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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旺ID:杨飞翔351316 随时欢迎你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欢迎大家━━━━━━━━━━━━━━━━━━━━━━━━━━━━━━━━━ ┏┓.°.┏┓ ο┃┗━━━┛┃┃⌒ ⌒┃┃● ●┃┃ ω ┃ 闲闲**┗○━━━○┛━━━━━━━━●●━━━━━━━━━━●●━━━━━《重生明珠》这是一个杀伐决断的灵魂穿越到一个包子女身上之后发生的故事!架空朝代,尽量合理,考据党慎入!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穿越时空搜索关键字:主角:郑明珠,陈颐安 ┃ 配角:其他 ┃ 其它:穿越,宅斗生活编辑评价:商家女唐白月死后灵魂穿越到高门贵女郑明珠身上,她发现天之骄女的生活比她想象的更为艰难,在全无郑明珠记忆的情况下,她不仅要改善自身的处境,还要一步步探查唐白月所涉及到的真相,本文行文流畅,角度较为新颖,人物刻画栩栩如生,情节紧凑,一气呵成,读下来有酣畅淋漓之感。
☆、重生精美的铜镜内映出一张国色天香,宜喜宜嗔的俏脸,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贵气的鹅蛋脸,凤眼琼鼻,嫣红樱唇,肤如凝脂,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带着一丝疲惫。
更带着说不出的惊骇。
春葱般的玉指颤抖着,几乎持不住小小的铜镜。
旁边的丫头连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说:少夫人,还是先歇着吧,回头好些了再来理妆。
唐白月一声不吭,任凭她把手里的铜镜取走,扶了她躺下,她努力的收敛着脸上的表情,因为过于克制,几乎板的面沉似水。
那丫头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再开口,只是放下一边帐子,自己坐在一旁熏笼上做起针线来。
唐白月心中已掀起了万顷波澜。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成这样?自己似乎是死了,她恍惚的记得那眼前的血色,那五彩光华,那些璀璨,如同一股暖流,温柔的包裹着她,她只觉得轻飘飘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很快,恍恍惚惚,飘飘荡荡,她却在一个陌生的床上醒了过来。
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再是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准备,当她看到自己的脸时,也吓的差点尖叫起来,幸而多年的克制力让她竟硬生生的压住了尖叫,但心中却如乱麻一团。
她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自己了!镜子中的脸是另外一个人,甚至是另外一个她早认识的人。
郑明珠!这是郑明珠的脸!是那个郑明珠!天之骄女——郑明珠!唐白月,不,是郑明珠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不知道到底该悲还是该喜,她不再是自己,她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上天垂悯她吗?她虽死了,却并不是真的死了,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郑明珠!这是一种怎样的蜕变?她竟然成了郑明珠,在帝都最上层的贵族圈里都光华璀璨的郑明珠,天下兵马大元帅,安国公郑瑾的嫡长女,母亲贵为先帝嫡次女平阳公主,同胞兄长郑明玉年仅二十,已经入军中历练,屡有战功,她自己也是貌美身贵,才名满帝都,十六岁时,皇上亲自赐婚,嫁入帝王宠臣武安侯府为嫡长媳,这一桩喜事曾轰动帝都,成为郎才女貌的典范。
那是一场华美盛大的婚礼,那十里红妆耀花人的眼,安国公府和武安侯府分别在帝都两个方向,当时送那绑着大红花的嫁妆便整整送了一日,惊动全城,围观者无数。
就连自己,也见过那盛景的一角。
那曾是自己远远仰望过的贵女,曾是无数大盛女子羡慕妒忌的贵女,如今却成为了自己,唐白月难以置信,心中却在惊惶之后终于涌起了一股喜悦之情。
唐白月出身并不显赫,尤其是在这重文轻商的大盛朝,商家子弟不许参加科举,唐家虽然是大盛朝数得上名号的大商家,家族资产极为庞大,全国各地都有唐家分号,却依然算是社会底层,她虽是唐家嫡女,只怕连送到安国公或是武安侯为妾的资格都没有。
而自己年纪轻轻,虽然供奉极好,但却卧病在床已经一年多,请了许多大夫,吃了不知道多少参茸肉桂都没有效,眼看着一天天衰弱下去。
身为唐家长房唯一的嫡女,又没有嫡亲兄弟,病情始终查不出来,且总是反复,唐白月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中了毒,自己一死,便有许多人能得到好处,财帛动人心,她身为长房守灶女,这却是非常清楚的。
只是,病中的自己精力上实在欠缺,虽有布置,却抵不过时间,自己死的太快了,也太不甘心了。
她不知道真正的郑明珠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却实实在在的明白,或许真是上苍怜悯,她成为了郑明珠。
或许,这是一场梦吧?是上苍的怜悯。
但就算只是一场梦,她也会在这梦里好好的活下去,能成为帝都的贵女,让自己黯淡的一世能有一抹短暂的璀璨,也替真正的郑明珠看好这个身体,这个身份,既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借用了人家的身体,那到人家正主儿回来的时候,总不能让人太过失望才是。
或许,这也是上苍给她的机会,弥补她的不甘心吧?不管如何,再活下来,总是比死了强,总是一件好事,唐白月很快的接受了这件骇人听闻的事儿,她决定,要瞒住所有人这件事,尽量不让人看出异样来,让郑明珠好好的活下去。
这才是当务之急,活着,才有一切。
至于以后,那或许上天另有决定。
做出了决定的唐白月终于放松了心情,在不知道名字的清雅的熏香中,渐渐沉入了睡梦中。
待得她醒来,便没有了唐白月,只有郑明珠了!原来的唐白月距离郑明珠生活的圈子实在太遥远,仅有的几次她都只是远远的遥望过这位天之骄女,也只是略微知道一点她的生平,别说细节,便是很多大事她都不知道。
出于谨慎,她调整心情,少说少动,尽量让自己尽快进入郑明珠这个身份里。
少夫人,该吃药了。
说话的是个三十五六岁左右的中年妇人,乌黑的头发梳了个光滑的圆髻,露出额头,显出几分精明干练来。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端着托盘的丫头。
郑明珠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点头,那妇人就连忙上前扶着郑明珠坐起来,又拿大引枕垫着背,郑明珠就这样靠在床头。
这几日郑明珠虽然没怎么敢说话,耳朵却没有闲着,深知知道的越多越不容易露陷这种道理,此时已经知道了这几日在这屋里贴身服侍她的这个中年妇人,是顾妈妈。
根据顾妈妈的年龄,在这个屋子里的地位,丫头们对她都很恭敬,郑明珠略一猜想便知道,这位顾妈妈应该是极有面子的管事妈妈,想必是婆婆赏的。
顾妈妈动作麻利,接过丫头托盘上的药碗,躬身喂郑明珠吃药,又端了蜜水漱口,擦嘴之类都做的熟练自然,嘴里还一边说:少夫人今天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大爷刚差人来问,奴婢也是这样说的。
郑明珠还是没说话,心中念头却是转的飞快。
这几天来,听顾妈妈和丫头们说话的片言只语,这位大爷,必是郑明珠的丈夫,武安侯府的嫡长子陈颐安。
苏醒后到现在,足足有三天了,这位大爷只是差人来问过几次,而据说,自己在睡着的时候,大爷来过一次,看自己睡着了,就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郑明珠并不讨他的喜欢吗?她低头想着,传言中不是说郑明珠夫妻恩爱么?可是自己冷眼观察这两日,竟完全不是那回事,到今天,还没见着丈夫一面。
想到这儿,脸上微微红了,自己成了郑明珠,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丈夫,这跟初入洞房也没什么区别了吧?她的前生还是一个闺中女儿,如今竟就要对着一个丈夫,真是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看来,这换一个身体,就算再好,也还得努力适应才行。
正想着,有个穿着梅红小袄儿的丫头掀帘子进来回说:少夫人,夫人身边的洪妈妈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三十六七岁的高挑身材,容长脸儿的妈妈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紫红色素面褙子,头上插着银海棠花梳子,对着郑明珠笑着福了福: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郑明珠连忙坐直了点,答应了一句,也问了夫人安,便让丫头给搬锦凳来:洪妈妈坐,倒茶来。
洪妈妈并不怎么客气,谢了坐,说:夫人命奴婢来看看少夫人大安了没有,夫人说,少夫人只管好生休养着,要什么吃的用的,只管吩咐管家,或打发丫头去她老人家屋里去取,也是一样的。
洪妈妈说一句,郑明珠便答应一句,等她说完了,便说:多谢母亲挂念,烦洪妈妈替我回母亲,我今天好多了,等我能下床走动了,便去给母亲请安。
说完便命顾妈妈拿了装着碎银子的荷包赏她。
洪妈妈又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问了吃了什么药,吃了什么东西之类,喝完了那盏茶,便回去复命了。
待洪妈妈走了,顾妈妈便笑道:夫人果然很挂念少夫人的,天天打发人来问。
郑明珠点点头,并没有多说话,只是又躺了下去,顾妈妈便没再多说,只给她掖了被子,便退了出去。
洪妈妈口中的夫人,便是武安侯夫人,陈曾氏。
闺名她还不知道,只隐约记得这位武安侯夫人娘家姓曾,能做武安侯的嫡妻,那必然就是南京曾家的嫡小姐了,曾家那是金陵城毫无争议的第一大世族,不仅富可敌国,而且几朝来族中都曾出过高官,现在似乎还有两个爵位,不过她也实在不记得是哪两个级别的爵位了。
也只有这样身份的婆婆,才受得起这样身份的儿媳。
这几天,婆婆每天都打发身边的妈妈或者丫头来问两三次,功夫是做的极好的,不过郑明珠深知,这只不过是表面功夫,略有城府的婆婆都会做的,更何况这样讲究脸面的大家子,而两人之间到底关系如何,只怕还要相处下来才知道。
郑明珠这个身份,出身是无可挑剔的了,在帝都的名声来看,也没有任何不好,而且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可是,第一个打击已经来了,郑明珠很显然不讨丈夫欢心,也不知道在婆婆跟前是什么样子,这府中别的事情又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就算身为贵女,也不能事事如意吧。
她本身原也不是毫不知世事的少女,人间冷暖实在也见得多了,这样一想,反而释然了,贵女自然也有贵女的苦恼,世上怎么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呢?只不过再往深处想,就算这一切都做最坏的打算——丈夫不喜,婆婆不爱,但至少还有娘家安国公府,这如今也比她原本好了许多……她原本的日子……唉,还是不要想了,只如此感谢上苍倒也就是了。
我是郑明珠,我是郑明珠。
她在心中默念了片刻,刚刚泛起的痛苦便消下去了许多,轻轻的出了一口气。
☆、轻视旁边随身伺候的丫头珊瑚见她醒了坐起来,连忙过去给她垫靠枕,郑明珠搭着她的手,说:扶我起来试试。
珊瑚忙笑道:少夫人看起猛了头晕,这才刚好些,还是不要起来的好。
郑明珠皱皱眉,今天她明显觉得身上松快了一些:躺的骨头都疼了,起来走两步。
珊瑚便不敢多说,只是扶着她,外头有丫头听到动静了,忙进来伺候,两个丫头扶着,郑明珠起来走了几步,只觉得有点心跳气喘,倒没什么大碍。
走了几步,郑明珠坐下歇了歇,又起来走了走,正在这个时候,顾妈妈掀了帘子进来,看到这情景,连忙过来扶她坐回床上去,嘴里说着:我的奶奶,怎么这么急着起来,这才刚好些,看晕了头。
说着又转头呵斥珊瑚和另外一个扶着她的丫头翡翠不会伺候之类。
两个丫头不敢辩解,低头跪到一边。
郑明珠略有点诧异,按理说能在夫人奶奶正屋贴身伺候的都是大丫头,多少有点脸面,怎么会怕顾妈妈怕的这样厉害?郑明珠看了一眼,见顾妈妈要发作这两个丫头了,便说:罢了,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要起来的。
顾妈妈却不松口,只是给她拉被子,嘴里说:少夫人可别纵着她们,这么轻慢主子的身子,也太粗心了,若是不训诫,今后只怕越发着三不着两了,那可得了,若是太太知道了,哪里放心的下?也不容郑明珠再说话,便对那两个丫头说:这月月例减半,回自己屋里思过去,今晚就不要进来伺候了。
珊瑚翡翠都低声应是,退出屋去了。
郑明珠这才真的惊骇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郑明珠会是这样的一个人!这几天观察下来,她其实已经隐隐的觉得,郑明珠的生活并不是她曾经仰望,曾经想象的那么美妙,可是再也没有此刻这样的惊骇。
郑明珠抿着嘴唇,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正在服侍她的,脸上带着微笑的妇人,这个时候,她几乎可以看见顾妈妈眼中的轻视。
郑明珠天之骄女,身份贵重,在自己房里竟然还受一个妈妈子的辖制?若非她亲身经历,她是说什么也不能信的。
即便是她死去的前一世,她虽然身份远不如郑明珠,只是一个商家女,家中规矩自然比不上这些顶级豪门,可是,就算是在自己病中的那一年里,在自己房里,她也不至于受一个下人辖制。
却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会如此!这样看来,郑明珠处境堪忧。
在自己房里尚且做不了主,在这侯府里岂又硬的起腰来?武安侯府家大业大,绵延数百载的大族,姻亲也多,作为嫡长媳,面对的不仅是家中琐事,更是今后的宗妇,族中之事也要经她的手,而武安侯府这样顶级的豪门,应酬又极多,还要处理帝都的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可这样的郑明珠,不能当家理事,不能辖制下人,这一种女子起码的本事也没有,更别提在外与人交际,为夫分忧,叫人如何能看得起?若说在娘家,身为娇客,有父母宠爱,不沾家事,还说得过去,可这样嫁了人,却这等懦弱无能,在公婆和丈夫跟前,要如何立足?这一点真叫人想不明白,郑明珠身为安国公嫡长女,母亲又是先皇的嫡次女,这样硬牌子的出身,按理却是跋扈一点倒比这样懦弱容易理解。
不理解的岂止是她,便是别的人,也都十分的不明白。
洪妈妈离了少夫人的甘兰院,一路也不停留,直去了武安侯府的正房,如今的武安侯夫人起居的荣安堂。
武安侯老侯爷去世后,世子陈熙华承爵,成为如今的武安侯,武安侯府嫡庶七兄弟便尊太夫人的意思分了家,太夫人搬到了后院慈宁堂,武安侯夫人曾氏便住在荣安堂。
甘兰院在荣安堂后面一进的影壁,倒也并不太远。
进了荣安堂院子的门儿,便见房门外廊下立着一溜媳妇婆子,俱都安安静静垂手而立,等着里头召唤,洪妈妈知道,这是来给夫人回事的,早膳前的日常理事在前头的议事厅,只有后头有事要回的才进正房院儿来。
洪妈妈在夫人身边贴身伺候,一向是极有脸面的,众人虽不敢大声喧哗,此时也都面带微笑点头示意。
门边的小丫头也很有眼力的笑道:洪妈妈回来了。
说着便殷勤的给她打起了帘子。
洪妈妈走进房去,抱厦里还坐着几个老嬷嬷,都是武安侯府里几辈子使出来的老人了,才有这个体面坐在抱厦里等,洪妈妈也不敢怠慢,低声笑着打了招呼,这才绕过紫檀大理石屏,正室里并没有人,她脚步不停,转到东房门,自己掀了织锦夹棉帘子进去,便见临窗大炕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穿着淡蓝色二色金缂丝锦缎长袄的美妇人,玉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暖炉,身边站了个十四五岁样子的俏丫头,捧着茶侍立。
这便是如今的武安侯陈夫人。
陈夫人正凝神听着面前站的一个媳妇回话,眼角瞥见洪妈妈回来也没动静,到那媳妇回完了话,想了想,便说了几句打发了去。
陈夫人近四十的年纪,膝下育有两子一女,只是生于富贵长于富贵,从没辛劳过,加上保养的极好,这样看来,也不过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肌肤似玉,俊眉凤目,俏美中不自觉便带出几分威严来。
洪妈妈见有了空子,便低头回道:奴婢去看了少夫人,今日看着,少夫人气色好了许多,少夫人命奴婢回夫人,多谢夫人挂念,已经好多了,待能走动了就来给夫人请安。
夫人不用挂心,少夫人也是明白的。
陈夫人听了,只点了点头,也没说话,洪妈妈心内明白,走过去,接过丫鬟捧着的小钟儿递给陈夫人,陈夫人抬头接了,使个眼色命丫鬟下去,这才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要强了一辈子,多少事都过来了,偏就给安哥儿挑媳妇这么大的事上竟就栽了跟头,偏还有苦说不出。
洪妈妈只得安慰说:夫人快别这么想,少夫人只是年纪轻了,没有经过事,自然就不大懂,夫人今后多□,自然就好了。
陈夫人叹气:当初给安哥儿挑媳妇,家里谁不上心?老太太,老姨太太,这些姑太太姑奶奶们,连我们曾家那些太太奶奶们,谁不是再三挑剔?独她,真是谁也挑不出一点不是来,家世容貌举止,都是上上选的,又是公主的嫡长女……他们郑家,又是先头太宗朝孝端惠皇后的娘家,孝端惠皇后的贤名儿那是举世都知道的,这些年他们家出来的女孩子,满帝都再没有一个说不好的,且她的亲娘,那是先皇的平阳公主,年轻那会子,也是相熟的,端贵大气,我想着,不要她有平阳公主的气派,就是学到一半,那也尽够了,没承想进了门,偏是这样,哪里有半点嫡长女的气派,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别说掌家理事,竟连房里的妈妈都能拿捏住她,真是连个庶女都不如!说到后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洪妈妈只得再三劝慰。
陈夫人道:安哥儿是长子,又肯上进,不比青哥儿那样没出息,今后这爵位必是他的,老爷也预备着这两年就请立世子了,我原想着,他媳妇进了门,我□两年,就让她当了家,我也能清清静静享福了,如今看起来,竟是不成了,只怕还得指望青哥儿媳妇了。
洪妈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夫人,奴婢有点小想头,若是给二少爷寻少奶奶,只怕还是寻养在亲娘身边的才好。
陈夫人一怔,她原本就是大家子出身,内宅的花样也见得多了,此时给洪妈妈一提醒,猛地就想到了:平阳公主去的早,可安国公填房也是襄阳候庶长女,听说也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大家子出来的,不至于亏待了她吧。
洪妈妈说:安国公这样的人家,吃穿上难道还能看得出亏待?也就是在教养上吃了亏,才是真吃亏呢!陈夫人脾性爽利,没什么小心眼,便是对儿媳妇,也是满心盼着好的,并不故意拿捏压制,这些日子来,竟就从来没往这里想过,此时得人一提醒,倒是回过味来,立刻就明白了,不得不赞一句好心机。
元配嫡女,按规矩便是养在正房的,孩子从小没了亲娘,能懂什么?别说蓄了心要害她,就是该教的不教,现就吃不完的亏。
安国公英雄一世,没承想内宅里吃这样的亏,连带自己家,也跟着吃了亏。
陈夫人此时,满心的不是滋味。
想了想,她又说:或许也不是故意亏待她,这亲家母自己就是庶女出身,能懂多少教女儿,郑氏跟着她长大,学出一身庶女样儿,也不是没道理,咱们当初竟然没想着这一茬,只想着元配嫡女,自然比继室嫡女更尊贵,倒是吃亏。
洪妈妈却说:夫人心也真好,这样会替人着想,奴婢看来,却不是这样,这位郑夫人,年纪不大,心眼儿却不小,夫人想想,如今安国公府内宅并不乱,妾室也都安分,前年才撵了个不老实的去姑子庙,这样管家的手段,为什么我们少夫人却没学会?倒让一个妈妈子拿捏住,这顾妈妈是陪嫁来的,自然就是这位郑夫人给的,竟是打着嫁出了门也要捏着她的主意呢。
第二条,夫人想想这帝都里头,这位郑夫人的名声,咱们少夫人的名声,有一个说不好的么?就说少夫人,满帝都谁不说她出挑?不然,夫人也不会挑了她,现如今竟要过了门才知道是什么样儿,这位郑夫人这样的本事,也是难得了。
陈夫人越听越是心惊,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我竟没想到这些,你也不早提醒我。
洪妈妈说:夫人从小儿就磊落,咱们家又清白,就是出阁进了这门儿,也是极清净的,自然想不到这些污心的事儿,我还是那日听到一件事,才略想了想。
陈夫人看她一眼,洪妈妈说:少夫人嫁过来的时候,那嫁妆是极厚的,平阳公主就少夫人一个女儿,当年的嫁妆自然是留了不少给少夫人,加上安国公府里备的,这样算起来,要论也是帝都头一份了,单是铺子庄子别院就是了不得的数目,只是年前我听说,朱雀大街上那样大一间香料铺子,去年一年才一千两银子的入息。
陈夫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女,自己手里也不少铺子庄子,洪妈妈这话一说,她立刻就明白了,暗道这位郑夫人好大的胆子,却也明白今日洪妈妈特意挑起这篇话来,原来戏骨在这里。
陈夫人凤眼微微一抬,无端端的就显露出威严来,偏头看了一眼捧着茶殷勤笑着的洪妈妈,说:这是她的嫁妆,和咱们没什么关系。
洪妈妈垂手应是,陈夫人叫了洪妈妈跟在她身边做丫头时的名字:月兰,咱们求娶郑氏可不是为了什么嫁妆。
府里也从来没有算计媳妇嫁妆的规矩。
洪妈妈心中一凛,忙笑道:那是自然,安哥儿什么身份,自然不能学那起子小人。
洪月兰在陈夫人身边也是极有脸面的,三十多年的主仆情分,陈夫人也不愿意过分给她没脸,见她明白了,便转了过来:你这样一说,我竟想起来了,当初她进门,那样的容貌举止,安哥儿也是极满意的,瞧着很是恩爱,后来也是为了求着安哥儿照看她那些不知道牵扯了多远的什么舅舅表叔的,才惹恼了安哥儿,在我跟前抱怨了两次说她不知轻重,我冷眼看着,安哥儿竟从此就远了她。
如今想来,那些是什么舅舅,她嫡亲舅舅如今是亲王,哪里要安哥儿来照看?倒是安哥儿比我见识明白。
这话看着和前面的话没什么联系,却透着明白,洪妈妈自然也就不敢再多说,只笑道:大少爷那样出息,见识自然是好的,就是夫人,也只是不愿拿坏心想人罢了,哪有不明白的。
陈夫人叹息:也不知道郑夫人到底什么手段,竟能让她这样亲近,自家正经舅舅反倒靠后了。
洪妈妈赔笑道:许是少夫人本就是个糊涂人,再让人这么往傻了养,就更糊涂了。
陈夫人点头:只苦了我的安哥儿。
☆、婆婆若是这一个郑明珠听到了陈夫人这次谈话,想必会引为知己,她虽然没有陈夫人看的这样透彻,倒也同样没有她那样觉得吃了大亏。
她只是觉得,似乎这新的身份所看到的一角并不真的是一袭华美的长袍,在大家子里,不管是做女儿还是做媳妇,郑明珠这样的性格都是十分不妙的。
她真难以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她觉得,郑明珠的容貌那是一等一的,端贵娇美兼有,再挑剔的丈夫也该满意,郑明珠的举止,那也是雍容娴静,自己入主这个身体不久,已经发觉自己有时候会不自觉的做出十分娴雅的动作来,这是自己原本从来没有过的,显然是郑明珠本身的教养。
可是她的性格怎么就和教养这样南辕北辙呢?如今丈夫不喜已经不必怀疑了,那么婆婆不爱估计也□不离十,自己房里还受制于服侍妈妈,还有更倒霉的吗?或许因她还是病人,虽然卯正时分她就已经听到了室外有轻微的动静,但也直到了辰时,才有丫头掀帘子进来,见她已经醒了,就过来服侍。
身边贴身服侍的是四个大丫头,昨日受罚的珊瑚和翡翠,还有玲珑和玛瑙,都是一色十五六岁的样子,容貌均是上等,穿着也是遍身锦绣,头上身上该有的饰品一样不少,十分符合侯府房内丫头的体面。
郑明珠让她们扶起来净面净手,去了净房,回来后不想再躺回床上了,便坐到了窗下的椅子上,玛瑙连忙取了小毯子给她盖在腿上,笑道:小厨房里熬了燕窝粥,少夫人略吃一点吧。
说着去了外间端进来一个黑漆螺钿托盘,上面一个白底薄胎莲花小碗,并几样细巧点心:这几样点心我看过了,都是清淡的。
郑明珠点头,接过燕窝粥来,对她们说:玲珑,玛瑙,你们去夫人房里看看,摆完了早饭来告诉我,我今天好多了,要去给夫人请安。
按理说,媳妇给婆婆请安,那是应在早饭前,并服侍婆婆用早饭,如今她想着自己在病里,想必不用立规矩,病后第一次请安放在早饭后,似乎更妥当些。
玲珑和玛瑙对视一眼,玲珑便笑道:少夫人,您也没大好,并不一定今日就要去请安,就是夫人见了您这样,岂不心疼?不如大好了,让顾妈妈陪着您去,夫人也放心。
没地位若此!郑明珠真是觉得抑郁,顾妈妈不发话,自己连给自己婆婆请安竟也不行了。
不过这些丫鬟也并不容易,不管原本的郑明珠想不想,但终究她并没有能够护住她们,她们依然要在顾妈妈手下讨生活,所以她们不敢违拗。
郑明珠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拿出主子范儿来,说:叫你们去就去,有什么好说的。
看来,这顾妈妈的事得加快解决了。
否则,真是累的慌。
待玲珑和玛瑙出去了,郑明珠往院子外瞥了一眼,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给花儿浇水剪枝,便转过头来,命珊瑚:去把装银子的盒子拿过来。
珊瑚手脚利落,很快捧回来一个黑红套漆海棠纹的小盒子,郑明珠打开一看,里面竟只有十来块散碎银子,加起来不到五两的样子。
郑明珠脸上表情不受控制的一僵,立刻又若无其事起来,只拿了两块银子,每块约五分的样子,道:我知道你们昨儿受了委屈,这个虽少,略补你们一点也罢了。
她虽不知道房内大丫头的月例,但猜也能猜个□不离十,也就是二两上下,这五分银子,刚好便是补偿她们被罚没的其中一半了。
珊瑚和翡翠齐齐一怔,连忙跪下道:奴婢不委屈,不敢劳少夫人赏。
郑明珠叹口气,也并没有叫她们起来,反是静了一静,才说:我知道,在你们心里,我是个没用的。
珊瑚和翡翠忙说不敢。
郑明珠道:我虽没用,心里却是明白,你们昨儿委屈了,她是妈妈,发作你们两句,你们受了,是你们懂规矩,我也不好就那样给她没脸,但我也不能眼见着你们委屈当不知道,所以我才支了她们两个出去,这事你们心中明白就好。
两个丫头这才磕了头,接了银子。
郑明珠命她们起来,说:我略歇一歇,看她们回来了,我再去夫人那里。
珊瑚和翡翠应了,轻轻的退到外间自做针线去了。
郑明珠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出神。
已经是初春了,天气虽然还冷着,但窗外的白玉兰已经有了花苞,郑明珠心中就沉甸甸的起来,刚才她差一点就冲动了,这几日观察下来,加上昨晚看到顾妈妈不给大丫头面子,一点点小事便直接发作,她就已经动了心思。
顾妈妈这样跋扈,是必要收拾的,她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可是若是她孤家寡人,那只怕也不容易,她初为郑明珠,很多事情都不清楚,郑明珠就想着先收拢两个丫头,至少有了耳目才是第一步,刚才她差点就要说出来了,可是转念一想,却把话咽了下去。
不能急,郑明珠!你不能急。
她闭一闭眼睛,郑明珠,你是郑明珠,不能让人瞧出不妥来,郑明珠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忍这几天总该忍得住的。
任何事情总得有点铺垫,总得显得顺理成章。
她叹口气,这是怎样一个烂摊子啊。
顾妈妈显然积威已深,必是在她身边多年,难道……郑明珠心中一动,难道她想差了,这个妈妈并不是婆婆派来拿捏她的,而是自己的亲娘?可是,不怎么说得通啊,自己的亲娘派来的,必是要帮着自己不让婆婆拿捏的,按照这个思路,郑明珠在瞧明白了顾妈妈的威风之后,第一个想着的就是这是婆婆塞来拿捏她的人。
但郑明珠嫁过来还不到两年,就算婆婆十分心急,她刚过门就塞人过来,这样短的时间,就能控制住郑明珠带来的几个大丫头并陪嫁的妈妈们,更能积威如此深重,实在难以理解,而且她看这顾妈妈,并不是多么高明的人,一点点小事就要逞威风,有风使尽舵,十分的小家子气。
郑明珠想不明白,所以她决定暂时不动手,看明白了再说。
打发一个妈妈不算大事,可是不能在连她背后的人是谁都不明白的时候动手,郑明珠本身就十分擅长忍,这个妈妈她也同样忍得下去。
郑明珠摇摇头,似乎想要把那些拼命要冒出来的回忆摇掉一般,心中对自己告诫,现在我是郑明珠,我是郑明珠。
以前的只能先忘掉。
不一会儿,玲珑和玛瑙回来了,郑明珠命她们给自己换衣服梳头发,心中一边感叹,这大家子训练出来的丫头就是不一样,动作规矩熟练,井井有条,如行云流水一般紧凑又流畅,她选了一件石榴红金绣遍地锦云缎褙子,一条玉色缠枝蔷薇缎裙,对丫头说:胭脂选鲜亮一点儿,我这病着,气色不好,略鲜亮点也免得母亲担心。
又选了一支金托红宝石梅花钗子并一溜十二颗大珍珠压鬓,一朵娟纱攒花,戴了一副珍珠流苏坠子,最后玲珑捧来白玉蝴蝶扑花口脂盒,挑了一点抹了唇,就站起来扶着丫鬟的手去给陈夫人请安了。
武安侯府对于现在的郑明珠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几天来她连自己的卧室都没有出过,幸而身边有丫头,倒没有迷路的担忧。
郑明珠一路默默的记着路,出了院子门,绕过影壁,从内院西内角门出来,穿过抄手走廊,这边的院子墙上全是青藤,再往前拐一下就是正房了。
挺近的。
果然嫡长子的身份十分贵重。
郑明珠刚走到院子门口,正房的丫鬟早已知道了,两个穿淡红裙子的丫头迎了出来,笑道:少夫人来了,夫人刚还念着呢,说要打发人去看少夫人,不承想这就来了。
说着一边一个扶着她往里走。
郑明珠自己的丫鬟很有眼力的退后了一步。
荣安堂的院子十分大,上面五间正房左右四间耳房,她走上台阶,早有丫头高高的打起了帘子,里头一叠声的报:少夫人来了。
丫头扶着她到了东次间,郑明珠抬眼便看到坐在临窗大炕上的陈夫人,穿着杏黄交领撒花袄儿,浅黄色绣牡丹裙子,嘴角含笑看着她。
旁边站着几个丫头媳妇。
郑明珠连忙恭恭敬敬的行礼请安。
陈夫人便说:你身子还没大好,该好好养着,待你好了再来也是一样的。
说着指了指下首的长背靠椅。
郑明珠也不就坐,从丫头手里接了杯子亲自给陈夫人倒了茶捧过去,笑道:知道母亲心疼媳妇,只是媳妇哪有不惦记母亲的,病了这些天,如今略好些,便忍不住过来看看。
陈夫人眼眸带笑,看起来很是温和,郑明珠见她喝了一口茶了,她才在一边坐下。
陈夫人笑道:知道你有孝心,只是身子要紧,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要媳妇立规矩的婆婆,你有这心就很好了。
看起来实在是和气温柔的婆婆。
郑明珠一径赔笑。
她是深知道的,天下人若是只看表面,那只怕都是好人,谁还见人都凶神恶煞不成?更何况这种大家子出来的女子,别说心里有什么,就算心里恨不得生吃了你,面上也是笑吟吟亲热非常的。
☆、丈夫说了一会儿闲话,郑明珠笑道:前日我娘打发人来瞧我,给了一匣子新镶嵌的簪子,我瞧了,样子倒是挺新鲜的,就想着送几根给母亲和妹妹,或戴个新鲜或赏人罢。
玛瑙赶紧递上捧着的盒子,郑明珠打开来,里头是五支金钿灵芝如意簪,陈夫人身边一个圆脸的丫头过来接了捧到陈夫人跟前。
陈夫人就着那丫头手上看了,见确是细巧样子,虽不很华贵,倒也适合给姑娘们带,便笑道:亲家母给你的,你戴就是了,又想着我和娴丫头她们。
郑明珠笑道:这能值什么,也就样子略新鲜点,说是珍宝馆今年的新样子,市面上还没出来,先送了一盒给我娘瞧瞧。
嘴里陪着笑,心中却已经因为‘亲家母’三个字而震惊了。
老天,这郑明珠给她的惊讶真是一个接一个,没个消停,亲家母三个字虽然是个随口称呼,听在郑明珠耳里却立刻知道了许多事。
她知道,郑明珠的生母是先帝的嫡次女平阳公主,身为帝王嫡女,只要母亲没有被贬,赐婚前必然是封赏一品公主的,一应规制与亲王比肩。
而陈夫人身为武安侯嫡夫人,按例不会低于二品诰命,极可能是一品的,她就算和自己家做了亲,平日里的称呼也应是尊称公主,断不会称亲家母。
若是称亲家母,那必是和她同级或者略低,这样的人家最讲礼仪,是绝不会弄错这一点的,这也就是说,公主其实已经早逝,如今的安国公夫人是继室。
公爵继室,只封二品诰命也是常事。
怪不得!她竟连这样的大事也不知道!一切不合常理的疑惑似乎都有了解释。
今日特地寻了个借口提自己娘家,倒是获得不少信息,解了许多疑惑。
她心里念头还没转完,陈夫人又笑道:你既好多了,也该打发你院子里的妈妈回去报个信儿,免得你娘担心。
郑明珠忙笑道:还是母亲想的周到,那我回头就打发顾妈妈回去一趟。
陈夫人颔首:很好,她去最为妥当。
口气十分冷淡。
这话说的十分有意思,郑明珠笑笑:媳妇病了这些日子,顾妈妈时时照看,也是极劳累的,媳妇想着,不如给她几日假。
陈夫人倒是诧异,笑道:你的妈妈,你安排就是了,不必来回我。
嗯,很好,顾妈妈不是婆婆的人,郑明珠松口气,得罪婆婆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郑明珠笑道:媳妇是想着,顾妈妈若不在,我院子里没有人管着丫头们了,不成体统,想求母亲派个老成得力的妈妈替我看两日院子。
陈夫人笑起来:罢了罢了,我可不干这种事,没得让人以为我往胡乱媳妇院子里塞人,我看你院子里大丫头都不错,知道规矩,又有别的妈妈,略照看个三两天也罢了。
郑明珠再松一口气,婆婆虽对她冷淡,却是个爽利人,自己送上门的机会,她都懒得塞人过来,或许是并不看重她,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极厚道的婆婆了。
谢天谢地,不求婆婆待自己亲热,只要没有恶意,已经是运气不错了。
郑明珠觉得,这已经是她成为郑明珠之后第一个好消息了。
郑明珠轻松了不少,又陪着笑奉承了一会儿,说了些别的话,便辞了出来。
郑明珠早上去给陈夫人请了安,晚饭前,她就见到了丈夫。
那个时候,她正半靠在床上发呆,今天请安得到的信息太多,也十分要紧,她正在细细的思忖,便听到门口丫头的声音:大爷来了。
郑明珠刚回过神来,便只觉得眼睛一亮,似乎整间屋子的灯火都跳了一跳似的,陈颐安已经自己掀了帘子进来。
仿若是天门轰然洞开,满天的星辰璀璨生光。
郑明珠心中竟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我活过来竟就是为了遇到他吧?无端端的便面上一红。
这样的丰神如玉,这样动人的眉目,就算隐含着一丝不耐烦,却也无损他那难得一见的俊美姿容。
原来,世传武安侯长子俊美无俦,并非世人谬传。
若说原本对真正的郑明珠只是羡慕,如今她对郑明珠已经是嫉妒了,那样娇美的郑明珠在这样美好的年华,遇到这样一个人,上天实在待她不薄。
陈颐安穿着雨过天青缂丝锦缎常服,没有戴冠,显见得回家已经换过衣服了。
郑明珠呆了一下,此时才回过神来,连忙要起来,陈颐安已经走过来按住了她一边肩膀,自己顺势坐在床边,温声道:别起来,你身子不爽利,只管养着才好。
郑明珠轻轻点头,温顺的答是,这才仔细的打量这个如今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他的眉眼略似母亲陈夫人,却又十分的英气,难以言表的俊朗,郑明珠看着他,总觉得有种难以言叙的熟悉亲密之感。
郑明珠心中轻轻叹口气,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身份都是毫无瑕疵的,实在是好的叫人嫉妒,可谁又知道,她真正的日子却又是怎么过的呢!只不过郑明珠觉得,便是日子再难过,这辈子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也已经十分值得了。
陈颐安打量她,那神情实在是不见亲热,只有冷淡,与郑明珠忍不住翘起的嘴角实在是鲜明对比,他道:刚才去给娘请安,娘说你好多了,我还不信,如今一看,果然气色好了不少,不过你既还没好爽利,也就不必去娘那里请安了,你知道,娘最是宽和的,不会挑你的礼,养好身子是正经。
郑明珠听了,便笑道:是母亲疼媳妇,我心里明白,自然更不能就自己骄纵起来,我病了这些日子,母亲天天打发人来瞧我,又赏了许多东西,我心里也惦记着母亲,趁今日早上觉得还好,也想走动走动,便去给母亲请安,也并没有坐多久,如今既然大爷吩咐了,我便听大爷的就是。
陈颐安点头,见今日郑明珠说话格外温柔和顺,便又宽慰她几句,看起来就打算走了。
郑明珠连忙拉住他的手,说:我病了这些日子,如今略好了一点,我想着,明日打发顾妈妈回家告诉娘一声,也免得她老人家惦记。
她看得明白,这句话出口,陈颐安几乎是本能的就皱了眉头,脸色眼见就不大好看了,抽出自己的手来,说:你自己安排就是。
郑明珠忙解释:是母亲吩咐的,我倒没想到,还是母亲周到。
这样说了出来,陈颐安便不好发作了,便说:也罢了。
竟就走了。
房间里立时竟就觉出几分凄清来。
郑明珠躺回引枕上,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发愁啊。
以郑明珠之娇美,又是少年夫妻,陈颐安也并不留恋亲近,看来这夫君实在是不喜欢她,这个时候来看她,也明显是奉母亲的命而已。
因她早上去请了安,表明已经好多了,身为丈夫今晚再不来看她,也实在说不过去。
可是那冷淡的样子,也真叫人灰心。
夫君不爱已经是一大劣势,而除了丈夫之外,女人最能依靠的娘家,看起来也很有问题,这郑明珠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
而且从她早上试探陈夫人,如今试探陈颐安来看,他们母子对她亲近娘家都并不高兴,陈夫人城府深,掩藏的很好,若不是她十分留意,也不会发觉,但陈颐安毕竟年轻,更容易表露出来,她一看便知。
这郑明珠,到底做了些什么?她的脑中没有记忆,又不敢去问人,这一步一步走的十分艰难小心,生怕犯了大错,让人发现不对。
现在所能知道的便是天之娇女,看起来也不见得比她的当年轻省,尤其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只有更难的。
如今她成为郑明珠才几日,才见过几个人?就这样步步为难了,今后还有一大家子要应对,还有整个世族以及帝都的交际圈子,郑明珠要怎么讨喜?她环顾四周,卧室陈设极其精美华贵,整套的花梨木家具,器皿窗幔陈设布置无一不是富贵锦绣,可是在这些的掩盖之下,却只是苍白。
上苍给她的第二次机会,原来竟不是铺满锦绣的大道,而是满地荆棘!只是这荆棘中,郑明珠偏又看到了一些掩藏着的璀璨珠宝,她发完了愁,竟不由的又眉开眼笑起来,只是没有人看到,这一刻她那如花盛放一般的娇艳。
眼前极为鲜活是那个冷淡的,不耐烦的男子,他的动作,他的举止,他走路的样子,他的神情,还有那干燥温暖的手……郑明珠的脸上飞上了红晕。
那原本是天边的星辰,如今却是她的丈夫,只是她原本还是闺中女儿,想到丈夫这个词代表的意义,也十分害羞起来。
☆、丫鬟这状态一直持续到当晚安寝的时候,郑明珠见翡翠抱了铺盖放在床踏边上,略觉有点不对,这才整理了心神,她屋里是四个丫头轮流上夜的,前晚就是翡翠,怎么今晚又是她?郑明珠想了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们服侍梳洗了便上了床。
翡翠关了门,在边桌上留了一支蜡烛,坐到床踏边发呆,郑明珠侧身睡着,看了半天,终于开口说:怎么了?翡翠不妨她开了口,倒是吓了一跳。
郑明珠更加笃定,轻轻说:你特意换了班来,必是有什么心事。
她不得不争取主动,能早一点收拢一个丫头也是好事,这些日子来,真是憋屈的够了,连一个妈妈子都不敢动,她就算前世都没有这样憋屈过。
今晚见翡翠有点动心思了,她决定主动出击。
坐以待毙,落到最后无人相助的绝望境地,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她是一个在病中都会挣扎着布置好一切的人。
今天一早她支走另外两个,安抚这两个,就是为了打开突破口,果不出她所料,能够进主子房里做大丫头,自然也是聪明的。
翡翠终于开口说:少夫人,奴婢有几句话,不知该怎么说。
郑明珠道:翡翠,你服侍我多少年了。
十三年了。
是啊,十三年了,这么多年来,你也是知道的,我别的不说,情分是看的重的,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翡翠听了这句话,声音里竟就带了哭音儿:少夫人您就吃亏在这情分上啊。
还真是个明白丫头,郑明珠说:我知道,可是我……十分为难的样子。
翡翠就说:少夫人,奴婢知道您也难,您护着奴婢也多少年了,当初奴婢的娘就跟奴婢说过,您的脾气最肖似公主,最重情重义,如今奴婢斗胆求您再护着奴婢一次吧。
公主?郑明珠心中一动:你只管说。
翡翠期期艾艾说了半晌,终于还是哭着说了出来,原是顾妈妈打算要把她配给她娘家安国公府里跟着爷们出门的杭大家的小子,那个小子吃喝嫖赌样样来,十分不成个人样,因见翡翠生的标致,又是大丫鬟出身,十分有体面,便使了钱到顾妈妈跟前,要娶了翡翠。
翡翠听说,顾妈妈已经答应了。
大丫鬟配人的事也能答应,这顾妈妈果然是能在这当家的。
郑明珠心中冷笑一声,先不答应翡翠这件事,只是先问:你听谁说的。
翡翠哭道:是珊瑚的娘如今还在那府里当差,听杭大家的张罗着娶媳妇,一打听才知道,这月珊瑚回家,她娘便悄悄的告诉了珊瑚。
既然是珊瑚说的,看来珊瑚和翡翠关系是很好了。
翡翠翻身跪着,连连磕头:姑娘,姑娘……这一激动就把原本的称呼叫了出来:求您救我一命吧。
郑明珠说:这事我想想吧,你先起来。
她这两天冷眼看了,外头的小丫头还入不了这房,就这房里四个大丫头,也是泾渭分明的很,珊瑚和翡翠,玲珑和玛瑙,玲珑和玛瑙显见的在顾妈妈跟前有体面,而这两个便弱的多,尤其是玲珑,嘴头子十分来得,事事都要掐个尖,不仅是这两个丫头,就是郑明珠自己,她也不见得放在眼里。
