地调整角度,找到了一点地平线。
太阳正在下沉,为什么初升的与要下沉的总是很大?红红的,圆圆的,仿佛某种永难愈合的伤口。
有人敲门。
是桑保疆。
教导主任知道那两本书是你借给我的。
不是我说的,是肖班长说的。
他真不是个好东西,我亚运彩票抽中一等奖也是他告诉教导主任的。
嗯。
教导主任问我是不是你给我的,把我关在小屋子里,也不给水喝,问了我四个钟头啊。
嗯。
我说记不太清楚了,需要想想。
本来嘛,太长时间了,不信,你看看那两本杂志去,都磨破了。
嗯。
他要我好好想想,想清楚一点。
班长的证词只能作为佐证。
如果就是你给我的,就是你的主要责任。
如果是我从校外自己找的,就是我的主要责任。
教导主任说,要正本清源。
我还帮你买过一把藏刀呢,你为什么没用它把教导主任阉了呀?反正是我的主要责任。
我仿佛又看见教导主任硬生生拉上拉链,从小便池上下来的样子。
这是他的逻辑,不是我的逻辑,你知道我的,我没逻辑。
他是教导主任。
我不想连累你,反正我一定会受处分了,何必两个人都受处分呢?处分和处分不一样,处分有好些种呢。
我想保你。
你真仗义,如果没有‘然后’的话?然后咱俩把位子换过来。
不干。
只换半年。
免谈。
不干。
我的要求不算高,你答应了这件事就与你没任何关系了。
我一口咬定是从校外弄来的,外面的坏人多如牛毛。
班长、教导主任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干。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实情,怕你以为我是在吓唬你。
教导主任讲,如果我承认书是你的,你有可能会被开除。
班长、班主任不会为你说什么好话的。
他们都等着看戏呢。
你不干也坐不了那个位子了,何苦固执呢?不干。
我问你,你以为坐在朱裳旁边你就能占到什么便宜?我不这么认为。
我就是想坐在她旁边,尽管没什么道理。
我也没什么道理。
我就是不干。
懂,你就走。
不懂,你就滚。
好吧,你等着吧。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一入校你就让我难看,你们都看不上我,我也会让你很难看的。
第四十四章温润之美 两个星期之后,处理结果出来了,桑保疆记大过处分。
我老爹动用了无数关系,而且许诺将办公楼前小花坛里的雕塑请中央美院的名牌教授重新塑过,校方终于同意不给我处分,但是必须在半个月内转学。
在学校的最后一天,老师没有拖堂。
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绕着校园随便转了一圈,花坛里的雕塑已经被推倒,胡乱躺在草地上。
我对张国栋和刘京伟说了声走了人便已经到了街上。
天真热,我买了只双棒鸳鸯雪糕,顺便看了一眼那棵楼边的大槐树和老流氓孔建国的小房子。
回到家,天还没怎么黑,朱裳屋子里的灯却已经亮了。
我忽然感到一种好久没感到的轻松,仿佛一个死结马上就要被打开了,一种快解脱的感觉。
多年以后,我老婆问我,现在是真情一刻,关于孤岛的两个问题。
第一个,如果你一个人去孤岛,只让你带一本书,你带哪一本?第二个,如果只让你带一个姑娘,你带哪一个?我说,都快六点了,咱们吃涮羊肉去吧。
我老婆说,你必须回答。
我说,我带《说文解字》和我妈。
只差一句话,只差一句话。
一个声音高叫着。
我刷了牙,洗了脸,换上一条新裤子。
我对着镜子上上下下看了看,感觉满意后踏上楼梯,越爬,感觉越轻松,越爬,越觉得楼梯的尽头晶莹温润,仿佛传说中的翡翠城堡。
不再是楼群间的老路了。
那个巫婆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
还是王子好,什么也没用,王子一个吻,睡了千年的公主就醒了。
只差一句话,只差一句话。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到五层,我敲了敲门,出来的果然是朱裳:白裙,蓝色的真丝小褂,小小的黄色菊花图案,头发散开,浅浅地覆了一肩。
我在恍惚间想起了好些事:老流氓孔建国的教育,找处女的故事,第一次抱翠儿的腰,教导主任硬生生地拉上拉链……明天就到别的地方上学了,想最后对你说句话。
朱裳看着我。
我拉开裤子的拉链。
朱裳后来告诉我,她当时看见它晶莹温润,仿佛一句咒语,一句话。
那是另外一种语言,使用另外一种语法,仿佛是一个被老巫婆施了魔法面目全非的王子。
她当时仿佛依稀懂得它字里行间的意义,却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应答它。
朱裳后来告诉我,她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很丑很丑的布娃娃,以及把娃娃剪成碎片的剪刀。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重重地关上了门,转身靠在门框上,泪如泉涌。
我在朱裳关门的一瞬间,瞥见她身后,阳台上,她白底粉花的内裤随风飘摇。