玛瑙略厚道些,但也和珊瑚翡翠不是一路人。
想了一会儿,郑明珠说:你娘如今可还好?谢少夫人惦记,娘的身子还好,就是也惦记着少夫人,总命奴婢好好当差,服侍好少夫人。
郑明珠叹道:你是个好的,你娘也是好的,想必也总念着我娘。
翡翠略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郑明珠最想听到的那句话:是,娘是总念着公主。
这就足够了!郑明珠松了一口气,轻声说:我也念着娘呢……罢了,你的事,我尽力替你周旋吧。
翡翠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能说出这句话来,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只是想着自家小姐成日里只知息事宁人的性子,多少事自己都是那做不得主的,能替她怎么样呢?一时泪流满面,只是磕头:有姑娘这句话,奴婢便是死了也不怨。
郑明珠在心中叹气,她何尝不明白翡翠的意思,她显然是信不过自己的,知道自己纵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
真不知道这郑明珠是怎么过的日子,难道就真一点主也做不得?陪嫁丫头本就是她的人,真要硬起来,娘家夫家都不能做这个主,她到底怕的是什么?真正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郑明珠此时心中虽然笃定,面上却不露出来,她深知自己和真正的郑明珠是两个人,性子自然不同,那么做事做人也是不同的,想尽量转换的自然一点,少引起关注。
于是她只是说:翡翠,你过来坐着,咱们也说说话。
这一说就说了大半宿,郑明珠越说越精神,半点也不困,打着回忆往事,回忆主仆情分的旗号,不着痕迹的套了翡翠大半夜的话。
话题越扯越远,却越听越是心惊,哪有半点睡意!这个糊涂的郑明珠!原来郑明珠在三岁时亲娘平阳公主病逝,竖年,父亲安国公郑瑾继娶襄阳候庶长女朱氏为填房,如今生了一子二女在膝下,另有平阳公主的嫡子,同胞哥哥郑明玉,并还有几名妾室、通房所生子女。
郑明珠与继母极为亲近,言听计从,自家哥哥反倒靠了后,有几次还被哥哥训斥过,没承想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远着自己的亲哥哥,反倒是继母那边的亲戚也是被她当了正经亲戚来敬,那朱氏是庶女,来往勤的都是那妾室的娘家并她的同胞兄弟姐妹,那些人家眼皮子本就浅,又肯奉承,十分小意,这郑明珠竟就被哄的越发亲近起来。
东西钱财被诓去了许多。
连朱氏的两个亲女,也是围着郑明珠,口口声声的姐姐,亲热的不得了。
这郑朱氏真有手段。
可是听翡翠说起来,也并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反认为太太慈爱,对自家小姐关怀备至,事事都想着小姐,那份慈心,便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反倒靠了后,满心就疼自家小姐这个女儿,怜她自幼没了生母,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先送去给大小姐,剩下的才是自己女儿并小庶妹的。
而且连两个女儿也教的敬爱大姐姐,并无怨言。
是以小姐亲近继母也是合理的,只是不该太纵容亲戚,毕竟妾室的娘家并不是正经亲戚,身份太低,就算与亲戚亲厚,那也该是襄阳候的亲戚才对。
而且小姐的生母去的虽早,亲舅舅亲姨母是有的,贵为亲王并一品公主,这些也该亲近,如今看来,这样的贵戚反倒是靠了后。
郑明珠心中冷笑,安国公近年来圣眷极盛,简在帝心,真正是大红人儿,他家里什么没有?吃穿上一并都是上乘,挑了最尖的做了面子,余下的也都是好的,何况这些东西换回来的好处就太多了!郑朱氏实在是个聪明人,而郑明珠就实在太糊涂了。
她原以为,这几天的各种真相已经十分倒霉了,没想到,说到后来,竟还有更叫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郑明珠本身糊涂又软弱,教出来的丫头也不懂世事,只不过在她身边久了,看到的就多,被她三言两语套的出来,原来郑明珠还有更糊涂的事情。
郑明珠的生母贵为一品公主下嫁,按亲王分例,嫁妆之丰厚难以言叙,虽不能全给郑明珠,但也有许多,加上安国公嫡长女这身份,也是添了许多东西,仅清单便装了一箱子。
可是嫁过来近两年,翡翠从来没见过郑明珠打理嫁妆,出入之事全是顾妈妈在掌管。
郑明珠甚至说:太太说过,女儿家娇贵,怎么能让这些庶务坏了清贵,顾妈妈是太太亲自选的人,自然妥当,免得我操心。
天啊,软弱,糊涂,天真,清高,不谙世事,这郑朱氏真是教的太好了!震惊太过,是以后来听到翡翠忿忿的说着姑娘对顾妈妈也太敬重了,整日里说着什么她是妈妈,又是太太给的,自然只有她说我的,没有我说她的,她发落你们便是不对你们也只能委屈了之类,郑明珠也懒得惊叹了。
张口太太闭口太太,太太的话竟是金科玉律了,一般人家的亲生女儿只怕还做不到这样孝顺。
总之,这个原身竟然是如此的奇葩。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万分的同情起丈夫和婆婆了,摊上这样一个媳妇,那可真是够倒霉的。
内不能辖制后宅,在外大约也不能指望有所助益,唯一还有点用的,或许便是她的亲爹,亲哥哥,亲舅舅,亲姨母都是权势极盛。
偏她又不和这些人亲近!怪不得丈夫婆婆都这样对她冷淡,实在太叫人失望了。
这样完美无缺的出身,竟落到这样的境地,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
罢了罢了,既然用了人家的身体,且现在倒霉的轮到自己了,还是不得不筹划筹划,不求十全十美,至少也要过的舒心吧,郑明珠不得不为她的日子出膀子力气了。
郑明珠盘算着,丈夫冷淡,便先冷淡着,她如今这样,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而婆母,从今日看她有机会都不往自己院子里塞人的举动来看,应是个要面子,不肯落刻薄名声的婆婆,是个好伺候的,她的要求不高,不指望婆婆拿媳妇当女儿疼,只要不存心为难,已经谢天谢地了,如今便先奉承着,首要便是处理了顾妈妈,收拢丫头——大约也得打发几个出去,再把嫁妆收回来。
只怕不容易,郑明珠空有一座宝山,却没有护住这宝山的本事,难说现在情形如何的糟糕。
翡翠说着郑明珠嫁过来之前在安国公府的种种,真正是一尊菩萨似的,郑明珠却是走了神,看着黑暗中翡翠隐约的轮廓发呆。
丫鬟的事情也不好办,玲珑和玛瑙是安国公府里家生子,当年郑朱氏亲自挑给郑明珠使的。
如今一家子都捏在郑朱氏手里,自然是郑朱氏叫他们往东不敢往西,而翡翠和珊瑚又有不同,她们两个的娘都是当年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配了人,公主念着旧情,见年岁差不多,便从小儿叫她们在郑明珠身边,虽太小不能服侍,做个玩伴罢了。
后来朱氏进了门,倒也没有换掉她们,只不过也是一样,一家子老子娘哥哥兄弟姐妹都在府里,她们又怎么敢不听话?是以与其换掉公主指的人招人猜忌,倒不如这样捏着她们,反而妥当。
郑明珠略想一想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在心中冷笑,这朱氏真会办事,陪来丫头都是独个跟来,整家子陪房倒是另外的,真是拿捏的一丝不漏。
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翡翠的娘因身子不好,出了府,只有一个弟弟,如今在安国公府二门上当差,但珊瑚却是娘和姐姐都在朱氏手下当差。
阿弥陀佛,幸而有个翡翠,珊瑚如今是不敢用的。
☆、妾室郑明珠心中盘算过了,放了点心,没想到,翡翠却又说出件别的让她差点要捂着脸呻吟怎么这么倒霉的事。
原来,郑明珠这次生病竟然是被个小妾气病的!这才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呢,郑明珠想也不用想,就凭原本郑明珠的性子本事,连个妈妈都能拿捏她,还能指望辖制妾室么?这件事又比顾妈妈更要紧了,顾妈妈再厉害再跋扈,总是一个下人,等自己理顺了关系,寻个错随随便便也能打发掉,而且看顾妈妈的做派,这错儿再好寻不过了,暂时没动她,不过是还没来得及和她背后的人打交道。
谋定而后动,郑明珠一点也不着急,还真没把她当回事儿。
她心中要紧的事是丈夫,婆婆,继母,以及父亲哥哥等,一个妈妈子,拿她当个大敌倒是抬举了她。
可是妾室却是不同的。
她们是半个主子,身份特殊,和自己的丈夫关系密切,今后还有机会生出一个主子来,妻妾之间是天然的敌人,郑明珠本能的就用自己的商家女的方式思考,她们有着同样的利益需求,丈夫的宠爱,子嗣的权利,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争斗从来难免,而且后宅争斗一向腥风血雨,往往是于无声处见惊雷,并不逊于庙堂。
而在这争斗中,相比正妻,妾室虽然弱势,但有时候巧妙的利用了形势,子嗣,加上心机运气,也并不见得会输给正妻。
宠妾灭妻这种事虽不屡见,到底是有的。
郑明珠被气到当场晕过去,进而病倒,就可知这妻妾争斗,她已经输了一局。
在翡翠的嘴里,她当然是为自己的小姐不平,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了下来。
原来,陈颐安如今有两个妾室一个通房丫头。
年纪最大的便是通房丫头宣纹,因是从小儿服侍陈颐安的,陈颐安刚刚懂人事,便做了通房,这也是贵胄人家的惯例了,爷们通了人事,安排个通房让他伺候,免得拘了他反而被人引诱沾染上些不三不四的人。
那宣纹容貌中上瞧着性子也温驯,夫人便选了她。
如今依然在陈颐安身边伺候。
后来陈颐安和郑明珠议了亲,按照大盛王朝贵胄家族的惯例,要先立一个妾,以后好迎正室姐姐进门——便是册后也是如此,先册一个如妃,再迎皇后。
陈家也是按足了规矩,陈夫人亲自上门,征得了郑家的同意,且带了妾室人选给郑家当家主母看过了,才摆的酒,选的是武安侯老太君娘家一个旁枝的庶女,娘家姓杨,名叫莹月,年岁比郑明珠略大一岁,特意选的容貌不是十分出色的,却是知书识礼,原也是当小姐养的。
还有一个却是郑明珠进门之后才抬进来的,翡翠的说法是陈颐安去了一趟江南,回来便带了这位方姨娘,只说是因去江南没带服侍的房里人,江南总督是侯爷故交,拿他当了侄儿待,特意寻了个良家女子给他做妾。
这真是透着蹊跷,郑明珠半点不信,便对翡翠说:我记得大爷那次去江南时间不长吧?翡翠说:大爷一个多月就回来了,我还记得大爷去的时候穿的薄绸衣服,回来的时候连夹衣还没换呢。
郑明珠还是用那个借口:唉,我这一病,记性真是大不如前了,竟没你记得清爽。
幸而有这次病倒,多现成的借口。
一个多月,刨去路上来回的时日,在江南也就二十天左右,竟就这样缺人服侍不成?且就算要女人,也没有必要一定要抬姨娘,随手收用个把丫头实在是平常的很,此事必是另有蹊跷的。
要弄清楚这件事,首先得知道陈颐安当时为了什么事情去江南,还得知道这个方姨娘的娘家是哪一家,知道了这两件事,想必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可惜,这两件事,翡翠这丫头都不知道。
翡翠只是说:大爷带了方姨娘回来,夫人是很不高兴的,后来还是大爷让丫头们都出去,自己在房里和夫人说了半晌话,夫人才答应摆酒的,那天晚上还特意到我们屋里来坐了一阵子,还赏了您不少东西呢。
原来是这样!郑明珠心中有了点底,这方姨娘的来历只怕并非一个普通妾室这样简单,大概不外乎两个来历,某种投名状,或是代表某种利益。
而这次,气病了郑明珠的,正是方姨娘!郑明珠嫁过来快也有一年多了,还没有喜,但陈家是正经人家,身份又高,并没有急着让妾室生儿育女,依然是喝着避子汤的,按理,这种情况通常会持续到第三年上,郑明珠依然没有动静,才会停了妾室的药。
但偏偏这方姨娘竟就突然了诊出了喜脉。
原本的郑明珠听到信儿,当时就气的晕了过去,一病不起。
郑明珠怔了一会儿,原来,自己竟然是这样到的这里。
翡翠极为不忿,在黑暗里说:必是方姨娘私自停了药,那日还在大爷跟前哭她也次次都吃了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郑明珠回过神来,却是微微一笑,方姨娘身份这样特殊,这怀孕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的意思,可是,不管是谁的意思,陈颐安都不见得容得下。
若是方姨娘自己的意思,这样自作主张,得罪的岂止是陈颐安?她身后的人也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如此不听话,而且陈颐安信不信她是自作主张还两说呢。
若是她背后的人的意思,陈颐安又岂能挨打不还手,容别人插手他陈家的事?让这样身份敏感的妾室生下他的长子或是长女?郑明珠迅速的就想清楚了利弊,不由苦笑,这件事郑明珠根本就没有生气的必要,她只需要稳坐看戏就足够了,方姨娘根本就别想生出这个孩子来,甚至她的命保得住保不住还不一定呢。
原本的郑明珠想不明白这一节,却是成就了自己……世事莫测,她再次有了这感叹。
这件事往深了想,对她其实真不是坏事啊,不过既然已经病了,不妨做的更委屈一点,陈颐安作为丈夫,总得有点表示才对。
弄明白了这些事情,见也是下半夜了,这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还在朦胧中,便听得外头院子里很是嘈杂,郑明珠睁开眼来,玛瑙掀了帘子进来说:少夫人,杨姨娘和方姨娘来给少夫人请安了。
郑明珠眨眨眼,想到自己成为郑明珠,这已经是第五天上头了,这两个姨娘却是第一次来请安,果然,原本的郑明珠辖制妾室上也是十分软弱无力的。
至于为什么今天来了,郑明珠转转念头就知道了,昨晚陈颐安来看了她,今天两个姨娘就来了。
反正还病着,郑明珠就不想怎么打扮了,只是叫玛瑙服侍她穿了件红底十样锦妆花缎面小袄儿,挽了挽头发,靠在一个大靠枕上,就叫姨娘们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杨姨娘,她长的端庄秀丽,细长眼睛,一头乌油油的秀发,只简单的插着一对如意银簪,穿了件石青色素面织锦褙子,白云纹绫缎裙,石青缎面绣鞋。
后面比杨姨娘略矮的是方姨娘,她身量娇小,是南方人的身材相貌,生的极为妩媚,眼尾斜飞,波光潋滟,嘴角一对深深的酒窝,她只穿了件莲青色素面通袖袄,月白色裙子,两个姨娘打扮都很素净,想必是因为主母病着的缘故。
姨娘们行了礼,郑明珠特别多看了方姨娘两眼,她腰身还小,显然是月份还轻的缘故,看不出怀孕的样子,她本来年轻,又容光焕发,看起来分外艳丽。
郑明珠倚在靠枕上,吩咐丫头:给两位姨娘设个座儿。
方姨娘和杨姨娘都忙说:姐姐跟前,哪有我们的座儿。
郑明珠说:坐着也无妨,且方姨娘是双身子的人,现在月份又轻,越发要小心。
要怎么处置方姨娘是陈颐安的事,她不想在陈颐安决定之前就弄出事来,现在他们夫妻情分已经很淡了,要更加小心才是。
两人这才蹲身谢了,坐了下来。
方姨娘笑着说:那日大爷说姐姐病了,吓了妾身一大跳,本想立即来看姐姐的,大爷却说怕扰了姐姐烦心,越发连请安伺候都免了,幸而昨日听大爷说姐姐好些了,今日才敢过来请安。
她的声音又轻又脆,带着点志得意满,一口一个大爷,笑的酒窝深深的,把那种得宠的行径描绘得淋漓尽致。
郑明珠心中好笑,并不恼怒,只是说:亏的大爷体恤,我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精神不好,不耐烦见人,如今静静的养了些时日,就好多了。
方姨娘笑道:姐姐好了,才是我们的福气。
郑明珠看了杨姨娘一眼,见她并不着声,只安静坐着,不过既然陈颐安免了她们的请安,她也跟着方姨娘来了,那自然也是有考虑的,只不过如今看来这位的心思倒是深的多,转念一想,也对,老太君出自寿宁侯府,这位杨姨娘虽是旁枝庶女,却也是正经小姐出身,如今甘愿做妾,总是有点心思的。
而且老太太娘家的姑娘,就算做妾,也比别的妾室有体面。
有点心思才正常。
不过既然她没有任何表现,郑明珠更不会有动静,她是正室,身份背景天然占了优势,犯不着对一个妾室如临大敌。
杨姨娘不怎么说话,方姨娘也并不为怪,似乎很习惯,自己笑语盈盈的,杨姨娘只是很简单的附和一两句,场面倒也不冷清,郑明珠心想,看来这是以往的常态了。
又坐了一盏茶时分,郑明珠便说倦了,两个姨娘连忙告退,郑明珠点头,这次会面她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既不亲热也不恼怒,微微笑着听她们说话,还叮嘱了方姨娘要注意身子。
走的时候,郑明珠注意到方姨娘似乎有点失望的样子,是觉得没看到自己的笑话?还是因为自己没有恼怒的给她好看?她倒是真把自己当了个人物,郑明珠心中对她其实只有怜悯,这世上糊涂的人可不止一个。
☆、继母虽然已经身体已经无碍,郑明珠还是又在自己屋子里静养了两日,郑明珠把自己来到这里见过的人和事在心中细细的想了一遍,更想着自己的未来。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更无法猜想她今后上苍又是怎么安排,只是她是郑明珠一天,她就要为自己争取一天,豪门贵女的生活有时候会比平民有更多危机和陷阱,只是如今的自己不得而知危险会来自何处,所以,缩在自己的院子里过日子,是目前最为妥当的做法。
而这恰恰也是最容易解决的,收拾了顾妈妈,换一批丫头,握住那份嫁妆,就能平静的过下去。
郑明珠想的清楚了,又歇了一天,病就好了。
她知道陈夫人每天卯正三刻起床,辰初开始安排当天的要紧事,辰正三刻吃早饭,早饭后管事媳妇嬷嬷过来回事,是以一大早就起来,赶在辰正三刻前到了荣安堂。
陈夫人见了她,便笑道:怎么这么早过来了,身子如何,可吃的消?郑明珠行了礼,立在一边服侍陈夫人喝茶,笑道:媳妇已经好了,怕母亲挂念,早些过来请安,母亲好放心。
陈夫人便叫她坐下,郑明珠推辞,陈夫人笑道:你嫁过来的第二天我便说过了,不用你立规矩,咱们家一向这样,太夫人待我就宽厚,总是说,有孝心不在这上头,家里头丫头这么多,哪用自己媳妇伺候呢?咱们家不是那起子小门小户,媳妇不用教也是懂规矩的。
我这是有样学样,总不会错的。
郑明珠这才坐下来,笑道:母亲一向拿媳妇当自己女孩儿疼,我这嫁过来,比在娘家过的还舒服呢。
说了一会儿话,几位小姐都过来了,大小姐陈颐宽,二小姐陈颐雅,三小姐陈颐娴,四小姐陈颐贞,五小姐陈颐敏,另外还有一个六小姐陈颐兰年龄还小,尚跟着生母吃奶,没有过来,姑嫂见了礼,很快丫头紫香过来请到东厢房用早饭,郑明珠忙扶了陈夫人过去,又亲自端了羹汤,给小姐们布了菜,服侍陈夫人吃饭,陈夫人笑道:你吃过了没有?都说了,很不用你伺候。
郑明珠笑道:因才好些,大夫嘱咐要吃的清淡,就叫小厨房熬了清粥,吃了才过来的。
丫头早有眼色的给郑明珠奉了茶来,陈夫人说:一大早就吃茶不好,昨儿不是新得了杏子露?给少夫人一盅,又甜又香,润肺养颜,女孩子吃最好了,等会儿你也带一瓶子回去。
只要一勺子就够兑一盅了,每天早上吃一次,比燕窝还强呢。
郑明珠谢了,这才坐到了一边,那杏子露果然香甜,她慢慢缀着,细细的打量几个小姐,她已经知道她们的名字排行,根据座次也能分得出人来,此时正好记住了,免得单独见面分不清是几小姐。
几位小姐都是容颜秀美,大小姐陈颐宽今年年底就要满十五了,婚期也定在了明年初,五小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长的秀气,此时安安静静的吃着早饭,并不东张西望。
郑明珠看了几眼,最细细打量的便是唯一的嫡出小姐陈颐娴。
越是高门,嫡庶之间便越是天渊之别,陈颐娴在衣着打扮上与其他几位小姐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气度举止却隐隐高出一头,几位小姐坐在一起,眼光自然而然就会落在陈颐娴身上。
郑明珠打量了一阵子,这才敛目低头,高门贵女教养多是好的,便是嫡女骄傲些,总是要出嫁的,且娴姐儿也十三了,最多两三年便要出阁,平日里只管笼络忍让她便是了。
吃过了早饭,几位小姐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闲话,便都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郑明珠这才提出来,想要回一趟娘家:因病了些日子,父亲哥哥太太嫂嫂都担心,几次打发人来看了,如今好了,想回去说一声儿。
陈夫人笑道:这是正理,你便回去吧,赶在晚饭前回来就是了。
一边拿了对牌叫管事媳妇去安排少夫人出门的马车,又叫人开箱子拿了些缎子并首饰,人参燕窝之类,叫郑明珠带给亲家母和嫂嫂。
郑明珠谢过了陈夫人,回了甘兰院,让顾妈妈和玲珑玛瑙跟着自己回娘家。
郑明珠在安国公府进门的大院子里下了马车,换了轿子,轿子抬到正房院子门口放下来,郑明珠扶着丫头的手下轿,抬头就打量了一眼,这正房是三进的,正屋在最后一进,旁边四间耳房,院子铺的青条石,只台阶边上种着两棵树,安国公府气派非凡,绵延数百载的大族,自是不同。
刚下轿,已经有人迎了出来。
大约二十出头的一个妇人,容颜清丽,一双丹凤眼极清亮,她挽着堕马髻,乌油油的发间插着一只丹凤衔珠金钗,垂下的那颗大珠子约有拇指大,光润青华。
她的身后跟着四五个穿着遍地锦裙子的丫头,笑容温婉:妹妹回来了,快进来坐,太太念了这半日了。
郑明珠见过这个妇人,这是郑明珠同胞兄长郑明玉的嫡妻,她的嫂子郑林氏。
林氏出身不算顶高,是已致仕的林阁老的嫡长孙女,文官不同勋贵,没有爵位,在位时风光无限,一旦退下来就差了许多。
林家虽也是大族,但林阁老却不是嫡支,且他的儿子比起林阁老来却是不如,如今还没有一个任三品以上大员,是以林阁老致仕后,林家就退了一射之地,韬光养晦起来。
只不过东宁林家,到底是大族,书香清贵,名声却是极好。
当年安国公府给郑明玉说亲,自是极为慎重,今上本想让郑明玉娶郡主,却让国公爷给婉辞了,转而挑了林氏。
多少人都难以理解,若无意外,安国公府世子稳稳便是郑明玉的,他本就是元配嫡子,舅舅是亲王,生来又聪颖上进,国公爷极为看重,十岁起就带在外书房亲自教养。
且郑明玉容貌酷肖乃父,生的高大英挺,容貌虽不是十分英俊,但胜在行动间英气勃勃,那种极致的男儿气概,竟是世间难得一见。
是以郑明玉名声在外,在帝都也是排的上名号的贵胄公子,实在是极好的女婿人选。
认真说来,林氏女便是高嫁了。
郑明珠也就大概知道这一点,她不知道原本和林氏的关系如何,只是揣测,林氏身为林阁老嫡长孙女,应是精心教养过的,妇德想必是好的,加上她是高嫁,在夫家自会小心翼翼,姑奶奶在娘家是娇客,又是丈夫唯一的同胞妹子,应是笼络的对象,等闲不会得罪。
郑明珠性子懦弱,就算糊涂一点,要为难嫂子,只要不过于出格了,想来也不会有多大仇怨。
她也实在干不出多出格的事情来。
她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面上已微笑起来:劳动嫂子了。
姑嫂携手进了正房。
进门是两间抱厦,一架牡丹花开紫檀大绣屏,绕过绣屏,两边一溜十二张紫檀木椅子,上头一片热闹,坐着站着的许多穿金戴银的莺莺燕燕。
见郑明珠进来,上头坐着的人只有三个依旧坐着,其他的都站了起来,郑明珠一边走一边极快的扫了一眼,正中间的那个形容看起来尚不足三十的妇人便是郑明珠的继母朱氏,旁边坐着的两个年纪稍小一点的,她却不认识,其中一个容貌与朱氏有几分相似,郑明珠想起翡翠说过,朱氏有个同胞妹妹,嫁入阳陵许家做了某一房庶子的正妻,因丈夫不争气,家里婆婆又克扣的厉害,常来郑家打秋风,此时一瞥之下见她穿着打扮略见寒碜,心中便料定是她了,只是另外一个,实在想不出来。
另有站起来的几个姑娘,看年龄打扮,应是自己的几个妹妹们,朱氏进门后,生了一子两女,另外还有三个姨娘生的庶妹。
最小一个才两岁,应不在这里。
这时候容不得她多想,郑明珠走上前去,刚要弯了膝盖行礼,早被朱氏一把攥了手,拉了她在身边坐下,笑道:我的儿,跟我闹什么虚礼,快让我瞧瞧,又瘦了些,只气色倒好,这些日子,我真是天天悬着心,急的跟什么似的,就怕你想不明白,和姑爷闹起来,可怎么得了。
说着便垂泪。
这样笑着就能立刻哭出来的水平,那真不是普通的厉害。
郑明珠便也跟着垂泪:太太……旁边几个站着的妹妹都低头拭泪。
旁边坐着的朱姨妈连忙笑道:妹妹快别哭了,侄女儿刚好些,你这样一哭,又叫侄女儿伤心不成?另外那个妇人也跟着劝:是啊,外甥女还年轻,只是略病一病,如今养好了身子骨,今后有了嫡子,哪个贱婢就是生了长子又能如何?外甥女?郑明珠百忙中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浅紫色领绣竹枝褙子,白色挑线裙子,头上梳着圆髻,插着一根赤金累丝红宝石莲花钗,一对南珠攒花,极普通的妇人打扮。
念头转了转,朱氏有两个同胞弟弟,这必是她其中一个弟媳。
否则,郑明珠的正经舅母贵为王妃,身份何等贵重,哪有朱氏坐在正中的道理。
心中不由冷笑,这外甥女倒是叫的顺口。
自己回一趟娘家,朱氏便把自己娘家妹妹,娘家弟媳都叫了来,这阵势倒也少见,这样想着,郑明珠便看了一眼林氏。
林氏在下面站着,并不跟着哭,面上微微笑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
郑明珠便在心中叹了口气。
莫名其妙的八竿子远的亲戚这样亲近,这正经嫂嫂反倒这样疏远,这郑明珠也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越是贵女,最大的依仗便越是娘家,丈夫的宠爱反倒是其次,只有娘家撑不起腰的女子,才完全仰仗丈夫宠爱,郑明珠出身如此显赫,便是极好的依仗了,可是她宁愿亲近这些人,反倒不亲近正经哥哥嫂子,估计也不会亲近正经的舅舅姨妈和姑妈叔父,实在糊涂。
若是她在夫家有什么事了,能给她撑腰的难道是这些小门小户的亲戚?凭着她这些日子对以前的郑明珠的了解,这些亲戚必是会小意奉承,主动亲热,她给人捧两句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再加上朱氏推波助澜,她便傻傻的听人摆布了。
朱氏听了周围一叠声的劝,也就顺势收了泪,说:是娘不好,一见你就忍不住,想着你以前在家里金尊玉贵的,如今受的那些委屈,真叫我心里跟刀绞似的。
这话可真够挑拨的,可这样浅薄的伎俩,以前的郑明珠竟然就这样受用?郑明珠再次觉得难以理解了,面上却半是委屈半是隐忍的说:太太别提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说着又开始哭,一副真是受了莫大委屈,要在娘亲跟前撒娇的样子。
朱氏忙说:好好好,不提了,今日你姨母舅母都在,大家欢欢喜喜的才是。
郑明珠这才站起来,对朱姨妈和朱氏舅母见礼。
两个妇人端坐着,受了她的礼,郑明珠心中越发不屑,严格说来,这并不是正经亲戚,自己行礼,是敬她们是个长辈,便是受了礼,也该还个半礼才是,没的这样拿大的。
心中虽不忿,郑明珠面上却也并没有露出来,只是笑盈盈的坐下,看了朱氏一眼,见她并无异样,已经明白,这并不是第一次了。
或许,这原本就是朱氏教出来的,这便是所谓的知礼吗?教她敬这些无谓的长辈,从小便树立起了她们长辈的权威了,日积月累,大约郑明珠已经真的当了她们是自己的正经亲长了,今后她们要做什么,说话便有了分量。
而那样的后果……这朱氏真是厉害算计。
朱氏进门的时候郑明珠才四岁,白纸一般的小人儿,竟是随着她的心意捏成了现在的样子,偏还能贤名在外,若非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也实在不能相信。
这一刻,她的心中对原本的郑明珠竟是涌起了无限的同情和怜惜,她的糊涂懦弱是有人刻意算计的结果。
这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嫂嫂郑明珠坐下来之后,几个妹妹都上前见礼,见了礼,排在第二和第四的两个女孩子便亲热的扑在她的身上,笑道:姐姐姐姐,妹妹真是想死你了。
郑明珠心中了悟,这便是翡翠口中和自己好的形影不离的朱氏的两个亲生女儿吧。
她搂了她们两个,笑道:必是又想着姐姐的什么东西了?大一点的是三妹明慧,看起来也比五妹明真更伶俐几分,此时不依的撒娇:这也是当姐姐的说的话,妹妹天天想着姐姐,必是姐姐忘了妹妹了。
朱氏在一边便笑道:慧丫头只会胡说,你姐姐平日里最疼妹妹的,倒宠的你们这样没规矩了。
郑明珠笑道:偏我就喜欢妹妹们这样活泼。
说的一堂人都笑起来。
郑明珠才说:忘了谁也忘不了你们,瞧我给你们带的好东西。
玲珑连忙捧了盒子上来,郑明珠接过来,打开是一匣子五个赤金绞丝内嵌珍珠的镯子,她拿起一个,微一动,里头的珍珠就滚动起来,声音悦耳,朱氏看了,脸上却是有一点异样一闪而过,说:这样贵重的东西,可别给她们糟蹋了。
那一点异样虽闪的快,郑明珠却并没有漏过,这便坐实了她的猜想,平日里她对朱氏的两个女儿必是不同的,这次一式五样一模一样的,便成了异样。
郑明珠便笑道:也不算贵重,只是工艺精巧罢了,刚巧得了五个一样的,我立时便想到家里五个妹妹,竟是天意,便特意留给她们。
明慧忙笑道:姐姐回来就是好事了,还要带什么东西,妹妹又没东西孝敬,总是偏了姐姐的。
咦,这女孩子有点意思。
郑明珠笑道:做姐姐的多疼妹妹才是正理。
便先挑了两个给明慧和明真,剩下的给了另三个妹妹,玲珑又捧上来给朱氏和林氏的礼物,朱氏笑道:咱们大小姐越发懂事了,回家还记得送礼了。
林氏道了谢,笑道:自己一家人,妹妹今后可别这么客气了。
郑明珠对着她点点头,转头对朱氏笑道:因不知姨母和舅母也在,竟没备的礼,回头再奉上吧。
朱氏笑:还是大小姐有孝心。
说着看了旁边几个女孩子一眼:你们要多跟你们大姐学。
五个妹妹齐身应是。
两个妇人笑道:大小姐客气了。
居然没有推辞之语,眼皮子也太浅了吧。
郑明珠又说起自己这些日子怎样想家,早想回来看看,却怕婆婆不高兴,不敢轻易回来之类,说的真是无比委屈,直是想念娘家的日子。
说话的时候,郑明珠一直在注意林氏的神色,见她只是坐着微笑,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并不喜欢却也并不觉得不高兴,心中暗暗点头。
而朱氏却是心情很好,一直宽慰她,说着婆婆不同家里,自然有些委屈,要她不高兴了就多回娘家,不用怕婆婆不高兴。
还叮嘱她有了事不要自己一个人解决,打发人回来告诉她,自然会帮她。
郑明珠字字句句的听着,只管点头答应,脸上表情也是委屈了之后欢喜,说不尽的依恋之情,母女之情是亲热无比。
很清楚了。
她的心中明镜似的,原本的郑明珠看来就是这样不懂事,在夫家有了委屈只懂得找娘家,这样的媳妇,如何得夫家爱重?年年月月下来,她都是被教导这些话,自然也就记在了心底,成了行事准则了。
郑明珠在心中深深的叹气。
一屋子的人又说又笑,坐了半个多时辰,郑明珠才说:我病了这些日子,嫂嫂几次打发人来看我,又送药又送点心的,还没谢过嫂嫂。
林氏本来安心在一边坐着当泥菩萨的,此时不料郑明珠突然点了她的名,这才回过神来笑道:也不值什么,原是你哥哥担心姑奶奶,嘱我打发人看看。
郑明珠便笑道:今日哥哥不在么?本来知道姑奶奶今日要回来,你哥哥就没打算出去。
林氏温婉笑着解释:偏王大公子打发人来说是有要紧事请了他去,说是尽早赶回来。
郑明珠又问:琪哥儿可好?问的是郑明玉的长子郑颍琪,如今才七个月大。
林氏笑道:很好,如今只是吃了睡睡了吃,我来的时候,他刚吃了奶睡着了,就没有抱过来。
郑明珠笑道:我去看看琪哥儿。
林氏没想到她这样说,虽惊讶却不能推辞,便笑道:也好。
朱氏拉着郑明珠的手十分舍不得的样子,郑明珠便笑着说:过一会儿我还和嫂子过来陪您吃饭,吃了饭我才走呢。
朱氏连忙点头:我叫人做你爱吃的菜。
郑明珠笑着点头,林氏便陪着她去自己的院子。
朱氏见她们带着丫头出去了,给立在自己身后的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会意,转身走了出去,自去安排人跟着打探去了。
林氏的屋子收拾的十分雅致,三间房都疏朗阔大,摆设偏素净,却是十分精致,林氏请郑明珠在东次间临窗的炕上坐了,叫人把琪哥儿抱过来,一边笑道:妹妹坐,正好前儿家里给我捎了些山里头出来的白蜜,虽不贵重,吃个新鲜野味儿,妹妹尝尝。
一个丫头端了上来,另还有两碟点心和两碟果子。
郑明珠笑道:嫂嫂好客气,拿妹妹当外人么?若是换一个人说这话,林氏必然要在心里过上三圈,只是郑明珠这样说,林氏就当她随口说的,这个妹妹,别说心机,连做人都是糊涂的,哪里说得出那种千转百回,话里有话的来?林氏亲自端了甜白瓷海棠盅儿递给她:若是外人,我才不拿这样野物出来呢,也就是姑奶奶来了,才不怕嫌弃。
郑明珠双手接了,轻轻缀一口,清甜中带有一种别样的芬芳,实在是齿颊留香,便赞了一句好,林氏便笑道:难得能合妹妹的口味,我这还有几瓶子,妹妹拿回去吃,也孝敬你婆婆和姑爷。
旁边丫头听了,早去拿了出来,用盒子装了,交给了在外头等着的玲珑。
郑明珠与林氏说了几句闲话,才笑道:今儿回来,正有一事要请嫂嫂帮一帮。
林氏倒是不吃惊,她是千伶百俐的一个人,平日里郑明珠见了她都是淡淡的,今天见郑明珠突然要到她房里来坐,早已料到她必是有什么事,此时见她说,便笑道:姑奶奶只管吩咐。
郑明珠微微笑,不急着开口,只是看了看她身边立着的丫头。
林氏便说:樱桃,你陪着玲珑和玛瑙去吃杯茶。
待人都走了,郑明珠才笑道:嫂嫂知道,我身边有个丫头叫翡翠,从小和我一块儿长大,虽是主仆,情分上却宛如姐妹,且翡翠的娘,又是从小儿侍奉我娘,当年从宫里出来的,这情分又是不同的,只是如今身子不好,已出府去了,如今她有个弟弟,今年才十四,现在二门上当差,嫂嫂也知道,在二门上就是个跑腿的差使,实难长进,翡翠便来求了我,我想着,哥哥在外头,要用的人手也多,能不能求了哥哥,让她兄弟跟着哥哥在外头跑跑,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说着,郑明珠掩着嘴一笑:哥哥一向严厉,我是最怕的,只有嫂嫂最和气,一向又疼我,我想来想去,便趁今日回来,找嫂嫂帮这个忙。
林氏心中已是吃了一惊,望着郑明珠晶莹的明眸,一时间倒有点回不过神来。
这个糊涂妹妹,什么时候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段话虽然不长,又是小事情一件,话里的意思却多,那真是千转百回,句句都有玄机。
尤其是其中莫名的提到了去世的亲娘,除了点出自己丈夫和她是一母同胞这一点,更是隐约透出要将翡翠和现在的娘隔离开来的意思,再加上她说的清楚,这个翡翠的娘已经出府,唯一还在朱氏手下的只有她弟弟,把她弟弟给了自己丈夫,翡翠便完全能够脱离朱氏的掌握,且自己的丈夫掌握了她的弟弟,那翡翠就只能听郑明珠的话了。
这段话里,除了几乎是明说要收住翡翠,更是表明了态度,郑明珠站的是郑明玉这一岸,防的是朱氏。
而原因,便是她和郑明玉是一母同胞,亲的不能再亲了。
林氏心中想的虽然明白,却是不大敢相信,她嫁过来三年,只有头一年,郑明珠还没出阁,朝夕相处,可就这一年,她早已明白郑明珠有多糊涂,疏远同胞兄长——且兄长已封世子,也不怎么和正经的亲王舅舅,长公主舅母亲近,却是亲近继母和继母的子女,不谙世事,不懂经济,性子清高却又懦弱,且被人哄两句就拿人当了好人。
林氏只庆幸朱氏进门时,丈夫已经不小了,又在十岁起便由公公亲自教导,时时带在身边,没有经过朱氏的手。
不然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是十分难说。
为了自己同胞的妹妹这个样子,自己的丈夫不知道生了多少气,只是明知道朱氏奸猾,故意养坏了妹妹,却一筹莫展。
一是朱氏做派极为贤淑,在外没有一丝坏行儿,便是在父亲看来,朱氏教导妹妹的形容举止那是十分出挑的,衣食住行都是头一份,从来没有委屈过,且朱氏的亲女亲子也是尊敬姐姐,形容亲热,把郑明珠哄的和那一房十分亲近,是以郑明玉渐渐懂事后,虽然恼怒,却也不能对父亲说,朱氏故意养坏妹妹这种话,只能时时教训妹妹,没想到,这样严厉,反倒让亲兄妹更生分了。
郑明珠倒是把异母妹妹当了亲妹妹一般。
二来因郑明珠十分亲近朱氏,郑明玉对朱氏也有所顾忌,生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导致兄妹反目,便难对早逝的母亲。
郑明珠见林氏没有立即回答,倒也不急,只是微笑着坐在一边,玉雕似的手指捏了一颗樱桃,那樱桃娇艳欲滴,凑近唇边,更是与花瓣一般的嘴唇相映如玉。
林氏心中许多念头转过,此时方才笑道:我当什么事,妹妹这样郑重,原来不过是个小厮,你去给你哥哥说一句,难道你哥哥还能不答应不成?他虽看起来严厉,心里是最疼你的,他也就你这一个嫡亲的妹子,妹妹想想,平日里要什么,你哥哥可有不如你意的时候?不过,既然妹妹对我开了口,那我去说也行。
自己提公主,她便说嫡亲,果然是个千伶百俐的嫂子。
郑明珠便笑道:有嫂嫂这句话,妹妹便放心了,想来也是,在哥哥嫂嫂跟前,别说一个小厮了,便是再难的事儿,想来哥哥嫂嫂也会遂我的意的。
再难的事?林氏心中一动,面上却没有露出一分来:妹妹这话明白,世子爷是妹妹嫡亲兄长,妹妹嫁了人,虽然有婆婆和姑爷疼,平日里世子爷还不是时时念着,想着姑娘娇贵,这成了人家的媳妇,难免会委屈,常常忧心呢。
郑明珠笑道:果然还是哥哥嫂嫂才疼我,怕我委屈,不过婆婆和相公都不是那等坏心的人,一味只想拿捏媳妇,对我实在是好的,哥哥嫂嫂不用担心。
林氏点头笑道:妹妹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回头也告诉世子爷一声儿。
打机锋的话说完,奶娘已经抱了琪哥儿进来,果然睡的正熟,小脸红扑扑的,胖乎乎的小拳头搁在腮边,粉嫩可爱,郑明珠接过来抱着,赞了一回可爱,又叫丫头拿了金锁来给他带,小家伙随人抱来抱去,只是不醒,过一会儿才交奶娘抱出去。
姑嫂两人便转了说些闲话,坐了大半个时辰,郑明珠才辞了出来,林氏又陪着她去朱氏那里坐了一会儿,用了午饭,郑明珠回娘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告辞回家去了。
☆、兄长林氏送走郑明珠,想了好半晌,越想越觉得这不是自己多心了,今日的郑明珠实在与往日不同,不说那些话里话外极有意思的话,便是后来说些闲话,郑明珠也是言语清晰,颇有意思。
林氏嘴角微翘,再细细的把郑明珠从进门到出门的行动言语回想了一遍,心中越发肯定了,不由的想,谢天谢地,这姑奶奶竟是突然明白了起来?正想着,屋外丫头一叠声的报:世子爷回来了。
林氏连忙站起来迎,郑明玉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郑明玉年方二十出头,生的高大英挺,只是容颜冷冽,眉间总是微微皱着,看起来便觉严厉,他穿着一身湖蓝色下摆云纹直缀,外罩着玉白色银绣竹枝披风,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一般。
林氏迎上去接了他的披风,亲手服侍他宽了外头的衣服换上常服,一边使了眼色让丫头下去,一边便轻声说:今日妹妹回来了。
提到这个妹妹,郑明玉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嘴角线条凌厉。
见郑明玉在炕上坐下了,林氏倒了热茶双手奉过去:今日我瞧妹妹倒是与往日有些不同。
郑明玉喝了一口茶,暖暖的驱散了室外的寒意,才开口道:怎么不同的?林氏斜签着身子在郑明玉边上坐下,笑道:妹妹难得到我房里坐坐,说了这半天的话。
遂把郑明珠的话学了一遍,她记性甚好,几乎逐字逐句都说了出来,郑明玉听了,敛了眼眸,并没说什么。
林氏便坐在一边等。
过了一会儿,郑明玉问:她陪嫁过去的四个房里的大丫头,另外三个呢?林氏明白他的意思,便说:其他三个都是一家子大半在府里,只有这个翡翠,老子死的早,娘也早出府了,就这么个兄弟还在府里当差。
所以这才是郑明珠的意思!这句话呼之欲出,却两人都没说出来,林氏想了想,又说:珊瑚的娘也是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贴身丫鬟,如今管着后头院子里的暖房,她姐姐在五妹身边当差。
都是不要紧的地方。
郑明玉看了林氏一眼,见她张口就能说出妹妹陪嫁丫头家里的情形,显然对这个妹妹是极上心的,眉目就舒展了一点,缓缓的点点头。
林氏便松了一口气,笑道:妾身想着,难得妹妹这样会想,光一个翡翠顶什么用?珊瑚的娘和姐姐都是极懂规矩的,不如调到我的院子来,我正缺一个梳头的媳妇。
这样肯为郑明珠考虑,也不过是因自己的夫君总顾念着妹妹。
郑明玉却摇了摇头,说:前儿舅舅赏了些内务府新鲜花样的缎子,你选两匹颜色鲜亮的,并那套海棠冻石莲花样子的茶具,送去给妹妹,顺带把翡翠和珊瑚一家子的身契给她。
林氏连忙应是。
想一想又说:珊瑚的娘是宫里出来的,身契应是在公主的嫁妆里罢?郑明玉眉目又冷峻起来,说:这件事你不知道,当时为了这件事,我与爹爹还闹了一场。
怎么的?林氏连忙问。
郑明玉道:当年娘临去的时候,因怕宫里出来的人拿大,不服管束,便将这些人的身契都拿了出来,给了爹爹,爹爹哪里管这种事,后来太太进门,便交给了太太,当时我也还小,并不知道。
到了妹妹出嫁,我亲自检视嫁妆,竟发现四个房里丫头,都是孤身陪过去的,陪房是另外几房,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当即与爹爹说,爹爹去问了太太,说是那几个丫头,家里都只有一半人口在府里,并不齐全,偏又从小服侍妹妹的,临时换了丫头又怕妹妹不习惯,委屈了她,才另外挑了几房齐整的陪房。
林氏心中不屑,对这手腕却也不得不佩服,只得叹气:太太也是十分有成算的人。
郑明玉俊朗的眉目间浮现一抹深深的厌烦来:我便不服,问了爹爹,妹妹身边的丫头,一水儿身家性命都在娘家算是怎么一回事?别的不说,便是那边舅姑和姑爷知道了,要怎么想?涉及公公,林氏不敢轻易接话,心中也是十分的不赞成。
郑明玉说:爹爹性子疏朗,心中都是他的兵事,原也不耐烦理这些事,且太太进门来,生下几个儿女,服侍爹爹又周到,后宅的事,爹爹不轻易干涉也是给太太的体面,只我与妹妹在他老人家心里自是不同的,见我这样说了,爹爹便发话,让把那几个丫头家里人的身契交给妹妹。
林氏这才松口气,点头:爹爹也是明理的。
郑明玉说:只我想着妹妹那个性子,这身契交给她,怕是……他有点难受的动了动,林氏连忙跪坐起来,轻轻给他捏着肩膀:我便悄悄做了手脚,没有给她,如今,也还在我手里。
林氏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世子也是用心良苦了。
谁都猜得到,郑明玉深谙自己妹妹的脾性,十分不放心,只得自己拿捏住妹妹身边的丫头,以防万一。
爱妹之情深,可见一般。
林氏道:妹妹可知道?怎么敢让她知道,这件事,大约就是爹爹,太太和我知道了,那几个丫头应该也不知道,还以为都在太太手里呢。
郑明玉说。
林氏便道:那何不把四个丫头的都给了妹妹呢?看一看再给。
郑明玉依然不放心:如今她既然来求翡翠的事,我便把翡翠和珊瑚的一起给看,看她怎么样,若是真长进了,再一起给她,若依然糊涂,给了她只是多生事端。
林氏笑一笑,郑明珠有这样护犊子的哥哥,真是她的运气。
郑明珠接到林氏的丫头香桃奉上来的盒子,香桃笑着说:我们大奶奶说了,昨儿姑奶奶回家,世子爷偏有事出了门,回来便说怠慢了姑奶奶,叫奴婢过来,说安亲王那边赏了新鲜花样的缎子,送来给姑奶奶用,还有两盒点心并鲜果子,给姑奶奶并亲家太太尝鲜。
话里一句没有提这个盒子,偏偏又只有这个盒子是双手奉上的。
郑明珠打开一看,先是怔了怔,随即就笑了,命赏了香桃二两银子,说:哥哥嫂嫂费心,我哪有这样小气,你回去回嫂嫂,就说我明白了,下次我亲自谢她。
香桃谢了赏,自回了那边府里,郑明珠叫玲珑把点心和果子分一半出来,送到荣安堂,自己拿着盒子,坐在那里发呆。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冲锋在前,自己的身后还有寡母,胆小孱弱,父亲去世时,自己才十一岁,母亲只知哭泣,家中一应事情都由自己做主,不仅是暗潮汹涌,明着要来夺她家产的也不是没有过,自己护在母亲身前,又如何敢不强硬?后来母亲思念父亲过甚,郁郁而终,自己更是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至于那被人呵护的滋味,竟早已忘记了。
可是此刻,轻轻打开这半旧的红漆盒子,竟似乎回到了年幼时候,父亲宠爱,呵护,握着她小小的手,牵着她一步一步的学着走路。
而郑明珠的这位兄长,似乎也想牵着妹妹,一步一步的走稳她的人生。
她的眼中酸楚的几乎要落下泪来,再次嫉妒起这位现在不知在哪里的天之骄女,有这样的兄长,她竟然还糊涂的不与他亲近!郑明珠罕见沉默的坐在窗边坐了许久,她的容颜沉静却黯然,手里一直握着那半旧的小盒子,偶尔轻轻摩挲,仿佛那是难得的珍宝。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珍宝,身份、荣华、富贵又如何及得上这样殷殷的爱护之情?她只是略一求助,哥哥就把翡翠和珊瑚的家人的身契送了过来,她实在是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有个哥哥的感觉这样好!郑明珠在窗边坐到天色渐晚,门外丫头报道:大爷回来了。
郑明珠这才醒过神来,连忙站起来,随手把盒子放进妆奁里,陈颐安就大步走了进来,郑明珠忙笑道:大爷回来了,可用过晚饭了?说着亲手服侍他取下冠,解了腰带等物,陈颐安说:还没有。
郑明珠便叫丫鬟传膳,又亲手倒了热茶来,双手奉给陈颐安:大爷先用点热茶,天气还冷,从外头进来寒气重。
陈颐安接过来喝了一口,随手搁在炕桌上:听说你今天去了如意胡同?安国公府的大门开在如意胡同一侧。
郑明珠便笑道:我病着的时候,爹爹和哥哥一直挂念,我如今好了,回去看看,让爹爹哥哥放心,也顺便看看琪哥儿。
她这样顺口一说,倒是堵的陈颐安本想说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一直觉得郑明珠不会看人眼色,自己明明最不爱她亲近继母,偏偏她提到娘家,总是说她娘如何如何,妹妹们怎么样,是以陈颐安总是会顺口教训她两句,郑明珠虽然是个和软性子,偏偏涉及继母,她总会觉得委屈,觉得陈颐安拦着她尽孝,因此偶尔还会略有争执,不欢而散。
没想到今天她倒识趣,陈颐安便问:岳父可好?大舅兄可好?琪哥儿可好?郑明珠笑道:爹爹和哥哥今日不在,我就去看了琪哥儿,真真长的好,特别会睡,怎么抱也不醒。
因没见着哥哥,我回来之后,哥哥还赶着送了东西来。
说着就去拿了郑明玉送来的东西给陈颐安看:点心和果子我已经给母亲和妹妹们送了些去。
陈颐安见她今天事事都妥帖,行动间又服侍的殷勤,心中舒服了许多,点头说:很好,本不是要紧东西,只是大舅兄一片心意。
郑明珠在另外一边坐下,丫鬟们已经进来放了桌儿,摆了晚饭,夫妻二人对坐了吃饭,郑明珠因刚病愈,吃的清淡,就只喝一碗山药粥,吃一点小菜。
只不过想着陈颐安是男人,吃的应该比较多,她就特意放慢了速度,慢慢的吃,怕自己吃完了他还在吃显得尴尬,结果她才喝了半碗粥,陈颐安已经吃了两碗饭,放下筷子不吃了,她赶忙加快速度,倒有点狼狈的样子。
陈颐安看着就笑了笑,郑明珠立刻便觉得这屋里的灯火似乎都随着陈颐安这一笑亮了一下似的,心中不由感叹:都说美女一笑倾国倾城,这美男子笑起来似乎也不逞多让。
只可惜这位大爷平日里都太严峻了,场面不容易见到。
陈颐安吃过了就坐到了炕上去了,根本不管郑明珠还没吃完,郑明珠心中腹诽了两句,只得放下筷子叫了丫鬟端水来服侍陈颐安漱口净手,陈颐安说:你吃你的,丫头服侍就行了。
郑明珠这才又重新坐下来,加快速度,心中又多明白了一点。
她看陈颐安大少爷架子十足,想来从小便是大爷样子长大的,郑明珠和他少年夫妻,又是被朱氏捧着长大,只怕不大会伺候他,比起婉约小意的妾室来,差的远了。
不过身为正妻,本也不是专司在服侍上的,偏偏郑明珠人又糊涂,半点立不起来,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尊重也没有。
真是两头不到岸。
空有这样美的容貌。
☆、制衡之术郑明珠赶着吃了饭,丫头们把桌子撤了下去,上了茶,都退到了外间去了,郑明珠坐到陈颐安对面,两人一时间都没话说,倒是显得有点尴尬了。
郑明珠不敢先开口,她对陈颐安实在不熟,虽大概推断出平日里郑明珠与陈颐安的相处情形,但她是个谨慎人,怕出了岔子,只想着陈颐安开口了,顺着他说,便是出错也是有限的。
更何况,她并不算了解陈颐安,若是他是个精明的,看出破绽来怎么办?陈颐安则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个妻子,他是十分失望的,空有其表,身份虽高,却没有相配的行事气度,有些事,便是想要对她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有点踌躇。
这样空坐了片刻,真有几分大眼对小眼的味道,郑明珠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说:大爷这是怎么,有话便说呀。
说着,笑盈盈的站起来:若是妾身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大爷教导便是。
陈颐安见她灯火掩映下如花的笑脸,心中不由一软,她还是个小姑娘的体格儿,腰肢如杨柳般,盈盈一握,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黑曜石般清澈的眼睛,笑起来便似倒映了无边星子,璀璨生光。
念及刚嫁过来的时候有过的柔情蜜意,陈颐安不由的伸手拉了她的手:坐下吧,我不是那个意思。
郑明珠坐下了,敛了笑,只是嘴角微翘,似乎余韵未歇。
陈颐安便觉今日的郑明珠似乎比以前多了许多灵动,他斟酌了一下,才说:你病着的时候,娘和我商量了,娘身边有个妈妈,是府里采买处管事赵福的媳妇,最是细心谨慎,今后姨娘们的药,就由赵福家的来管。
郑明珠心中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陈颐安为方姨娘之事给她的交代,不过她立即想到,那么之前是谁在管呢?可是她又不能现问陈颐安,只得先糊弄过去再说,便道:既然母亲和大爷这样为我想着,那便都听母亲和大爷的,不过赵妈妈来了,是住我这里还是在母亲那边?不知道除了这个差使,还有没有别的差使?我明白了才好安排,免得怠慢了赵妈妈。
陈颐安说不出来,郑明珠便清楚了,陈颐安是替婆婆传话的,家里本来就是母亲管事,郑明珠便笑道:这些琐事,大爷想必也懒得过问,我明日一早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再讨母亲的示下好了。
陈颐安点头,手里却依然抓着郑明珠的手。
郑明珠心中十分不好意思,陈颐安眼里,这是嫁给他两年的妻子,可是在郑明珠眼里,这却是一个还算陌生的男子,虽然他们早已有了肌肤之亲。
郑明珠不着痕迹的试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陈颐安却抓着不放,郑明珠手掌雪白细腻,手指如春葱一般,陈颐安轻轻揉捻,心里想着事,倒是没有注意,郑明珠却是俏脸越来越红,终于低声道:大爷。
陈颐安回过神来,见她俏脸绯红,眼角似要滴出水来似的,心中的郁闷不知怎地竟一扫而空,微微一笑,明知故问:怎么?郑明珠用力夺回自己的手来,低声道:大爷有事就说,这样……叫人看见……声音小的说不下去。
陈颐安少见妻子这样娇羞可爱,心中大畅,心情好了,话便容易出口:方氏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郑明珠心中一震,知道他已经有了决断,方氏性命堪忧,那样一个明媚的女孩子……她心中略有不忍,忍不住劝道:这事妾身也有错,是妾身没有管好她,那日生气也是这个缘故,原本这是大爷的子嗣,我也该高兴才是。
委婉的解释补救了当日晕倒的举止,这在郑明珠看起来很蠢的举动,不解释一下自己都过意不去。
陈颐安倒是诧异的看了郑明珠一眼,说:长子还是要嫡出的才好。
郑明珠明白过来,脸色瞬间红的要滴出血来似的,只低头不语,陈颐安便站起来:也不早了,歇了吧。
郑明珠忙跟着站起来,一副要送他出门的架势。
陈颐安心中越发好笑起来,走进净房去,郑明珠跟到门口,心中说不出的忐忑,踌躇了片刻,实在走不进去,只得叫了丫鬟进去服侍。
待陈颐安洗漱完了出来,头发也散了开来,只穿着中衣,露出半边健壮的胸膛,郑明珠忙拿了袍子给他披上:天气还冷着,大爷别着凉了。
陈颐安随意的点点头,坐到床上,靠着大红引枕,拿了一本书翻起来,一副很闲适的模样,郑明珠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想要叫他去姨娘屋里歇了,偏偏既说不出口也舍不得,可是想到他睡在自己床上,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却是更难收拾。
陈颐安面容冷峻,只顾看着手里的书,眼角余光却是看着郑明珠坐立不安的样子,他也并不着急,甚至是有点享受的看着这一切。
郑明珠实在没办法,只得磨磨蹭蹭的去了净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陈颐安差点睡着了。
便是从净房出来,郑明珠也穿的严严实实,交领的雪白的小衣,越发衬的那腰肢细柔,她见陈颐安合着眼,不由的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从床尾爬上床去。
刚到一半,一股大力袭来,她落入一个坚硬厚实的怀里,抬头一看,陈颐安嘴角含笑:你在怕什么?郑明珠哪里敢说真话,男子的气息包围着她,她觉得头昏目眩,更嚅嚅着找不出个理由来,陈颐安轻笑:又不是第一次。
我真的是第一次啊!郑明珠慌乱的双手抵着他的肩,却没注意到小衣已经被拨开来,露出杏黄色绣牡丹的肚兜儿,陈颐安低声说:还在生气不成?郑明珠下意识的摇头,陈颐安已经把头埋在了她胸前。
郑明珠身体一僵,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卧室里的灯火只留了一盏,印出帐幔的微动,细细的□和轻轻的抽泣。
对郑明珠而言,这是慌乱的一夜,她虽然在事后很快倦极而眠,但早上醒来后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感觉,陈颐安已经出去了,这让她狠狠的松了口气,她是真不知道要怎么样面对他。
对陈颐安而言,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他们已经是两年的夫妻了,他昨晚留下来的很大一部分大概是为了安抚她,不管内情如何,她是被妾室气病的,而妾室的所作所为的确挑战了正妻的权威,是以于情于理,他都要宿在她的床上,不仅是安抚她,也是给她脸面。
这种制衡之术,郑明珠又怎么能不明白?可是她再明白,也仍然慌乱,这是她作为郑明珠的第一次,她这个身体不是第一次了,没有什么不适,可她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惊慌失措,可是陈颐安那样精明,她又怕被陈颐安看出破绽来,忍羞含怯尝试着迎合他,到后来,她只觉得身体不听使唤,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她连脚趾都蜷了起来……郑明珠伏在枕上,脸又红了,幸好陈颐安不在……丫鬟们已经用大铜盆端了水等在外面了,郑明珠镇定了一下,摸摸脸颊,才说:还是去净房吧。
玲珑和珊瑚服侍她进了净房洗漱,玲珑便笑道:恭喜少夫人,大爷还是对少夫人最有情分。
郑明珠没说话,这个时候她迫切的需要忘记昨天晚上。
梳洗过了,妾室过来请安,郑明珠看着方姨娘那花一般明媚的笑脸,心中不由的一悸,这也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她还在憧憬着生下侯府长子,今后的华彩生活。
郑明珠只觉得悲哀,出身不高不是她的错,只是妄想着太多东西又没有相配的手段,这才是悲剧的开始。
她心中怜悯着这个女孩子,对她今天早上格外的多话和话中难以掩饰的尖刻也并没有做出反应来,倒是杨姨娘偶尔会有点诧异的看方姨娘一眼。
昨晚大爷是宿在正房,可这难道不是极其正常的吗?少夫人才十八,正是花信年华,大爷就算宠爱方姨娘,也不会对少夫人这样的妍丽视而不见吧。
难道她一个姨娘,还在孕期,就敢奢望大爷不去别的屋里歇着不成?别说姨娘了,便是少夫人怀了身孕,还得给大爷安排通房和姨娘呢。
杨姨娘真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偏偏少夫人今日怎么这样好性儿?倒是和以为不一样,平日里便是好好奉承,也难得有个好脸色,今日方姨娘说话的尖刻连自己都不大听得下去了,少夫人倒还一脸平静,半点不动怒,莫非是顾忌她怀孕不成?杨姨娘想不明白,待少夫人端茶了,两人一起辞了出来,走了一半,杨姨娘借口有个针线上的事儿要去针线房里问问,便和方姨娘分手,转身带着自己的丫头走了。
杨姨娘刚走回上房门口,郑明珠已经穿戴好了,正准备去荣安堂给婆婆请安,见杨姨娘站在抄手走廊里头,倒是奇了。
姨娘们的院子在甘兰院后面的最后一进院子里,连着东角门的就是抄手走廊,杨姨娘见丫鬟婆子簇拥着郑明珠走出来,忙上前行礼。
郑明珠就站住了,问她:不是叫你们散了吗?杨姨娘恭敬的回道:方妹妹已经回去了,奴婢在这等等,送少夫人出去了再回去罢。
郑明珠就笑起来:你回去罢,这件事我心中有数。
是。
杨姨娘弯了弯习惯,却没有走,反倒过来扶了郑明珠,在她身边轻声说:方妹妹有了身孕,少夫人是不是赏两个妈妈过去照看着,也是给她的体面。
这倒是好意,郑明珠听明白了她的潜台词,是劝自己做个好人,既然今天早上没有打压方姨娘的意思,那不如关心一下子嗣,也是讨夫人和大爷欢心的做法。
可是现在却是不成,郑明珠便说:用不着。
顿了顿,想着不管杨姨娘的目的如何,肯出头来劝一劝,也算是个好意,便说:你也回去吧,多做做针线,不要管别人的事。
杨姨娘满怀疑惑的退了下去,心中只想着郑明珠那句用不着,还意思很明确的劝自己远着方姨娘,真是不明白。
看起来,少夫人是已经领了自己的情,可是她那句话却十分的奇怪,还很明显的一副方姨娘完全不关她的事的样子,可是,这毕竟是大爷的子嗣啊……☆、十一章郑明珠过去荣安堂给婆婆请了安,待婆婆吃了早饭才回来,她进了内间,便叫玲珑出去,只留了翡翠说话。
翡翠正在忐忑不安,郑明珠说:你把妆奁第二层的那个红漆盒子打开来看看。
翡翠打开一看,竟是自己兄弟和珊瑚的娘和姐姐的身契,顿时呆在当场,有点结结巴巴的问:少夫人,这是……郑明珠笑道:那天你跟我说了那事,我想了想,替你回了那边说亲倒是容易,就怕有人生了气,反倒整治起人来,你在我跟前倒是无碍,你兄弟还小呢,便回去找嫂子说了一声儿。
翡翠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满脸是泪,哽咽道:奴婢谢姑娘救命之恩,今后姑娘便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也没有一句怨言。
郑明珠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再说了,你原本就是我的人,便是要杀要卖要配人,这也该我说了算,只不过我如今是念着多年的情分,多给你个恩典罢了。
翡翠也不是个笨的,见了自家兄弟的身契便罢了,盒子里还有珊瑚的娘和姐姐的身契,这和她配人有什么相干?她却是一个字也不敢提,心中反是放了心了,姑娘一反往日的好性儿,竟不声不响的办了这样的事来,若说只是替她回绝说亲的事,那显然不是。
只是少夫人不管怎么着,顾妈妈想要一手遮天,怕是不能了,她再大,又岂能大的过主子不成?往日里少夫人只是不管,只要她肯管,那自然是少夫人说的才能算。
翡翠心中大定,抹了泪:少夫人大恩大德,奴婢和奴婢兄弟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的。
郑明珠微微笑:你心中明白就好,起来吧。
翡翠还是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等着郑明珠吩咐,如今她和兄弟的身契都在郑明珠手里,又眼见的郑明珠有心要做什么,倒想争个首功,今后在大丫头里便是头一份体面了。
郑明珠说:有个事我还得问问,那日我开银子匣子,里头怎么只有几两碎银子,我屋里月钱是谁管着?平日里走礼赏赐又是谁管着?翡翠顿时就明白了郑明珠这是要发作谁了,这屋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顾妈妈管着,少夫人怎么会不知道,这样明知故问,那自然就是不满意了。
怪不得要替自己做主呢,原来是已经动了心思了。
郑明珠其实是真不知道,只是心中早已猜到了□分,此时刚收拢翡翠,一是想借她的回话看看她的性子说话,二来问清楚些,方便行事。
翡翠在心中斟酌了一下,回道:少夫人以前不大过问钱银往来的事儿,原不知道,我们屋里,少夫人的月例是五十两,两个一等管事妈妈每个四两,两个二等管事妈妈每个二两,四个大丫头每个也是二两,八个小丫头是一两,另外还有洒扫搬抬的粗使婆子并三四等的小丫头每个都是五百钱,每个月初兑了银子来,都是交给顾妈妈的。
平日里收礼送礼也都是顾妈妈经手。
郑明珠虽早猜到答案,还是在心中叹口气,接着问:收到东西登记上簿呢,谁在做?翡翠嗫嚅了一下,说:奴婢见过玛瑙登记。
主子糊涂,丫头也糊涂,想来也是,郑明珠能□出什么样的丫头来?再说了,真是精明能干的丫头,只怕有的人也不会容她在郑明珠的身边。
可是现在她又只能问翡翠:那么我的嫁妆又是谁打理呢?翡翠更是直了眼,想了半天:奴婢不知道,平日里奴婢只在屋里伺候少夫人,做做针线,外头的事实是不知道,少夫人也没问过,要不……要不奴婢悄悄打听一下去?郑明珠叹口气,只得说:不用了。
翡翠果然不中用,还悄悄的打听,自己过问嫁妆,名正言顺,真要悄悄打听了才好笑呢,做了主子,别说这种事情要做的大大方方,便是没理的事,都要做的理直气壮了,才能震慑住下人,连自己的嫁妆还要悄悄打听,说出来真不够丢人的。
不过郑明珠怕翡翠转不过弯来,便说:你只管记着,我跟你说的话,不管要紧不要紧,都不要对人说,我叫你做的事情,你只管去做,出了事自有我撑腰,我不叫你做的事,你就一点不能做,记住这三条,便足够了。
翡翠连忙答应。
正想出去,又想到那事儿,便问道:那珊瑚那里?郑明珠并不了解这些丫头,她对珊瑚远远不如翡翠对珊瑚熟悉,她想了想:你觉得该不该告诉她?翡翠说:少夫人叫说,奴婢便去说。
郑明珠失笑,她倒是学的快,便说:那么你就告诉她吧,对她说,不用乱想,更别叫人知道。
是!翡翠退了下去。
让翡翠告诉她,比自己来说更为妥当。
身契放在自己手里,远不如让她知道了威慑力大,有的东西需要藏匿良久,一击而中,有的却应如同挂在头上的剑一般充满威慑,收拢丫头就是如此,恩威并施便易成功。
珊瑚在她身边多年,想必也是受了顾妈妈不少气,这样的最容易收服。
上位者本来就有天然的优势,主子占着高位,掌握着生杀大权,下面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会尽量的贴近主子,是以只需要略施手段,真要动用身契,倒是失败,把身契拿到自己手里,并让她们知道,那不过代表一种态度而已。
就好像哥哥送来身契,不过是告诉她,你没有后顾之忧,自有人会为你撑腰,而她拿了身契给翡翠看,也不过就是为了让她明白,她是谁的人,她的身家性命是谁说了算,根本不用顾忌顾妈妈。
才过了一日,这该玲珑当值,玲珑进来给她换热茶,见她站在窗前看着外头,便劝道:少夫人如今刚好些,别累着,不如歪一会儿。
这个丫头实在是个伶俐的,在这屋里四个丫头里还是第一份,也怪不得翡翠对她不满,这样的丫头,在哪个主子手里也是能出头的。
玲珑见郑明珠只顾着发呆,并不怎么说话,心中也有点诧异,这次少夫人病后,整个人就有点不对劲的感觉,可要她说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
就好像现在,她站着发呆,虽说模样和以往差不多,可是在自己的记忆里,少夫人竟几乎没有这样站着发呆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缩在炕上,倚着枕头,十分娇柔。
玲珑正想悄悄退出去,门口的帘子一掀,顾妈妈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玲珑便不好走了,只是对郑明珠笑道:顾妈妈来了。
只是顾妈妈身后还带了一个丫头,她也认得,这是原本安国公府回事处洪管事的女儿,也就是洪妈妈的亲侄女儿,玲珑更觉诧异,不再多说一句话,如今她虽在顾妈妈跟前还算得用,可是顾妈妈生性刻薄,十分小气,有时候无故也要给丫头没脸,显示她的权威,玲珑并不想自讨没趣。
郑明珠听到这句话,这才转过身来,顾妈妈笑着去扶她,嘴里说着:我的奶奶,这刚好了,就在这窗子跟前吹风,又这么站着,不累么,不如上炕上歪着吧。
郑明珠点点头,任她扶着坐到了炕上,对玲珑说:倒茶来。
顾妈妈殷勤的接过茶双手递给郑明珠,就势儿就在炕沿坐下了,笑道:这个丫头少夫人瞧瞧怎么样,让她来顶翡翠的缺可好?那丫头忙就跪下磕头。
顾妈妈这是要做什么,郑明珠听到翡翠两个字已经知道了,心中不由的啼笑皆非,自己这也真是太好打发了些,要发配了她的贴身丫头,竟然可以不说一声,直接领个人进来顶了坑就是了。
也真不知道原本的郑明珠竟是怎么样纵容的,瞧着顾妈妈这样理直气壮名正言顺的样子,这类事真不知道做了多少了。
做主子做到这份上,倒真少见。
郑明珠瞟了一眼屋里低头垂手而立的女孩子,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儿倒是秀丽,且看她露出来的手,细皮嫩肉,想来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如今一来就是大丫头,自然也是来当小姐的了。
郑明珠看了一回,却不说这丫头好是不好,只是惊讶的说:翡翠怎么了?顾妈妈笑道:翡翠下个月就要配人了,配了人便不好再在这里头伺候了,便得选个丫头来伺候少夫人,奴婢冷眼选了许久,才选中这个丫头,模样性情都是好的,又做了一手好针线,便带她进来给少夫人瞧瞧。
少夫人瞧着若是好,便回了夫人,录了名册吧。
郑明珠便笑:翡翠要配人了?我怎么不知道?难道你说的翡翠不是我的这个丫头?这话说出来,顾妈妈还没觉得什么,倒是在门口立着的玲珑抬头看了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
顾妈妈笑着说:怎么不是,少夫人原是不知道,奴婢前儿陪着少夫人回国公府,太太对奴婢说,少夫人身边儿的丫头也不小了,正巧府里也有年龄相合的小子,太太瞧了几个,都是肯上进的,父母祖辈都是府里几辈子使出来的老人儿,规矩都是好的,便是家底……顾妈妈笑一笑,低声说:家底都殷实,太太说的,这些丫头服侍少夫人有功,必要配了好的才行,如今给翡翠说的这个,是府里跟着爷们出门的杭大家的小子,这杭大的爹便是以前老国公爷书房里头伺候的,最是规矩的一家人,家里在外头也有几十亩良田,翡翠嫁过去就是当家奶奶,再好不过了。
☆、警告玲珑听得心中一阵发凉,顾妈妈只会糊弄少夫人,她嘴里那个规矩的小子,自己原也是见过的,那一天他看着自己那种目光,竟让她想起了后山里的蛇,凉冰冰的,带着一种奇怪的审视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奇怪。
而且在府里日子久了,哪里没听说过一点事,那个人别说自家的丫头了,便是在烟花之地也包着人,听说还有什么寡妇。
翡翠落在这个人手上,她那样的性子,要怎么活?玲珑不由的有种兔死狐悲之感,相处多年的姐妹,虽偶尔也有拌嘴,偶尔会有不满,可是到底没有什么大仇恨,眼见的落到这样的下场,顾妈妈一向说一不二,少夫人又从不管事,加上还抬出了太太……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玲珑却听到郑明珠笑了笑:府里,国公府里还是侯府里?顾妈妈觉得今天少夫人说话怎么越发着三不着两的了,便答道:自然是国公府,怎么会是侯府呢。
郑明珠更好笑了:我如今嫁过来,就是侯府的人了,妈妈满嘴里府里府里,谁知道竟是国公府呢?且这侯府的丫头,怎么就有配国公府的小子,这道理我竟不懂。
顾妈妈愣了一下,才说:这是少夫人的丫头,怎么是侯府的丫头了呢?郑明珠笑道:连我这个少夫人都是侯府的少夫人,我的丫头自然就是侯府的丫头了,妈妈今后说话要谨慎,没的让人听见了,倒说我心中只有外家,不把侯府当回事呢。
顾妈妈露出明显的愕然神色,她还是第一次被郑明珠教训,真是再想不到自己随口几句话,倒让郑明珠教训起她来,老脸不禁红了红,忍不住说:虽说是随着少夫人来了侯府,到底还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自然也是该少夫人做主,和侯府不相干。
郑明珠嗤的一声笑:可不是,既然是我做主的事,怎么现如今又是太太在做主了,太太可是国公府的太太,比侯府还远着一层呢。
顾妈妈登时便涨红了脸,坐在炕沿上一时竟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底下似的,十分不安稳,见郑明珠还是那么笑吟吟的看着她,和往日并无二致,一时间便想着或许这是少夫人随口这样一问罢了。
往日里多说两句,她自然就安分了。
顾妈妈稍微定定神,笑道:太太也是想着少夫人年轻尊贵,这些下人的小事哪里值得伤神呢,没的坏了清贵,这才费心替少夫人安排呢,说起来,太太实在是疼少夫人,便是这出了阁,还日日惦记着,劳心劳神,就生怕少夫人有一点儿不自在。
郑明珠笑着点头:这倒是。
顾妈妈便笑起来,放下一颗心,还以为少夫人突然执拗起来了呢,原来还是与以前一样,或许翡翠在她身边伺候的久了,略体面些吧。
顾妈妈便说:奴婢想着,翡翠在少夫人身边伺候这些年,也是有功的,不如少夫人除了按例的二十两发嫁银子,再私下多赏点,也是圆了这些年的情分。
郑明珠笑道:我可没说要把翡翠配了人,你回去回太太,我还舍不得翡翠,要多留她两年,过了二十再配人,且这些丫头都是跟着我过来的,就是侯府的丫鬟了,便是配人也是配侯府的小子,才合规矩,到了年龄我自会替她们做主,你就替我磕个头,说多谢太太想着我罢。
顾妈妈的笑立即就僵在了脸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玲珑再忍不住,诧异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正正的对上郑明珠看向她的目光,玲珑一凛,心中百般滋味。
前一句话的时候,玲珑还以为翡翠完了,这件事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没想到,少夫人笑盈盈的,不动声色的就做了主,话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而这一眼……这一眼,简直就是个警告,玲珑低了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她只是深深的觉得,自己依稀的感觉并没有错,少夫人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郑明珠看顾妈妈僵在那里,便说:妈妈还有别的事?没事了就把这丫头带出去,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吧。
顾妈妈还是不死心,忍不住说:少夫人这样回太太,只怕不妥,太太一片心为了少夫人,这……郑明珠不笑了,随口截断她的话:行了,这件事就这样,妈妈下去歇着吧。
连听完的耐心都没了,顾妈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连带来的丫头都忘了招呼,玲珑一眼瞥见,连忙走过来,悄悄推了那丫头一把,那丫头才跟着走了出去。
玲珑走过去,替郑明珠换了热茶,也并不敢说什么,只立在一边。
郑明珠也不理她,现在只是下了一次顾妈妈的面子,还没到真正收拾她的时候,就更别提丫头们的选择了。
若是聪明的,自然有聪明的选择,若是蠢的,瞧着服侍了郑明珠多年的情分上,也就赏了银子打发出去就完了。
翡翠早在看到顾妈妈带了自己的侄女儿来的时候,就多少明白了点,她不敢去打听,缩在自己屋里,说是在做针线,一条滚边做了拆,拆了做,两三遍了,还一点进展都没有。
珊瑚素日和她好,本也是同病相怜,此时忍不住劝她:别怕,少夫人已经答应了给你做主了,你忘了,你兄弟的身契都拿回来了呢,这次必和以前不同的。
翡翠眼圈微红,低声说:万一……万一少夫人被顾妈妈说了几句,就应了呢……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怎么可能不担心,加上少夫人那样的性子,就算她是想要争取的,偏又软了呢?珊瑚哪里不明白,这也只能往好的劝了,劝了一会儿,也没话好说,只得也低着头做着针线,才绣出一片叶子来,有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跑进来:翡翠姐姐,珊瑚姐姐,刚才顾妈妈从少夫人屋里出来,脸拉的老长,后头那个姐姐也在低头拭泪。
这是甘兰院的三等小丫头铃铛,大约也是从来被顾妈妈管教的狠了,此时见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倒是有点幸灾乐祸。
珊瑚忙说:死丫头,可小声些罢。
那丫头吐吐舌头,果然小声了:听说那个姐姐是顾妈妈的侄女儿,要送来做大丫头的,少夫人没要,说身边的姐姐们都暂时不放出去的。
珊瑚和翡翠都大喜,翡翠一时间觉得胸口都松快了许多似的,连日里压在那里的大石头不翼而飞,含着泪就笑了起来。
就连珊瑚,想着翡翠出去了,下一个被打发的只怕就是自己了,如今见少夫人给翡翠做了主,今后自己也少些担忧了。
自然都很欢喜。
珊瑚抓了一把铜钱给那小丫头,叫她买果子吃去,便对翡翠说:你瞧瞧,少夫人果然替你做主了。
翡翠拭了泪:我给少夫人磕头去。
珊瑚忙拉住她:少夫人又没与你说什么,你这磕什么头,回头你当值的时候再谢过少夫人也就是了。
翡翠此时其实已经欢喜的没了主意,便只是点头。
到第二日当值的时候,翡翠才寻了个没人的空隙,向郑明珠磕头,郑明珠叫她起来,说:那日我说的那几句,你都能做到了,我必不会叫你吃亏就是,如今你只管好生当差。
翡翠磕头应了。
顾妈妈被下了面子,十分不得劲,她被指给郑明珠做管事妈妈十来年,一直都顺顺当当,大小姐都十分敬重她,早觉得自己就是这院子里的祖宗了,这才越发的不把郑明珠放在眼里,本想着应了杭大家的事,收了钱,把翡翠放出去,叫侄女儿过来做大丫头,这屋里的大丫头,月例二两银子,吃穿都是公用的,又不用做什么重活,比外头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金尊玉贵呢,又有自己照应着,自然是好差使。
昨儿欢欢喜喜的打发人给自己的哥哥嫂子说了,带了侄女儿来,按理这种事先是要回了主子,说明了事儿,主子应了,才带人来挑,可在顾妈妈看来,带去回郑明珠不过是走过场的事,更没想过挑的事,要用谁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呢,压根就没想到过这事儿会不成,竟没想到当场就驳了回,叫她把人带走。
顾妈妈老脸涨红,回去就摔杯打盏骂了一通,满心想要去国公府回太太,又想起这件事原也没事先回过太太,若是回去告状说不准还要被训斥,一时间无计可施。
又想到这院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趁愿的人,越发恼怒,一晚上都睡不着。
第二日,顾妈妈思前想后,只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且又在哥哥嫂嫂跟前说的十分轻易的,这时候被驳回了,叫她脸往哪搁,便又去找郑明珠说这件事,郑明珠恼了:昨儿我就说过了,这事儿就这样,我还得留翡翠两年。
顾妈妈听她口气生硬,又是当着一屋子丫头,越发觉得没面子,便说:奴婢不过是与少夫人商量,也不该……少夫人如今大了,原来学的规矩也忘了。
郑明珠是连笑也不笑了:这倒也好笑,要说规矩,我倒也没听说过奴才说主子不该的规矩,便是商量也没见过一声不吭就带个丫头进来要我收下的商量,素日里我敬你是妈妈,倒没想到敬出个祖宗来了。
顾妈妈脸皮登时紫红起来,也不再求了,倒是嘀嘀咕咕的说:如今姑娘越发眼大心大了,奴婢再也伺候不来了。
竟就自己掀了帘子出去。
珊瑚见了,便要追出去,却被郑明珠叫住:不用理她,急什么。
服侍我换了衣服去母亲那里。
这样不知死活看不懂形势,倒是越发不值得和她生什么气。
☆、添礼风波陈夫人见了她就笑道:正想打发人跟你说,安哥儿侍奉侯爷在宫里当值,这三天你就过来和我吃晚饭罢,可巧你就来了。
陈府里头的规矩,只有早饭是陈夫人带着媳妇和女儿们一起吃,午饭和晚饭都是各吃各的,陈夫人与侯爷、郑明珠和陈颐安,小姐们都在自己屋里吃饭,所以才有这样子的话。
郑明珠这样的媳妇也不难当,只需要每日过来伺候早饭,晚上或过来请个安说说话而已。
郑明珠便笑道:是,还是母亲想着我,大爷也没打发个人进来吩咐一声。
陈夫人也笑了:他跟我说了,叫我叫上你一块儿吃饭呢,心里还是想着你的。
郑明珠脸上红了红,低了头,小声说:媳妇不是那个意思,他……到底没‘他’出来。
陈夫人笑着说:你们和和美美的,我就放心了,过几日是平宁长公主的五十整寿,你的礼我也叫公中备了一份,不过公主是你的亲姨母,你回头看看单子,再添点也使得。
郑明珠点头应了:母亲说的是,妹妹们也去吗?陈夫人说:就带三个大点的去,下面的还小,也照管不过来。
平日里带着姑娘们走动交际,都是半大的孩子,四小姐陈颐贞才十一岁,倒是还没到外出走动的时候,大约等大小姐陈颐宽明年出了阁了,再添上四小姐就合适了。
郑明珠伺候着陈夫人用过了晚饭,回了自己的院子,陈夫人已经命人送了明天的礼单过来,郑明珠看了一回,添了一架金童拜寿的玻璃炕屏,想了想,又拿了昨日陈颐安送进来的一盒珊瑚嵌金的镯子,足有十几个,预备着那日见了别人家的小姑娘新媳妇用。
一边又叫丫头找顾妈妈拿库房的钥匙,丫头去了一会儿,顾妈妈就进来了,这会儿她脸上神色倒是正常了,似乎当昨儿和先前的事没发生过似的,进来就笑道:过几日少夫人要去平宁长公主府拜寿罢?她当没事,郑明珠自也当没事,反正又不是她吃亏,便笑道:可不是。
顾妈妈便说:该回了夫人备礼才是。
郑明珠就随手把单子递给顾妈妈:母亲已经打发人送了来。
顾妈妈看了一回:虽简薄些,倒也还合适。
郑明珠点头:我另添了一架玻璃炕屏。
顾妈妈忙笑道:这哪里用得着,奴婢看这礼单上的就尽够了,并没有失了身份,这本就是侯府走礼,原该走公中的帐,哪里用少夫人自己私下添补呢,便是实在想添,禀了夫人开了库房添上就是了,侯府原也不缺这个。
郑明珠听的一阵恶心,郑明珠的嫁妆感情是她顾妈妈的了,一丝一毫都舍不得,只口口声声侯府,平日里张口闭口的府里就是国公府,如今花钱了,就是侯府了。
陈夫人先前的意思她早就懂了,按照给长公主送礼的分例,公中已经备好了,自己若是念着亲姨母的情分上要添,自然便是自己的私房里出才对,哪有因为是自己亲姨母就要公中多备礼的道理?她要这样做了,叫她在这府里怎么抬得起头来。
这本来也就是管家的道理,公私分明才对。
郑明珠只说:罢了,我库里既有,你开了库房叫人抬出来就是,走什么公中的帐,那可是我的姨母。
顾妈妈又赶紧说:虽说是姨母,到底公主去了这么些年,原也不是那么亲热,那架玻璃炕屏可是难得的,下个月太太的寿辰,不如送给太太,岂不叫太太欢喜?郑明珠都有些无语了,天下竟有这样蠢的人,这也罢了,原本的郑明珠竟也会蠢的听这样的人的话?她懒得多和她纠缠:太太的寿辰我自然备礼,和这有什么相干,珊瑚,叫你妈妈给了你钥匙,你找几个粗使婆子去抬出来,小心些儿。
珊瑚忙应了,走到顾妈妈跟前,顾妈妈无法,只得说:既如此,奴婢去吧,怎么好劳动珊瑚姑娘。
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珊瑚撇撇嘴,倒是没说话。
郑明珠想了一想,问她:我这病了一场,有些事竟不大记得了,我就隐约记得,上回四舅舅也是整寿,我没添礼吧?这说的是她亲舅舅,平阳公主的兄长安亲王,比平阳公主只大两岁,应该是去年的四十整寿,那个时候,郑明珠已经嫁到了陈家,看顾妈妈这作态,她有八成的把握当时和这次肯定不一样。
果然,珊瑚说:少夫人记得没错,奴婢记得是去年年中的时候,也是夫人打发人送了礼单过来看了,您就没说什么,倒是大爷看了,说是到底是亲舅舅,不如再略添些儿,您说夫人拟的很妥当了,竟想不出什么添的。
郑明珠只得叹口气。
珊瑚看了看她的脸色,又说:后来奴婢听伺候大爷的宣纹姑娘说,大爷晚上出去,叫开了书房里头的柜子,挑了两样添了进去。
郑明珠又叹口气,她的命真苦啊,虽说能活第二次是好事,可为啥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这些天来,补原本的漏洞简直疲于奔命,到处都是洞,简直筛子一般,此时只觉身心俱疲,叫人服侍着洗漱,闷闷的睡了。
睡下去之前虽是郁闷的,第二日一早醒了来却又恢复了斗志,不论如何,上天总算是让她重新活了过来,冲着这个,也不该有埋怨。
若是十全十美的地方,想必也轮不到她。
郑明珠最能乐天知命了,很快就想通了,让丫鬟伺候着梳洗了,早早的就去荣安堂请安,伺候陈夫人和小姐们吃早饭。
陈夫人让她布了一筷子菜就叫她坐下来一起吃:横竖没外人,一起吃罢了,孝心不在这上头。
郑明珠这才坐到最下首,一起吃。
吃了饭,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小姐们都各自散了,郑明珠便也要辞了出来,陈夫人却说:安哥儿媳妇,你略等等。
郑明珠有点诧异,只得留下来,待小姐们走的不见踪影了,陈夫人叫身边伺候丫头们都出去,才对郑明珠说:我依稀听说昨儿你叫给添了一架玻璃炕屏?郑明珠说:是,媳妇想着公中虽备了礼,可长公主毕竟是媳妇的亲姨母,便另添了点。
她觉得疑惑,莫非自己添的不对?为什么陈夫人会特地问她?明明昨儿她说添了也使得的。
陈夫人点头说:这是应该的,只还有一句话,咱们府里公中的礼是有分例的,只亲朋间来往免不了亲疏远近,亲厚的加一分,这一分却又不能公中出了,不然乱了例就不好了。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郑明珠不由解释说:媳妇也是这样想的,这炕屏便从我的嫁妆里抬出来的,并不要公中出。
陈夫人就皱了眉:那昨儿晚上你院子里的顾妈妈来说的那话你竟是不知道了?郑明珠登时就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问,陈夫人已经说了:昨儿晚上她来寻我这的管事媳妇,说是少夫人从嫁妆里出了架玻璃炕屏给府里走礼,问是不是折成银子走公中的帐,那媳妇给她解释了一通,倒也没真的来回我,只给我身边的丫头说了句,我看天也晚了,倒也没理论。
郑明珠脸涨的通红,几乎没□出声,这两辈子来还没这样丢脸过,还是管事妈妈,怎么这样眼皮子浅,又这样不懂事,真把自己当祖宗了不成。
陈夫人见她脸色,心中已明白她被人给害了,便给了个台阶,说:既没真的来回我,大约也就是来打听规矩,或许你们那边府里和我们这边不一样,她一时不清楚也是有的,你也不用往心里去,这规矩弄明白了也就是了。
郑明珠简直坐立不安,站起来答应了:母亲说的是,媳妇年轻,自然没什么见识,想必顾妈妈也是虑着这个,怕媳妇乱了规矩来打听打听也是有的,回头我就把规矩说明白了。
陈夫人见她羞成这样,也不好多留她,便让她出去了。
郑明珠脸颊发烫,走到院子里见一院子的丫头等着伺候,心中明白陈夫人是怕她尴尬,把人都撵出来的,不然这些丫头听到这样的话,自己的丫头便罢了,上房的丫头不知道私下里还怎么议论呢。
一路上郑明珠都阴沉着脸,顾妈妈这样的举动,除了眼中无她之外,更要紧的是大约她把自己的嫁妆当了她的私产了,倒是自己略用点她就跟用了她的似的。
可是自己的嫁妆那样丰厚,这婆子还能妄想吞的下去不成?除非她的背后……她的背后是谁郑明珠根本一清二楚,只不过郑明珠根本不信她有这个本事从自己手里夺了嫁妆去,是以压根没有考虑过她。
她所依仗的无非就是陪嫁过来的人,以及郑明珠的糊涂,如今,顾妈妈是再留不得了,又蠢又胆大,再让她干些蠢事出来怎么得了。
顾妈妈是自己房里的管事妈妈,她干的蠢事岂不是都要算在郑明珠头上,如何留得。
两个陪着郑明珠去荣安堂的丫鬟见郑明珠被留下单独谈话后脸色极为阴沉,心中自有猜想,总不是什么好事,自然不敢多说话,只悄悄的在一边扶着。
☆、清查嫁妆开始郑明珠的确是恼怒,也就不多说话,回了房,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了,叫玲珑:去请顾妈妈进来。
她安稳的坐着,慢慢品着茶,静静的压抑着怒气,免得做出些和身份不符的举动来。
这个身份真是无聊,换了以前的自己,一个商家女,没有那么多上层贵族的规则,只怕处置起来还要痛快的多。
而如今,许多顾忌,真是憋气的很。