一九九四年八月至二零零四年二月北京,Atlanta ,Franklin Lakes,New York City ,Castro Valley ,新加坡,香港后记 一年无休,攒了四周假期,年底在家赶这篇小说。
空调开足,屋子里挺暖和,买了一个奇贵的大彬款的紫砂壶,骨相合度,腻不留手,泡老朋友新送的铁观音。
随便找几本书放在旁边,有商务印书馆的《新华字典》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塞林格的《九故事》亨利·米勒的《南回归线》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心想,写不过《新华字典》总写得过《在细雨中呼喊》吧。
这篇长篇有个叫《朱裳》的中篇雏形,写得很早,两三万字。
过了十年重看,文艺腔很重,幼嫩可笑,但是反映当时的心境,是好的原材料。
那个中篇参加过第一届亦凡网征文大赛,当时互联网泡沫还没破灭,得了第四名三等奖和三十块美金的支票。
当时我在亚特兰大,三十块美金买了十斤青壳蟹和好些美国人不吃的猪肾,吃了好久。
当时,鲁迅文学研究院给的评语如下:该作品时空跨度大,题材领域广。
作品旨在对青春期少年的性心理和逆反心态进行探求和剖析。
作品融入了家庭、社会和学校的环境,并将之置于特定的历史背景之下,使这一探求具备了一定的深度。
风格奇巧,语言幽默,对作品的艺术把握到位。
足见作者内力深厚。
在摹写社会阴暗面、青少年邪促心理及逆反行为时,由于作品本身浓郁的夸饰风格及其因此带来的欣赏笔调,容易在未成年的读者群中产生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
我尤其喜欢评论的最后一段,感觉自己像个巫师,具备了盅惑人心的超能力。
于是决定不改变这个中篇的故事线,在简单的线索推进中,通过回忆、想像和虚构,让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构成长篇。
在这个过程中,出版家熊灿先生和我反复讲情节和故事对于一个畅销长篇小说的重要。
我反复强调,我不是在写一个中学生早恋的故事,我要唠叨,我要写作的快感,我要纪录我感受到的真实。
畅销与否,对于我是次要的。
为了文字的责任和自己的快感,在故事情节与还原状态之间,我再一次选择了后者。
为了增加说服力,我引用郑燮的话:郑板桥画竹,胸无成竹,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具足也。
最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在赶小说的过程中偶尔和几个小说中的原型吃饭,最后都是对着窗外的冬天,喝一口燕京纯生,感叹人生苦短,还是喜欢干点什么就趁早干点什么吧写长篇是个力气活儿,适合三十至五十岁干。
写了一个座右铭激励自己:熟读离骚痛饮酒一日五千字几天下来,不仅头痛,而且肩背痛,不知道岁数再大些,会是什么鸟样。
写长篇多数都有一个坎儿大约在写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出现,不知道如何是好,觉得之前写的都是垃圾。
写这篇的时候,坎儿来得早,三分之一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最大的失误是,坎儿来的时候,我抓起外衣去逛书店。
灯市口大街北边有个打折书店,新书堆着卖,跟冬储大白菜似的,汗牛充栋,从地板一直淤到屋顶,王小波的全套四大本文集才卖二十元。
当时一个恍惚,如五雷轰顶,信心顿失,这里面有多少垃圾呀?五百年后有多少书还有人读?在这种认识下,要多大的牛逼和多大的自大狂才能撅着屁股写成十几万字,然后印在干干净净的白纸上,糟践好些用来制造白纸的树木和花花草草。
想起那个日本鬼才芥川龙之介,怀疑自己能力的时候就打开阁楼的窗户,向着虚空,大声叫喊我是天才最后还是没用,三十五岁服安眠药死掉了。
回想自己,实在没有写作的必要,这绝对是个熵减少的过程。
老老实实做咨询报告,一张A4纸,按幻灯格式横过来写,可以收两万元。
桃花落尽子满枝过去操场上领操的校花,如今正考虑什么时候破坏国家政策生第二胎,要不要自己开个幼儿园。
何苦打着纪录生命经验的旗号,再意淫人家一遍?于是热烈地盼望再有几个长假,把我不能不落在纸上的东西写完。
写完了,心里面就该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吧?再见老相好也能心如古井水,没有一丝波澜。
于是热烈地盼望着没有写作冲动的那一天,然后就号称自己尘务经心,天分有限,一个字也不写了,就像热烈地盼望着阳痿的到来。
野史说,江淹才尽后,过着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的幸福生活。
我愿意相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