今天陈夫人说的事,她并不打算用来兴师问罪,顾妈妈没有真的去陈夫人面前回,就算问了,她一句打听规矩,也就搪塞过去了,效果不好,还不如直接釜底抽薪呢。
还没喝完一盏,顾妈妈已经进来了,她脸上带着笑,也不行礼,只是笑着说:少夫人叫奴婢什么事?我正在那边看着丫头们收拾少夫人夏天的衣服呢,该晾的早些晾了,该晒的也要晒了。
郑明珠笑道:妈妈辛苦,眼见着离端午节还有两个月呢。
随口吩咐:给妈妈设个座儿。
顾妈妈便在凳子上坐下,笑道:我是想着,虽然还不到换衣服的时候,早些收拾出来,免得今后忙乱。
郑明珠笑:那日回国公府,听太太说,二妹妹的婚期订在了六月间,我便想着找几样东西来给妹妹添箱。
这是指的庶妹郑明艳。
郑明艳已经满过十五了,夫家是云贵总督燕凤林的第五子,燕五少是家中嫡幼子,娶公府庶女,倒也算合适。
顾妈妈笑道:原来二小姐日子已经定了,这是大喜事啊,少夫人打算拿哪些东西添箱?奴婢好去备好。
郑明珠笑:可不就是么,早点备好免得慌乱,而且我想着,二妹妹是我之后头一个出阁的,夫君又是嫡子,我们在娘家的时候又要好,一定要选好的,雅致的,让夫家看着,二妹妹脸上也有光,这便找妈妈来合计合计。
少夫人说的是。
顾妈妈道:不如奴婢先去整理一些体面的东西,明儿送过来,少夫人选一选。
把持的倒是真手紧。
郑明珠笑道:我的意思,妈妈明日把我的嫁妆单子送过来,我亲自选一选。
顾妈妈明显一愣,随即笑道:哪用那么麻烦,再说单子上东西就是个名字,没见着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还是奴婢送东西过来少夫人看着选的好。
郑明珠没接这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顾妈妈,眼底尽是嘲讽之色。
顾妈妈被她看得不安起来,再也坐不住,站了起来,又笑着劝道:太太原也说过,少夫人金尊玉贵的女儿家,没得叫那些俗物污了眼睛,叫奴婢要用心替少夫人分忧,奴婢先选一次,少夫人岂不省事?这话真叫人想笑出声来,郑明珠心想,原来这就是她们糊弄原本的郑明珠的手段?这样拙劣,竟然会得手?郑明珠实在觉得有些悲哀了。
顾妈妈见她还是不说话,满脸的笑都有点勉强了:那明日奴婢便用心选一选,必会选最合适的,少夫人看了定会满意,奴婢便先回去忙了。
说着竟就要走。
郑明珠啼笑皆非,这算怎么一回事?她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
原来昨日那种做派还不算什么呢,真正了不得!原本的自己到底软弱到了什么程度?她见顾妈妈走到了门口,才不紧不慢的说:站住。
顾妈妈一怔,回过头来,强笑道: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郑明珠也敛了笑容:不是还有吩咐,是我这吩咐还没完呢,妈妈急什么。
顾妈妈只得转身走回来,一边说:奴婢以为少夫人的吩咐已经完了,又急着回去看她们收拾,怕给弄乱了,这才心急,少夫人请示下郑明珠这次也不叫她坐了,低头缀了一口茶才说:既然是示下,便容不得你驳我的回,我先前说要看嫁妆单子,妈妈却不答应,我倒是不明白,莫非我的嫁妆单子我看不得?顾妈妈虽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如今的少夫人和在家里做女儿时的大姑娘有点不同,但也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
便是嫁过来这一年,这位少夫人也依然好性儿,十分好拿捏,只是这两日,听她说话一次比一次强硬。
心中虽有点不安,可转念一想,有太太撑腰,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便笑道:少夫人说哪里话来,不是奴婢驳少夫人的回,实在这嫁妆单子在太太那里,奴婢这里怎么会有,才想着简单些就把事情办了,免得还特地回去一趟国公府。
这话说出来,心中原本有了主意的郑明珠竟也呆了一呆,实在没想到她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娘家继母捏着出嫁女儿的嫁妆单子,这要是传出去,这是个什么名声?顾妈妈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又嫁了人,朱氏又挑她陪了过来,怎么会这样蠢?现成的把柄稳稳妥妥的就递在了自己手里。
这个话只要往外头一递,这朱氏谋夺原配嫡女的嫁妆的名声就有了,就算朱氏死不承认,那她也非得处置了顾妈妈不可,不然怎么洗的干净?横竖是对自己有利就是了。
郑明珠都被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打量顾妈妈,她按理不该不懂这种事有多要紧,既然不是不懂,那么就是太有依仗?便笃定自己不会去找朱氏?或是自己对朱氏真的这样依赖?便是嫁妆单子在她手里也丝毫不会怀疑,反而觉得放心?她对这个朱氏真是越发的好奇了,到底多有手段,才能做到这些?不由的,郑明珠对这个继母倒真是有了几分佩服。
养废别人的子女这种事她不是没见过,可是做的这么好这么妥帖,还能有贤名儿在外,就真厉害了。
顾妈妈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却一直没说话,以为是自己抬了太太出来把她镇住了,不免有些得意,一边殷勤的给她换了热茶,一边笑道:奴婢知道,少夫人也不愿扰了太太,这才出的这个主意,又便宜又不误事儿。
郑明珠好容易从这匪夷所思,哭笑不得的状况里回过神来,这才腾得出力气来说话:原来是这样,既如此,我打发人回去一趟,请太太把单子给我瞧瞧。
顾妈妈立时便呆住了,再也想不到今日怎么抬出太太也不好使了?往日里,只要说这是太太的意思,大小姐必然会笑着说:既然太太这么说,那自然是听太太的。
顾妈妈此时连笑也僵在了脸上,看上去倒分不清是不是笑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说不出的难看。
郑明珠也不催她,看她还能说得出什么缘由来。
果然,顾妈妈期期艾艾,结结巴巴说了半日,根本听不清到底有个什么意思,到了最后,顾妈妈才横下一条心,说:既如此,那就奴婢跑一趟吧,横竖奴婢这许多日子没在太太跟前服侍,也挂念的紧,趁机也与太太请个安。
这个时候,还妄想抬出太太来压她,郑明珠心中只觉好笑,便点了头,好整以暇的说:既如此,便劳烦妈妈辛苦一趟了,也替我给太太请个安。
顾妈妈退出去的时候,脸色有点灰败。
郑明珠见她出去了,房里还有翡翠和玛瑙,并两个叠衣服的小丫头,她是特意在大小丫头跟前给顾妈妈没脸的,人多了,是非就多,总有些跟红踩白的,今天下了她的面子,是第一次,多几次,她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好使了。
更何况,今日这一出,只怕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传出她的院子去。
这才是她的目的。
她就不信,就凭顾妈妈这样蠢的手段,能把这院子整治的铁桶一块,何况,就算别人不说,翡翠如今是恨她入骨了,只要不是太蠢,都会知道该怎么办。
☆、婆婆出手果然,还没到一个时辰,洪妈妈已经在悄悄的跟陈夫人说:夫人,刚才少夫人发作了顾妈妈?陈夫人倒是吃了一惊,这个媳妇一向最是听这妈妈的,真是拿她当祖宗敬了,居然有发作她的一天,莫非是为了昨儿那玻璃炕屏的事?便问:怎么回事?洪妈妈笑着,带一点幸灾乐祸的神情,把不知道经过多少艺术加工过的当时郑明珠屋里的情形细细的说了一遍。
不过,关于嫁妆单子在国公夫人手里这样精髓的内容,却是传的一点也没有走样。
陈夫人听了,又忍不住感叹了一下:真是个胆子大的。
洪妈妈笑道:夫人您看?陈夫人明白洪妈妈的意思,也有心帮儿媳妇一把,一是儿媳妇没了嫁妆,她这婆婆又能落到什么好呢,今后说不得还得她来贴补?二来难得这个糊涂媳妇有心争一把,她也想瞧瞧她到底要怎么做。
三来,自己上了安国公府的当,吃了哑巴亏的气也能略发一发了。
想到那个贤名儿满帝都的安国公夫人听到这个流言的表情,陈夫人颇觉解气。
这种流言,原本就是黑了容易洗白难的,何况这是她们国公府陪嫁过来的管事妈妈亲口说的,可没人造谣。
也不用想多久,她早已想明白这事情对她是有利无弊,便笑道:明儿忠勤侯夫人做寿,我听说我娘家嫂子也要去,记得你嫂子正好便在她跟前服侍,你明儿随我去,也能见见你嫂子,免得挂念。
这样一说,洪妈妈就明白了,陈夫人是婆婆,去传媳妇嫁妆的事儿,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明日那样热闹的场合,又是没有亲戚关系的忠勤侯府,自己去媳妇丫头圈里略一传,这样八卦的消息想必用不了几日就能传的满帝都的有头有脸的家族都知道了。
洪妈妈便会意的笑道:谢夫人体恤。
正说着,外头已有丫头来禀:少夫人来了。
这几日陈颐安和侯爷都不在家,所以郑明珠这是过来伺候午饭的。
说着,门口的小丫头已经高高的打起了帘子,陈夫人便见郑明珠笑吟吟的带着两个丫头走进来,她家常穿着一件杏黄色蔓草滚边杭绸小袄儿,下面是浅黄色素缎面裙子,极简单的挽了个髻子,连跟钗子都没插,就只有耳边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耳坠子,衬着玉面,竟是艳光四射。
陈夫人今天看这个儿媳妇格外顺眼,等她行了礼,笑着招手:来,过来坐。
丫头便递了茶来。
陈夫人拉着郑明珠的手打量一番,笑道:还是年轻好,这样简单的打扮都这样漂亮,只是这头上怎么什么也没有?再是要素净,也别很离了格。
说着便叫洪妈妈:去把那个赤金蝴蝶双喜的钗子拿来。
郑明珠连忙站起来,笑道:怎么好要母亲的首饰,我也有的,只是这阵子精神不济,也就懒得收拾。
陈夫人笑着拉她坐下:跟我还客气什么,这些东西不给你们还给谁呢。
一边接过钗子,亲手给她插在头上,笑道:还是这样瞧着有精神。
那钗子的蝴蝶足有半个手掌大小,全是赤金拉成的细丝绞的,头上镶着莲米大的红宝石点睛,做工极其精湛,栩栩如生,郑明珠略为一动,那翅膀就微微颤动,似乎要振翅飞出来一般,郑明珠抿嘴笑:若知道这样就能得了母亲的好东西,我早该这样来了。
说着伸出手来,堆雪般的手腕各有一对碧汪汪的玉镯:这镯子也不该带。
逗的陈夫人笑起来,洪妈妈便在一边凑趣:少夫人果然不该带,夫人这里可不是有好镯子么。
陈夫人嗔道:这是什么道理,你是我的丫头还是少夫人的?胳膊肘这就往外拐了。
洪妈妈笑道:自己嫡亲的媳妇,能说个外字?夫人见了什么好东西,都说,给我媳妇留着,这会子当着少夫人,倒装的这么小气起来。
郑明珠连忙笑道:母亲不知道,前日我就和洪妈妈说好了,洪妈妈这样帮着我,等拿了母亲的好东西,回头我分她一半呢。
陈夫人笑的不行,连同底下站着的丫头都个个低头忍笑。
陈夫人一边笑一边说:那你就去把前儿舅奶奶给的那对绞丝镯子拿来。
母亲!郑明珠忙道:媳妇玩笑而已,哪里就真的讨东西了。
又转头说:洪妈妈快别去了。
陈夫人已经把镯子递在她手里了:这些东西,还不是留给你们的,我如今就你一个媳妇,不给你给谁呢。
郑明珠推辞不过,便戴在了手腕上。
郑明珠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心中难免琢磨,婆婆今日对她面色做派都不同往日,尤其和昨日比不得,难道今天这事,她是十分赞赏的?郑明珠在陈夫人这里坐了一会儿,两婆媳亲亲热热的吃了午饭才回去,陈夫人还特别叮嘱她晚上过来吃饭,的确比平日亲热。
这倒让她略为怅然,郑明珠真是嫁的好,婆婆年纪不大,却是这样宽和,真不知,她对原本的郑明珠有多么的失望。
回了屋里,她开了妆奁,找出来一对赤金嵌青金石丁香花的耳坠子和一只赤金嵌青金石的鬓花,看起来倒像是一套,命人给大小姐陈颐娴送去。
陈颐娴是陈家三女,今年才十三,却是唯一一个嫡女,陈夫人生了两个儿子才有了这个女儿,十分宠爱,婆婆今日给了东西,表现的却是善意和赞赏,郑明珠想了想,便送娴姐儿东西来做回礼。
陈颐娴得了嫂子命人送来的盒子,原没当一回事,只是随手放在桌上,继续绣着她的针线,待秀完了一朵花了,放下来歇一歇的时候,才想起来打开看。
没想到,盒子一打开,只见黑色姑绒垫上那一朵宝光四射的鬓花,有鸡蛋大小,还有一对同套的耳坠子,陈颐娴身为武安侯府唯一嫡女,大家闺秀出身,自然见过更贵重的首饰,但这样的首饰,不年不节,什么事也没有,怎么嫂嫂凭空就送了来?何况嫂嫂平日里与自己又不是十分亲近。
陈颐娴想了想,便叫丫头百合拿了盒子,去正房见母亲。
陈夫人正在和几个妯娌商量入了春,要往老太君如今在的普安寺送东西。
老侯爷逝世周年的时候,老太太主动提出来分了家,主持完大局之后,便说是老侯爷托了梦来,便非要去普安寺为老侯爷念经,家里几辈子的兄弟姐妹妯娌姑嫂都劝不住,连老太太的娘家姐妹兄嫂都来劝了几回,老太太却是心意已决,最终还是去了普安寺。
幸而普安寺就在帝都郊外,车马往返也就是两日的路程,如今便是每年四时八节的往普安寺送东西,陈夫人这也是请了妯娌几个来商议。
陈颐娴进门,对母亲和几个婶婶行了礼,婶婶们都赞着三小姐越发有气度,越发出落成大姑娘了,陈颐娴只是低头红脸,一句话也不多说。
待得婶婶们走了,陈夫人招手叫女儿到自己身边坐了,笑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陈颐娴便叫百合把盒子递上来,说:本来在房里做针线,嫂嫂打发了丫头过来给我送东西,说是给我带着玩,我看了,觉得太贵重,本想还给嫂嫂,后来想着还是来讨母亲个示下。
陈夫人看了,便明白了女儿的意思,笑道:你为什么会想着来问我?并不说她做的对不对,倒是这样考校起来,也是教女儿的意思,女儿还有几年便要出阁,像他们这种人家的嫡女,多半今后是要主持中馈的,须的精心教导。
陈颐娴是个秀丽的女孩子,一双眼睛尤其生的好,水灵灵的杏眼,顾盼间极具神采,她听母亲有考她的意思,便笑道:女儿是想着,嫂嫂平日里虽也有给女儿送东西,却多半是吃食玩物,都是寻常的,这样贵重的东西原是第一次,绝非平白无故的,女儿是娘唯一的亲女,既然女儿这里没有缘故,那么嫂嫂借女儿之道向母亲示意,也是有的。
所以才想着来问问娘,怕女儿自作主张退回去,反倒给了嫂嫂没脸,也坏了娘的事。
陈夫人听女儿言语间虽然稚嫩,道理却是清楚明白的,心中十分欣慰,便笑道:你能这样想,便是极好。
便把郑明珠院里的事说了个大概给陈颐娴,只并没有提嫁妆的事,再说了今天郑明珠过来的时候,自己赏的东西,陈颐娴听了,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说:原来娘是因为嫂嫂这件事做的清楚明白,心里高兴,所以赏了嫂嫂钗子,镯子却是玩笑间才加的,而嫂嫂不好推辞,便送了我东西,还的是镯子的礼,是不是?陈夫人笑着点头,顺便教导女儿:内宅处事,一样要公平,做好了赏做坏了罚,只是有些事情不好明说,赏起来也得换个法子。
又举了几个别的例子告诉女儿。
然后便说起送礼的规矩来:婆媳、妯娌、姑嫂、姻亲之间的往来,送礼是一门要紧的学问,不仅是分亲疏远近,还要看事情大小,平日里三节四礼的容易,都有例可循,无非是亲近的加一分,疏远的减一分罢了,可若是夹杂了些事情,这礼送和还都得细细思量了来,今日从这件事看来,你嫂嫂不愧是大家子出身的,今后你也要记得,礼尚往来,得了别人的东西,有合适的机会要还礼,手面既不能轻也不能重了,决不能小家子气,还要能表现出自己的意思来,就像你嫂嫂送的这两件,连你都能看出来是还的镯子的礼,便说明她送的极好。
趁这个机会,细细的给女儿讲个明白。
陈颐娴乖巧的点头:娘说的,女儿记住了。
陈夫人看着女儿,越看越爱,心中早想着趁她出嫁前,要多多的教导她,决不能让她出了阁,如自己的儿媳妇这样糊涂。
转念一想,儿媳妇虽糊涂,这几天行事倒似乎好了些,难道病了一场,反倒想清楚了些?☆、丫鬟反水蠢货!朱氏还没听完她的叙述,手里端着的一杯茶就砸了过来,摔碎在顾妈妈脚边,半边裙子都打湿了。
顾妈妈吓的脸色发白,住了嘴,噗通就跪了下去:太太,我……朱氏气的手直抖:往日里我见你还算伶俐,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蠢货,姑奶奶的嫁妆,怎么可能在我手里,传出去,我今后要怎么见人?更别说国公爷那里,要怎么交代?顾妈妈说:奴婢只是想着,大小姐最敬重太太,知道在太太手里,必然就放心了,更不会来讨要,不然,奴婢要真给了大小姐,这可……朱氏越听越气:闭嘴!你顺顺当当的答应下来,或是拣些无关紧要的给她,或是连夜誊抄一份递上去,她又看得出什么来?她哪里看的懂帐本子,便是看出些许不对,她那样不懂理事,从来没当过家的小孩子家,你略解释解释,也就糊弄过去了,你越是不肯给她,她越是疑心,便是抬出我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来找我要!反倒……朱氏一想到这个就头疼,赶着问她:你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人在旁边没有?顾妈妈忙回道:有几个丫头在里头,不过太太请放心,甘兰院的丫头,我早已收拾清楚了,铁桶一般严实,回头我就叫了她们几个来说话,必不会外传的。
朱氏这才略松了一口气,皱眉道:你赶紧带着人誊抄一份单子出来,该抹的帐抹平了,该销的东西都销了,有些该提前销的就销了,这不用我教你吧?顾妈妈心中有点虚,想了想,说:奴婢是担心,做出来不合太太的意,横竖我都过来了,不如我就在这边誊抄了,给太太看了再拿过去,有什么不妥也好请太太示下,再说,太太身边儿的人帮着我做,倒比我在那边带着人做妥当些。
该销的帐和东西她都有数,就是要提前打埋伏她心中实在没底,怕做出来不合朱氏的意。
朱氏听了,略一思忖,也觉得有道理,想着顾妈妈从小儿在自己身边服侍,又一心一意的替自己打算,也就不过分给她没脸,命她起来了,叫了丫头进来带她换一条裙子,便吩咐了自己跟前服侍的两个大丫头,一个叫红绡,一个叫绿云的,都颇通文墨,随着顾妈妈到后院佛堂去誊抄嫁妆单子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妈妈候着郑明珠去荣安堂请了安回来,就跟了进去,笑道:少夫人,您要看单子,已经送来了。
小丫头抬上了一个花梨木双喜螺钿箱子,有一尺多高,黄铜大锁,郑明珠看了一眼,顾妈妈忙拿出腰间钥匙来打开,郑明珠往箱子里看了一眼,见一本本的账簿垒起来有近一尺,应该是按照类别不同分记的。
郑明珠随手拿起来看,旁边顾妈妈笑道:虽说只需要首饰布匹之类,不过奴婢倒是把田地庄子铺子的一并带来了,万一少夫人也想看看呢?这话说的极是诛心,若是往常的郑明珠,只怕就被她拿住了,可此时的郑明珠,偏就不吃这一套,根本不理会顾妈妈,只是拿起第一本翻了翻,看看开头和最后,就笑起来,把账簿丢到箱子里,坐到椅子上,喝着茶,闲闲的说一句:顾妈妈辛苦。
顾妈妈料她也看不懂,就是一定要看看才心安,此时见她果然只是翻了一下就丢进箱子里,心中大赞太太果然说的不错,暗地里撇撇嘴,特特的拿了登记着首饰的簿子送到郑明珠跟前,一边笑:怎么当得起辛苦,太太和少夫人抬举奴婢在少夫人屋里管些闲事,不敢当辛苦。
郑明珠不接她的簿子,笑道:怎么不辛苦,这么多账簿子,也要誊许久吧?顾妈妈一僵,强笑道:少夫人说什么话,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郑明珠冷笑一声:我敬你是太太的陪房,是太太赏给我的,称你一声妈妈,你就真的做起主来?誊写了账簿子来哄我!顾妈妈冷汗浸了出来,连忙辩解:少夫人明鉴,这账簿虽看着新,那是因少夫人出阁时日不长,又是总放在箱子里的,自然不显旧。
她是琢磨郑明珠不懂,就看着本子新了,觉得是新做的帐。
郑明珠俏面沉了下来:这与新旧有什么相干,这账簿子哪里来的?竟连内务府和国公府的印鉴都没有,我就不明白了,当日嫁妆是内务府一部分,国公府一部分,既然做在一本帐上,自然要同时行印,难道内务府和国公府都只管把东西抬来不成?清理要点数,交接要点数,自然都要盖了印才算数。
要在帐上糊弄她,那才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呢,她从小被父亲带在身边学了那么久,父亲去世后,她独立支撑,里里外外的帐都要经她的手,一年几百万银子的流水,帐便是做的糊涂粗疏一点都瞒不过她,更何况这样拙劣的手段。
随便抄一点来?真够笑话的。
顾妈妈这才知道撞了硬墙了,强笑道:原来是这样,奴婢竟然不懂,我开箱子看到的便是这个……郑明珠微微一笑,她并不想十分强硬的处理顾妈妈,她是自己娘家跟过来的管事妈妈,闹的太大,自己在夫家又有什么脸面?便说:当日我嫁过来,单子自然是随嫁妆过来的,是不是放在别的箱子里了?顾妈妈竟说:少夫人明鉴,就只有这一只箱子。
郑明珠扶额,这是太蠢还是她觉得自己太蠢?自己都把话说的这样明白了,她还一心想要糊弄自己?要不就是她对太太实在有信心,完全不用怕自己这个小姐?郑明珠实在没办法再给她台阶了,只得说:请张妈妈进来。
甘兰院共有两位一等管事妈妈,便是张妈妈和顾妈妈,只是平日里张妈妈管着外头的事务,顾妈妈管着里头,郑明珠一时顾不得外面,倒还没和张妈妈打过交道。
张妈妈因在外头的院子里管事,自然要等,郑明珠也不急,只管坐着想事儿,过了半个时辰,张妈妈才进来。
顾妈妈早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色苍白,不停的有汗珠出来,手里拿着的帕子都搅成了一团。
张妈妈很诧异,这屋里气氛很古怪,四个陪嫁来的大丫头都低着头侍立在一边,顾妈妈面白如纸。
张妈妈不好问,只对少夫人蹲身行礼,郑明珠便问:请妈妈来是有个事问一问。
张妈妈听她说的郑重,连忙躬身等着。
郑明珠说:我叫顾妈妈把我的嫁妆单子拿出来看看,拿出来的却是这些,还告诉我当时随着嫁妆过来的单子便是这个,张妈妈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张妈妈也是个聪明人,看了这阵势,听了这话的意思,也知道这事儿不是平常,少夫人平时对顾妈妈那样敬重,今日却是这样……她也不过去,只是赔笑道:少夫人,奴婢是管着外头别院并走马胡同、四喜胡同的院子的,等闲没有进来,当日少夫人的嫁妆安置,都是顾妈妈并屋里几个姐姐一手办的,奴婢只交接了别院和走马胡同、四喜胡同房子里头的家具,杂物,也就只有那些帐,这就给少夫人送来。
郑明珠的陪嫁里,有郊外的两个别院,走马胡同一个三进的宅子,四喜胡同里头一个四进的宅子,都是极好的地段。
这倒是个识趣的,郑明珠本想先料理的顾妈妈,此时见张妈妈这样说了,心中一动,就索性点头道:也好,你拿来我瞧瞧。
张妈妈应了,便行了礼退出了。
郑明珠看着坐立不安的顾妈妈,心中只是冷笑,这样冥顽不灵倒是少见,这次连个妈妈都收拾不住,对上朱氏只怕连骨头都要给她吃的不剩了。
按照朱氏的精明和谨慎,以及对名声的看重,她的嫁妆单子在国公府的可能性很小,那个东西若是在朱氏手里漏出来,那就是铁板钉钉的证据,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狡辩,包括原本的郑明珠肯出来说是她愿意放在朱氏手里,这也脱不了一个谋夺的名声。
顾妈妈既是她的人,又把郑明珠捏的牢牢的,这东西搁在郑明珠这边和放在身边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份单子,随时可以做手脚。
但郑明珠现在却必须要原件,才能弄明白她到底有多少东西。
正想着,玲珑突然跪下来,对郑明珠说:少夫人,这嫁妆单子应是放在一个龙凤呈祥箱子里的,在后院库里门口第一个架子第二层。
咦,居然还有个投诚的,郑明珠微微笑了笑。
顾妈妈却是气的浑身发抖,厉声喝道:你这贱婢,胡说什么!郑明珠便说:既这样,玲珑你便与珊瑚去找找,妈妈也别急,你不是没见过么,既然有人见过,也找出来给你看看。
玲珑不敢看顾妈妈一眼,低着头和珊瑚出去了。
顾妈妈急的不得了,又实在没法辩解,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少夫人,奴婢……郑明珠等了半天没见她说出话来,便只是笑,却也不叫她起来,只是笑道:妈妈急什么,过一会儿就看到了。
☆、树立权威很快,玲珑和珊瑚已经抬了箱子过来,顾妈妈连忙说:少夫人,是奴婢老糊涂了,原来在这个箱子里头,一时没想到。
郑明珠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过去拿起面上一本来,翻开来看,物件清册上有编号,有核对记录,有印鉴,以及交接双方的画押,自己这方的画押,共有三个人,一个是吴建荣,一个叫裴国海,还有一个便是顾妈妈。
郑明珠便问:吴建荣和裴国海……她看了一眼翡翠,翡翠会意,便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了两句。
原来这两个人都是从安国公府陪嫁过来的人口,当年郑明珠的陪嫁里头,除了六房陪嫁,还陪了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四个管事妈妈,十分大手笔。
吴建荣一家是府里几辈子的家生子了,是安国公府账房吴大管事的二儿子,而裴国海一家则是当年公主下嫁的时候带的陪房,如今公主女儿出阁,也跟着来伺候。
现如今,裴家举家在通州管着庄子,而吴家则在京里管着几个铺子。
郑明珠心中略有了几分计较,便吩咐:有些事也该问个清楚,如今这样没规矩,我要看个单子这样的小事,也是这个不知道那个不明白的,实在是笑话,只怕回头我要看看庄子铺子,还都没了呢,传话,六房陪房的家长都来一趟,来了都住四喜胡同里头的宅子去。
齐了就进来见我。
顾妈妈面如死灰,抖了半天,才勉强说一句:少夫人要传陪房,是不是回一声太太?太太总说少夫人是娇贵女儿,等闲不要见那些外头人,没的坏了清贵。
不如请太太替少夫人料理了,岂不妥当?郑明珠依然温温柔柔的笑道:我的陪房,算什么外人,又不是什么大事,还要回娘家找太太,太太管理家事,这样忙,我怎么忍心这点子小事也扰她老人家,未免太不懂事了,顾妈妈,你是我房里第一个,可不能总这样事事都想着回家去。
顾妈妈只得答个是字,想了半天,还是不死心的想要抬出太太来,郑明珠说:还好妈妈提醒了我,今日这事,谁也不许告诉太太,免得太太总替我操心,实在不孝。
几个丫头齐声应是,顾妈妈左右看了,嘴唇哆嗦了半晌,还是终于垂头丧气的爬起来,退了出去。
郑明珠并不避人,立即点了翡翠和玲珑:从此刻起,你们两个看着我院子里所有丫头婆子小厮,说与他们,这几日统统不许出门,有任何人要与外头递消息递东西的,即刻捆了送进后院的空房子里关着。
若是你们没看好,有消息漏出去了,我只与你们说话。
她眼睛缓缓掠过房里站着的四个大丫头:你们从小儿跟着我,自是有情分,但若不会办事,留下来也是无用,我贴一份嫁妆,配了人就是了,也并不会亏待你们,下去吧。
看着丫头们一脸惊惶的走出去,郑明珠靠在窗边,她并没有以前那些年的记忆,不了解丫头们的性子,这次收拾顾妈妈,整理陪房,清理嫁妆,也是迫不得已,她必须尽快建立自己的权威,在自己的院子里做到令行即止。
虽然已经提点了大丫鬟们了,可她们要怎么做,还得等等看,消息会不会传到安国公府并不要紧,她现在需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梳理院子里的人。
郑明珠相信,以前顾妈妈在这个院子里极有权威,人人都会奉承讨好她,替她办事,但那是因为以前的郑明珠并不管事,院子被顾妈妈把持,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们听从顾妈妈,讨好她,这些都可以理解。
但今天她发作了顾妈妈,并已经明说了要料理这件事,这些陪嫁来的大小丫鬟,妈妈们,陪房身契都在自己手里,若这样都不明白,还有那起子不长眼的要一意跟着顾妈妈,这样的人,她并不介意清理掉。
她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忠于国公府了。
所以郑明珠今天发作顾妈妈的事,完全没有避人,本来就不用给顾妈妈留什么脸面,而这件事更是要高调处理,树立权威。
从这件事上郑明珠看的很清楚了,以前的郑明珠过分懦弱又过分清高,顾妈妈之流根本就不把她当一回事,便是她强硬起来她也不放在眼里,也不过就是那些想头是根深蒂固的了。
主子不强,或是生性懦弱,或是见识糊涂,总之有了空子,奴才才敢欺,若是强硬姿态之下,还有奴才不开眼,那就是找死。
主子天生就站在更高的位置,要树立权威并不难,只需要处事不糊涂,恩威并施,也就是了。
真正难的是丈夫、婆婆以及两边族里的长辈,若是需要面对这些,她就是天然的弱势了,所以她必须警惕,一定不能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去。
正想着,珊瑚走了进来,进来便低声回道:刚才出了院子顾妈妈就叫奴婢递消息回家。
郑明珠十分意外,顾妈妈为什么首选珊瑚:为什么会先找你?珊瑚微微抬头,她是一个十分秀丽的女孩子,细细的眉眼,尖尖的下巴,她说:奴婢不知道,平日里顾妈妈较为倚重玲珑和玛瑙。
郑明珠点头,玲珑当场反水,可谓见机极快,实在是个人才,以前在顾妈妈手下她能如鱼得水,受到倚重,今天见郑明珠突然清楚明白,强硬起来,又能迅速看清形势,明白顾妈妈所谓权威在真正的主子权威跟前是以卵击石,当着顾妈妈的面便能表明立场,迅速站队,便是连郑明珠也有点佩服她。
面子这个东西是多少人都抹不开放不下的,玲珑这样一个小姑娘,就有这样的魄力,真叫人意外。
或许有人就此不敢用这样的人,但郑明珠无所谓,这样的人会很清楚只有维护了郑明珠的利益,才会有她的利益。
还是那句话,主子不糊涂,再厉害的奴才也欺不到她的头上去,何况玲珑的身契捏在自己手里,要打要杀要卖要配人还不是她一句话,所以她丝毫不担心。
而且玲珑这样的人用起来必是十分顺手的。
此时郑明珠见珊瑚一脑门子官司,并不知所以然,也不为难她,只是说:叫玲珑进来。
一边问珊瑚:你怎么回答的?珊瑚说:奴婢答应回家找我姐姐。
倒不是个笨的,郑明珠点点头,玲珑进来,郑明珠便问:你们四个,为什么顾妈妈先找珊瑚?玲珑说:玛瑙是顾妈妈侄儿媳妇的表妹,奴婢猜想大约是怕少夫人会叫人看着玛瑙。
郑明珠意外:我不知道呀。
玲珑说:院子里头的人都知道的。
唉,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郑明珠便道:这几房陪房的来历你们知道吗?玲珑看了一眼珊瑚,说:奴婢并不清楚。
珊瑚也这样说。
玲珑笑道:或许可以问问张妈妈,毕竟是管事妈妈,自然比奴婢们明白。
这倒也是,这个张妈妈也是第一次打交道,问问她,也顺便能就此观察她的性情,方便今后行事,郑明珠便点头,正要说话,翡翠慌慌张张的进来回道:少夫人,方姨娘小产了。
这么快!郑明珠轻轻的叹了口气,对玲珑和翡翠说:院子里的事交给你们看着,珊瑚你跟我去看看。
玲珑见郑明珠脸上并无吃惊或者喜悦的神情,只是一片平淡,似乎这是一件再小不过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心中不由暗暗吃惊。
少夫人这次病倒便是因为方姨娘有了身孕,可是病后,少夫人像是变了个人般,突然就格外明白事理了,一件件事情清楚明白,通达洞明,此时听到方姨娘小产,居然还流露出这样无动于衷的神情来,好像一直就在等着这样一个结果似的。
她心中不由的更谨慎和警惕起来。
容不得玲珑多想,郑明珠已经让珊瑚扶着走了出去。
两个姨娘的院子就在甘兰院后面的东西跨院,从抄手走廊走到月洞门后,有一道活水,跨过小桥,就是东西跨院,郑明珠刚穿过桥,就见几个婆子从西跨院走了出来,见了郑明珠,都福身请安。
领头的一个婆子不等郑明珠问便说:少夫人,奴婢几个是在夫人院子里当差的,夫人命奴婢们照料方姨娘。
郑明珠便问:方姨娘现在如何了?那婆子说:回少夫人的话,方姨娘昨晚就见了红,到早上就小产了,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过了,如今正在休养。
郑明珠早上料理了一阵子家务,如今都接近午饭时分了,消息才传到她的甘兰院,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早上封了院子查人的缘故,还是夫人的意思,不过既然婆婆派了人来,她倒不方便去看了,郑明珠思忖了一下,便说:既如此,我就不去看她了,免得方姨娘不能安心休养,珊瑚,你去拿两支人参给方姨娘,就说我的话,叫她好生保养。
珊瑚领命而去,郑明珠自带了小丫头去了荣安堂。
☆、问话陈夫人见了郑明珠,笑道:我说过了,不用你时时来伺候,你身子也不是十分好,多歇息才是正理。
郑明珠露出一点羞愧的神情:母亲说哪里话,媳妇原就该服侍母亲,以前是媳妇不懂事,仗着母亲疼爱,多有疏忽,如今媳妇已经大好了,自然要来伺候母亲,若是母亲不许,那就是还在生媳妇的气,媳妇给母亲赔罪了。
说着就要跪下,陈夫人连忙伸手拉住她,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你这孩子,这样认死理,我把你当自己闺女一般的疼,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知道你一心孝顺,是个好孩子。
郑明珠这才笑道:那母亲可不能赶媳妇回去了。
她的确是有点不安,昨天她才无意中从丫头嘴里听说,原本的郑明珠从来没有在婆婆跟前立过规矩,便是晨昏定省也是随心所欲,她真是大吃一惊,这也太不懂事了,婆婆宽厚,媳妇就要更恭敬才是。
虽说郑明珠是公主嫡女,天家血脉,认真讲究起礼法来,并不是非要伺候婆婆不可,可毕竟孝字为大,她如今嫁为陈家媳妇,便是在这陈家过日子,自己谦逊点,懂事些,奉承着婆婆难道还能吃亏不成,她如何就拿着这公主嫡女的身份摆起架子来了呢。
这样子不懂事,便是婆婆嘴里不说,心中岂会没有想头,何况丈夫见了这样情形,自然也会不悦,这个郑明珠,没有高门嫡女的做派,却有高门嫡女的娇气,怪不得婆婆不爱,丈夫不喜,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且原因还越来越多。
郑明珠只有亡羊补牢,找了机会给婆婆赔个礼,努力挽救了。
陈夫人见媳妇突然懂事了许多,心中虽然称奇,倒也熨贴,说了几句话,便缓缓的把这方姨娘的事情说给她方氏这件事查清楚了,是她私自停了药,也不怪你生气。
郑明珠忙站起来,把那天对陈颐安说的那些话又对陈夫人说了遍,表明自己气也是气自己没有辖制妾室,才出了这样的事。
陈夫人颔首,叫她坐了: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这也怪不得你,是她胆子太大了,大约也是打量你年轻心软,所以这件事出来,我就吩咐了安哥儿,我要亲自处置,也是免得你为难。
郑明珠感激道:多谢母亲这样为我着想。
若是自己亲自动手处理了方姨娘,虽是名正言顺又占理,但难免会有些善妒刻薄的名声,如今她病倒,婆婆亲自处置,既成全了她的名声,又不会与丈夫起嫌隙。
虽然郑明珠知道这里头还有别的内情,大约陈颐安把这件事交给她并不放心才交给陈夫人,但她只当不知道,还是很领陈夫人的情。
陈夫人说:咱们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你嫁过来才一年多,自然不能容妾室生下长子,不过方氏也罪不至死,我便做主留母去子了。
郑明珠听说,不由的松了口气,或许她真的是年轻心软,此时听说方氏能活下来,是真心替她高兴。
她忙表态:母亲必是考虑周详,媳妇听母亲的。
陈夫人点头,又笑道:你也要早点给我生个孙子才是。
郑明珠飞红了脸,低了头嗔道:母亲又打趣媳妇。
陈夫人笑道:这倒也不是打趣,你要多叫安哥儿歇在你房里,别太贤惠了。
你生了儿子,不仅是你好,也是安哥儿好,连你公公和我都好。
嫡长子嫡长孙的意义岂止是一个孩子而已,郑明珠脸更红了,低着头不语,陈夫人这句话,又让她想起那晚上,男人的手抚摸到她的身上时候那种陌生的战栗感,后来的眩晕感,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就哭起来……到现在她还完全不敢去细想。
陈夫人见她实在害羞,便就不再多说,只转而和她说起来这些日子要去哪些府里走动,郑明珠本不熟悉这些贵胄豪门,不敢轻易插嘴,只留神细听,偶尔小心的问一两句,倒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来。
伺候陈夫人吃了午饭,回到甘兰院歇了个午觉,翡翠进来回:少夫人,张妈妈在廊下等着了。
郑明珠便叫她进来回话,赏了她座儿和茶,便问她知不知道这几家陪房的来历。
没想到张妈妈竟是十分清楚明白的一个人,见郑明珠问她,便一家一家的说起来,每一家都说的十分清晰,头头是道,连家中几口人,大概年龄多大都知晓。
郑明珠倒是佩服起来,看来这张妈妈倒是有心人。
郑明珠的六户陪房,除了管着帝都铺子的吴建荣一家,管着通州庄子的裴国海一家,另外还有四家,家长分别是夏长富,刘先宗,曹里喜,方一飞。
吴建荣是国公府账房吴大管事的二子,裴国海和夏长富都是原本公主带过来的陪房,如今分别在通州的两个庄子上,剩下三个都在山东管着庄子和铺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郑明珠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山东还有大片良田和产业。
那张妈妈是个精明人,看出了郑明珠的疑惑,便笑着解释:孝章敬皇后的娘家是山东郭氏,这些原也是有些年头了。
郑明珠想起来了,孝章敬皇后便是外祖母,生有两子两女,自己早逝的母亲平阳公主是次女,长女是如今的平宁长公主,而两子俱为亲王,协理军机,参赞政事,当今圣上对这两个兄弟也是极为倚重的。
先帝有两个皇后,先头的孝章贤皇后与先帝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可惜生子的时候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嫡子,后来又立了外祖母孝章敬皇后,这位皇后虽与先帝情分上差些,为人却是和顺贤淑,照顾元配嫡子仿若亲子,不仅得先帝敬重,且将元配嫡子养的文成武就十分出息,如今正位大宝,对这位继后奉若亲母,连带的对孝章敬皇后所育的两子两女都极为优待,可惜孝章敬皇后做了两年太后就薨逝,去世的时候,小女儿平阳公主还没出阁。
今上追念亡母,格外宠爱幼妹,当年选驸马更是场面盛大,这些郑明珠只是略有耳闻,对她来说,这些原本离她十分遥远,没想到到了今天,这些已经切身相关了。
郑明珠想了想,既然山东的庄子和产业是孝章敬皇后留下的,那么这三家陪房应该与安国公府关系不大才对,她就问:那么刘先宗、曹里喜和方一飞都是当年我娘的陪房?一直打理山东那边的事情?张妈妈见她这样敏锐,心中倒是疑惑,这位大小姐什么时候这样明白了?她笑道:少夫人说的是,当年公主去的时候,百般的舍不得您,曾给皇上上了折子,把陪嫁来的嫁妆留给您和世子爷,按例由内务府清点了嫁妆,暂时管着,他们这几户也还是一直管着山东那边,没有动过,后来您出阁,也就随着庄子铺子陪了过来。
郑明珠缓缓点头,心中大约有了谱,山东那边是公主的嫁妆,公主去世后由内务府掌管,直接交到自己手上,朱氏的手伸的再长也伸不进去,而帝都的铺子,京郊的庄子和通州的庄子大约就是安国公府备的嫁妆,也就这几户人需要查一查。
郑明珠从小跟着父亲学生意往来,又当了这些年的家,唐家产业遍布全国,银钱流水极为繁杂,她早就算是身经百战了,此时略想一想就知道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就是帝都的铺子。
京郊和通州的庄子都在眼皮子底下,要换主极难掩盖,而且田土产出有限,唯一能做手脚的便是报了天灾。
而帝都的铺子便不同,铺子若是地段好,开的大,要抹平了帐弄出钱来,就要容易的多,郑明珠便问:帝都的铺子是全是国公府置办的还是有我娘留的?张妈妈只觉得少夫人的问话一句两句似乎全无联系,偏又句句都问的十分刁钻,明明这样冷的天气,她额上竟不知不觉有了细密的汗珠,想了想回道:朱雀大街上头从盛记香料铺子下来一共四间挨着的都是公主当年留下的,另外北城上街的两个绸缎铺子一个当铺一家米行是国公府置办的,内务府交铺子的时候,盛大掌柜就回家荣养了,如今帝都的铺子全是吴建荣在管着。
郑明珠见张妈妈回答的明白,还能答出重点来,十分满意,郑明珠的嫁妆十分丰厚,换了个人只怕听着一项项报出来,会倒抽一口凉气,可是偏偏遇到她。
郑明珠虽贵,不过比较当年自己手中掌握的银钱却也还不如。
她一时间有点黯然,郑明珠国公府嫡女,天家血脉,在银钱上竟也还不如唐家嫡女,只是如今自己没了,唐家长房无人,那些产业只怕都要落入那些人之手。
从曾祖父起到父亲,三代辛劳积累的财富,只怕就要烟消云散了,只希望自己在临死前做的那些安排能起一点作用。
张妈妈见郑明珠只问了这两三句就没再说话,只是沉思,哪里敢打扰,只是她坐在那小凳子上有点坐立不安,往日里她虽然少见郑明珠,可每次回话都没什么要紧,从来没有哪一次有如同这一次这般叫她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郑明珠才回过神来,和气的对张妈妈说:辛苦妈妈了,你先回去,若是有事我再打发人问你去。
随即叫丫鬟:把前儿送来的玫瑰膏子给妈妈一瓶,尝尝鲜。
张妈妈连忙谢了,双手接过来,又说:奴婢管着的院子和别院都是出项大进项少的,今儿已经把各处的人口册子,这两年的账本子都交给了少夫人屋里的翡翠姐姐,少夫人若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宣奴婢进来问罢。
郑明珠笑道:妈妈做事必然是清楚的,我最是放心。
张妈妈便告退出去了。
刚走出院子,便有个小丫头悄悄的跟了上来,对张妈妈说:妈妈,顾妈妈请您去说说话儿。
☆、争夺张妈妈心中冷笑,这个顾妈妈,以前仗着是国公夫人的陪房,飞扬跋扈,谁也没看在眼里,他们同时陪嫁过来,但凡有点油水的地方她都不肯放过,统统掌住了,只打发自己去看着房子院子,这些地方能有多少进项?平日里见了,爱理不理,竟比正头主子还大几分的样子。
只是自己和国公夫人情分上差了,争不过顾妈妈,如今眼看少夫人有心要整治她了,她总算想起要来找自己说话了,可这会子,谁还去趟这趟浑水?阿弥陀佛,终于等到今天了。
张妈妈本不欲去,心中念头一转,突然觉得看看她那样子倒也不错,便对那小丫头子说:我难得进来一趟,原也该去见见。
便跟着那丫头走。
顾妈妈是一等管事妈妈,住在正院后头的倒厦里,独一个房,张妈妈一进去,顾妈妈就迎了上来,抓住她的手,亲热的说:张家妹妹来了,快坐。
又叫小丫头:把前儿铺子送来的好茶沏了来。
张妈妈但笑不语,这样子前倨后恭,看来身上十分的不干净。
顾妈妈连郑明珠这样的正头主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在下人里头更是自觉高人一等,说起话也常常带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此时就不由的说:妹妹来尝尝这茶,这是前儿东街铺子里送来的今年上进的新茶,便是宫里也就只好这样子的。
那语气里就带了一份倨傲出来。
张妈妈早看明白了的,此时心中只是暗笑,喝了口茶,顺着赞了两句,顾妈妈这才有点讪讪的打听:这一下午的少夫人留妹妹在屋里,都说了些什么?张妈妈早巴不得她这一问了,便笑道:能有什么,不过是问问几房陪房的事儿,我也不大懂,只能说些知道的。
顾妈妈忙说:问这些做什么,这些可都是当初太太再三挑过的,再妥当不过的了。
张妈妈便笑:便是妥当难道少夫人还不能问一问不成?这也太把太太当座佛了,别说只是继母,少夫人又是公主亲女,身份上就高过了她,就是亲娘挑的人,少夫人要过问也是应该的。
不过张妈妈到底是国公府出来的人,知道少夫人一向对太太言听计从,从无违逆,简直比亲母女还亲些,便只说了这样一句。
顾妈妈便急了:又是要看嫁妆又是招陪房的,不知道少夫人着了什么魔,妹妹,我如今要在里头伺候少夫人,还是烦妹妹去府里,回一回太太吧。
在路上的时候张妈妈就预料到顾妈妈要找她是为了什么,此时见所料不差,只是笑道:少夫人吩咐了,这些须事不许打扰了太太,我这样去可怎么好。
顾妈妈笑道:我也料到这个了。
她给丫头使了个眼色,丫头便捧了一个包裹过来,顾妈妈笑道:这里头几匹新样子贡缎,你带着去见太太,便是有人问起,便说是少夫人新得的,拿回去孝敬太太的便是了。
又打开一个匣子,取了一只沉沉的赤金镯子给张妈妈:这也是今年的新样子,送给妹妹带,妹妹可别嫌弃。
张妈妈推辞了一下,便收了礼,又说了两句闲话,顾妈妈心急如焚,话里话外都在催她赶紧去回了太太。
如今府里的人因吩咐了几道门上的人,等闲出不去,而自己到府里时间短,主子又是个立不起来的,别说府里几辈子使出来的那些家生子了,便是略有点脸面的都不把甘兰院当回事,她如今能收拢的也就几个小丫头子。
现如今只得指望张妈妈了,她一直在外头,出府名正言顺,况她也是太太选了来的,只怕也得仰仗太太。
真不知少夫人被什么小人调唆了,突然竟要这样子了……还有玲珑那个贱婢……顾妈妈在屋里走来走去,喃喃自语,咬牙切齿。
张妈妈收了礼,抱了缎子,从后头绕了出来,想了一下,就上了抄手走廊,走到正院门口来,玲珑正在院子里,见了她忙笑道:还以为妈妈已经走了。
张妈妈走过去悄悄笑道:原是准备走了的。
轻声把顾妈妈叫她去的事儿告诉玲珑。
玲珑抿嘴笑道:妈妈是个什么章程?张妈妈便说:我是个笨人,什么事也不敢擅自做主,这才特特的绕过来,想求少夫人一个示下。
玲珑会意,便笑道:少夫人正在里头呢。
郑明珠在炕前支了绣花棚子绣花,见张妈妈进来,丝毫不动容,眼皮也不抬,只是说:妈妈坐。
并没有张妈妈意料中的问她怎么又来了之类。
这样子的少夫人越发叫人不敢怠慢,张妈妈更笃定少夫人与以前不同了,连忙便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里头自然加了许多自己劝顾妈妈,顾妈妈却不听人劝,非要她去回太太的话。
郑明珠安静的听着,手里还十分之稳,待张妈妈说完,她也并不急着说话,直到那花瓣绣完最后几针了,才搁下来,叫人接过张妈妈恭恭敬敬递上来的缎子和镯子,随手翻了一翻,笑道:既是给妈妈的,妈妈收着便是。
张妈妈连称不敢,郑明珠笑道:往日里也少见妈妈,这便当是我赏你了。
张妈妈见她是连镯子带缎子都赏自己,心中便就明白了,嘴里却还是说:那么顾妈妈那里……郑明珠慢条斯理的说:先前我就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么大了,自己身边的事儿还料理不来,要回家劳烦太太,也太没道理了,妈妈说是不是这个理?张妈妈哪敢说个不字,只是附和。
郑明珠却又说:只不过顾妈妈是太太赏我的,原也是为了照料我,一时见我要理事怕我劳累了,也是有的,我也不好辜负她的好意,这可怎么办呢?张妈妈见她居然两口话,一样说一半,深觉不好应付,可她心中早存了顾妈妈坏了事,她就要取而代之的想法,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便试探道:少夫人所虑极是,依奴婢说,奴婢如今只管回去,晚间打发个人来告诉顾妈妈,已经去回了太太了,这样既不打扰太太,也免得顾妈妈担忧少夫人,少夫人觉得这样可行?郑明珠便笑道:还是妈妈经了事的,色色想的周全,便就这样吧。
张妈妈见没有别的吩咐了,便退了出去,到了院子里才觉得出汗,今日见郑明珠两回,就出了两回汗,她突然觉得,就算今后顾妈妈没了,她能取而代之,只怕也没有顾妈妈以前那种风光。
她不敢在院子里久站,自己带着小丫头回去了,安排人办这件事。
郑明珠见张妈妈出去了,才继续拈了针绣花,她从小就有这样的习惯,商家女很少学女红的,尤其是像她那样的独女,她却是机缘巧合,从小身边儿就有个绣花大家,她发觉绣花极能平静心绪,所以倒是慢慢的学了起来,到了后来,心中有事便支了棚子绣花,针线上下翻飞中,更宜理清头绪,空明心境。
这一天,她见顾妈妈,张妈妈,玲珑珊瑚翡翠玛瑙的诸般表现,甚至是下面的三等丫头,小丫头们,都是又紧张又兴奋,处处窃窃私语,时时窥视眼光,人人心中似乎都有无穷的思量,她不由的想,自己的表现会不会太突兀了点。
从顾妈妈的态度能看出,以前的郑明珠是那种被人欺到头上也不会挣扎的人,又不懂理事,顾妈妈到了如今还在觉得她只是一时兴起,抬出太太来就能压住她了。
其他的人虽没想的这样极端,但也都觉得她是个软弱主子,只想着趁这个机会,换了管事妈妈,替自己多几分机会罢了。
郑明珠只怕依然是众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而自己这样子,到底会不会太快了呢?艳色的丝线翻飞,又一片花瓣成型了,郑明珠心中渐渐冷静,不,她没有做错什么。
她再活一次,并不是为了任人踩踏的。
如今,她是郑明珠,便是举止略有时常,她依然是郑明珠,她需要好好的过下去,而不是被人欺凌着过下去。
她要活的自在,活的华彩!又绣出来一片花瓣的时候,郑明珠的心境完全平静下来,正在这个时候,外头丫鬟报:大爷回来了!陈颐安在宫里三天才出来,自然比不得家里头,郑明珠连忙站起来:大爷回来了。
这一日陈颐安身后跟着两个丫头,两人穿着不同,其中一个做妇人打扮,看起来有二十出头了,穿了件桃粉色点金褙子,中等个子,圆脸大眼,容貌果然只是中上,另一个却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一件杏色羽纱对襟比甲,胖乎乎的,生的很是可爱,嘴角带个酒窝。
郑明珠就明白了做妇人打扮那个应是陈颐安的通房宣纹,另一个她不认识,不过她们立刻行礼,郑明珠就听见了,那个胖丫头叫墨烟。
郑明珠一边叫丫头收了绣花棚子,一边伺候陈颐安宽衣:这是才从宫里回来?陈颐安看了一眼绣花棚子,漫不经心的点了头,嘴里却说: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倒是稀罕。
这口气可真不怎么好。
☆、通房宣纹郑明珠看他往净房去,便说:宣纹去伺候大爷梳洗吧。
回头吩咐自己丫鬟去厨房拿吃的来,一边也跟到净房门口,说:如今日子在开始长了,有些无聊,就打点些来做着打发时辰。
陈颐安洗着脸瞅了她一眼:也不知是给谁做的,倒不见你替我做一点什么。
郑明珠真有点吃不消,连忙说:我想着宣纹既在你身边,她就替你做了,我这是给母亲做件中衣,我针线上笨的很,也怕你瞧不上。
也不知怎么就带出一点吃醋的口吻来,偏到了说出口才觉得。
陈颐安却听得受用,微酸口气听起来倒是娇俏,他从净房出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随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笑道:就不怕母亲瞧不上?郑明珠脸颊飞起一抹红来:母亲最宽厚的,就是瞧不上,也明白我的孝心,倒是你,还不知要怎么打趣我呢。
陈颐安就笑:借口倒是多,我哪里就瞧不上了?别的也罢了,袜子替我做双就是了。
陈颐安虽并不爱重这个妻子,可到底是少年夫妻,郑明珠又生的端美,此时笑语晏晏的样子,更添几分动人。
陈颐安心中柔软起来,对郑明珠说话就更和软了些,郑明珠见他眉目温润,语气中带一点因熟悉而起的调笑,竟觉得两人似乎说不出的亲近起来。
说了几句话,小厨房送了个食盒过来。
郑明珠说:刚从宫里出来,必是没吃好的,离晚饭还有一会子,先吃点子垫补吧。
因是下午用的,就只是些点心,陈颐安一向不惯吃甜食,四色点心都是咸的。
有一碟炸五馅春卷,一碟蒸的山珍饺子,一碟馅儿面果子,一碟葱油千层酥饼,都是一色粉彩浅碟子,中间攒着一碗人参乌鸡汤,那汤黄澄澄的,且又清亮,一看就叫人想吃。
陈颐安果然是饿了,在宫里这几天,供奉本就不如家里,且又不自在,哪里能吃的好,此时见了新鲜的点心,热腾腾香喷喷的,不由的就拿起了筷子。
陈颐安喝了一口汤,笑道:这汤倒好,没药味,只一股子香。
又指了那碟馅儿面果子:这个赏这两个丫头罢。
宣纹和墨烟谢了赏,接了碟子,退到了一边吃起来。
郑明珠看了她们一眼,拿着筷子替他夹点心,见他吃了两碗汤,又吃了半碟子点心才放下筷子,这才问郑明珠:你怎么也不吃一点?郑明珠笑道:罢了,我午饭跟着母亲吃的,现在还不饿。
小丫鬟上来收了桌子,郑明珠又亲自端茶给他漱口,再沏了一杯他惯喝的凤羽给他,陈颐安喝了口茶,歪在炕上,才说:我进门的时候听说你招了陪房进京来?郑明珠不妨他突然提起这个事来,点头:是,想着略清理一下。
说的再简单不过了,陈颐安也没有追问,只是说:那么这几日,让这两个丫头在这里服侍吧。
这是什么意思?郑明珠心中疑惑,便一时没接话,陈颐安慢慢的喝着茶,也不急。
想了一想,郑明珠才说:大爷这是什么意思?陈颐安倒不妨她问的这样直接,和往日里大是不同,一时倒犹豫起来。
郑明珠便说:你们都先出去。
屋里当值的玛瑙和翡翠听了便悄悄的退了出去,宣纹和墨烟抬头看了陈颐安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示,便都站着没动。
郑明珠就笑了:大爷说笑了,我这样子说话都没人听,还说什么服侍我呢?两个丫头听话说的重了,连忙跪下,却依然没有出去的意思。
倒是陈颐安,更觉得郑明珠的确和往日大不一样,往日里一径嚅嚅诺诺的,哪像这样一句话,说的淡然,却犀利如刀,直刺要害。
他就对那两个丫头说:少夫人让你们出去,没听见?宣纹和墨烟这才站起来退了出去。
郑明珠依然只是笑,对他的丫鬟不尊重自己也并不动气。
陈颐安说:你放心,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郑明珠心中大定,陈颐安肯这样说,她还真的就放心了,这些日子她冷眼看着,从婆婆到丈夫,都是从小儿金玉堆里长起来的,不是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人,自不会谋夺她的嫁妆,做那些下作事,今日陈颐安没头没尾就要放两个人在她身边,她多少也能猜着些他的想法,这句话让她更笃定了些,想来原本的郑明珠虽然是个糊涂的,陈颐安却念着他们的夫妻之情,有情分在,总是好事,便觉得这似乎是个极好的机会,就笑道:有诗云:至亲至疏夫妻,我觉得那意思是说,夫妻本该是极亲密的,只常常有些话不肯说出来,难免有时候误会,以致有了隔阂,便就疏远起来,再也不复亲密,不知道大爷觉得是不是这样?陈颐安倒笑了:你觉得有什么误会?郑明珠道:其实大爷的意思,我已经猜着了,我叫了管事妈妈,各房陪房来清理嫁妆,这也是第一次,大爷怕我不懂里头关节,被人哄了去,才打发两个得用的人来替我瞧着,这本是一片爱护之意,我听了,自然是只有欢喜的,偏大爷就这么吩咐一句,叫人怎么领情呢?若是想左了,岂不是辜负了大爷一片心?陈颐安再没想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篇婉转熨贴,温柔知意的话来,一时倒说不出什么来,郑明珠这话说的不错,他早知自己的妻子理事糊涂,什么也不懂,一概听凭娘家继母的主意,这次见她清理嫁妆,料着她也不懂,便把身边经过事的人带了来,替她看着些儿,叫她少吃些亏,也是夫妻之情的意思。
本来也想着必是会有人会从中挑拨,也就没想过她会领这个情,只怕还以为他会觊觎她的嫁妆呢,只是他身为男儿,顶天立地,保护妻儿本就是他的分内事,又何必要她领什么情?达到目的也就足够了。
可虽说想是这样想了,此时见妻子明白他的心意,说的如此婉约动听,哪里有不高兴的呢,不过他一向讷于言而敏于行,真叫他说些甜言蜜语出来,反而不能了。
想了片刻,方才说:你既能这样想,也就是了。
郑明珠甜蜜的埋怨道:虽说这会子我是这样想了,可难保我次次都能想到你心坎上去,难道事事都要我猜一猜不成?大爷今后有什么想头,一发说出来岂不是好,对着我,大爷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何况我年轻,没经过事,有时候做错了什么,你说了,自然就改了,不然一直错下去,可怎么好呢?此时已近黄昏,从西窗照进来的日光已经十分的淡了,落在郑明珠石榴红洒金小袄儿的一边袖子上,微微发亮,透着温柔。
陈颐安对着她那春花般的笑脸,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光的缘故,她的眼底全是温柔,陈颐安竟觉得心口一阵发烫,不由的就点头说:好,我明白了。
郑明珠心中微微的松了口气,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其实一直是提着心的。
我觉着,大爷把墨烟留给我也就是了。
郑明珠又说:宣纹虽还没抬姨娘,到底是过了明路的丫头,里里外外的谁不知道呢?平日里她又没有在我身边伺候,这一时半刻的,偏挑这个时候来,明白人也就罢了,只怕那起子小人在外头混说,说大爷的妾室倒管起了我的嫁妆来,怕对大爷的名声有妨碍。
陈颐安听她说的坦白,反而听得进去,觉得有理,郑明珠今日说话倒不像平日里那般着三不着两的,略有点事就哭起来,叫人心中烦躁,她今日说话条理分明,光明正大,且听起来还十分动听。
而且陈颐安平日里打交道的那些人,谁不是一句话都要掂两三个个儿的,便是自己的亲娘,十亭话里也只好说三亭出来,其他的,更是心眼极多,一弯三折,倒难得听到这样坦白明白之语。
陈颐安便说:你虑的很是,那么就让墨烟留下吧。
既如此,我还要多嘴一句,既是留下伺候我,那就要听我的话,我若是使唤不动,或是事事都要去回你,那也就不要罢了。
你倒会得寸进尺。
陈颐安笑着捏捏她的脸,郑明珠发觉,陈颐安话不多,手却伸的不慢,似乎总爱捏她一下似的。
郑明珠抿嘴笑:我说的难道不对?是。
陈颐安也眼中含笑:夫人说的,自然是对的,我自会吩咐墨烟好生伺候,我身边的小厮,也留一两个在二门上候着,你若是有对外头吩咐的,才便宜。
郑明珠笑道:正是呢,这种事,难免要吩咐外头,大爷可得给我挑两个得用的才好。
陈颐安说:看起来,你心中倒是有数了?郑明珠起身给他添茶,笑道:多少有一点了。
陈颐安也就不再多问了,郑明珠亲自出去吩咐了丫头们进来,陈颐安说:宣纹还是回书房伺候,墨烟留下伺候少夫人,你既留在房里,那就是少夫人的丫鬟了,要守少夫人的规矩,若是仗着是从我的书房出来,不守规矩,少夫人要处置你,我是不会说一个字的,你可明白?宣纹很快的抬了头看了陈颐安一眼,又低下头去,似乎有点诧异的样子,郑明珠坐在一边,尽收眼底。
墨烟听陈颐安吩咐了,便给郑明珠磕头:奴婢省的,少夫人说的话,自然和大爷是一样。
郑明珠叫她起来,打发了她一两银子的赏,算是收下这个丫头,把她交给翡翠安置下来。
此时时辰也差不多了,夫妻二人便去荣安堂,给陈夫人请安去了不提。
☆、外书房的情况第二日一早,郑明珠刚起来,墨烟已经跟着过来伺候了,郑明珠这屋里的规矩,四个大丫鬟轮流当值,每两人一轮,从早起到晚饭算一轮,第二轮是从午后午觉起到晚上就寝,也就是下午那两个时辰是四个大丫头都在的,值夜另排,只一个人。
此时郑明珠见了墨烟,便说:你不用这么早上来伺候,也不用管屋里的琐事,早间我要去夫人那里请安,回来约是已初,你那个时候再来就行了。
墨烟赔笑道:奴婢既到了少夫人这里伺候,自然和屋里的姐姐们一样,哪有奴婢这样轻省的差事呢。
郑明珠见她胖乎乎的圆脸,笑的如同一只红苹果一般可爱,笑道:虽说昨儿大爷说了规矩,不过我原是向大爷借了你来办别的事的,过了这几日还得还他,若是把你排了事,少不得还得来回交接,更添麻烦,你只管听我安排就是了,只要我给的差事办好了,大爷自然赏你。
墨烟圆眼睛眨了眨,不敢再多说,只得答了是,退了下去。
看时辰还早,便往外走去,心中不由的嘀咕起来,大少爷不是说少夫人不懂什么,才特地带了自己和宣纹过来么,听大少爷的口气,原是怕有胆大的奴才哄骗了少夫人,这才叫她们来盯着——墨烟在外头伺候惯了陈颐安,倒是总不知不觉称的是大少爷。
可从昨儿到今日,墨烟的所见所闻,不由觉得大少爷是不是过虑了?昨日本已经当了面儿说把宣纹放到这里来,少夫人不乐意,把人都撵出去,和大少爷说了半日话,大少爷竟就改口了,真叫人吃惊,大少爷从小儿就刚强,极有主意,说一不二,再不要人驳他的回的,便是夫人,也让着他三分,没承想,竟能听了少夫人的话。
再一想,往日里她虽没伺候过少夫人,可在府里听到的却是不少,多少人都说少夫人好性儿,事事都没什么主意,什么都不大懂,最是好糊弄的,可这短短一晚看起来,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看她说话做事,哪里像是没主意的人?墨烟一路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平日里常走的那条路,眼看就快要到那边院子里了,她一想,既然都走岔了,索性看看宣纹去。
这个时候,陈颐安已经出去了,墨烟一路走到陈颐安外书房所在的馀花坞,宣纹正在自己屋里做着针线,见墨烟进来,不由问:你怎么也回来了?少夫人说什么了?墨烟看了她手里一眼,见是一双新开的袜子,给大少爷做的,不由心中叹息一声,说:我本来一早就去伺候的,只是少夫人说我不用管她的琐事,她只是用我几日,等事完了还要打发我回来的,所以只要我已正上去伺候就是了。
宣纹就皱了眉:这怎么使得,你这糊涂丫头,就这样答应下来了?墨烟笑着劝她:我倒是喜欢少夫人这样爽利的脾气,再不藏着掖着,大少爷说把我们派去做什么的,她就拿我们来做什么,话也说的分明,何等爽快,不像那些人,拐弯抹角,生怕别人听明白了似的。
姐姐想想,大少爷那等的脾气,都能被少夫人说的改了主意,难道只是因为少夫人说话在理不成?这其中的意思姐姐难道会想不明白?宣纹默然,陈颐安那脾气,改了主意带了她回来,自然不会想着要解释一番的,她也只是默默的回了自己房里,却是大半夜都没睡着,想着昨儿的事。
她虽是收了房了,可陈颐安并不是耽于这上面的人,大多时候只拿她当丫鬟用,因她从小儿服侍他,又跟在外书房服侍,做事老成稳重,连同伶俐多智的墨烟,两人都算是外书房得用的丫鬟,陈颐安带她们去甘兰院,吩咐的极其简单,只是说少夫人整理嫁妆事务,叫她们伺候着瞧瞧账本子,有不妥的便给少夫人提个醒。
宣纹是知道这个少夫人的,更知道大少爷对她并不怎么爱重,她的心中自然也不见得看得起她,只是她一贯稳重,面上自然不会带出来,待到了甘兰院见少夫人立时就要她们出去,心中竟升起一丝窃喜来。
大少爷那脾气,她几乎是十拿九稳不一会儿就会闹起来的,没想到,里面说了一会子话,大少爷竟就改了主意,只留了墨烟一人。
那一刻,她虽面上依然一片风平浪静,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惊骇来。
这一会又听墨烟说的,方知道自己原来是看错了这位少夫人。
她这样一派坦荡,倒越发显得光明正大起来。
宣纹出了一会儿神,便对墨烟说:原是大爷发了话,不管是你还是我,自然都只能小心伺候着,你自己也留点神,别看了谁都是好人,她这样子安排你,无非就是在那院子里显得你是随时要走的,没人拿你当回事,别人自然冷落你,再或者,便是说你是大爷送来的,显得比众人都有脸面,自然叫底下的人心中不满,时时给你下个绊子,这样子,你便是想做点什么也难了。
墨烟听她一心就要寻少夫人的坏处来,心中很有些不以为然,只笑道:我又并不想要做什么,又担心什么呢,大爷不过叫我帮看着,那也是为少夫人自己的事,她若是不信我,于我又没什么坏处,事完了,我只还回来当差,也就是了。
两人说不到一处去,墨烟也就识趣不再多说了,只是又坐着说了一会子闲话,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回了甘兰院。
回了甘兰院,等了一会儿,便见郑明珠带着几个丫头回来,墨烟笑着上前回道:少夫人,大爷把外书房的忍冬和剪秋派到二门上答应,少夫人有什么事或是需传什么人,只管唤他们去。
郑明珠听她的口气,似乎也是外书房得用的人,她倒也不矫情推辞,便笑道:那自是好的,墨烟你进来,我问你几句话儿。
墨烟听了,忙跟进去伺候,玛瑙在一边沏茶,郑明珠丝毫不避人,只是问:你既进来了,少不得我也问问,如今你们出来了,大爷书房里还有几个丫头用,小子们呢?玛瑙拿小托盘奉了茶来,郑明珠接了,说:给你妹妹倒一杯来。
墨烟忙说:怎么好劳动姐姐,我自己倒罢了。
玛瑙早倒了过来,墨烟双手接了,又谢了郑明珠和玛瑙,郑明珠笑道:你在那边小凳子上坐着吧,我这屋里没什么大规矩,只要上下不错也就是了,没的弄的神鬼似的做什么。
墨烟见这样说,只得谢了坐,一边笑道:大爷说少夫人最宽厚的,奴婢能进来伺候实在是有福气,如今大爷外书房里头还是原本服侍的大丫头四个,宣纹姐姐也算在里头的,这几日便是三个了,原本的小丫头八个和别的妈妈都在甘兰院,大爷说横竖离的不远,若是要用了,回来叫去就是。
小子们也是四个书房里头伺候的,四个管跟着大爷出门的,忍冬和剪秋便是书房里头伺候的。
郑明珠听她说的清楚,点头笑道:人也够了,便是把你们三个给我使两日,想必他也挪腾的开,我就不替他寻人去伺候了。
这话自是墨烟不敢接的,也就只是赔笑。
郑明珠笑道:大爷说你们都是会看账本子的,你倒是什么时候学的呢?墨烟说:大爷外书房的开销和进账都是单独的,不走公中的帐,都是我和宣纹姐姐管着这一块,也就学了起来,也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墨烟见她单留心了这个时间,只得解释:原本是宣纹姐姐管着的,后来大爷大婚了,就叫宣纹姐姐把帐移交给我。
这是个什么缘故呢?郑明珠忍不住想。
墨烟圆滚滚的眼睛转了又转,她心中自是明白,当初少夫人进了门,大爷的意思便是叫宣纹姐姐把事情交了,从外书房移出来,到少夫人身边伺候,过阵子抬姨娘,后来不知怎的,宣纹姐姐把事情都交清了,却依然没有到甘兰院来伺候,就这样混了两个来月,大爷便不提出来的事了,倒叫宣纹姐姐揽总外书房的事儿。
墨烟虽是疑惑,但这种事自然不是她一个丫头敢说的,便只得低头等着。
郑明珠想了一阵子,隐约觉得这个时间点的确敏感,估计和自己多少有点关系,可是又实在想不出原因来,也就不再多想了,只是又问了墨烟一些外书房的琐事,谁管着陈颐安的衣服穿戴,谁管着他的吃食茶水,东西出入之类。
说了半日话,翡翠进来回道:通州庄子上两位庄头并铺子管事来给少夫人请安了。
那日郑明珠问明了几房陪房的情况,便改了主意,吩咐山东那边的尽可以慢慢走,只先叫通州这近的和帝都的管事进来。
☆、舅母搅局三个管事传进来,都在院子里磕了头,郑明珠便叫他们进来,在抱厦里坐了,只在前头搁了个屏风,郑明珠说:看座,上茶。
三人谢了座,外头跟着来的小子已经把账本子都给奉了上来,这原是郑明珠打发人叫他们的时候就吩咐过的,是以没有任何可推脱的地方。
郑明珠也没有使别人,只说:墨烟,你去接过来。
墨烟便过去与几个小子核对账本数目,郑明珠说:劳动三位管事了。
三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个忙站起来,他看起来有五十来岁了,长的粗眉大眼,或因常在外头操劳,皮肤黝黑,皱纹满脸,笑回道:小的们早该来给少夫人请安,只是庄稼人粗糙,没有呼唤不敢擅入,只想着把少夫人的庄子看好了,才是我们的本分。
郑明珠点点头,说:夏管事是当年服侍过我娘的,自是稳妥。
郑明珠是前年熙和八年十月间出的阁,那一年的秋季租子已经收了进来,折了现银在嫁妆里,她昨日已经看了去年秋季的租子进项,与前年在内务府手里的时候差不多儿,知道没什么大碍,就算有小问题,也不会伤筋动骨。
另一个庄子却是国公府置的嫁妆,没有比对,郑明珠心中想查的是他,只不过夏长富老实稳重,从庄子进项来看,也没问题,郑明珠就先问他,以做个例。
郑明珠问了几句这三人家中人口,便说:我年轻,本来不懂这些,只是如今出了门,少不得也要问起这些事来,如今这是第一遭,索性仔细些,烦三位管事说的明白点,庄子大小,田地土地,种些什么,铺子开在哪里,多少伙计,买卖情况,都说清楚了才是。
三人俱站起来,垂手应是。
夏长富就说:小的看的庄子在通州南边儿上,一共八百一十三亩,其中七成是水田,另有坡地,沙地,林地,佃户有七十一户,是按三七收租子的,水田都是种的稻谷,坡地种菜,沙地种了果树,这也是年年都一样的。
他一边说,郑明珠一边看着手里的嫁妆单子,因昨晚陈颐安歇在她房里,她就没来得及看,此时方拿了出来,一边听一边核对亩数,听他说的数目对的上,也就没有多问。
现在不过问一下大概情形,真有问题还得看了缴上来的细账才知道。
夏长富说了一盏茶时分,方才把这庄子的大概情况说完,郑明珠一直细细听着,没有发问,直到说完了,郑明珠才笑着说:原来是这样,我清楚了,回头我瞧瞧账目,若有不懂的,再问罢。
夏长富连忙答了个是字。
接下来便轮着裴国海了,因这是新置的庄子,里头的小管事也有原本庄子里头的,也有府里去的,自然更复杂一点,郑明珠也自要更仔细些,这裴国海看起来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表情很少,从一进来就规规矩矩的低着头,夏长富说话的时候,他也不曾抬起头来看一眼。
此时他听郑明珠点他的名了,连忙站起来:小的也是当年公主的陪房,只当年是小的的爹出头儿,自从四年前小的的爹去了,内务府白总管才点了小的上来,原是管着京郊小叶园的,后来少夫人这边置产业,大少爷说国公府要在通州挨着夏爷这边给少夫人再置一个庄子,一起陪过来,因是新置,大少爷便把小的调过来管着这边了。
郑明珠倒没想到是这样,听他说起来,他竟是哥哥看中的人了?郑明珠其实对郑明玉实在说不上熟悉,认真想起来,竟连见也没见过,可是,就那么一件事情,她对他真是说不出的信任,连带的对他看中的人,也是信任起来。
郑明珠正要说话,却见院子里头,顾妈妈走了进来,她一见那位管事,就笑道:三位大爷来了,一路辛苦,这是正说事呢?三人都认得她,知道她在这院子里头有多威风,都站起来问好,顾妈妈说了两句,就笑对郑明珠说:少夫人,舅太太来了。
应是朱氏的弟媳吧,原来是搬了救兵,不过郑明珠实在想不出来这位舅太太对自己能有多大的影响力,说实在话,因自己母亲是元配,朱氏是填房,朱氏在自己母亲灵前执妾室礼,按照律法,单对她和郑明玉,这连正经亲戚也算不上,只不过世俗里头,她倒也要称一声舅母的,并不应太过无礼。
或许,是对原本的郑明珠有影响力?郑明珠也没空多想,只淡淡的说:可回过夫人了?顾妈妈脸上笑容一僵:这却没有,只不过平日舅太太来,少夫人也并没有次次都回了夫人的,横竖夫人也忙,只怕没得空陪着舅太太。
郑明珠说:妈妈越发糊涂了,亲戚往来,怎么能不回夫人,就这么悄悄的带了进来,知道的人,说是下人不知礼,不知道的人,倒要说咱们眼里没人,没拿亲戚当回事。
或说舅母不知礼了。
这话说的,就差点名道姓的骂了,尤其是当着这三个管事的面,顾妈妈越发觉得多年的脸皮都被拔下来了似的,只得赔笑道:原是舅太太说只是来瞧瞧少夫人,不用惊动夫人了。
舅母客气的话,难道我们就能当真了么,妈妈陪着舅母去给夫人行礼,就说我这边有点事,先请夫人陪着舅母,完了我就去陪舅母说话儿。
顾妈妈笑道:少夫人您是知道的,舅太太可是特地来瞧您的,不如请了舅太太进来坐着,倒便宜些。
她倒是事事都要驳回,这样没眼色的人倒也少见,郑明珠又好气又好笑,只等着攒着和她一块儿算账,此时懒得发作她,只说:我说了就是了,你只管去办,把舅母陪好了就是了。
顾妈妈越发觉得没面子,只得答应了,恹恹的去了。
那朱家舅母其实是来惯了这侯府的,早先就打发了小子来报信,此时刚到门口,不见郑明珠来接,只看到顾妈妈一个人等在垂花门,倒是奇怪。
她最爱走的亲戚便是这侯府,国公府虽也尊贵,只不过掌事的是姐姐,且为人实在精明,哪里如同在侯府里头,正正经经的嫡长媳对她也是恭恭敬敬,每次必到垂花门亲自迎接,赶着叫舅母,虽然侯夫人不大见她,她也愿来。
朱家舅母自己原是个三品文官的庶女,嫁给国公府庶子倒也算是高嫁,尤其是丈夫生母虽是妾室,却是十分得宠,同胞姐姐又是教养在老祖宗膝下,后来嫁进国公府做填房,也是正正经经的正室了,且元嫡长女对她也是爱重亲近,言听计从,连同自己,竟也是侯府嫡长媳的舅母了,在这侯府里竟也十足贵重起来,家里人见她常来往于公府侯府,如今便是回娘家,说话倒比正经嫡女出身的姑奶奶还强几分。
此时朱家舅母下了轿,看了一眼就皱眉道:外甥女呢?她如今倒也拿大了,还等着我去她院子里才肯出来吗?顾妈妈一脸愁苦,赶着上来扶了她,悄悄说:舅太太不知道,如今您那外甥女哪里还是以前,如今她人大心大,我是再说不得一句话的,我说一句话少夫人必要驳回,刚才我进去回少夫人您来了,她跟几个陪房管事说话,也不说出来迎,倒是叫我陪着您去给夫人行礼,我劝了一句,立刻就发作我呢。
朱家舅母不悦道:见夫人做什么,你没给她说我是来看她的,她有什么大事呢,就坐着不出来,那我就进去亲自瞧瞧,你也是,你是她太太给的,这种时候,你就该端出太太来训斥她才是,她难道还敢驳了太太不成。
往日里这些事朱家舅母看的多了,郑明珠虽是元嫡之女,在她姐姐手里却是听话的很,丝毫不敢违逆,便是出了阁,也是要她怎么样便怎么样,连自己说话,也是好使的很,倒也养成习惯了。
顾妈妈巴不得她去甘兰院,忙笑道:正是,论理,舅太太这话才是,只是到底少夫人是主子,我是奴才,也不敢多说什么,还得要舅太太去劝一劝才好。
朱家舅母便让顾妈妈扶着,带着小丫头子往甘兰院去。
刚穿过月洞门,却见夫人身边的丫头紫香笑吟吟的迎了过来:刚才少夫人遣人来说过了,这会子不得闲,叫顾妈妈陪着舅太太先见了夫人略坐一坐,夫人这会子因不在上房,正在梨花厅呢,便使我来接,免得舅太太走了冤枉路。
朱家舅母无法,只得随紫香过去,向来是她到侯府来十次,也见不了侯夫人一次,侯夫人的交际圈子,她自是挨不上边,她那种身份,见到陈夫人那样的出身地位,先就矮了半截,高门贵女的气派,实在让她不自在。
☆、高门威风陈夫人正在梨花厅和一个妇人说话,见朱家舅母进来行礼,并不站起来,只安坐着受了礼,请她坐了,便笑道:安哥儿媳妇这会子正忙,舅太太就在这略坐一坐,这是我娘家妹妹,并没有外人。
根本都没有介绍的意思,显然是没有拿她当正经亲戚来待的,朱家舅母心中忿忿,却哪里敢发作,这又不是郑明珠,她敢发作,没脸的必是自己。
她只得强笑了笑,看那女子,陈夫人的妹子听了自己姐姐这两句话,心中早明白了,便只是矜持的点点头,也并不多言。
朱家舅母只悄悄的打量着陈夫人的妹子,只见她穿着石榴红妆花十样锦小袄,遍绣不落地缠枝花绫缎裙子,腕间两对绿的透水的玉镯子,头上单压鬓的一朵巴掌大赤金嵌红宝石鬓花就耀花人的眼,通身的富贵气派,且又生的花容月貌,此时笑语晏晏的和陈夫人说着家常。
陈夫人偶尔也和朱家舅母说一两句,可是两人本就不是同一个圈子的,身份地位都差的远了,身边来往交际的都不是同样的人,自然没什么可说,朱家舅母只觉得讪讪的,坐立不安,只盼着郑明珠早点过来。
偏郑明珠并没有把她当一回事,打发了她去陈夫人那里之后,便接着听裴国海说话,他管着的庄子就在夏长富管的庄子旁边,但还略大一点,是两个小庄子买下来合成的,中间还有一条小河,有田有水,倒是十分难得的,裴国海仿着夏长富的说法也说了一通,听起来也是十分明白的。
郑明珠本来就只是先问个话而已,是以听说了大概差不多,便不再多问,也是温言勉励了一番,就叫了吴建荣。
要真论起来了,倒是铺子才是郑明珠拿手的,商家逐利,田地虽稳妥,其利却十分有限,哪有商铺来的快呢,唐家基业,自然也是也商铺为主,郑明珠最熟悉的也就是打理商铺。
而且,她也和如今一样,自然是轮不到她亲自打理每一间铺子,只是揽总管理。
吴建荣较为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看起来倒是精明干练的很,听郑明珠说了,满脸笑容的站起来回道:小的原是在国公府当差的,后蒙国公爷和太太恩典,选了小的出来伺候少夫人,如今管着帝都八处铺子。
听了这句话,郑明珠一时间突然灵光一闪,猛然警醒,如今并没有人知道这个身份换了人,也就是说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自己对国公府的太太态度完全变了,她深知,人的想法常常是根深蒂固的,不大可能一夕之间就完全变一个样,总是一点一滴的改的,所以才有循迹一说,就如同顾妈妈,原本是一天一天把她的心给养大了,天长日久,就固定了下来,自己这才十日不到,虽然好几次下了她的面子,可在她心中,依然下意识的认为郑明珠会听太太的,自己靠着太太这颗大树,就没什么可怕的。
这并不是看不懂形势,而是想法转不过来。
如今这吴建荣也是,特特的提了太太,或许是想要自己格外看重他吧,他是国公府出来的,又是大总管的儿子,顾妈妈的小叔子,只怕对郑明珠的情形,比其他几个管事熟悉的多,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那其中……郑明珠心中暗暗的警惕了,只面上不露出来,只听他说着这些铺子各有多大,卖些什么,雇了多少伙计,也如同对其他两位管事一样,并没有多问,听他说完了,才笑道:我清楚了,几位管事且暂回四喜胡同,我这边看了帐,再请几位来吃酒。
三人听了,都忙站起来,笑回不敢,又磕了头,便退了出去。
郑明珠问墨烟:账本子有多少?墨烟过来回道:回少夫人,夏爷缴上来账本七本,裴爷缴上来八本,吴爷也是八本。
郑明珠点了头:你先替我看看,你觉得不对的地方就写下来,我回头再看,翡翠,去把她们三个都叫进来,我有话吩咐。
今日当值的是翡翠和玛瑙,翡翠便又叫小丫头去后头叫了珊瑚和玲珑进来,在郑明珠跟前一字排开,郑明珠说:你们几个都是没学过这些庶务的,如今都大了,学一点无妨,从今日起,不再如往日那样轮值了,珊瑚和玲珑单只管帮着墨烟,也就学一学,学得了多少便看你们的造化了,翡翠和玛瑙只服侍我,你们今后再学,横竖有的是机会,辛苦这几天,完了我自然赏你们。
四个丫头都应了是,郑明珠便对墨烟笑道:你是大爷跟前得用的人,自是比她们强,便要你多指点她们,若有一两个聪明的,学得会的就好,若是一个也学不会,我就不放你回大爷那里了。
墨烟忙应了,又笑道:少夫人说哪里话来,姐姐们都是极明白的人,自然是一看就会,我不过分说分说便是。
正说着,顾妈妈又走到门口来了,对郑明珠说:少夫人,舅太太坐了有一阵了,因说少夫人忙,几次三番要走,还是奴婢死死劝住了,这会子几位管事都走了,少夫人这就过去么?郑明珠便款款的站起来身来,一边笑说:瞧妈妈这话说的,难道夫人陪着,不比我有面子么?舅母自然是明白的,有多少亲戚来,略远一点的,夫人还不见呢。
说着便带了翡翠玛瑙去了梨花厅。
顾妈妈说:不是夫人陪着不好,只是姨太太也来了,未免冷落了舅太太。
姨太太?听起来应该是陈夫人的姐妹。
郑明珠这些日子因怕露出马脚,早在几个丫头嘴里不动声色的套了许多话出来,把两家人近些的亲戚故旧都弄的清楚了,陈夫人只有一个嫡亲妹子和她一样嫁在帝都,是忠勤伯赵家嫡次子的正妻,想必就是说的她吧。
待进了梨花厅,见陈夫人旁边那个女子容貌和陈夫人有三分相似,神态亲密,便知道猜的不错,盈盈的行下礼去,口称姨母。
陈夫人的妹子邓二奶奶淡淡的笑着,寒暄了两句,郑明珠笑道:云妹妹没有来么?成哥儿呢?赵二奶奶生了一子一女,女儿居长,今年才十二岁,儿子十岁,她听了就笑道:成哥儿如今上学了,拘的紧呢,云丫头倒是来了,早去娴姐儿房里说话去了。
郑明珠抿嘴笑:她们姐妹倒是要好。
说了两句闲话,这才转过来对着朱家舅母笑道:难得舅母今日也来了,正好热闹。
朱家舅母说:我来得倒不是时候,外甥女忙的人影儿都不见。
郑明珠依然笑盈盈的说:瞧舅母说的,怎么不是时候了,今日是难得母亲有闲,又有姨母也在,便是下帖子请,也没这么巧的,往日里来,母亲都忙,话也没好生说,今儿舅母倒要多说一阵子话才是。
陈夫人心中自是不悦,这朱家舅母当着她的面儿说这话发作郑明珠,倒是看不上自己陪着她似的,也不看看自己,若不是沾上是儿媳妇的亲戚,凭她也配让自己陪着坐?郑明珠说了这话,朱家舅母立即明白了,倒自悔失言,忙笑道:我只想着,要是哪日侯夫人得闲,你也空,那才好呢。
郑明珠笑道:我倒是日日都空,要寻着母亲有闲才不容易呢。
陈夫人笑:哪有那样忙,我也成日里闲的无聊,不管谁来了,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上,就拉着人家坐着。
这话说的朱家舅母脸上绯红起来,只不敢回话,她本就身份不如人,且又是自己先失言,说了白说。
郑明珠心中暗笑,这些高门的夫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一点不对,说恼就恼,给面子这种事,不仅是对事,更是对人。
若是说那句话的是皇后,陈夫人自然只有恭恭敬敬的受了,可如今这样一个人说,她自然恼得。
这朱家舅母只怕也是轻狂惯了,只想着在外甥女跟前耍威风,竟就忘了这是在哪里,这不是现成讨没脸么。
郑明珠是小辈,自然更不能出言调和,且她也没那个意思,只是笑着和赵二奶奶说话,赵家的长房,忠勤伯世子的嫡长子娶了郡主,正是郑明珠的亲表姐,安亲王的嫡女,郑明珠自是要问安的。
朱家舅母浑身不自在,给郑明珠使眼色要出去,郑明珠只装看不见,朱家舅母无法,只得笑道:外甥女,夫人陪着坐了半天了,只怕也有事要忙,不如我去你屋子里坐坐。
郑明珠笑道:虽如此说,可姨母难得来一次,我也想和姨母说说话儿。
陈夫人笑道:罢了,安哥儿媳妇你就陪着舅太太过去坐吧,你姨妈来了这半日了,只怕也要回去了。
赵二奶奶笑道:姐姐赶我呢。
朱家舅母巴不得这一声儿,便就站起来,郑明珠笑着起身行了礼,便陪着朱家舅母出去。
☆、把柄刚出门,朱家舅母就忍不住说:你这婆婆好生厉害,我说不过来,你偏要全礼,还这半日也不过来,让我在那里干坐着,仔细你太太知道。
郑明珠笑道:太太便知道,也只有赞我知礼的,舅母来看我,不来给婆婆行礼,这是个什么礼数我竟不知道。
朱家舅母被她顶的一噎,郑明珠又占着理,她找不到话说,便冷下脸来:那你半日不来,又是为什么?如今你大了,眼里越发没人了。
郑明珠就说:谁叫舅母来得不巧呢,我这边刚巧办事,横竖是在夫人跟前,难道我还能不放心,要说眼里有人没人,我又没拦着不让舅母进来,又是请长辈陪着,哪一点错了呢?舅母就这样说我,赶明儿我还得找太太评这个理呢。
朱家舅母早知道郑明珠有些着三不着两的,见她急了,又是闹着要去姐姐跟前,自己姐姐一向捧着她,只怕到时候还要骂自己一顿,立时便笑道:瞧你说的,不过一两句玩笑话,你就要闹着找太太,莫非你舅母就一句都说不得你了?我知道你是最敬长辈最有礼的,不过白说一句,可别去惹你太太心烦,你太太最挂心就是你,自你出了阁,见了我总是长吁短叹,总想着你在家里何等的金尊玉贵,没有半点儿不顺心,做了人家的媳妇,哪里有不委屈的?可她又忙,满心惦着你只出不来,总嘱咐我,没事多来瞧瞧你,替你排解排解,你倒好,动不动闹着找太太,可不是招她伤心么?快别去了。
郑明珠这才说:那舅母也不该这样说我。
朱家舅母只得笑道:瞧你这孩子,还要舅母给你赔不是不成。
郑明珠见打压下了她的气焰,这才不提这岔了。
进了甘兰院,郑明珠指的三个丫头都在西边次间里查账,算盘拨的啪啪的响,郑明珠便请朱家舅母在正厅里坐了,吩咐丫头:给舅母上茶。
也不问她来意,只是说着闲话。
朱家舅母坐着,顾妈妈站在郑明珠身后,只顾着给她使眼色,朱家舅母便笑道:那边屋里这么热闹,是在做什么?郑明珠并不遮掩,有心要看她说什么:外头管事把我的庄子铺子的账本子缴了来,叫丫头们看呢。
朱家舅母讶异:外甥女这是要做什么?看帐呢,还能做什么?郑明珠倒是露出奇怪的神情来。
朱家舅母说:这也是你看的?快别沾这个,交给你的管事妈妈就行了。
郑明珠笑了:这有什么看不得的,难道舅母的庄子铺子也都不看的?朱家舅母一噎,她一个庶女出身,能有多少庄子铺子?却还是强撑着说:我自是不看的,一概都交给管事,我们是女人家,只管贞静贤淑就是了,这外头经营,银钱来往,沾了就俗气了。
郑明珠掩嘴笑道:以往我瞧着太太也看的,可是太太是最不俗的一个人,可见也没什么沾不得的。
这话堵的朱家舅母难受,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说,又觉得今日这个外甥女说话总是堵着她,竟不是往日里那么和顺,便皱眉道:哪有这么多说道,既然长辈叫你放开了,你听了就是了,说一句你回十句,这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小姐。
说不出理来,倒摆出长辈谱儿来了,郑明珠便只是笑,并不说话,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这既是这样的人,何必跟她多费口舌,她要说什么便答应着,和和气气的打发了她,回头自己要做什么自然还是做什么,难道她还管得着?朱家舅母见她不说话了,越发说:况且我听说你这些日子气性越发大了,动不动就发作你妈妈,管她怎么不好,她也是太太给你的人,你也该敬重才是,不然传了出去,人家都要笑你没有规矩,便连你太太,也没脸。
郑明珠见她如同顾妈妈一样,也是张口太太闭口太太的,便笑道:舅母说的是,我都明白了。
顾妈妈站在郑明珠身后,露出得意的神情来。
朱家舅母见她这样说了,十分满意,又笑道:那日我同你说的你表哥的事,你可与外甥女婿说了?郑明珠哪里知道什么事,前一个郑明珠也并没有同她办什么交接,只得说:说了。
朱家舅母忙问:那外甥女婿怎么说,可是答应了?原来竟是叫她办什么事?郑明珠真是个冤大头,人家求她办事,还能端着长辈架子训她,若是亲舅母也就罢了,这样的人,可真叫她无语了。
而且她估摸着,郑明珠只怕是真的说了。
郑明珠只得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大爷说难的很,我也不懂。
朱家舅母登时就沉下脸来:这是什么话,不过是求个三等銮仪卫尉,外甥女婿如今是御前侍读学士,竟就办不下来?况且你公爹可是兼着銮仪卫掌事,既然外甥女婿不肯办,你就去求你公爹,必是妥当的。
这真是要让郑明珠在这侯府里无立脚之地吗?夫婿不肯办,自有他的道理,如今挑唆着她越过夫婿去求公爹,陈颐安知道了,会怎么想?郑明珠把人得罪了一圈儿,帮他得好处,郑明珠在这府里有了苦处,她自是过她自己的日子,难道还能来替她出头不成?怪不得这少年夫妻就情分淡薄,或许并不是陈颐安不喜欢她的缘故罢。
郑明珠想了想,很勉强的说:那么回头我与公爹说一说,若再不行,我也无法了。
朱家舅母忙笑道:你求一求你公爹,必是能行的,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你表哥好了,自然一家子都好了,便是……勤哥儿也会领你的情。
说着就窥觊郑明珠的神色,见她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就压低了声音:原也是你们没缘分,你……舅母!郑明珠突然听得这样一句,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提到缘分二字,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立时就截断了朱家舅母,生怕她说出别的话来。
难道郑明珠还有这样的事?她真是吓了一跳。
朱家舅母见她突然这样出声,便住了嘴,还露出一脸惋惜的神色来,郑明珠只觉得头疼,她这样的身份,嫁这样的人家,外头但凡有一句闲话,就能逼死她,这个妇人……她是在威胁她?郑明珠不清楚具体情形,不由暗暗警惕,心念电转,立刻明白这绝对不是示弱的时候,不管这件事到底真相如何,对方目的何在,一旦示弱便难免显得心虚,落入圈套,立时便收了笑,粉面含霜:舅母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竟听不懂,我难道是为了谁领我的情才办事的么?虽说亲戚远些,我到底叫一声表哥,莫非我就不望着他好不成,舅母真这样不明白,这事我越发不敢去办了,舅母倒是找个指望自家亲戚领情的人去办才是。
朱家舅母没想到她立时就翻脸了,说了这些话,把她先前有意说的话笼子给破了,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起来,冷笑道:外甥女也忒多心了,我不过随便说一句,就说这些话来,不过便是觉得我求着你了罢了,真是人大了,便再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
郑明珠早不是当日的郑明珠了,见这位朱家舅母没什么别的手腕,就不过是端着个长辈的架子想要弹压她,探究起来其实还不算正经亲戚呢,正经正路的亲戚只怕话还比她说的和软,她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立时便说:我倒是敬着长辈,只不知道这些话竟是做长辈的说出来的,舅母觉得我不敬,那现去夫人跟前评理去,到时候,我再给舅母赔罪。
她不提太太,直接提夫人,倒是越发的光明正大来了,这朱家舅母以前这件事提过两回,隐约含糊的口气,都十分奏效,心中越发觉得这里头有点把柄,这次想催着她尽心的替自己办事,又照样儿说出来,不知道为何她竟突然翻了脸,竟敢闹着到自己婆婆跟前去,倒让朱家舅母一时进退两难的起来。
朱家舅母拿不定主意,郑明珠也不说话,一时间场面难堪起来,立在郑明珠后头的顾妈妈暗叫不妙,忙上前赔笑道:瞧少夫人这话说的,舅太太哪里是这个意思,不过是一时急了,话赶话说到这里,哪里就真的说是少夫人不敬呢,平日里谁不知道,少夫人对长辈最是孝顺,舅太太您说是不是?立时就把先前那句话放到了一边,只提了不敬这两个字。
一边又连连的使眼色,朱家舅母本来要求郑明珠替她说话,真的翻了脸对她有什么好处,此时不得不忍了气,勉强说:妈妈说的是,我素日里最疼外甥女的,也不过一句半句说重些,你就要闹着回你婆婆,真叫你婆婆知道,你又有什么脸面?郑明珠见她服了软,便说:我哪里愿意这样闹?难道我愿意让人看笑话,还不是舅母说的话叫人伤心,我素日里怎么样,舅母难道还不知道不成?顾妈妈忙笑道:可不是,舅太太最疼少夫人,少夫人也敬重舅太太,这原就是误会罢了。
朱家舅母又说了两句, 便说:天也晚了,我便先走了,出来也这半日了。
郑明珠点头,起身送她到了门口便说:顾妈妈,你替我送送舅母。
☆、查账顾妈妈殷勤的扶着朱家舅母走出门去,出了院子,看着周围没人了,才小声说:我的好太太,今儿这是怎么了,既是叫她办鸿少爷的事儿,没的和她置什么气。
朱家舅母气还不平:便是说她两句又怎么了,我到底是她舅母,我就说了她,她也得替我办事去。
顾妈妈知道她这是端着架子放不下来,只说:那也罢了,那件事毕竟没凭没据,要真闹起来,反倒是您没理了,便是太太,只怕也要嗔着您呢。
这可是和姑娘的名节有关,不仅是郑明珠,连同郑家的其他几个女儿,在这种事上也是一体的,其中就有朱氏的两个亲女儿。
朱家舅母想到这里,就有点后悔起来,光想着拿捏郑明珠了,竟就忘了这个,要真惹恼了姐姐,那可十分不妙。
便说:你说的是,我也是急了,大意了些。
顾妈妈见劝过来了,才笑道:不过也是少夫人气性大了些,凭是什么事,长辈说了听着便是,她现就敢驳回,幸而您拿出舅母身份来了,她才不敢了。
朱家舅母来的这第一件事便是要让郑明珠放弃清查嫁妆这件事,听顾妈妈说了,难免得意:再怎么着,也大不过长辈,我说的,她敢不听?顾妈妈笑着一路恭维,恭恭敬敬把她送了出门。
眼见的朱家舅母走了出去,郑明珠连看帐的心情都没了,只是叫翡翠:你跟我进来,其他人不用进来伺候。
带着翡翠进了东次间,叫她关了门,劈头就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早就在翡翠跟前说过她病了一场忘了许多事,所以倒不怕问。
翡翠大着胆子问:少夫人是不记得勤少爷了么?其实……奴婢觉得……也是好事。
郑明珠就叹口气,她预感这又不会是件好事。
这到底要给她多少惊喜啊!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故事,豆蔻年华的天真少女和风华正茂的俊朗少年,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逾矩的举动,在郑明珠听来,他们只是心有萌动,互相倾慕,而表现出来的也只不过是诗词唱和,这对两个有着亲戚关系的少男少女来说,也并不算什么。
他们的身份差别太远,一个是国公府嫡长女,一个却是落魄书香家庭的儿子,靠着母亲的妆奁并亲戚的接济生活,他们自然是没有任何缘分的。
只是或许他才气纵横,身姿挺拔,在同龄的那些走马斗狗的纨绔子弟中显得与众不同,让养在深闺中的少女有了那懵懂的倾慕。
这并不难理解,叫郑明珠难以理解的是,就算他们有什么略出格的地方,这朱家舅母是怎么知道的?她哪知道这只是被人试探出来的?但是翡翠并不知道,她也无从得知,只不过想着纵是诗词唱和,也不是什么凭据,更进一步想,就算有点什么表物落在人手里,大家是亲戚,也说得过去。
转念一想,若是朱家舅母真有要紧的凭据,今天自己这样强硬的表现,她必不会吞下这口气,退让这一步的。
这样想着,她就放宽了心,幸而今日虽是冒险,倒也当机立断,既表明了态度,也试探出了深浅,不然,若是叫这样一个人握在掌心里,还不如重新死一次呢。
郑明珠笑了笑,站起身来,带着翡翠去西次间,看她们看账本。
她们的进度并不快,三个丫头里只有墨烟一个人会看,珊瑚和玲珑都是从来没学过的,不仅不会看,反要墨烟指点,越发的慢了,郑明珠在一边瞧了一瞧,就笑道:等你们都看完了,把人都等老了,墨烟你带着她们两个看庄子的帐就是,铺子的交给我。
倒是珊瑚笑道:少夫人不是也不懂么?郑明珠笑:你这丫头倒看扁我了,你好生学你的,我不懂也比你学的快。
墨烟跟着笑道:少夫人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铺子杂项开支多,又有销项进项,只怕麻烦些。
郑明珠说:不怕,我慢慢看,等你先看完庄子了再说。
墨烟心想,倒也是如此,自己总是得一样一样来,何必违逆主子呢。
正说着,顾妈妈回来了,掀了帘子进门一看,笑道:少夫人,是不是这就把账本交给我?几个丫头都齐刷刷的回头看她。
郑明珠笑道:交给你做什么,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自然有人看的。
这顾妈妈满心以为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此时见她这样说,不由的说:刚才少夫人你不是与舅太太这样说的么?郑明珠还没笑,墨烟已经嗤一声笑了,又连忙捂住嘴低下头去。
郑明珠慢条斯理的说:舅太太来了是客,那不过是和舅太太客气罢了,不然和客人争执起来,岂不是笑我们家无礼了,自然只得客气些,只是咱们家的事,难道还听舅太太的不成,那咱们家成了什么了,妈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顾妈妈呆在门口,说不出话来。
郑明珠笑一笑,不再理她,叫翡翠接过铺子的账本,坐到炕上看起来。
墨烟偷眼打量她,见她坐的端端正正,低着头,耳边一只绿的似要滴出来的耳坠子便垂了下来,衬着脸颊,如凝脂冻玉一般。
墨烟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只低头仔细看帐,郑明珠翻开第一页,一种熟悉的叫她几乎要叹气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才是适合她的嘛!周旋于婆婆,丈夫,继母等等之间真是太累了,太复杂了,果然还是这个才是适合她的生活!那种驾轻就熟的感觉,能完全的掌握于股掌之中的痛快,真是叫人迷恋。
她果然真的叹了口气,心中倒觉得松快许多。
郑明珠看的很快,看起来她只是随便翻了一翻,根本没有逐页的细看,后面的甚至连翻也没有翻,就笑起来,随手把帐合上。
留意着这边动静的墨烟见了,心中暗想,果然这位少夫人是不会的,倒爱逞强。
郑明珠看到了墨烟投过来的目光,倒也不动声色,又拿了另外一本起来看,同样还是这样快,等她八本都翻完了,墨烟那边还一本都没算完。
郑明珠把那八本帐分成了两堆,叫玛瑙:使个人,去二门上把剪秋或是忍冬,不拘哪个给我叫进来。
玛瑙便出去吩咐小丫头,墨烟好奇的很,又见郑明珠和气,便大着胆子笑道:少夫人要使他们做什么去?郑明珠本也喜欢这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又是陈颐安给她的人,更又有体面些,便笑道:你算你的帐,动作这样慢还好意思,回头你瞧着就是了。
墨烟吐吐舌头,连忙继续回头算她的帐。
心里却嘀咕:少夫人这也算算账?连算盘都不使。
不过片刻,剪秋和忍冬一齐进来了,在院子里磕了头,郑明珠看时,两个人的年龄差不多,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目清爽,都一色的穿着二门小厮的青色衣服,剪秋看起来跳脱些,忍冬便显得稳重。
郑明珠便吩咐:这里有三个铺子的帐,你们带了人去铺子里头,把进项销项的细账给我送来,总账上的所有笔数的细账都要拿到,另把这三个铺子的掌柜和采买一并带来。
翡翠便拿着郑明珠分出来的三个铺子的那几本出去给他们,两人垂手应了,收了东西,自去办事去。
墨烟在里头听着郑明珠吩咐,更是心中百爪挠心般的想知道,见郑明珠回里屋里,她站起来,倒了茶递给郑明珠,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亮晶晶的,一脸讨好的笑。
郑明珠看的好笑,喝了茶,便问她:这几个铺子的帐你翻过没?墨烟笑道:还没有,我只想着先看完了庄子里的,再来看它呢。
郑明珠笑:其实就不看,也该知道一半了。
墨烟是真好奇了,连忙说:这是怎么说?少夫人教教我。
其他几个丫头更不懂,听郑明珠说的这样玄奥,谁不感兴趣呢,虽没围过来,也都抬头看了过来。
郑明珠笑道:其实你都说了,铺子里头杂支多,又有销项进项,那自然一个铺子的帐该比一个庄子更多些才对,如今八个铺子,只有这样几本帐,显是只缴了总账进来,不缴细账,这是个什么缘故?墨烟的确是个伶俐的,便明白了:少夫人说的是,查总账又能查出些什么来呢?若是没有缘故,为什么不缴了细账来。
郑明珠摇头:查总账其实也能查出一半来,所以我才说,不用看帐,就能知道一半,看了帐,自然就能知道另外一半了。
墨烟忙捧了一本帐过来,笑道:少夫人教教我们,也让我们学一学。
郑明珠笑道:我有什么好教的,原是因我不明白,大爷才叫你来替我看着的,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墨烟忙笑道:少夫人这话奴婢可担不起,大爷只是怕少夫人劳累了,才叫奴婢来替少夫人打打下手,如今少夫人教教我,奴婢学会了,回去也好说嘴,显得没白来伺候一回。
郑明珠笑:哟,好甜的嘴儿,也罢,教你一个乖就是。
☆、查账的诀窍郑明珠便随手翻开来,指给她看:总账好查,你瞧瞧进出流水总额,再看看最后入息的总数,心中就能有数了。
不管做什么帐,不是抹平就能掩盖一切的,会看的帐的人,单看进出流水总额便能知道大致知道整个经营情况了,店有多大,生意好不好,就能有个大概。
而且进出流水也是最难作假的地方,若是有心要查,到票号那边查一查存兑额度就能知道。
大盛王朝繁荣了数百年,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人口渐渐繁盛,虽依然重文轻商,但商贸依然繁华无比,交易数额渐大,涉及银子数上十万也不鲜见,谁也不会抬着一箱箱的金子银子交易,票号这行就越发的昌盛起来,经过几代人的经营,渐渐发展出许多制度规则来,帝都邓氏家族,经营宝宜票号,利润极高,年年进贡朝廷上百万的银子,一跃而为大盛朝第一皇商,如今分号遍布全国,商家难有不与他家打交道的。
虽是利润极高,无数人眼馋,但因是皇商,背后有朝廷撑腰,这邓家又极会经营,广结善缘,竟是坚如磐石,无可撼动。
郑明珠自然也是用的宝宜票号,她知道,宝宜票号的基础规则里,便有为商家开专门账簿的一项,而且是各分号通用,郑明珠在帝都八个铺子,两个庄子,自然够格开专门账簿了。
要查也简单。
这里头涉及的门道就多了,别说郑明珠的四个丫头一脸茫然,便是墨烟也似懂非懂的样子,郑明珠一笑,也不再多解释,这种揽总管理的大局观,非浸淫于此道多年不能明了,墨烟本来就不是专做这个的,自然很难明白。
以前在唐家,她手下一度掌管八十几个铺子,几百万银子的流水,早就练出火眼金睛了,就这样几个铺子,居然有人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真是找死呢。
剪秋和忍冬的动作很麻利,郑明珠只是吃了个午饭,睡了一会儿午觉,他们就进来回话了。
身后带着一群人,还三个箱子。
郑明珠看到他们叫人抬了三个箱子进来,笑道:一共多少本?忍冬回道:盛记香料行四十七本,朱光阁三十四本,吉祥绸缎行四十一本,共计一百二十二本。
郑明珠点头:你们倒是很快,这么些,我打量着起码要明日才能送来呢。
剪秋便笑道:原是大爷吩咐了,少夫人有吩咐要紧着办,小的们得了吩咐,就去寻了账房处大管事张爷爷,求张爷爷拨了些积年会算账的哥哥们去的,不然光凭小的们,原也不懂,怕误了少夫人的事。
郑明珠便笑道:你们倒是会办事,这差事办的很好,翡翠,赏他们。
一人赏了二两银子。
剪秋和忍冬还不敢收:不敢劳少夫人赏,原是大爷吩咐小的们伺候少夫人,这是分内事。
郑明珠笑道:伺候虽是分内事,只是做的好就该赏,接着就是了,也先别下去,我还有事要吩咐你。
然后便回头问他们带进来的三个铺子的掌柜,打头的那个高高瘦瘦,三十多岁的样子,郑明珠问:你是哪个铺子的掌柜?那人垂手恭恭敬敬的回道:小人是盛记香料行的掌柜王坤,给少夫人请安。
郑明珠说:你们铺子的银子流水也是使的宝宜票号的银票吧?你们在宝宜票号是单独一个账簿还是和其他几个铺子合成了一个账簿?王坤没想到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夫人这样懂外头的行情,登时心中十分疑惑起来,这真是吴管事口中完全不懂经济买卖的少夫人么?一边忙回道:是,小人管着的铺子是使的宝宜票号的银票,因少夫人在朱雀大街的四个铺子原是内务府暂理,北城上街的四个铺子是国公府过户过来的,以前便是分了两个账簿,旧年底小人听吴大管事说要合成一个账簿,若是合了,应是今年年后开新帐的时候合罢,小人也不是极清楚,求少夫人问问吴管事才好。
郑明珠笑道:不用问他了,直接去票号问吧,忍冬,你拿大爷的帖子去宝宜票号,说我要取我名下铺子庄子去年的存兑账簿看一看,合没合不要紧,只都拿出来才是。
忍冬领命去了。
在里头接了账簿的墨烟走过来,在郑明珠耳边悄悄回道:少夫人,忍冬说这盛记香料行原来的掌柜是盛大管事的小儿子,从内务府交过来的时候,盛大管事回家荣养了,没两个月,吴管事就把盛掌柜换成了这位王掌柜,他是吴管事的内弟。
郑明珠点点头,知道这必是刚才交接账簿的时候忍冬悄悄告诉她的,心中越发有数了,便对外头三个掌柜的说:我单叫了你们三个铺子的掌柜来,原是我看了账簿,你们三个铺子有些不妥。
这样单刀直入清楚明白的一句话,整个院子里立时鸦雀无声,连同里头算账的墨烟几个,都不由的停了算盘,竖起耳朵听。
三个掌柜听了这句话,哪里还坐得住,登时就站了起来,朱光阁的于掌柜和吉祥绸缎铺的李掌柜都同时看向王坤。
郑明珠看的清楚,嘴角微微翘起来。
王坤忙回道:不知少夫人的意思,是哪里小的们做的不妥当了,还求少夫人明示。
王坤在郑明珠开始查账的时候就有了准备,主子要查,自然只会关注能缴多少银子上去,去年银子缴的少了,自是要一个说法。
缴帐之前王坤就知道这事了,又去舅兄吴建荣处商量了两回,吴建荣并不紧张,只是笑道:主子要查账,查就是了,难道你的帐还没做平不成?王坤说:帐自是做平了的,只是这种帐,经不起细查的。
八成的入息未入账,便是帐再做的花团锦簇,这样大的缺额,怎么可能毫无破绽。
那吴建荣并不为意:瞧你那点胆子,少夫人深闺妇人,懂什么生意经济,你只管说香料进价高了,生意清淡,自然入息就少,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我打量着,少夫人不过是看进去的银子少了,便要问问,她自是不会知道这些买卖上的事,你便告诉她鸡蛋一两银子一个,她也只得信了,再说了,如今我嫂子是少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便是有点什么,自然也能遮掩了,且这些银子咱们也不是自己得了,都是孝敬太太的,太太自是会为我们做主的。
王坤在外头的人,自是不那么清楚里头的状况,心中依然担忧,私吞主子钱财,按律是流配三千里,若是数额大了,杀头的也不是没有。
他便说:是不是这先就求太太去?吴建荣笑道:什么事也没有,怎么先就去求太太了?一点儿事就惊动主子,今后主子有什么差事哪里还敢吩咐你呢?你放宽心就是了,罢了,我便再说细点,你家里原没人在里头当差,不知道是有的,我嫂子一直伺候在少夫人房里,我便知道些。
少夫人在家里做女儿的时候就是最清高不理庶务的人,一应都是太太吩咐,我嫂子操心,便是出了阁,也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我嫂子说,别说打算盘看帐,就是一锭银子能买些什么她也全不知道的,这如今还是第一遭儿要叫管事进去说话呢,你只管缴一本总账上来,我拿去叫少夫人瞧了,再分说分说这事儿就完了,只怕未必轮得到见你呢。
王坤听了,心中方才放心了些。
可是此时的王坤,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吴建荣说的意思是这位少夫人完全不懂庶务经济,可是今天所见所闻,却叫他觉得怀疑。
所有铺子缴了来总账不过一两个时辰,少夫人就派人来取进项销项的细账,又叫掌柜和采买进去,待他进了侯府一看,原来就不是所有的铺子都来,就他们三个,王坤和这另外两人也是极熟的,这私底下的事他自是知道的,心中自然明白,难道少夫人这么快就查出来他们这三间铺子的问题?而且进来才问了一句话,就派人去票号取存兑账簿,这摆明了是要从票号上查银子流水的意思,自己家的帐能做假,票号的帐可没人替你做假,这样行家的手法,哪里是一个深闺中不懂庶务经济的女人?简直就是积年查账的老手。
王坤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来,偷眼去看那两个掌柜,那两人也望着他,心中想必也是惊骇,脸色青白。
帐怎么做的他们自然心头有数,经得起怎样的盘查就更明白了,少夫人这一手,真是吓掉他们半条命。
郑明珠看他们互相打着眼色,便知道这三个掌柜,大约是以这个王坤为首了,想他和八间铺子的大管事吴建荣这样亲近的关系,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如今看来,只要拿下了这个王坤,就算是打开了局面了。
而这王坤管的正好是香料行,郑明珠胸有成竹,去年的时候,她可还是唐白月,唐家的生意虽然涉猎很广,可香料买卖却是唐家赖以起家的生意,一直以来也都是唐家生意里头的重中之重,后来更是只做大笔生意,到各产地和边境收购香料,收拢整理入库,卖给各家香料行,俨然便是北方香料买卖第一家,难说这盛记香料行只怕也有从唐家香料库里进的货。
☆、杀鸡郑明珠说:先前我看了总账,盛记香料行那样大一个铺子,又是在朱雀大街这样的地方,去年一年的入息才一千两银子,才是前年的两成,这是怎么回事。
王坤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按照原本商量好的话来答:回少夫人的话,因去年不知怎的,香料的价都涨了三五成,小的们进货回来,也不敢亏着卖,自是要提价,又不敢提高了,利润就薄,而且就算利润薄了,价看起来也高,生意清淡,竟就少了许多入息。
郑明珠早也猜着是这些话,问他:王掌柜,铺子里一共卖着多少种香料?回少夫人,因每季不同,又有节日平日里常备着的不同,一年里头,常卖的有七八十种,有些时候一百二三十种也是有的。
王坤说起来头头是道,一脸精明干练。
郑明珠说:王掌柜的意思,这些香料都在涨价,竟就没跌的?王坤回道:也有跌价的,只不过也就是些木香艾草之类在跌价,只是这些本就价贱,再跌也不多,利润也是薄的。
郑明珠说:这样说起来,这生意倒是难做的很?王坤见她这样毫无异议就接受了自己的说法,登时大喜,心中便想,怪不得舅兄这样说呢,果然如此,便忙笑道:实是如此。
郑明珠便说:既然你觉得这生意难做,我也不勉强,我另找一个会做的来做便是。
郑明珠也有点动气了,自己明明都把场面做成这样了,稍有眼色的人都该再思量一下是不是可以糊弄,这人竟然还是说这样无聊的理由,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郑明珠怒了,她以前所接触的那些管事掌柜,个个都精乖无比,懂眼色,会盘算,便是有心做耗,也是做的精致无比,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那才过瘾!哪里像眼前这样的蠢货,亏他还锦衣玉食,做了大掌柜,真是靠着裙带关系不成?王坤的笑容僵在脸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不过就说了一个缘由,这少夫人就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打发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不仅是他,便是这抱厦里所有人,都不禁目瞪口呆,如此有体面的一个掌柜,一言不合,少夫人立时便要换人,而且这王坤说的这个缘由也是光明正大,少夫人到底是哪里寻出来的不是?这是这里第二次这样安静了,似乎少夫人话并不多,可是一句是一句,句句都不容小觑,在这安静中,王坤噗通一声跪下的声音便特别清脆:少夫人,小的不服。
郑明珠说:是你自己说生意难做的,我不为难你,你还有什么不服的?王坤说:这并非是小的不会做生意,少夫人便是换个人来,也管不了香料涨价,生意清淡的,还求少夫人细想想。
郑明珠淡淡的说:去年初朝廷正式开放边境贸易,只需缴纳路引税和交易税便可在边境榷场自由买卖,由此引得绸缎,茶叶、铁、瓷等内地货品产地价上涨一成左右,部分药材,香料,木材,马匹,皮毛等外头货品价格降约三成,王掌柜所说的不知怎地,香料涨价厉害,我倒实在是真不知怎地了。
王坤头上豆大的汗珠滴下来,万万没想到,少夫人竟然连行情都这样清楚,而吴建荣竟说她完全不懂庶务经济。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郑明珠声音并不严厉,只是淡淡的:王坤欺主,把他捆起来,关到柴房去,稍后再处置。
王坤大惊:少夫人饶命啊,小的不敢了,求少夫人绕过这回……话还没说完,早被剪秋带了几个小厮捆了起来,堵了嘴,郑明珠脸上没什么神情:实在没空听你那些鬼话,你先在柴房里想一想,若愿意说实话了,再来回我。
朝着剪秋点点头,立时就拖了下去。
不到一刻钟,干净利落的发落了王坤,郑明珠看一眼僵立在一边的盛记香料行的采买,他已经吓的面无人色,筛糠般的发着抖,郑明珠看过来,他不由的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嘴里连连说: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小的愿说,再不敢有一个字欺瞒主子。
郑明珠这才笑了笑,回头就命人:不拘是谁,识字即可,叫他说清楚,去年一年买进多少香料,什么品种,什么价格,什么数量,记下来就行。
剪秋领命,指派了个小厮把那采买带出去问话去了。
郑明珠看向另外两个掌柜:两位掌柜先想明白,假话我是不听的,要来回我,便要说实话,若是不愿说,我自己查也是一样的。
那两人见了这样形势,早没了早先的轻慢之心,连忙跪下回道:少夫人明鉴,小的们便有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欺瞒主子的,求少夫人问一问,小的们自是字字都是实话。
郑明珠第一句就问:去年一年,你们铺子的入息到底是多少?这句话明明白白就是指他们账簿上数额不实,十分笃定,毫不迟疑,那两个掌柜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脸色青白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头一脸的汗,眼见的又瞒不住了,哪里敢不说实话。
郑明珠本来心中就有数,此时听他们说的大概都差不多,知道这是收拾住了,便说:胆子倒是不小,那这些昧下的银子,你们都是怎么分的,我想,自有本私帐的才是?那两人不敢说,只是磕头,磕的嘭嘭的响,额头一片红紫。
罢了。
郑明珠喝止住他们:其实我也明白,你们自然是把银子都缴了给吴管事,如今你们不说,也不过是存着他来捞你们出去的意思。
说到这里,郑明珠鄙夷:真是异想天开,别说他来救你们了,便是他自己,也自身难保,你们以为他能有多大的体面,窃取主子钱财还能安然无恙不成,痴心妄想,不可救药,来人,去传吴建荣!那两人抖了半天,心底最后一点希望都给戳破了,自然而然惊惧不已,他们是知道的,这些银子,缴了上去,吴管事只拿了两成缴到侯府给少夫人,其余的部分,分了一点给铺子的掌柜和有头脸的如采买账房之类,大部分是缴到了国公府,吴管事命他们做账的时候他们就明白了,只是受人管辖不说,还收了分红,完全不能拒绝,便就踏上了这条船,私心里其实也觉得,这银子给哪个主子不是给,只要自己保住了这掌柜的位子,且还有额外进账,给国公府还比给侯府更好呢。
且吴管事本来就一手遮天,又是国公府吴大管事的亲儿子,家里嫂嫂还是少夫人跟前得用的人,想来兜得住。
平日里这吴管事也是没少许诺,话里话外都是那个意思,少夫人再怎么,也越不过太太去,你们替太太办事,有什么可怕的。
是以这两人还想着等吴管事救他们呢,哪里想到,少夫人第一个要拿下的就是吴建荣。
郑明珠见那两人依然不肯说出吴建荣来,不由冷笑道:你们不说,这银子自然就是你们昧下了,这样的数额,全家发卖,哪一个跑得了。
正说着,剪秋和忍冬都办完了差事进来回话,见到抱厦里这样的情形,便知道郑明珠已经把这边审的差不多了,进去回了话,听郑明珠声音平静如昔,倒都不由的对看一眼,心中赞一句好涵养。
有一个掌柜终于忍不住了,哭道:小的糊涂,求少夫人开恩,这些银子小的只得了一成,其他的都在吴管事那里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愿变卖全部家当赔了这银子,只求少夫人开恩了。
说着又是嘭嘭嘭的磕头,剪秋忍冬早极有眼色的架住了他,郑明珠心中暗暗点头,怪不得是外书房出来的小厮,就是比府里其他小厮有眼色,别的只呆呆站着,主子不发话他们就不动,这两个倒是知道出手,人磕晕过去,话还没回完呢。
另一个见这个已经反水,自己再兜着已经没用了,连忙也帮腔:少夫人,真是那吴建荣一手办的事,小的们不过听令行事,那吴建荣势大,小的们不敢违逆是有的,欺瞒了少夫人,是小的们糊涂,可若是不听吴建荣的吩咐,小的们就没了吃饭的营生啊,还求少夫人明察,小的们也不敢妄想,只愿缴还了这银子,今后给少夫人做牛做马报答。
郑明珠冷笑:早点想明白,好多着呢,如今你们就在这等着,待吴建荣来了,你们当着他说给我听听。
随即又问他们这腾挪银子的流程,这两人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说的十分详细,其实也并无新意,不过是两套账的做法,实际收支一本帐,做给她看的有是一本帐,真帐也是按照规矩来的,缴了银子,也是签名画押一样不少。
竟是这样光明正大,这样现成的把柄这些人怎么就不怕呢?☆、儆猴越想郑明珠还真是越想不通,她手里过的这类事也是有的,可是大都做的极隐秘,私底下那一套都会想尽办法遮掩,还第一次见到这样光明正大的做法,简直叫人骇笑。
郑明珠不由的好奇起来,便问那两个掌柜的:我倒是不明白了,你们这样做是真不怕查还是怎么?这两人倒是叫起撞天屈来了:少夫人明鉴,小的们是照了规矩缴的银子啊,小的们也就是糊涂在递了假账上来,若是递了真帐,小的们又有什么错呢?小的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昧了主子的银子啊。
郑明珠一怔,倒是想起来了,还真是这样!她先前见了总账,心中早已先入为主的认定这些人是合着伙昧下了银子,如今这样一说,她倒真是明白了,真帐翻出来,他们的确是照了规矩缴了银子,且有签名画押,吴建荣是大管事,本来银子就该缴给他,再由他往上缴,如今吴建荣收了银子,给他们一成,这便是吴建荣赏的,且不论吴建荣有没有权限这样赏他们,但他们受了赏却是没有错。
不过郑明珠还是说:你们既然递来的是假账,自然是知道我只收到了假账上列的银子,只这银子没落到你们手里罢了,细究起来,还不是你们昧下的?两人无言以对,只垂头丧气的跪在那里。
但他们这话倒也的确提醒了郑明珠,这吴建荣做的这事,照足规矩,竟完全不像是因主弱奴强而欺主,倒像是真的在伺候主子。
郑明珠心中一凛,莫非真的还有一个主子?这吴建荣拿了银子,其实也是送到了那一个主子之处了?若是真有这样一个主子,而这背后的主子是谁,郑明珠心中也是有数了。
郑明珠原本只想着收拾了吴建荣,追回了银子便好,如今看来,这样做倒是行不通了,若是自己不留任何余地,直接处置了吴建荣,这笔银子十有□就这样无声无息石沉大海。
几千两银子并不是大事,可郑明珠咽不下这口气。
吃了她的,非得给她吐出来不可。
这种下作的手段,真是叫她恶心。
郑明珠沉思起来,看来这法子得变一变,多留一点时间,也好让有些人有时间办事才对。
四喜胡同离侯府并不远,没多久吴建荣就到了,因郑明珠这件事办的雷厉风行,刚捆了王坤就派人去传吴建荣,顾妈妈刚打听到这件事,派的小丫头还没出门,吴建荣已经传来了,还什么都不知道,此时进了门,见抱厦里跪了一地的人,个个脸色煞白,其中两个掌柜都一脸不知是汗是泪,额头红紫,心知不妙,磕了头,郑明珠也不叫起,张口就说:我查出来这有几个铺子没了不少银子,这两位掌柜说,都是交给了吴管事,是吴管事吩咐他们不许入账的,现传你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吴建荣没想到这才半天功夫,这两个掌柜就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心中狠狠骂了句没用的东西,狠瞪了他们一眼:回少夫人,小的并不知道这样的事,小的都是照着账上收的银子,一概都缴了进来,求少夫人明察。
这样意料之中的回答,郑明珠本就没指望他立即认账,只是说:那是正好,两位掌柜如今还在这里,正好当面问清楚,谁也别冤枉了谁。
吴建荣立时转头喝道:你们两个竟这样大胆,敢诬陷我,真当国公府的板子打不得你们不成?你们自己经营不善,赚不了钱,好生分说少夫人难道还会为难你们,倒这样胡言乱语起来,还不快求少夫人网开一面,许你们今后好生经营,挽回颜面来。
郑明珠听的清楚,‘国公府的板子’!吴建荣还话虽是喝骂,意思却是提醒他们国公府是大靠山的意思,幸而自己在他进来之前已经收拾清楚了,不然,真让他堵了嘴,又要费一番手脚。
那两人一声不吭,垂着头,他们也不是笨的,此时见他们知道的早已说完了,少夫人这样精明,传了吴建荣来却是这样问话,便知道少夫人有意要整治吴建荣了,自是一声不吭,看他越是闹的厉害,越是没法收场。
这两人心中早恨极了吴建荣,他端了管事派头吩咐他们做假账,真金白银又是被他拿了去,还轻描淡写的保证他们这样做一点事也没有,说少夫人从不管事,只由太太做主,他们又见吴建荣同样毫不在意的在真帐上签名画押,一派光明正大的派头,似乎真的并不在乎,这才敢去做,哪承想少夫人竟如此厉害?郑明珠笑道:原来是这样,吴管事这样说来倒是情有可原。
吴建荣心中冷笑,知道这少夫人不懂事,本就没放在眼里,只盘算着回去后如何处罚这两个不懂事的东西!一边笑道:少夫人明鉴!小的承太太恩典,派了来伺候少夫人,自是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简直和顾妈妈一样,句句话都不离太太,好忠心的一家子!郑明珠笑道:太太给我选的人自然是好的,我也不会冤枉人,刚才两位掌柜说了,他们是有真帐的,上头也有缴了银子给吴管事时的签名画押,我想着,既然有这样的东西,只要取了来一看有没有,也就清楚了,谁也冤枉不了谁,如今我就叫人陪着两位掌柜去取了账簿来,还吴管事一个清白。
真是一把不见血的软刀子!那两个掌柜见吴建荣瞬间脸色煞白,心中竟说不出的趁愿起来,活该!饶害了我,还要拿我做挡箭牌?说什么少夫人不理事,好性儿,也叫你自己瞧个清楚。
那吴建荣心中大急,连忙强笑道:少夫人明鉴,哪里有那样的东西,还不是这两个混账心中惧怕,随口乱说的,少夫人原不必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这样苍白无力,连旁边站着的丫头都笑了起来,郑明珠笑道:大管事都叫了冤枉了,我怎么好冤枉好人呢?如今竟就叫人走一趟,要真没有,处置起他们来也好叫人心服口服。
剪秋便笑着领命,带着两个掌柜出去了。
郑明珠叫吴建荣起来,命人看了座儿,上了茶,却并不说话,只是看他在凳子上坐立不安,仿佛有百十颗钉子在那凳子上似的,忍不住的往外张望,似乎盼着有什么人来解救他。
郑明珠喝了半盏茶,就看到一个小丫头走进来,郑明珠记得她名叫铃铛,是个三等小丫头,和玲珑走的很近。
果然她一进来,悄悄的沿着墙根溜上台阶,进了西次间找了玲珑说了两句,玲珑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悄悄回道:少夫人,顾妈妈买通了西角门的婆子,悄悄出府去了。
果然来了!郑明珠看形势大好,忙说:去外头叫一个小厮,悄悄跟着去,若是顾妈妈去国公府就随她去,若是别的,立刻来回我。
玲珑忙去吩咐了。
郑明珠猜想顾妈妈必是见事有不虞,回国公府搬救兵去了。
郑明珠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顾妈妈这么固执的相信只要太太出面,一切就会迎刃而解,可是她却是知道顾妈妈是深信不疑的,此刻她兄弟有难,她必是要回去找太太的。
郑明珠倒是期待这位太太真的来了的话,能怎样让她大开眼界。
先到的是真账本,郑明珠拿着账本,翻了翻,便笑道:原来真的是这个样子。
又笑吟吟的看了看吴建荣。
吴建荣垂着头,一声不吭,似乎也并不怎么惧怕的样子。
郑明珠把账簿掷到他的面前:吴管事还有什么话说?吴建荣虽是脸色青白,额间冷汗,嘴里却还是强硬的很:小的是太太的人,少夫人便是要处置,也要交给太太处置。
郑明珠惊讶道:我记得你是我的陪房吧,身契自然是在我的手里,我处置你,和太太有什么相干?她倒要看看,他能镇定到几时。
郑明珠冷笑吩咐:既然这事明了,我也不在府里动私刑,便把这奴才送到衙门去,由衙门按律判了就是。
剪秋和忍冬应了是,便让小厮们上前捆了吴建荣,吴建荣竟然挣扎起来:谁敢捆我,我是太太派来的人,太太没发话,谁敢上来……还没等到太太来,郑明珠就已经大开眼界了,这样牛气的奴才,真是少见。
那些小厮是侯府外院的,眼里哪里有什么太太,只管上来按倒了吴建荣,牢牢的捆了,又见他嘴里一径叫着,便拿了布团堵了嘴,拖着就走。
还没走到门口,就有小丫头跑进来回道:太太来了。
终于来了!顾妈妈还真没让她失望呢,郑明珠便叫小厮们等着,见吴建荣脸上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心中倒是笑起来,一边款款的站起来,走出房去,就见顾妈妈扶着朱氏,上了阶梯。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文下的评论,我解释一二。
首先,她偷钱不过是拿了嫁妆里的一些金银首饰,那些因为是常有出入的,并不记名,实际上除了主人精明,时间长了就基本查不出,至于钱财,她拿的是铺子的部分入息,也就是利润部分,并没有敢动铺子本身,这个借口很多,经营不善之类,而且时间长了依然不好查。
其次,关于身份问题,请再回去看第二章及第五章,读者都是聪明的,所以一眼看出她包藏祸心,可是原本的郑明珠并没有啊,这是重点!她很敬爱这位继母,她没有觉得自己被亏待,连她对顾妈妈也是真心尊敬的,世子并不是不想替妹妹出头,而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不是世子不做,是郑明珠自己不愿意,甚至陈颐安露出不愿意郑明珠亲近继母的意思的时候,郑明珠还一反温顺和他争执,觉得他拦着她尽孝,所以并不是郑明珠拿她没办法,而是郑明珠本身亲近她,才让周围的人拿她没办法。
这一点其实是我再三铺垫的。
再说下面lily的回复,公主的确开府,可是公主逝世后,公主府和下赐官员会收回的,公主只是上遗折留住了嫁妆,因为她有子女,所以一般皇帝,只要不是很讨厌这个公主,都会答应,这也是对公主的一种优待。
☆、太太来了郑明珠见了朱氏,脸上并无异样,只是笑道:太太怎么这时候来了?天都这样晚了。
此时已近申未,天色又快要下雨的阴沉,看起来很晚的样子,朱氏满脸怒色,瞪了郑明珠一眼:我养的好女儿,不然我也不会这个时候跑上人家的门。
这个样子和那天回娘家的母女情深大不一样,郑明珠便笑道:太太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一边说着,一边迎了她进屋里,面带笑容,神情轻松,简直不把抱厦里跪了一地的人当回事。
朱氏倒是一怔,她这个女儿她是再了解不过的了,否则也不能这样牢牢的把她捏在掌心里,连出了嫁也一样。
这些年来,她养郑明珠也是煞费苦心的,郑明珠也果然按照她的意愿养成了,清高、娇贵、懦弱、糊涂,认为天下就只有朱氏对她好,为她着想,简直比亲生母亲更好,只对朱氏亲近,奉她为母,朱氏说的话简直比圣旨还管用。
朱氏也深谙张弛之道,不管是冷脸,发怒、斥责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招数都不能常用,用的多了,就没什么效果了。
所以她今日这样冷着脸来,便是预计郑明珠必是满脸惶恐,只求她息怒才是,这样她再哭上一哭,让郑明珠跪着求了她,便揭过这件事,包管今后再也不敢提。
这么些年来,这还招数还是第二次用而已,那第一次效果就是格外的好。
只朱氏没想到,郑明珠见了她说了这样的重话,竟然还是笑吟吟的,倒叫她疑惑起来。
郑明珠陪着朱氏到正厅里坐了,笑吟吟的叫人上茶,明明抱厦里跪着那些人,还有她的铺子的大管事被堵着嘴捆着跪在那里,她却全当没事人一般,笑道:爹爹身子可好?那日回家没见着爹爹,实在惦记的很,正巧昨儿有人送了两支老山参来,都是好年份的,我正想着打发人送去给爹爹用呢,可巧太太就来了。
朱氏见她不提起话头,竟一味的说起家常来了,不由更怒,茶也不接,俏面含霜,冷冷的说:你今日这是在干什么,一时半刻不见,这里跪了一地的人,如今还要打要杀的,吓的顾妈妈立刻来回我,生怕出了事,你自己瞧瞧,你这院子像什么样子了!郑明珠淡定的很,轻轻笑道:哪有什么大事,其实是顾妈妈胆子小,一点小事惊动太太做什么,见太太这样急着来,倒吓我一跳。
小事?朱氏恼怒:你自己瞧瞧,叫了这样一群人,还有二门上的小子动手,又捆又打的,闹的阖府不安,还是小事?你这样子大张旗鼓的闹,你婆婆岂不要说你不贤德,不贞静?还有姑爷,又岂能容你这样?这样大的事,你就这样一声不吭动了手,今后别人说起来,说你这样不容人,父母赏的奴才也随意打杀,目无尊长,不思孝道,你要怎么活?我也无颜对地下的姐姐了。
说着便拭泪。
郑明珠眨眨眼,好会说话!瞬间就把这件事换了个面目,任是谁听了这些话,都会以为是郑明珠无故逞威风,完全是个泼妇做派。
朱氏见她没说话,知道是唬住了她,又说:你便再是不愿意用那奴才,也不用这样,你便遣了人来,悄悄的回了我,我难道还会为了个奴才不如你的意?平日里我是如何待你的?便是天上的月亮,也替你摘了来,你偏要这样闹出来,又是在你婆婆跟前,你叫你婆婆怎么想?你难道以为你还是在自己家里,有百般的错处都容着你,还怕你委屈了,处处都替你想的周到,如今你做了人家的媳妇,自然要事事隐忍才是,偏你还这样不懂事,这样子,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郑明珠真是不得不佩服,这口才这水平,连消带打,如今全是郑明珠的错了,闹的婆婆生气,丈夫不容,于是只能听太太的了。
真是豁然开朗,原本的郑明珠从那样小就由她养着,怪不得能这样糊涂!别说小孩子了,便是大人,若心智不坚,思辨不及,也得给她绕糊涂,只怕立刻会说出‘那现在要怎么办’这种话来。
幸好我对付的这种人多了!郑明珠默默的想,虽然朱氏的确厉害,却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说了这些话,在朱氏身边的顾妈妈和抱厦里跪在地上的吴建荣此时都松了一口气,眼见的朱氏走了来一顿训斥,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少夫人立即不敢作声了,知道危机已过,果然还是太太拿得住少夫人!想来也是,少夫人是太太养大的,她再大,还能大的过太太么?吴建荣心中怨毒,只是苦于嘴被堵着,不能说话,只恶狠狠的盯着那两个反水的掌柜,那两人面如死灰,勾着头只是发抖,现在他们把吴建荣得罪的狠了,今后只怕下场凄惨。
原来这少夫人真的不厉害,先前若是能坚持一下,就好了!两人追悔莫及。
朱氏见郑明珠依然低着头不说话,并不知道她还在默默的同情着那个小小的郑明珠,便说:幸而顾妈妈知道厉害,立刻来回我,我这才赶紧过来替你收拾。
说着就对外头吩咐:你们,这就把吴管事和掌柜的都放了,送出府去,立刻散了,今天这件事,一句话都不许往外说!竟在这侯府里就发号司令了?郑明珠真是大开眼界,她倒不信了,郑明珠糊涂也就是了,这外院的小厮,尤其是剪秋和忍冬两人都是陈颐安外书房的人,他们会听这国公府太太的吩咐?果然,朱氏趾高气昂的吩咐了,外头一句话也没有,也没有一个人有动静,朱氏这才醒悟过来这是在武安侯府,她虽能拿捏住郑明珠,却使唤不动武安侯府的小厮,一时间有点下不来台,便对郑明珠说:你瞧瞧你,自己立不起来,胡乱发脾气,便是奴才也使唤不动。
郑明珠只觉得好笑,你使唤不动武安侯府的奴才,不是正常的么?你若是连武安侯府的奴才都能使唤动了,还不索性把武安侯府的家也给当了?顾妈妈又得意了起来,果然只要太太一来,万事大吉,少夫人逞了这些日子的威风,如今总算不敢再说话了。
她重新活了过来,听太太吩咐不动这院子里的小厮,正是轮到她威风的时候,这时便忙走了出去,走到抱厦里头吩咐:大胆奴才,没听到太太和少夫人的吩咐么,还不快些放了人出去!剪秋和忍冬对看一眼,都静静站着一声不吭,也不动,只等着郑明珠亲自吩咐,他们来当这趟差的时候就得了陈颐安的吩咐:你们少夫人有些好性儿,或许有些人就敢替少夫人做主了,这些人不用理她,只少夫人亲自吩咐的,你们才奉命。
不得不说,陈颐安实在了解她,知道她有可能会顺水推舟,心中不情愿也不会说个不字,所以才坚持要她亲自吩咐。
若是她自己都坚持不下来,那陈颐安也不强求,无非便是再失望一次罢了。
是以剪秋和忍冬此时没听到亲口的吩咐,便当没听到一般,动也不动。
郑明珠大感欣慰,她有意拖一拖,便是要看看剪秋和忍冬的反应,也就能大致估量出陈颐安的反应,此时见剪秋和忍冬一声不吭,不驳回也不奉令,也就大概明白了。
顾妈妈见指挥不动人,气的走回去:少夫人,这样无法无天不听主子吩咐的奴才,还不立即叫了管家大爷进来打发了。
郑明珠倒还是笑吟吟的:他们都是外院的奴才,我要是大张旗鼓的叫了管家大爷进来打发了,倒越发闹的厉害,叫婆婆看了,那才是真不懂事呢,太太说是不是?一句话,把顾妈妈噎了个倒仰,朱氏瞪了顾妈妈一眼,只觉得她不中用,没事提什么管家大爷,把侯府的人都叫了来,越发没个收场了,便皱着眉说:虽如此说,这到底也要打发了才是。
郑明珠看够了热闹,这才笑道:太太一来,先派了我一篇不是,便叫放人,也不问这是什么事?朱氏再没想到郑明珠竟然权当没听见她那些话,不依不饶只要查问,竟和她原本盘算的大不一样,心中开始有点不安起来,只得说: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办事糊涂,帐没做好罢了,算得了什么大事,不过训诫一番,今后好生当差就是了。
再说了,你这样的身份,本来尊贵,过于计较这些须小错,哪里是大家子的做派,我早教导过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家里才能宁和,你也才能安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是旺家之本,为点子小事就打杀几辈子使出来的奴才,怎么使得。
郑明珠似笑非笑的看了顾妈妈一眼:原来顾妈妈竟是这样回太太的?朱氏见郑明珠就是不肯接受她的‘教导’,也难免心中发急,今日这郑明珠到底怎么回事,竟似变了个人一般!顾妈妈自然更急,强说道:自然是这样,少夫人也未免太肯小题大做了。
郑明珠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着急辩解的样子,只端起茶杯来,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
☆、闷棍就算顾妈妈这样的无礼,郑明珠也不动怒,在她眼里,顾妈妈也就跟个死人差不多了,哪里值得她生气。
她招招手,玲珑捧了早准备好的两个铺子的真假两本账簿来,郑明珠对朱氏说:这事到底怎么样的,还是太太亲自看看罢,这只怕不止是办事糊涂,帐没做好罢,倒是做的太好了些才是。
她就不信了,捏着这样硬的凭据,朱氏还能说出无关紧要的话来。
简直就是一闷棍!朱氏心中说不出的怨恨,这真假账簿她哪里不知道,只是今日顾妈妈来回她,说是缴了账簿来才两个时辰,她便赶过来,打算在事情刚开始就给压下去,郑明珠手里什么凭据也没有,就算疑心,只要不再继续查,这事也就是件小事了,随便就能打发,而光凭着郑明珠的疑心,自己出面了,要压住她不再查也不难。
哪里想到,才这么一点时间,这些不中用的奴才竟就连家底子都全交了出来了,如今现成的凭据捏着,私吞主子钱财这罪名板上钉钉,连她也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辩驳。
事已至此,若是依她,还不如让郑明珠发落了吴建荣,一了百了。
只是朱氏深知厉害,当着吴建荣和顾妈妈的面,她不能不救他们,否则,他们只要有一句话递到国公爷跟前,朱氏就麻烦大了。
以前她有那个信心,他们就算在郑明珠跟前说出来,郑明珠也不会相信,可是此时,她却觉得没有那样的信心了。
朱氏一边想着一边翻着账簿,一时没有说话,郑明珠好整以暇的坐在一边,顾妈妈在一边却是急的了不得,她本以为太太来了就万事大吉,可是此时见少夫人拿出账簿,太太竟就说不出话来,才知道这事比她想象的更严重了,她所有的依仗无非就是太太,眼见这事态和平日里不同了,一咬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太,少夫人,我兄弟他是一时糊涂,犯了这事,还求太太和少夫人开恩,饶过他这一次,今后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太太和少夫人啊。
说着就磕头。
郑明珠不吭声,只看着朱氏。
朱氏此时骑虎难下,先发作顾妈妈:你还敢求我,若是我早知道是这样的事,我哪里还会来这里!这样大的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三四辈子的老脸都给他丢光了,便是死一百次也不冤枉!顾妈妈到底是跟了她多年的,听这样发作就知道朱氏有心救他,此时连连说:奴婢知道,只望看着他平日还勤谨,老爷子也是服侍过老国公爷的,求太太和少夫人格外开恩罢。
朱氏故作为难了半晌,郑明珠偏就不开口,只等着她,她终于等不下去了:珠儿,虽说这背恩欺主,私吞财物是该罚,不过看在他爹也是国公府三四辈子的老脸了,祖母还服侍过老祖宗,便略抬抬手,饶过这一次,略施惩戒罢了。
郑明珠就等着她开口求情呢,她十分明白,这样的状况下,朱氏不可能不出面救人,而她就是要这个。
郑明珠笑了笑,看一眼委顿在地上的顾妈妈,柔声开口:太太既这样说了,我自然是照办的,这样罢,我给他三天时间,把旧年一年他私自昧下的银子都给我缴回来,我便不把他送衙门去,只打发到庄子上去就是了。
朱氏的神色顿时僵了起来。
她在话出口前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只是听到郑明珠说出口,还是面上一僵,掩都掩不住。
吴建荣收的银子去处何在,最清楚的是她,如果没有她在后面撑腰,吴建荣自也不敢当大管事的第一年就这样大笔的侵吞铺子的入息。
如今要他拿出这笔银子,其实就是要朱氏拿出这笔银子来,这吃进嘴里的肉却要吐出来,真是又伤面子又伤肝肾!可是郑明珠这话却又叫人说不出个不字来,你要她从轻发落,立即答应,十分给面子,这已经从轻了,打发到庄子上比起流配三千里和处斩来说,不能不说不轻,要他拿出侵吞的银子,也没有任何不对。
郑明珠本来就是等的朱氏这句话,自然是早就想的明白的,拿回自己的财产,打发吴建荣到庄子上,重新换一个大管事,就已经足够了。
真正究其理,吴建荣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听命行事,还算冤枉呢。
只不过这件事看起来是追查不到朱氏那里了,吴建荣不敢,郑明珠也觉得没有必要,真要闹出什么来,对郑家有什么好处,不过是让人看笑话罢了。
更何况,无论怎么说,朱氏对郑明珠有养育之恩,虽暗藏心机,到底关怀过她的衣食住行,这恩情也不能罔顾,朱氏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实在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养废了郑明珠,贪图她的嫁妆罢了。
既这样,还不如叫她吐出银子来,大家得实惠,也算给她一个教训。
郑明珠一向很想得开,也懂得什么时候放手。
朱氏还僵在那里,顾妈妈已经连连磕头了:谢少夫人开恩,谢少夫人开恩,谢太太开恩……颇有点语无伦次。
郑明珠也不等朱氏是说话了,吩咐剪秋和忍冬:把人都给带下去看起来,其余的事明日再理。
剪秋和忍冬躬身应是,很快人就走了个干净。
郑明珠依然笑盈盈的,还留朱氏吃饭,朱氏哪里吃的下去,今日在郑明珠这里栽了一个大跟斗,心都绞痛,直接就回去了。
郑明珠殷勤的送她,气势汹汹而来,偃旗息鼓而去。
顾妈妈终于老实了,此时一声不吭,一脸发愁。
银子还在朱氏那里,七千两银子,除了掌柜那里有几百两,他们家只拿了一千两,大部分都在朱氏手里,如今要陪出来,只得去找朱氏,顾妈妈一想到朱氏的盛怒,就满心揣揣,怕的厉害。
可是现在她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连太太亲自来都于事无补……她抬头看着郑明珠纤瘦的背影,终于明白,抬出太太来就万事大吉已经行不通了!虽然在心中再三咒骂,顾妈妈还是不得不转身出府,去要银子了。
郑明珠听了丫头的回报,淡淡一笑,果然再抖不起来了么?有些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陈颐安的消息一直是很灵通的,想来也是,郑明珠身边现就放着好几个他的人呢,他进门就笑道:听说你今天很威风呢?郑明珠坐在炕上做着针线,身边一个丫头也没有,听到陈颐安的声音便抬起头来,自己还没察觉就柔软的笑开了来,忙站起来迎,笑道:哪里有,大爷取笑我。
一边就服侍他脱了外面的大衣服,换了常服,又倒了热茶递过来。
陈颐安心情好,随手拉了她在身边坐下:我还没到家就听说了,半夏说,剪秋和忍冬被支使的团团转,差事一个接一个,利落的很,一天不到,连看帐到打发人,都齐整了。
郑明珠笑:哪有那么快,这帐还在看呢,既起了个头,不如索性连庄子都整理一下的好,说起来,你这两个都是好的,很会办差事,你要好好赏他们。
替你办差,怎么倒要我赏?陈颐安搂住郑明珠的腰,只觉一股淡淡的馨香,十分怡人。
不知为什么,郑明珠就红了脸,白玉般的脸颊上明显的飞起一抹红来,那红偏又极淡,仿若雪中的白梅,那明明是白的,在雪的映衬下偏又似乎透出一点红来。
郑明珠笑着看他一眼,下巴微扬:你的人,自然你赏,和我什么相干?那神情端庄中偏又透出一丝妩媚来,竟觉有种与往日大不相同的风情。
陈颐安搂着她的一只手便不由的轻轻抚着她的腰际,只觉纤细柔软,笑道:说的也是,连你也是我的,自然都是我来赏。
不正经。
郑明珠嗔道,可是脸越发红了,陈颐安心中一动,另一只手伸过去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手中感受到微微的挣扎,可又透着顺从。
这种想挣扎又不肯认真挣扎的感觉如此的叫人新奇,叫人受用,陈颐安也有过好几个女人了,可是这一刻,这一种感觉却是舒畅的叫他难以抗拒。
那双晶莹如星子一般的眼睛本来还看着他,渐渐的靠的近了,就不由自主的合了起来,可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落在莹玉一般的脸上,仿若蝴蝶投下的影子,陈颐安刚靠近那嫣红娇嫩如花瓣一般的嘴唇,突然间,有个笑嘻嘻的声音叫着:少夫人……就掀了帘子传进来了,郑明珠大窘,忙要挣扎起来,这一下是真的用了力了,也不知在陈颐安哪里撞了一下,才好容易站起来。
墨烟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身后的珊瑚拉了她一下,她才动作僵硬的放下帘子,躲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陈颐安也有点恼,可是一抬头看到郑明珠站在炕前,一张俏脸再不是那样雪凝一般,羞的几乎要哭出来,突然就不恼了,便也站起来,拉她的手。
郑明珠恼怒的甩开他,真是丢人!大白天的就这样,还被丫鬟给撞见了,这叫她还有什么脸出这个院子门。
陈颐安低声笑道:别生气了,她们也没看见什么。
郑明珠瞪他一眼,可就便是这样恼怒,见了他带着一点赔笑意思的俊美容颜,那样满心的委屈竟就烟消云散了,一时间也没了气焰,咬着唇说:都怪你,大白天的……就……陈颐安倒笑出来:就什么?郑明珠啐了一口,绕到炕几另外一边坐下,见她恼的脸颊红红的,陈颐安这才坐下来,收了笑,叫:进来吧。
☆、老爷回来了墨烟、珊瑚、玲珑这才掀了帘子鱼贯进来,便就给陈颐安请安,陈颐安先就骂墨烟: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少夫人宽厚,你就敢不顾规矩了?骂是骂,可到底心情好,神色并不吓人。
墨烟一声不敢吭,只低着头。
郑明珠在一边看着,这人自己不检点,倒骂丫头,便出声问墨烟:查的怎么样了?又转头对陈颐安解释:叫她们拿着单子核查库里的东西呢。
墨烟见郑明珠给她解围,忙回道:因东西多,先查了金银首饰,这是没有销账但是找不着的东西,请少夫人过目。
郑明珠只瞟了一眼,并不接过来,只是说:玲珑,你过来。
玲珑站起来,走到郑明珠跟前,郑明珠轻轻拉拉她,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玲珑一边听一边点头。
陈颐安倒是好笑,只看着不说话。
郑明珠便吩咐她们接着查,等三个丫头都出去了,郑明珠才对陈颐安说:我吩咐玲珑,悄悄儿的把查对单子交给玛瑙,玛瑙是顾妈妈侄女儿的表妹。
陈颐安是何等人物,一听就明白了:你这是要叫她悄悄儿的把拿了的东西给你补回来?若是大张旗鼓的追查,难免叫人看热闹,何必呢,我如今装不知道,叫玲珑先漏给她,若是她肯送回来,自然大家省事,今后只需要打发了就是了,也算是顾念了这些年的情分,便是仁至义尽了。
郑明珠在陈颐安跟前一向坦白。
在她的观念里,夫妻本是同体,她会一心一意,坦诚相待,她先做到这一点,不管陈颐安会怎么样想,她至少问心无愧了。
陈颐安点头:很好,你既能这样想,便是娘也就放心了。
这话里透着许多意思,陈夫人当家主母,自然不愿意闹的家中沸反盈天,甚至要送下人去衙门,难免被人议论治家不严,如今郑明珠尽量把事情控制在甘兰院里,自己解决,自然是好事。
郑明珠听懂了,笑道:可是,若是她还是不懂事,也就无法了。
那就只有送有司衙门了。
说了一会儿,有小丫头已经进来放桌儿,小厨房送了晚饭上来,郑明珠见丫头们摆了菜,就站起来给陈颐安布菜,陈颐安笑道:娘都不让你伺候,还伺候我做什么,坐下罢。
郑明珠这才坐下来吃饭,陈颐安心情好,叫墨烟:去把前儿太子殿下赏的那瓶葡萄酒拿来,那个甜,正好你少夫人吃。
不一会儿,墨烟送上来两个玻璃瓶子,一瓶子殷红如血,一瓶却是淡黄色的,郑明珠饶是见惯了奢华之物,竟然也认不得。
陈颐安说:这是今年开了边境贸易之后,新进来的,总共也就贡了那么点,太子殿下一样就给了一瓶,红的是葡萄酒,黄的是梨子酒,劲大些,我喝这个。
郑明珠拿起来看看,那瓶子十分剔透,一点杂色也没有:倒是稀罕。
瓶子也是一起贡进来的,听说叫‘玻璃’,也不知是使什么烧出来的,我也这一回才见到呢,只怕比酒还稀罕些。
墨烟已经在一边给他们斟酒,郑明珠第一次吃到这样甜的酒,笑道:倒是和咱们这边的酒味儿不一样。
又尝一口陈颐安杯中的梨子酒,倒是辣,吐吐舌头,赶紧给他放了回去。
比起武安侯府的一室写意,安国公府却是乌云盖顶。
朝晖堂砸落了一地的碎瓷片,茶叶和水,顾妈妈跪在地上,额头乌青,满脸涕泪,朱氏怒的五官扭曲:你!你服侍的好!这才嫁出去几天,就给我闹出这样的事来!再三嘱咐叫你看着她,你早干什么去了?如今你倒有脸来求我!顾妈妈哭道:少夫人实在和平日里没什么异样,奴婢哪里知道少夫人会突然就变了呢!胡说!朱氏深恨顾妈妈的大意:今天这件事,哪里是一朝一夕,她随便看一看账本子就能知道的?必是早就在查了,亏你天天在那院子里守着,竟一点不知道,还跟我夸口说院子里的丫头都拿捏住了!这么些日子,必是有蛛丝马迹的!真的没有啊!顾妈妈说:太太细想想,大小姐是太太一手养大的,太太难道还不清楚,大小姐就是性子软了,容易被人调唆,要说是她自己悄悄在查,别说奴婢不信,太太也不信啊,太太也看到了,今日她的周围,丫头小厮,全是大姑爷的人,难道这样太太还不明白不成?朱氏皱了眉,听了顾妈妈的话,倒是有几分信了,郑明珠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且又在深闺大院里头,平日里接触的人,接触的事,没有一样不是通过她的手的,要朱氏相信这是郑明珠自己一手办的事,她也觉得不可能。
再怎么说,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管家经济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精通此道了呢。
朱氏便信了,这必然是陈家的人挑唆的,郑明珠不过是出个面罢了,便连今日自己去了,当面求情,郑明珠不是也如往常一般,没有说个不字么。
这才是我的好女婿呢!朱氏深恨陈颐安,坏她的好事,说不定还有那个笑里藏刀的陈夫人,朱氏出身庶女,对这些高门嫡女向来厌烦,这些人,自是有人早早的替她们考虑好了一切,哪里明白庶女的苦处。
她虽是庶长女,又是养在老祖宗跟前的,容貌才干哪一样也不比嫡女差,可是其中苦楚又怎么说的清楚,她年方十六,便嫁给已经年近三十的安国公为填房,前头还有公主留下的嫡子嫡女,就算是这样,也是她费尽心机才争来的,已经是高嫁了。
襄阳候府虽然花团锦簇,看起来轰轰烈烈,可子女众多,单是嫡女就有三个,庶女更是十几个,庶女的嫁妆也就只有公中的八千两银子来置办,她的母亲虽是良妾,却是什么嫁妆具无,给她的添妆有限的很,便是老祖宗,虽是疼她,也不过就给了她一间铺子而已,就这样,其他的姐妹就已经妒忌的红了眼了。
这样的嫁妆,今后自己的女儿出嫁的时候,能得些什么?还有自己的儿子,爵位无望,便得谋划前程,花钱又少的了?这些,她若不费心筹划,谁来替她的儿女操心?就凭着公中的那一分么?尤其是前头又有郑明珠出嫁,武安侯府家大业大,又是长子,今后的世子夫人,侯夫人,单下聘就是五万两银子,郑明珠身份不同,是公主嫡女,天家血脉,公中的那一分就比自己的女儿厚了,安国公又做主添了两万两,加上当年公主留下的嫁妆,朱氏眼红的咬牙切齿,这样的做派,今后自己女儿出嫁,对比起来,怎么抬得起头?她已经吃够了这种苦头,如今她的女儿已经是嫡女了,且才貌早强过郑明珠,更不能在这些地方吃亏。
朱氏管家多年,虽有油水,到底只是内宅日常出入,距离她想要的目标还远的很,而她早已筹算的清楚,郑明珠今后会有如宝山一般的嫁妆,所以从嫁进国公府那一天起,她已经开始费尽心机,小心翼翼,把郑明珠养成了自己需要的样子。
出嫁前,郑明珠虽然已经定下了部分嫁妆,但那是公主留下的,由内务府暂理,她的手自然伸不进去,只能等到郑明珠出阁,所有嫁妆过了明路,交到了郑明珠手里。
这对朱氏来说,和交到她的手里差别不大。
郑明珠房里的管事妈妈是她的陪嫁丫头,她在京中的铺子的大管事也是她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容易的很。
虽说选陪房的时候,郑明玉也是再三防备,只是郑明珠亲近朱氏,只肯听她的话,所以最后还是朱氏得了手。
眼见的现在一切都十分顺利,吴建荣已经换掉了三家掌柜,银子流水一般送到朱氏手里,和她多年前就开始的计划一模一样!却没想到她竟小看了陈氏母子!竟然有本事挑唆得郑明珠查起帐来,朱氏心中十分懊悔,又恨顾妈妈和吴建荣不中用,竟然没有丝毫防备,便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陈家铁证如山,不说别的,便是如今落在他们手里的吴建荣说出一句银子在自己手里这样的话,自己在国公爷跟前……朱氏无端端的打了个冷噤,不行,一定要尽快把吴建荣弄出来才是,陈家母子可不是郑明珠这样的糊涂人,真要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那就麻烦了。
朱氏把对手从郑明珠换成了陈家,立刻就警惕起来。
只是想到这就要拿出近六千两银子出来,朱氏就觉得快要吐血了。
还不如想个法子,让郑明珠直接处置了吴建荣和顾妈妈,这样死无对证,这银子就不用拿出来了。
正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只听到外头一叠声的丫头报:老爷回来了。
☆、败局朱氏一怔,刚要迎出去,安国公郑瑾已经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郑瑾四十多岁的年纪,虽因常年在外领兵肤色黝黑粗糙,可是无损他的英挺气概,此刻面沉如水,更添几分威慑。
朱氏柔声道:老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英国公见一地狼藉,又见女儿陪房的管事妈妈跪在地上,不由更怒道:你做的好事!朱氏怔了怔,问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我竟不懂,妾身做错了什么吗?你还跟我装什么!不然你叫这个奴才来做什么?英国公性烈如火,越说越气,飞起一脚,就把顾妈妈踢的滚到了墙角。
顾妈妈登时吐出一口血来,脸色煞白,一声都不敢出。
朱氏见了这样,心也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说:老爷不明示,叫妾身怎么说呢?妾身叫这奴才来,也不过是为她做了错事叫来训诫罢了。
说着去倒了茶来捧给郑瑾。
郑瑾一挥手,就把那茶给扫到了地上,一脸怒色:满帝都都传遍了,说你谋夺珠儿的嫁妆!珠儿要看自己的嫁妆单子,还得回安国公府来要!你……你!郑瑾英雄一世,从没想到自己家后宅会出这样的事,今日郑明玉来回他的时候,说是帝都已经人人皆知了,真真把他气了个倒仰。
朱氏听说,立时便知道是顾妈妈那话传了出去,并不是昨天那事,倒是松了口气,只是心中越发厌烦上了这顾妈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她这样蠢,自己何至于竟然吃了这样大亏?越发定了一定要打发了这蠢货的心思,只是如今对着的是郑瑾,朱氏自然得小心翼翼,立时便委屈的哭了起来:老爷这话是哪里听来的,妾身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是冤枉啊。
郑瑾一拍桌子:你还敢哭,若不是你做出这样的事来,还传到了外头去,怎会人人都在说,都在看我郑瑾的笑话。
老爷,妾身与老爷也是十多年的夫妻了,儿女双全,妾身是怎么样的人,老爷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就信了外人的话,妾身这些年来,伺候老爷,教养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竟连外人也不如了么?再者,这些年来,妾身是怎样待明玉和明珠的,老爷也是看在眼里,便是珠儿,从小儿养在我房里,若是我有一点坏心,珠儿还能这样亲近我?还求老爷细想想。
朱氏一行哭一行说,郑瑾倒疑惑起来。
他英雄了得,心力一向用在兵事上,哪里会琢磨这些后宅的弯弯绕绕,此时听朱氏的哭诉,倒是很有道理,朱氏对公主留下的嫡子嫡女都极好,不管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先挑了他们的才轮到弟妹们,而且珠儿也的确很亲近朱氏,待她如亲母。
朱氏见郑瑾的神色就知道他心中开始疑惑了,又哭道:也不知道老爷在哪里听了什么混账人的挑唆,就回来给妾身没脸,可怜我在这屋里也是十多年的主母了,竟连个外人也不如。
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朱氏又比他小着十来岁,正是老夫少妻,更不同些,郑瑾心中不由的也软了,倒也没说出是郑明玉说的话,只是说:空穴不来风,若没有这样的事,怎么外头人人都在传?朱氏见他和软了,更是软着声音道:必是有那起子小人,想要挑唆珠儿与我,想我与珠儿虽不是亲母女,却比亲母女还更亲近些,难免有些人看着眼热,再说,老爷也想一想,别说珠儿的嫁妆单子不在我手里,便是在,我拿着单子又有什么用,我难道还能去武安侯府拿东西不成?老爷若是还不信,便叫珠儿回来一次,问问她,可有这样的事,自然就清楚了。
郑瑾听着果然有道理,又说:那你叫这奴才做什么,外头传的可不就是说是这奴才亲口说的,叫武安侯府的丫头听见了,当笑话儿讲给别人听。
朱氏听了,越发恨起武安侯府来,此时见郑瑾问到这里,心中一动,郑明珠今天闹这样一出并不小,武安侯府若是有心,只怕也要传给郑瑾知道,到时候又是一场官司,还不如趁这会儿想个法子说出来才是。
朱氏心中拿定了主意,先就问顾妈妈:老爷说的这个,是怎么回事?顾妈妈爬过来,连叫冤枉:原是因东西多了,一时没找着,奴婢说了一句,是不是问问太太身边的姐姐,因当日库里收东西,太太是派了身边两个得力的姐姐来帮忙的,万一记得呢?后来因找着了,也没回来问,不知道怎么就被人传成了这样。
听起来倒还合情合理,连郑瑾也暗暗点头,朱氏不想在这事上多纠缠,便说:原来是这样,倒是巧了,说起来……她又去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郑瑾接了,朱氏才说:我本也打算今晚回老爷,讨个主意,原是昨日我隐约听丫头说姑奶奶传了铺子的大管事问话,我想着她年轻,又才出阁没多久,担心她不大懂这些生意经济的事,就赶着把她的管事妈妈叫了进来问问,幸而我问了,还真是叫人不放心。
一边就叹气。
郑瑾皱眉,问她:是怎么回事?朱氏说:我细细的问了,竟是这些奴才,如今仗着主子年轻,性子宽厚不压人,再不好生当差的,去年铺子的入息就不如往年,且帐也做的糊涂,我瞧着很不是个样子,刚才也是气了一场,把这奴才骂了一顿,本想着不如把那个管事换了,另替她挑个老成的,如今看来,却是不成。
郑瑾听她一心替郑明珠想着,不由说:你说的是正理,为什么不成?朱氏一脸委屈:我的老爷,如今我不过叫了管事妈妈来问一问,外头就传的这样,我再替她挑人去管铺子,还不知要怎么生吃了我呢,我再是不放心,也是不敢的。
郑瑾倒是光明正大:这有什么,珠儿的娘去的早,你不照应她谁去照应她?该管的还得管,她本就年轻,又没当过家,你叫她怎么挑人?朱氏说:老爷说的虽是正理,可到底姑奶奶是出了阁的,也怕武安侯夫人和姑爷有些想头,反是不美,是以这些日子来,我心里虽是惦记着,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怕她在夫家难做。
几段话说的入情入理,表情也是十分到位,郑瑾心中倒有几分过意不去了,朱氏一心为女儿着想,自己倒信了传言,不过明玉也是,外头的传言也拿来当正经事回,实在不够沉稳。
说不定就是因为朱氏与明珠走的近了,才有人胡乱猜测,有了这样的传言。
心中觉得朱氏委屈了,面上自然露了几分,朱氏看的清楚的,忙说:这管事我就不替她挑了,只回头我悄悄的告诉她一声儿,叫她自己留意,能换便换掉吧,从今以后,我也要避点嫌才好。
说着便拭泪:到底不是我生的,过于好了,反倒是害了她。
郑瑾心中就有几分过意不去了,便说:这是这起奴才不省事,倒委屈了你,这件事你裁度着办,这些事本就不是爷们办的事,你不办谁办去?朱氏依然露着迟疑:虽说是这样,可到底是出了阁的姑奶奶,不仅是怕姑爷有些什么想头,且传出去外头也不好听。
郑瑾说:你顾虑的也是,明日早朝后我亲与大姑爷说就是了。
朱氏顾忌的就是武安侯府,郑明珠她一向是有把握的,此时见郑瑾这样说,便答应了下来,还又说了许多委屈,她才三十多岁的人,正是风韵最佳的时候,此刻露出委屈,带着娇嗔,便是郑瑾英雄了得,也难免化为绕指柔,说了许多宽慰的话。
缩在角落里的顾妈妈心中大定,这样的局面都能挽回来,后面的自然就不难了。
既然能重新安插人进去,这一次的损失也就还能承受,朱氏也想明白了,事已至此,吴建荣不能不救,放着不救,他赔不出银子来,送了去衙门,大刑之下,只怕就会供出银子的真正去处,好不容易才转圜回来,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只能拿出银子来了断这件事。
便当买个教训罢,朱氏虽是心疼,也无可奈何,只思忖着,今后断不能依仗着郑明珠不懂就这样大意,以往只想着郑明珠是拿捏住了的,可以随意摆布,便也没有十分在意,做的太粗疏,可是却没料到郑明珠虽无能,她却背靠着武安侯府,这一次是自己太大意了,万万没想到武安侯府会出手,现就吃了个大亏,好容易弄到手的银子却要重新拿出来。
朱氏一边心疼,一边却还是很利落的开了箱子取了银票来给顾妈妈,既然下了决心,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万一去的迟了,这吴建荣心中没底,熬不住说出来怎么办?朱氏只再三叮嘱顾妈妈:叫你兄弟嘴巴严些,一句不许露出来,暂时委屈着去了庄子,过后我自然把他弄出来,若是有一句半句露出来了,你也该知道厉害。
顾妈妈自然是知道朱氏的手段的,而且他们整个吴家的靠山也是朱氏,除了吴建荣,还有国公府这一家子,这也是吴建荣在郑明珠跟前死活不敢说出朱氏的缘故,此时听她吩咐,连连答应:太太放心,二叔他明白的,便是死也不敢露一个字儿。
☆、亏空顾妈妈接了银票,便赶着回侯府,刚到了后面下人出入的小门,便见一个小丫头子急急的迎上来:妈妈怎么才回来,可急死人了。
顾妈妈一看,这是院子里做看火煮茶之类厨房差使的小丫头青竹,因青竹的娘是顾妈妈娘家远房亲戚,又十分会得奉承,顾妈妈便把这小丫头也安排进了甘兰院。
顾妈妈便说: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出去这一会子,又出什么事了不成?青竹拉着顾妈妈站到墙后的阴影中去,悄悄的说:您老刚出去没多久,玛瑙姐姐就急急的叫了我,叫我在这等着您,把这个给您。
说着就递来一张纸:玛瑙姐姐说了,您出去之后,少夫人叫墨烟姐姐带着玲珑姐姐和珊瑚姐姐去库里核对东西,清理出来这么些,只因天晚了,大爷回来了,便没去回少夫人,只放着打算查完了一概回,玛瑙姐姐说,她听玲珑姐姐的意思,是要一点不漏的回的,她便趁玲珑姐姐出去的功夫,悄悄把那单子抄了一遍,叫我递出来给妈妈。
玛瑙姐姐说了,妈妈想必心中有数,如今这个样子,只怕瞒不住,不如趁如今一发把东西送回去,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那顾妈妈气的两手发抖,青竹说完了话,不敢久留,忙忙的就走了。
顾妈妈如何不知道自己手里头到底有多少亏空,如今郑明珠发狠要查,说不得就是姑爷的意思,这七八日姑爷都宿在甘兰院,郑明珠那样的软性儿,让姑爷略哄一哄自然就答应了。
若只是郑明珠,她还敢仗着太太与她说话,可如今眼见得背后是姑爷,连太太都输了一阵,她如何敢犟?可是那些东西,叫她拿出来,又不禁叫她心如刀绞。
在后门那里踌躇了三四刻的样子,顾妈妈终于长叹一声,跺跺脚,又重新出去了。
这番动静自然有人报给陈颐安知道,陈颐安听了,就对郑明珠笑道:这些奴才,本就是仗着主子给脸面,才敢拿大,越是纵着她们越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略吓一吓,便就老实了。
郑明珠听懂了他的意思,不过是怪她平日里约束不严,倒让个奴才爬到自己头上去了,可是她心中也是说不出的冤枉啊,真是……关我什么事!不得已,她只得低了头,轻轻说:大爷说的是。
陈颐安笑道:说起来,今日这事,从他们缴了账簿进来到你发落人,不过一天工夫,你是如何瞧出不妥的?早知会有人怀疑,郑明珠心中早拟好了说辞,她笑道:是这些奴才胆子太大了些,心也太贪了,那回缴银子进来我就觉得不对了,前年那铺子有近五千两的入息,去年竟才一千两?便是我再不懂,也不免奇怪,只是因我不懂,当时不好问的,后来我正好见着了王家二少奶奶。
郑明珠见陈颐安露出疑惑的神色来,忙解释道:王家二少奶奶便是邓家的大姑娘,我们年岁相当,做姑娘的时候便是极要好的。
陈颐安明白了,这邓家便是经营宝宜票号的大皇商,邓家的大姑娘想必很懂得这些。
郑明珠继续说:我们本是无话不说的,那日我便把这疑惑说出来,琳姐姐一听便说这里头必是有不妥,因见我不懂,她便留了心,替我打听了,又告诉我怎么办,只没想到这些奴才胆子这样大,琳姐姐也没料到他们竟然还留了真帐,且签名画押一丝不差,她的许多安排还没使出来呢,就已经成了。
陈颐安点头,他听了小厮的回报也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些奴才到底是怎么依仗的,才敢把这些事做的这样毫无忌惮?把郑明珠视作无物。
若不是这样,想必也不可能这样快就处置下来。
陈颐安释然了,又对郑明珠说:虽说是好姐妹,这到底是家里的事,今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还是多请教母亲才是。
郑明珠忙笑着应了,又解释说:原本是没想到那样多,只是心中有些疑惑,才随口问了问,只琳姐姐热心罢了,也是我年轻,不懂厉害,今后自当请教母亲。
其实这件事,陈颐安并不介意传出去,岳母也是欺人太甚,拿他武安侯府不当回事,郑明珠如今是他武安侯府的少夫人,岂能凭她算计?他只是想着担心今后府里有了什么事,郑明珠也随口告诉别人,却是需要嘱咐一番。
此时见郑明珠温顺的答应了,便就不再多说,只是站起来:也不早了,睡吧。
这才天黑多久?郑明珠有点疑惑的望了望外头的时辰钟,这才戌时二刻,怎么就叫不早了?她刚回过头来想说话,却被一把搂住了,整个人落到了一个火热的怀里去了,随即耳垂一热,已经被人衔住了。
郑明珠先前嘴里的话理解无影无踪,不由的嘤咛一声,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陈颐安无声一笑,一把将她抱起来,压到床上去,郑明珠有点慌乱:灯……灯还没吹……陈颐安重重的吮吸着她雪白的脖子,有些含糊的说:让它点着,我看看……一只手就拨开了她的衣衫,露出大红绣鸳鸯并蒂莲的肚兜来,郑明珠一身白如凝脂般的肌肤,越发衬的白的耀眼,在烛光下,更如暖玉。
陈颐安低声笑:这个倒比那杏黄的好看。
郑明珠身子袒露在外,还听他调笑,十分羞怯,不由叫道:陈颐安!声音毫无气势,反倒略微发抖,这样的郑明珠取悦了陈颐安,拉着她的手就往身下探去,低声笑道:先前它就念着你了,亏的我体贴,忍到了这会儿。
郑明珠听他提起先前被墨烟打断的那一下,更是又羞又急,挣脱了手来,直往被子里钻,却被陈颐安笑着捉了出来,轻易的拉开她的肚兜。
随即就一口噙住了一边殷红的茱萸。
郑明珠本就才经人事,此时被他搓揉的浑身发软,也不知怎么办,只顾着把红烫的几乎要烧起来的脸藏起来,陈颐安一手紧紧的箍着她,一手扳了她的脸来看,见她一脸绯红,水盈盈的大眼睛仿佛要滴出来一般,偏又是一副不敢看着他却又忍不住要看他的样子,竟是和白日的端庄完全不同的娇媚,越发觉得下面硬邦邦的涨的难受。
郑明珠给他瞧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一口咬在他肩上,却是双臂圈了上去,整个人闭了眼睛,羞怯怯的打开身子,一副任君采拮的样子。
陈颐安低低的笑,因贴的近,郑明珠感觉到他胸腔震动,似乎很是愉悦,她微微的睁开一点眼睛,那张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带着笑意。
郑明珠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陈颐安圈在怀里,她有些不太清醒的怔忪了片刻,抬眼看过去,陈颐安依然睡的四平八稳,一动也不动。
郑明珠轻轻的动了动,立刻觉得四肢说不出的酸软无力,还带着隐隐的疼痛感觉,这种感觉陌生至极,她要过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昨晚了,郑明珠觉得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了,只觉得那铺天盖地的热,热的滚烫,热的难以呼吸。
她呆呆看着陈颐安俊美的下颌,慢慢的浮起一个虽淡却喜悦的笑来。
却没发现陈颐安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她在发呆,露出一个有趣的表情来。
过了一会儿,陈颐安轻轻摸摸她的头发,这才惊醒了郑明珠,陈颐安见她仿佛受惊的小猫一般缩了一下,又抬头看自己一眼,就露出了放心又害羞的笑容来,不由的就搂她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咬了一口。
郑明珠不妨他有这一招,惊呼一声,戒备的看着他,表情十分有趣。
陈颐安还没说话,外头丫头已经听到了郑明珠的声音,掀了帘子进来,笑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大爷、少夫人起身罢。
见丫头进来了,陈颐安就坐起身来,郑明珠从床尾下来,翡翠已经拿起袍子给她披上,陈颐安就进了净房。
郑明珠就吩咐人传早饭,早朝时辰极早,一定要吃点东西才是。
在陈颐安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梳头描妆,就算净过面了,她的脸居然还有一点红。
见那凝脂一般的肌肤上微微的红意,思及那样旖旎的风光,陈颐安嘴角微微翘起,由着丫头服侍着穿了件浅蓝色银线暗竹纹锦袍,腰束玉带,带了紫金冠,真是俊面如玉,文彩风流。
郑明珠便只是简单的上了一点胭脂就站了起来,小桌儿上摆了两样粥,几碟点心并几碟小菜,郑明珠便给他递箸,打发他吃了早饭好去上朝。
陈颐安看起来心情极好,东西也吃的不少,走的时候还笑道:今日估量着事儿不多,你等我下来吃晚饭罢。
郑明珠笑着答了是,送他出门,再去荣安堂伺候陈夫人。
昨日甘兰院的动静,陈夫人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是媳妇的嫁妆,而郑明珠又只把事情按在她的院子里,动用的又是陈颐安外书房的人手,陈夫人便装不知道,并不提起,可是心中难免高兴。
朱氏被狠狠的打了一次脸,她也算出了一口憋闷的恶气。
尤其是这一巴掌是朱氏悉心教导的郑明珠突然出手打的,更叫陈夫人畅快,郑明珠嫁过来后,满心只向着娘家,对她这个婆婆只勉强敷衍,时常托病不来请安,陈夫人不高兴郑明珠,自然也很不高兴陈夫人。
这一次,可叫陈夫人笑断了肠子了。
是以,她今日说起话来,都透着一股子心情好的和软,吃过了饭,更是对郑明珠说:知道你事儿忙,你就回去罢,我这里也没什么事。
☆、终于打发了郑明珠经过上回陈夫人赏首饰的事,也约莫估量着陈夫人对朱氏的情绪,昨儿的动静她必然是称心满意的,便微笑应是,带着丫头回去了。
甘兰院依然在查账,虽说已经发落了三个掌柜,一个大管事,外头铺子却还有五个的帐还没查完,甘兰院里的贵重物品,现银子金子之类实物也需要查对,丫鬟们依然忙的停不下来。
郑明珠驾轻就熟,自己拿着铺子的帐慢慢的看,除了要查问题,她也想要搞清楚这些铺子卖些什么,规模多大,利润如何,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些需要做到心中有数,才不会被底下人哄骗。
幸而这些是郑明珠的强项,十分的游刃有余。
刚坐下没多久,翡翠过来回道:少夫人,先前摆早饭的时候,两位庄子上的管事进来打听了一下。
算起来,叫了庄子上管事进来已经三天了,账上没看出什么大错来,有些东西得去庄子上看看才能明白,或许叫他们回去也行。
郑明珠便说:那么使个人叫他们进来。
庄子上的帐是看完了的,墨烟说这帐做的很清爽,四平八稳,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加上入息和前年差不多,郑明珠便知道,这单看帐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了。
本来庄子上最易做假的便是瞒报田地,多报人数这种做法,这是需要到地头上查才能查明白的,现在既然入息差不多,那么田庄纵有问题也不大,倒也不急。
郑明珠便对两个管事勉励了一番,叫他们好生当差,便一人赏了十两银子,让他们回去了。
刚送走田庄的管事,玲珑就过来回道:少夫人,刚才顾妈妈悄悄来求我,抬了两箱子东西进来,还有一千二百两银票,要悄悄填进库房里去,还请少夫人示下。
郑明珠冷笑,两箱子!胆子倒是真够大的,还真是发了财了,怪道自己想要用点什么,她还不乐意,有本事就天长地久的拿着呀,偏又不中用,略吓一回就乖乖的送了回来!郑明珠心中已经厌烦这个妇人的很了,性子贪婪,又看不懂眼色,蠢笨无比,最可恨的是就是连主子都敢欺负,就算她把亏空送了回来,郑明珠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便对玲珑说:你收了东西,细细的查还有没有缺额,再把顾妈妈叫进来。
顾妈妈脸色灰败,一两天功夫,发间已经见了些灰白的发丝,脸上许多皱纹,整个人老态毕露,比起郑明珠刚醒过来的时候那种飞扬跋扈简直不像同一个人一般。
顾妈妈见着郑明珠,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噗通就跪了下来:少夫人,奴婢把吴建荣亏空的银子都缴回来了,求少夫人绕他一命吧,今后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如今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最大的依仗只有太太,而连太太都不得不把银子拿出来填这空亏,她也就绝望了。
郑明珠心中升起一股快意,憋闷了许久的一口浊气终于吐了出来,漫不经心的看看玲珑捧上来的银票,笑道:我一向说话算话,既然银子缴回来了,我也不非要他的命不可,打发到庄子上就完了。
顾妈妈连忙磕头。
郑明珠又笑道:不过既然你小叔子出了这样大的事,妈妈也不好再在我这边管事了,还是回太太那里去吧。
顾妈妈一震,连连哀求道:少夫人开恩啊,奴婢伺候少夫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样把奴婢撵回去,奴婢也没有脸见人了。
郑明珠冷冷一笑:这么多年,妈妈只怕也捞了不少了,也该知足了,妈妈也放明白些,我这已经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了,不然哪有这样轻省。
顾妈妈瘫软在地上,抬头看到的是郑明珠不屑的目光,屋里丫头有的目光躲闪,不敢看她,有的幸灾乐祸,满眼快意,但没有一个丫头敢说一句话。
也不过才半个月前,这些丫头还在她手下战战兢兢地,想打就打,想罚就罚,如今……还想再求,见到的却是郑明珠冷淡的脸色,并不看她,完全的不屑一顾。
顾妈妈知道大势已去,止不住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丫头们都吓了一跳,有伶俐的就连忙连拖带拉的把顾妈妈弄出去,小声埋怨:妈妈还闹呢,越发连累了人。
郑明珠皱眉,吩咐玲珑:叫几个婆子来,把她关到空屋子去,等太太来领人吧。
玲珑忙应了,自出去办事。
郑明珠终于出了一口气,这辈子头一遭这样憋闷,今天总算收拾了这婆子,其实已经算克制的很了。
外头的粗使婆子并些小丫鬟,见顾妈妈落得这样,不由的都合十念佛,一边趁愿一边惧怕,有的就说:连顾妈妈也这样没脸,咱们算什么,趁早儿安分着吧。
把顾妈妈在院子里拖了一路,震慑效果十分明显。
郑明珠心情也好,收到了银票,找回了许多金银首饰,又收拾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婆子,她连午饭都多吃了半碗,午饭后照例睡个午觉。
刚醒,就有丫头在院子里报:大爷来了。
还真的挺早的!郑明珠人还有点迷糊,迎到了门口:大爷外头没事么?这样早。
她眼睛还有些迷蒙,倒越发显得媚眼如丝般,与平日里的端庄判若两人。
陈颐安虽是心中有事,也禁不住趁屋里一个丫鬟也没有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倒把郑明珠吓了一跳。
刚想娇嗔的埋怨一下,陈颐安却正了脸色,一脸正经的说:有个事儿要跟你说一说。
郑明珠见他慎重,便收了脸色,转头看着他。
陈颐安斟酌了一下语气才说:今日早朝后,岳父大人叫了我说话,说是你的嫁妆事宜,他已经知晓了,昨儿岳母又在家里审了奴才,两位老大人都气的不轻,没想到这些奴才这样无法无天,仗着主子年轻脸嫩,岳父说,他已做主要换掉如今你在京里铺子的大管事,重新给你挑个好的使。
郑明珠明白了,父亲这样信任朱氏,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扳的回来的,她只是笑问陈颐安:大爷怎么说的?陈颐安说:岳父大人都这样说了,我自是应了。
嫁妆这种媳妇的私产,夫家从来不好插手,世俗惯例也是由女子的陪嫁家人打理,所以就算陈颐安知道不妥,还是只得答应。
郑明珠对这点显是在意料之中的,便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就这样罢。
陈颐安见她一脸淡定,云淡风轻的随便答了这样一句,倒有点不确定了,忍了又忍,还是追问一句:你知道了?郑明珠依然点头称是。
她本就没觉得有什么要紧,不管谁挑个管事来,若是好的,就接着干下去,若是不好,她有那个自信随时可以把他揪出来,接着换就行了。
论起生意上的事儿,能在唐白月跟前弄鬼的人不多,绝对不可能是这些人找得到的就是了。
不过想一想这件事上安国公郑瑾所起的作用,还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郑明珠觉得,虽说当爹的并不想亏待前头的孩子,可是往往经不起身边人吹风,被人哄几句软话,说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来,脑筋略不清楚,就会做出些奇怪的事来。
何况朱氏实在有能耐,郑明珠只那日发作吴建荣的时候和她正式交锋过,凭她那样的口才本事,要哄一个男人实在不难,尤其是那男人又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君。
反正这一次嫁妆清查事件已经算是尘埃落定,朱氏的多年谋划成了一场空,刚刚开始的收成就被郑明珠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顾妈妈必然是要被收拾的,这样,她的院子就清净了,至少再没有人能够拿捏住她了。
铺子那边,朱氏就算重新安插一个大管事进来,郑明珠也自信有的是法子收拾他,这一次,看在朱氏养育了当年的郑明珠的份上,也为着郑家的脸面,她算是轻轻揭过,放过了朱氏,若是她还不识趣,下一次,可就没这么轻省了。
想到这里,郑明珠微微一笑,对陈颐安说:还要求大爷一件事儿呢。
陈颐安等着她说。
郑明珠笑道:我铺子这个大管事,虽说亏空良多,我已经答应了太太,他缴回银子我就打发他到庄子上去,如今他缴回来了,我也不想食言,只是我的庄子毕竟才陪过来不久,说句实话,我人都还认不齐呢,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方便,大爷能不能帮我一次?陈颐安这样的人自然是听弦歌而知雅意的,顿时明白了郑明珠的意思,她就是要留下吴建荣这个把柄,若是朱氏再敢做什么小动作,自然更好出手。
郑明珠的庄子里难免有朱氏的人,说不定吴建荣去个三两天,人就没了,陈颐安深知,没有人肯留下这样的把柄的,郑明珠虑的很是。
陈颐安就笑道:小事一桩罢了,回头你把人交给忍冬,我会吩咐他去办的。
然后陈颐安说:那新管事呢?你可有安排了?郑明珠笑道:人还没来呢,不着急,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大爷不用操心。
陈颐安见她这样有把握,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想着的确人都还没来,也无从防范,便就罢了,转而说起别的闲话来。
郑明珠陪着他说话,顺便打听些帝都的新鲜事,她总是闷在屋里,虽说这几日有事做,却难免想知道些外头的事。
陈颐安见她有兴致,便说:我书房里还有几份邸报,叫人送来给你看?郑明珠眼睛一亮:好呀。
如今的邸报早已和以前不同了,她记得三年前就曾改革过,并不仅仅是只给官员看,也在大街上贩卖起来,如今是极大一张纸,分成四页或者八页,甚至内容,也不再是以前清一色的各种奏章和圣上的批示,通常只有第一页才是政论,后面的全是大盛王朝的各种大事,新鲜事,趣事。
郑明珠一直很爱看,只是这半个月,还没有看到过。
陈颐安见她有兴致,就叫人去取,郑明珠如获至宝,看到有趣处还与陈颐安讨论起来,两人有说有笑,直看到吃晚饭。
陈颐安这阵子都歇在郑明珠的房里,郑明珠虽不明所以,却自然不会问他,心中难免有些欢喜,床笫间越发温顺可人,颇有点投桃李报的意思。
所以陈颐安每每早上起床都心情极好。
☆、赴宴三月初十是平宁长公主的寿辰的正日子,陈颐安照例是心情很好的起床,说:今日是姨母的寿辰,咱们只怕得早些去伺候着。
郑明珠从镜子里看看他:也不知母亲怎么安排的,且母亲说过,要带三位妹妹一起去。
我陪你去请安,问一问母亲吧。
陈颐安接过一盏桂圆莲子汤来,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郑明珠便说:那自然是好的,不过要略等我一等。
陈颐安示意无妨,自己在一边坐下,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梳妆。
因是要紧场合,郑明珠便叫丫头梳了个牡丹髻,戴了赤金五凤朝阳攒珠金凤,风嘴衔着一溜南珠垂在额间,另有一套四朵赤金镶红宝石的鬓花,再选了一对南珠耳坠子。
郑明珠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有时候她看着这镜子中的容颜还没有真实感,可是看起来实在是人比花娇,清艳至极。
郑明珠从镜子里对陈颐安笑道:大爷瞧瞧这样子可好。
陈颐安走过去,双手扶在她肩上,也弯下腰来看,他不是擅长甜言蜜语的人,心中虽喜,嘴里却也只是笑道:这样就好了。
倒是手一向很快,顺手又揉一下她的脸。
郑明珠娇嗔的把他的手打下去,站了起来:行了,咱们走吧。
今日荣安堂里不止陈夫人一人,郑明珠进去的时候,见陈夫人身边坐了一个男子,约四十出头模样,国字脸,浓眉入鬓,极有威仪。
这显然就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公爹,武安侯陈熙华,当今天子重臣,极受宠信。
郑明珠和陈颐安一起恭恭敬敬的请下安去,陈夫人笑着叫他们起来:难得今日齐全,侯爷和安哥儿都是休沐,咱们早一些去公主府,也是礼数。
郑明珠应了,站到陈夫人身边,陈颐安却是坐到了陈熙华的下手,还没说两句话,就见丫头打起帘子,报道:二爷四爷五爷来了。
随即又是几位姑娘来了。
原来侯府规矩,只有休沐的时候,侯爷早上会来正房用早饭,几位少爷都来正房给父亲和母亲请安,除三爷陈颐鸿在外读书之外,这一早上算是来齐全了。
郑明珠不言不语站在一边,陈家这些少爷都是第一次见,二爷陈颐青是陈夫人所出,今年十七了,正在说亲事,三爷陈颐鸿是妾室花姨娘所出,如今在外读书,并没有在家,四爷陈颐礼是妾室林姨娘所出,刚满十三岁,还有五爷陈颐谦,是妾室兰姨娘所出,才八岁,一个个都规规矩矩的站着。
兄弟姐妹间互相见了礼,陈夫人便吩咐摆饭,郑明珠和陈颐宽一边一个扶着陈夫人,到东次间落座,而公公陈熙华却带着儿子们在正厅吃饭。
进门前郑明珠回头看看,见陈颐安挨着陈熙华极近,似乎正在说着什么,陈熙华冷峻的脸上就松动了一点,不似先前看起来那么严厉。
这位公爹好大的威仪!郑明珠心想,见几个小叔子在公爹跟前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似乎只有陈颐安不顶怕他,一直在说话,脸上的神情也是微微带笑,并不紧张。
看来自己的夫君在公爹心中是不一样的。
郑明珠就放下不少心,也不好多看,如同往常一样伺候陈夫人和几位小姐吃饭。
吃过了早饭,陈夫人对小姐们说:昨日我已经吩咐过了,宽姐儿,雅姐儿和娴丫头今日随我去公主府拜寿,你们可收拾齐全了?陈颐宽,陈颐雅和陈颖娴都站起来答道:昨日就收拾好了,衣服和首饰母亲过了目就换上。
郑明珠在一边留心看着,三位小姐不分嫡庶,捧上来的衣服和首饰都是差不多的,只颜色和嵌的宝石略有不同,陈夫人看过了,让她们去换衣服梳妆,又问郑明珠:我看你这样,是不用换的罢?郑明珠忙笑道:媳妇想着要伺候母亲梳妆,就先换好了才过来的。
陈夫人见这媳妇这阵子温柔懂事,心中也是欢喜,便让她伺候着换了件浅金色缠枝遍地锦长袄,黄色锦缎裙子,又戴了一副赤金镶翡翠的头面,她本就气质雍容,穿了这个颜色,更是贵气逼人,尽显侯夫人威仪。
郑明珠不由的想起朱氏,朱氏年龄约比陈夫人小十岁,倒是十分俏丽,却差了雍容。
公主府这个时候到的人并不多,也就是近亲和一些交好的世家,郑明珠扶着陈夫人,带着三位小姐到了上房,那公主府上房正厅极为高大阔朗,极尽富贵之能事,墙上张着大红幔子,墙边是一色的半人高粉彩大花瓶,都插着极绚烂鲜艳的时令花儿,阶下一溜的紫檀木椅子上是簇新的大红五福捧寿的锦缎垫子,两只椅子之间都有同套的紫檀木小几,上首榻上坐着帝国最年长的公主,平宁长公主。
郑明珠留心看着,长公主今日五十整寿,但看起来只有四十岁的样子,穿着明黄的公主服侍,白皙丰腴,虽不甚美,却是十分高贵典雅,周围还坐了几个妇人,有三个身穿王妃服饰,自然就是长公主的弟媳,几位亲王正妃,也是她的舅母,几位穿着公主的服饰,另外还有两个穿的普通服饰,应该就是驸马的姐妹才对,身边还站着几个穿着大红锦缎袄儿的美妇人,以及林氏,那想必就是些侄女,儿媳妇和侄儿媳妇,正在说笑。
陈夫人领着郑明珠和两位小姐给长公主磕头拜寿,长公主连忙叫人扶了起来,郑明珠便上前给坐着的几位妇人并这些姐姐嫂嫂们行礼,又对林氏笑道:嫂嫂倒是到的早。
你哥哥吩咐,叫我早些来伺候姨母呢。
那边长公主拉着三位小姐的手看了一阵,又夸了一阵,给了表礼,就叫人:好生送三位姑娘去后头紫藤廊,小姐们都在那玩呢。
然后就笑着招手叫郑明珠:珠丫头,过来。
郑明珠心中打鼓,却不敢迟疑,自从成为郑明珠以来,身边的人,不敢好意歹意,总是不十分待见她,有人冷淡有人客气,也有人装的花团锦簇,却叫她浑身不自在。
而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不知道又是怎么样。
郑明珠从林氏跟前过来,长公主就一般拉住她的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果是瘦了!前日我就听说你病了,惦记到现在,看瘦的这样,如今可好了?郑明珠笑道:只是一点风寒,如今早好了,还没谢过姨妈赐药。
心中有点吃惊,长公主竟然对她这样慈爱?郑明珠后来才知道,原来平宁长公主只有平阳公主这一个同母的妹妹,又小着近十岁,从小儿就是平宁长公主带着幼妹的时候多,有几分长姐如母的意思,后来平阳公主早逝,只留下一子一女,而平宁长公主一生生了四个儿子,竟连一个女儿也没有,便更是疼爱自己胞妹这唯一的一个女儿。
长公主笑道:果真只是一点风寒,不是被你姑爷气的?若是你只管说出来,有我给你撑腰,不用怕你婆婆。
陈夫人在一边坐着,笑道:哪有这样的姨母,竟教唆我媳妇,幸而我这媳妇是个好的,凭谁也教不坏。
郑明珠心中略微明白了些,陈夫人显然和长公主极熟稔,玩笑随意,她便红了脸,低声道:姨妈说的什么话,就一点风寒,哪里就扯到这里头去了,姑爷自是好的,婆婆也疼我。
长公主笑道:既然姑爷是好的,怎么还没见你给我生个侄孙儿呢。
一屋子都笑起来,郑明珠低垂了头,把脸绯红了:姨妈!长公主身后有个穿着大红百蝶穿花云锦长袄儿的丽人笑道:珠妹妹都嫁人了,还这样害羞。
要不回头咱们问问妹夫好了。
说着就掩嘴笑。
长公主笑道:你当人人都像你这丫头这样不害臊不成。
子嗣大事,做什么要害臊,姑母这是偏心,只疼珠妹妹,就不疼我。
那丽人说话爽利,姿态大方,郑明珠心中先就有了几分好感。
其实郑明珠本身也是爽利个性,除了在陈颐安跟前,因仿若新婚,还大方不起来,平日里实在不是这样害羞的,商家之女,本来教养上就要松泛的多,她更从小就不是养在深闺里的,时时见着外人,和高门深闺的娇小姐自是不同,只是如今她头一次到这样地方来,许多该认得的人都不认得,只觉得头皮发麻,实在担心的很,只得装羞怯,少说些话,多听多看,只望过了这一关。
正说着,一个乳母抱着一个襁褓进来,笑道:哥儿醒了,找世子妃呢。
那丽人忙走过去接过来,又对郑明珠笑道:珠妹妹过来瞧瞧你侄儿,回去也赶紧生个这样胖的。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连陈夫人都站起来过去看,长公主说:这丫头生个胖小子,就美的这样,到处显摆呢,当谁没生过儿子似的。
她笑道:生个小子不难,生个这样胖的小子可不容易,姑母瞧瞧,生下来就七斤重,又能吃的很,两个奶妈子不够他吃,您瞧瞧这腿这胳膊,闹起来我还抱不住。
郑明珠此时已经知道了这丽人是谁,自从知道要来长公主府拜寿,郑明珠就琢磨过了,长公主是亲姨母,她的近亲也是自己的近亲,要说不认得实在说不过去,所以郑明珠未雨绸缪,早早的就扯着翡翠问了许多话,打听了许多细节,指望能从蛛丝马迹上猜出身份来。
☆、貌美的表小姐现在看到这位世子妃称长公主为姑母,又看到这个哥儿,郑明珠便知道了,这是四舅舅安亲王府的世子正妃,旧年底刚生了嫡长子,还没取大名,如今都叫着元哥儿。
这位世子妃是当今深得帝宠的贵妃娘娘嫡亲的侄女儿,如今中宫无人,贵妃娘娘代掌凤印,家族却并不十分显赫,原只是川中望族卫氏,并无爵位,却没料到当年送进宫做秀女的一个小小庶女,深宫十载,竟然飞上枝头做了金凤凰。
至此,家族立即显赫起来了不说,自己一房兄弟姐妹都身份不同了,原本的庶子庶女顿时就高贵起来,而这位世子妃的父亲,原本只娶了一个知府的女儿,可如今乘了贵妃的东风,他的长女竟被皇上指婚为亲王世子的正妃了。
郑明珠在听翡翠说的时候就听出来她语气中隐隐的不屑,心中不由叹息,丫鬟的这种态度自然是从主子的态度里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出身显贵,个性又清高的郑明珠怎么看得上这样的世子妃?可现在的郑明珠完全没有这样的负担,倒是觉得这世子妃大方明丽,性子又爽利,先就有了几分好感,此时见她这样说,便过去看元哥儿。
见果然生的肥壮白嫩,睁着一双乌黑滚圆的眼睛看来看去,花瓣般柔嫩的小嘴一咧,就笑开了。
几个贵妇人都连声夸哥儿长的好,郑明珠使个眼色,玲珑便捧了盒子过来,这是郑明珠早准备好的,原本的郑明珠看不上这位世子妃,世子嫡长子的洗三礼都托病没去,郑明珠无法,只得认命的补救,虽不知道今儿世子妃会不会带哥儿来,也准备好了厚礼,如今果然就用上了。
郑明珠亲手把盒子交给世子妃,笑道:前儿元哥儿的洗三礼,偏我病了,今儿想着哥儿或许会来,也好补上。
世子妃倒是露出一点讶异来,很快就敛了下去:妹妹已经赏了元哥儿许多东西了,怎么又这样客气?并没有叫人来收。
郑明珠笑道:那怎么一样,这可是我亲手给他的,怎么,还不兴我疼侄儿了?世子妃便笑了,示意丫头收了盒子,笑道:既这样,我就厚着脸皮替元哥儿收下了,咱们元哥儿果然有福气,长辈都这样疼他。
说笑了两句,世子妃笑道:妹妹要不要抱抱他,瞧他这眼珠子只看着妹妹,显是想要妹妹抱。
郑明珠眨眨眼:我倒是想抱抱,可是他这样软,我怕抱着他不舒服……满屋子的夫人们都笑起来,有个穿着王妃服饰的女子说:珠丫头不用怕,元哥儿若是不舒服了,会哭的,决不会忍着。
这个时候发话,想必是元哥儿的祖母,安亲王正妃。
于是,笑的就越发大声了。
郑明珠倒真有点跃跃欲试,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小这样可爱,胖乎乎软绵绵,又满身甜香的小家伙,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那我试试,嫂子你可别走开……世子妃笑着教她抱孩子:手托着他的脖子这里,还有这里也要托住,挨着你就行了,你看,他都不怕,你怕什么。
元哥儿果然不怕,笑嘻嘻的,还伸手抓她的耳坠子。
郑明珠喜欢的心都要化了。
正热闹的时候,外面有丫鬟报:安国公夫人到。
郑明珠只得把安哥儿交还给世子妃,与林氏一起走到屏风跟前迎接,朱氏穿了件宝蓝色织金牡丹广袖斜襟长袄,云碧色裙子,身后跟了三个女孩子,其中两个郑明珠认得,是朱氏的两个亲生女儿,明慧和明真,都穿了一式的锦绣妆花的锦缎褙子,只一个是石榴红,一个是银红,俏生生的站在一起,另一个穿着鹅黄色暗纹如意团花褙子的女孩子却是不认得。
那女孩子极是美貌,约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已经有了隐约风华,容颜堪称绝色。
郑明珠和林氏给朱氏行礼请安,朱氏忙一边拉了一个,笑道:珠儿倒来的早。
郑明珠笑道:姨母的寿辰,自然要早些来伺候。
三个女孩子都蹲身行礼,叫了姐姐和嫂嫂,郑明珠看林氏一眼,见她容色淡然,并无诧异之色,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便退开一步,让林氏去扶朱氏,两个妹妹就上来一边一个挽了她,笑道:昨儿太太说要带我们来公主府,妹妹就知道能见着姐姐,心里就一直盼着呢。
郑明珠笑道:就是你们两个小家伙最会说话,倒是只说惦记我,也没见你们孝敬你姐姐。
明慧笑道:姐姐这就说错了,妹妹们正是有东西要孝敬姐姐呢。
说着明慧身后的一个丫头上前来递了一个盒子,明慧接过来,双手捧到郑明珠跟前,笑道:刚得了这个,我就想着姐姐定会喜欢。
明真在一边笑道:可不是,就这一件,三姐姐说是给大姐姐留着的,都不许我摸一摸,我倒不信,我就能摸坏了不成。
语气里有几分酸溜溜的。
郑明珠打开盒子一看,却是一本诗集,蓝色的书皮,看起来很陈旧,还有点卷边,但字体大方圆浑,端庄拙朴,极有风骨,一看就是名家所书,竟然是一本古籍!郑明珠倒是讶异了一下,她虽不大懂,也知道这样的古籍价值不菲,她仔细的看了明慧一眼,见她也在看着自己的神色,自己眼睛看过去的事情她柔声说:姐姐素来爱这些文玩古籍,不像妹妹们,原也不大懂,妹妹便想着,这本子在我这里也是搁着白费了,便来孝敬姐姐,不知姐姐可喜欢?郑明珠不是很明白,索性坦白的道:太贵重了,你该留着它,今后放在嫁妆里也好看。
明慧就红了脸:姐姐说什么话呢,莫非是姐姐看不上,那便还我好了!郑明珠倒是很有一副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收的想头,郑明慧心中叹了一口气,拉着郑明珠走快了几步,避开自己妹妹和后面那位姑娘,低声说:昨日爹爹回家,发了脾气,我才知道,娘竟这样对不起姐姐,可是我是女儿,再不能说娘的,只得来给姐姐陪个不是,娘一直疼爱姐姐,我想着,也是担心姐姐不大会的缘故,但怎么说也是娘欠考虑,一时就糊涂了起来,还求姐姐看着素日的情分,别放在心上才是。
郑明珠眨眨眼睛,朱氏竟养出这样的女儿来!且不论她说这话到底是真心假心,可是她十分聪明,英国公回家发了脾气,到底是怎么发的她不知道,但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想必是朱氏把事情圆了过去,可现在,郑明慧却说的十分笃定,显然是个明白人。
可她现在这样,是求自己放朱氏一马还是真的觉得朱氏对不起自己来陪不是呢?或者两者皆有?郑明珠现在看不清楚,她也不用看清楚,她只是坦白的说:太太于我有养育之恩,些须小事,哪里会放在心上,想来也是奴才奸猾,挑唆主子罢了,妹妹且放宽心,我自是明白的。
郑明慧微微露出一点黯然之色,自己的猜测原来是真的!大姐姐说的这样明白,此事并非是出于担心,而是有意,只是大姐姐念着娘的养育之恩,并不愿意追究罢了。
唉,娘真是太糊涂了,国公府这样的基业,难道还会委屈得了她们母女并兄弟不成,怎么就动起这样糊涂的心思来。
郑明珠这个时候倒觉得这个妹妹有点意思,便就叫丫鬟收了礼,又与她挽手笑道:你放心,再不会有事的,便是有事,今后你的添妆姐姐也不会不给的。
说的郑明慧登时就羞红了脸,不依的说:这也是做姐姐的说出来的话,哪有这样欺负妹妹的!郑明珠笑的很愉悦。
却正好一眼瞥见身后那位不知道谁家的姑娘冷冰冰的脸色。
引着三位姑娘进去了,朱氏母女给长公主磕了头,便笑着引了那位姑娘给长公主磕头,长公主笑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倒好个模样儿。
这也是郑明珠的疑惑,她就看了林氏一眼,林氏会意,轻轻的走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是太太娘家一个远房的侄女儿,家里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她家是怎么搭了太太这条路,送进京来。
整句话没有一个字议论,可议论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了,郑明珠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才是大家子精心教养出来的闺女呢,哪像原本的郑明珠那样的糊涂,又哪像自己这样的野路子。
这说的是家里不知道做什么的,意思就是家里中落的不值一提,出身很差,而后面一个不知道怎么搭的太太这条路,那多半就是说这是太太有心选的,而送进京来这四个字最妙,透出了许多意思。
姑娘生的绝色,帝都又多的是王孙贵胄,太子兄弟都大了,皇上也不是极老,进京是要干什么,简直表达的太清楚不过了。
郑明珠想,若是别人跟自己打听这姑娘,自己肯定只能干巴巴的说,姑娘太漂亮了,送到亲戚府里,希望能找个好亲事。
哪有林氏这样婉转又清晰,还能表达出自己不屑的话来得精妙呢。
送进京和送进府,只差一个字,意思却差的太远。
郑明珠越想越觉得妙,抿着嘴只是笑,只林氏倒觉得自己这小姑子越发疯疯癫癫的了,虽比以往显得明白些,举止上反而更疯癫些,不由的轻轻拉拉她的袖子。
郑明珠看了林氏一眼,连忙收敛了些,又笑道:那太太带来这里,是什么打算?林氏倒是十分正经:这和咱们可不相干,用不着去打听她。
郑明珠被这个端庄的嫂子教训了,不由有点讪讪的,又想起一事:那日的事,还没多谢嫂嫂呢。
林氏说:这是世子爷吩咐的,我也只是替他办一办,妹妹不用谢我,只要觉着使起来好了,也就罢了。
这嫂子好无趣!郑明珠撇撇嘴,却又不肯放过她,自己就这一个嫡亲嫂子,跟在她身边,她怎么称呼人自己也怎么称呼,基本错不了。
这是郑明珠今天走进这公主府,正发愁的看着满眼自己该认识却不认识的人时,看到林氏而闪现的灵光。
只要抓紧林氏,出错的可能性就低多了!所以郑明珠哪里敢得罪她,此时就站在她身边,笑吟吟的看着这场面越发热闹。
☆、指点与八卦来拜寿的人越发多起来,这极阔大的厅里更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常,除了上头长公主处是焦点之外,其他地方也是热闹非凡,要好的,需要交际的,或有不知道什么目的的,都各自凑了圈子。
身份略差些的,还只能在偏厅或者在后头花厅坐了。
而林氏与郑明珠因还年轻,能与她们交际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或是要服侍婆婆,或是要被母亲带着交际,一时间都还没空来,只需要应付行礼问好的就罢了。
倒也轻松。
郑明珠只留意着朱氏与陈夫人各自的交际,在她看来,两人都说笑随意,极为游刃有余,且上赶着她们的也都不少,偏又泾渭分明,并不像是交情深厚的姻亲。
郑明珠倒有点想不明白了,嫡长子娶嫡长女,这代表的绝不只是一桩婚事,这更是代表的两个家族的态度,怎么说也应该同声连气,利弊一致才对,而这两位贵夫人,作为两族的宗妇,怎么会这样泾渭分明,互不理睬。
她哪里知道,这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全是因为她呢!想了一会儿,郑明珠还是没敢问林氏,只大着胆子问着林氏围绕在朱氏和陈夫人身边的那些夫人的状况。
嫂嫂,你瞧那个穿真紫色褙子的夫人,我瞧着倒是面善,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了。
林氏瞥了一眼:这个你自是不记得,那是云贵总督的夫人,是明艳未来的婆婆,燕大人去年才升的总督,那个时候这位燕夫人和家里的公子小姐们也才按例送到帝都定居的。
唔,原来是新贵,要进入帝都的上流圈子,自是只能通过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姻亲,怪不得嫡子娶庶女呢,这门亲事有学问。
过一会儿,郑明珠又问:咦,嫂嫂你瞧我婆婆旁边那个穿绿的姐姐,好亲热!于是林氏又看了一眼:姐姐?这个你得叫妹妹,谨郡王世子的填房,才十七岁,我记得成亲的时候,你也去了的吧?既然是谨郡王世子,那就是表哥,肯定是去了,郑明珠眨眨眼:自是去了,只是她那个时候和现在好像长的完全就不同似的。
林氏抿嘴笑:这倒也是,那种打扮谁认得出人来。
两人一起笑,郑明珠放下心来,继续发问,林氏给她搅的不得安生,可到底是姑奶奶,不好得罪,只得耐着性子一一解说。
有好几次,林氏都有点诧异的看她一眼,眼里似乎在说,这个怎么就不认得了?郑明珠知道这样下去有点不对,想了想,低声说:有些看着是面善些,也有几个还记得是哪家的夫人,可是里头有些关节却不清楚,不敢贸然,我又不好问婆婆。
林氏默然,郑明珠这里头的潜台词她听懂了,姑娘家未出阁时的交际应酬是由母亲带着出来的,往往会细细的分说各家的夫人娘家是什么身份,什么脾气,家里头是什么个样子,哪些家的女孩子值得交往,谁家子孙出息,不能怠慢之类。
这也往往是嫡女和庶女教养间其中一项差别所在,庶女就算被嫡母带出来应酬,就不过搁在小姐堆里头,让她自己挣扎着,学得会些什么,全靠天意。
而朱氏怎么教养郑明珠的,单是看家里头的表现,林氏心中已经清楚的很了,在外头走动,这位姑奶奶妇德妇言都是极好的,低头敛目,温柔羞涩,人人都赞朱氏教养女儿十分用心。
用心?可是郑明珠除了外头光鲜,实在是什么都不懂。
林氏不由的心生怜惜,难得她如今要问了,便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你是新媳妇,谨言慎行也是有的,幸而这些我还知道些,自然告诉你。
林氏从小儿在帝都长大,那时候,林阁老身为首辅,侍奉御前,位高权重,门庭车水马龙,来往的都是贵人。
林氏为林阁老嫡长孙女,从小儿就跟在母亲身边,出入于权贵门庭,心中早就对这些有一本极清晰的帐来。
加之嫁入郑家三年,对郑家的故旧亲朋,利益利害都心中明白,由她来指点郑明珠,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郑明珠瞧她脸色,心中放下心来,她刚才说这个话,也是有点冒险的,只是想到郑明玉送身契给她,却是通过林氏来办,她应是知道实情的,所以才说出来。
此时一见,果然林氏是个明白人,自己话里没有提过娘家,她也同样不提,只是点头称是。
两姑嫂携手站在角落里,林氏小声的把厅里的人物都重新指点一遍,因心中怜惜她,这一次说话就不那么含蓄了,也因来的人实在太多,没有办法细细的分说,只得拣要紧的说一说,就这样,郑明珠也觉得受益匪浅。
这圈子果然水深的很,自己一无所知,还不知要怎么撞的头破血流呢。
郑明珠心中庆幸,这样的场合——帝国最贵重的公主的整寿,帝都权贵云集,一网打尽!这样的人物——林氏简直是活字典一般,就没有她不认得的人,不知道的家族,简直有一种指点天下,挥斥方遒的味道。
别看她平日里端庄慎言,再正经不过的一个人了,此时偶尔指着某位夫人、少奶奶漏出一点八卦的时候,便不由的露出一点点俏皮的味道来。
郑明珠深深觉得,林氏这样交游广阔,无所不知的人物,肯定知道很多八卦,就是不大肯说!虽说说人闲话的确不是名门淑女所为,可是架不住八卦才是最有趣的呀,尤其是在这帝都权贵圈这样错综复杂,又压力大的叫人窒息的地方,八卦真是救命良药!郑明珠心中怨怼的很,可是此刻求着林氏,又哪里敢得罪她,一边陪着笑脸,一边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生怕错过了。
细节往往决定成败,疏忽一点儿,就可能万劫不复。
原本身为商家女的郑明珠心中十分明白,当年两淮显赫一时的望族梁氏,就是因为一个婢女生的儿子而灰飞烟灭,上千人的大族瞬间崩塌。
这一指点就说到了快晌午时分,正厅里人来人往,大家都是同样的流程,某家夫人带着媳妇女儿进来,与长公主磕头,认得的,长公主就说笑几句,不认得的,长公主就夸几句,模样儿好,穿的好看,首饰漂亮,然后就或是夫人带着下去周旋交际,或是叫人把小姐带去后面的姑娘圈子里去。
郑明珠留心看了一阵子,留下来交际的姑娘,无非就是两种,或是嫡女,或是及笄年龄的庶女,那就是两样目的,扩大交际圈,或是寻夫婿。
郑明珠饶有兴趣的观察着。
嫡庶之别对她来说其实是很新奇的一件事,她并不是不知道嫡尊庶卑,是人人均遵循的规则,只是她以前所处的阶层,是中上层的大商家,纳妾其实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大盛朝商家所处的地位很是微妙与尴尬,他们往往豪富,地位却又低下,子孙虽有读书,却不能入仕途,男女大防不严格,女儿出来主事者比比皆是,比如大糖果商夏家,现在当家主事的就是大姑奶奶夏耐儿,一家子从母亲到哥哥兄弟都惟命是从。
大商家正经嫡房极少纳妾,郑明珠不清楚具体缘故,只是她从小来往于来往之家所见,所以就极少闹这些嫡庶之别,兄弟姐妹都是一样的。
可是权贵之家却是不同,大约除了驸马家极少有庶女庶子,其他就看不到没有的。
她需要适应的还有许多啊,郑明珠叹口气。
正想着,见长公主的一个嬷嬷进来禀道:太子殿下驾到。
于是,连同长公主在内,所有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站着的年轻女子都纷纷后退到了椅子后面去了,中间顿时空出一大片来。
公主府拜寿,外男都是由驸马或者长公主之子陪着前来,磕了头见了礼,便让去前厅喝茶,可是此时既然太子殿下亲临,必是不会这样了。
郑明珠一生两世都还从来没见过这等高贵的人,自是好奇,忍不住再三张望着门口,林氏一派闲适的站在一边,只是微笑。
郑明珠脸上有点发烧,轻声说:自从立了太子,就不大见得到表哥了。
林氏只点点头,不予置评。
郑明珠偷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明黄太子服饰的男子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穿着皇子锦袍,腰束黄带的男子和男孩子,以及几个身着公主服饰的华衣女孩子。
这自然就是太子携诸皇子、未出阁诸公主前来为长公主拜寿。
太子走到大厅中间,一撩袍子下摆就要单膝跪下,朗声道:侄儿恭祝姑母燕桂谢兰,庄萱不老,慈竹茂松,阆苑长春。
长公主哪里敢受这样的礼,早双手扶住,笑道:太子莫要折了老婆子的寿,都快起来。
太子要下跪,后面的皇子公主自然都要跪,且太子是扶起来了,皇子公主们自然还是要拜的,此时长公主叫起了,才纷纷起来,立在一边。
太子笑道:姑母寿辰,原该早些来伺候,只是朝廷上今日事多,就来迟了一步,姑母恕罪。
长公主自是谦逊一番,又请皇上圣安,携太子在上首坐了,才由众命妇向太子行礼,乱糟糟的闹了半天。
皇子与公主们虽是金枝玉叶,到底辈分低了,这大厅里头的有位子的都是帝都顶级贵妇人,几乎都是些姨妈表姑舅母之类,就难有扯不上关系的,此时纷纷挨着见礼,也都得站着。
郑明珠看得大乐,原来她们这一辈,也就只有太子有位子呢,于是她觉得自己站的双脚酸软其实不冤。
太子看着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肤色白皙,容貌虽是温和,两眼却给郑明珠锐利之感,只是此时笑如春风,看起来温润如玉。
皇子们看起来大的有二十多,小的不过十一二岁,而公主们因都是还没出阁的,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小的七八岁,容貌都没有特别出色的,倒都总有淡淡的倨傲之色。
不愧是公主。
郑明珠又听林氏指点了一番皇子们的亲戚关系,太子就携诸皇子在驸马爷成国公并长公主的长子的陪同下到外面去坐了。
然后就是宫内宣旨,皇上、贵妃等为贺平宁长公主寿辰,均有赏赐。
☆、没认出来的仇敌待这些都热闹完了,刚好开席。
郑明珠本要在陈夫人身边服侍,却听长公主笑道:今日我就做主了,在这边给各位夫人们开席,给各位少奶奶在后面花园子单开几桌,也让你们松泛松泛,没的日日立规矩,一天也不给歇的。
长公主的大儿媳妇,世子夫人周氏就忙笑道:既如此,就让弟妹们去后面坐吧,媳妇留在这里,总不能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夫人们听了纷纷就打趣长公主:我们可没拘着媳妇立规矩,也不知道这话说谁。
长公主不理她们,只拉着郑明珠问:你婆婆这话说的可实?郑明珠还没回答,就有镇国公梁夫人笑道:我还当你怎么转性了,原来是心疼侄女儿了。
郑明珠就红了脸,忙道:母亲一向拿我当女儿疼,十分宽厚,我也惭愧的很。
长公主笑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是个知礼的,断不会仗着婆婆宽厚就轻狂起来。
便叫她去后面坐了。
郑明珠看看陈夫人,见她笑着点点头,才说:既如此,媳妇就大胆一回,就自己自在去了。
又嘱咐了丫头好好服侍,便挽着林氏走到后头去了。
梁夫人对陈夫人笑道:你这个媳妇儿倒是娶的好,德言容功都是上上等,长公主这样疼她,还这样知礼懂事,你是享着媳妇福了。
陈夫人有苦说不出,又不肯说出自己看走眼的丢人来,一会儿又想起最近这些日子媳妇倒是好了许多,不禁呆了一会儿,又回过神来,只笑着与众夫人闲聊。
公主府自然是御赐的,占地极广,便连花园子也比别的勋贵家大,少奶奶们在丫头的引领下往后头走,垂花门外,便也是花木繁盛,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具备,少奶奶们的几桌席面开在艳雪亭,这里原是一片梅林,如今开春了,并没有梅花,只是梅枝疏朗,倒也觉得清雅。
没有长辈在身边,这些少奶奶们明显就松泛了许多,表情都活泼起来,有要好的早就拉着扯着坐在一起,头碰头的说起悄悄话来。
郑明珠毫不放松,只拖着林氏不放,生怕自己落了单,林氏无奈的很,对郑明珠说:你瞧王家二奶奶直朝你招手呢,你不过去坐?郑明珠有点迟疑,她知道邓家的琳姐儿原是自己的闺蜜,十分亲密的,昨儿才拿她撒了谎,此时见她这样,不去似乎真说不过去,便只得放开林氏,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一个穿黄衫儿的美貌少妇走过来,站在林氏身边,低声笑道:你这个小姑子怎么突然和你这样要好起来?这句话也刚好就和王家二少奶奶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她说的是:你怎么突然和你嫂子这样要好起来。
郑明珠正襟危坐,一脸淡定:我就这一个嫡亲嫂子,自然要和她好。
琳姐儿掩嘴笑道:少来,在我跟前装什么装,你不是说她最会装了,看起来贤良淑德,却不敬婆婆,顶撞得你太太心绞痛都发作了?郑明珠扶额,这又是个什么状况?原来郑明珠不仅是不亲近嫂嫂,竟是看不起嫂嫂?照这个说法,林氏还真算得上以德报怨了。
郑明珠只得叹口气:那也是我不懂,如今我嫁了人,也有了婆婆,才知道,媳妇哪里那么好当,我便觉得我嫂子只怕也有她的难处。
琳姐儿笑道:可不是,原本我就劝过你,你嫂子也没那么不好,怎么着你就那样一个嫡亲的哥哥,何苦和你嫂子过不去呢,你那太太看起来虽好,到底她有亲女儿,难道顾你一辈子不成,你哥哥又封了世子,靠他只怕还妥当些,偏你不肯听,到底要嫁了人,自己也做了媳妇,才知道做媳妇和做闺女不一样吧?郑明珠忙点头:果然还是姐姐见事明白,以往你劝我那些话,如今想起来竟句句都是对的,说起来我原是骄纵些,听不得哥哥训斥,其实如今想起来,也是为了我好。
琳姐儿纤细修长的食指点一下她的额头:阿弥陀佛,你这样想我倒放心了。
郑明珠见她真心为她着想,又劝她这样一些话,虽说诛心,何尝不是金玉良言,也不怕给自己招怨,心中感激的很。
若是原本那个郑明珠,这篇话学会去叫朱氏知道了,只怕就会暗恨上她了。
郑明珠糊涂了一世,难得竟有这样一个明白的好友。
郑明珠心中一动,便问王二奶奶:姐姐,你知道我在通州有两个庄子,我想去查看一番,又觉得没着手处。
琳姐儿会意:原该去看看,庄子收益虽有限,却是稳当的多,就算偶有天灾也不会伤筋动骨,也就一个你得留意。
说着就附在她耳边说了一通。
郑明珠听得连连点头。
果然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幸而有个懂行的。
公主府的筵席自是精致奢华,菜式精美,吃了一小会儿,就见几个小内监每桌都送上了一个精致的小坛子,洁白如玉的坛身,一揭开,便是一股带着果香的清洌气息。
一边有个丫头笑道:各位少奶奶,这是御赐的苹果酒,又甜又香不醉人了,公主说了,请各位少奶奶都要赏脸,不用惦记婆婆,自有人服侍的。
少奶奶们都站起来答应了,才坐下来,桌子对面的一个锦衣女子便说:既蒙公主赐下好酒,又难得今日这样齐全,我们来行酒令罢。
郑明珠听了,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就大了一圈儿,怕什么来什么,她真是宁愿在陈夫人身边服侍!郑明珠从小儿学的只是算账做生意,虽识字,却无文彩,与人打交道也是那些商贾之人,与这些高门贵女们从小儿教养读书写字,吟诗作画,简直是天渊之别。
如今有人一提要行酒令,看这些少奶奶的娇弱模样儿,又是这样身份,想必拇战是不会干的,定是些风雅的飞花令、漂水令之类,郑明珠愁死了。
最大的问题,当年未出阁的郑明珠可是名满帝都的才女呀!这女子她不认识,先前林氏分说的时候,似乎也没提到她,可是她能和自己一桌,自是身份不低。
众位少奶奶都附和起来,郑明珠眼看落入重围,眼珠子一顿乱转,一时间又想不出推脱之词,只在心中想,若是真轮到自己了,就得想个法子索性遁了才是。
正在这个时候,安王世子妃笑道:罢了罢了,你们少捉弄人,你们倒是都会的,就等着看我出乖露丑罢了。
郑明珠眼睛一亮,对呀!安王世子妃出身庶子偏房,自小儿教养就不一样,说不得也是不会。
郑明珠忙笑道:嫂子且别急,还没说什么令呢。
安王世子妃说:什么令我也不会,反正别算上我就行了。
郑明珠抓住这救命稻草哪里肯放过:嫂子你一个人不来,咱们又有什么趣儿呢,不如就行个有趣的又雅俗共赏的罢了。
林氏见郑明珠这样说,心中还纳罕她今日这样懂事,便笑着帮腔:这倒也是,姨母这里有副极好的孔雀开屏令,不如要了来玩。
那锦衣女子冷笑道:怎么陈少夫人如今出了阁,倒不爱作诗了?以前可不是这样儿。
难道又是郑明珠以前惹过的麻烦?听这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做小姐的时候,作诗惹出来的麻烦?既然当初的郑明珠才名满帝都,想必是在这上头压了人家一头,甚至是坏了人家的事,所以被人记恨?这烂摊子!郑明珠只得笑道:你说的是,作诗那是姑娘们的事儿,咱们如今这样子,没事拘着做什么诗呢!好容易松泛松泛,还不如玩点热闹好玩的令,要说起来,咱们做姑娘的时候,还不好意思说要玩这种令呢。
倒说的众人都掩口笑起来。
只觉得郑明珠今日说话爽直,很是得趣。
做姑娘的时候,尤其是高门贵女,要顾着清贵名声,要有诗书贤名,自是什么诗会、画会、琴会一展所长,这才是帝都高门贵女的做派。
这种时候,更是不少庶女出头儿的机会。
郑明珠不用猜也能知道,这种竞争肯定不可能一派和风细雨,自然也不可能索性打起来,应是言语机锋,暗潮汹涌,猜忌、怨恨只怕都不会少。
想到郑明珠的清高和在帝都的才名,那就是既不会做人,又真的有才,显然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这个女子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那女子嘴角显出一丝讥讽:陈少夫人的意思我就不懂了,难道你今后还就不做诗了?显然是不信她舍得放弃,要她拿话来砸实。
可是郑明珠巴不得这一声儿,便笑道:说起来,我如今也觉得,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只觉得诗书清贵,可如今看来,那些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消遣罢了,并不怎么要紧,何必还如此上心呢,众位姐姐嫂嫂都是过来人,想必是明白的。
说的那女子冷冷笑了一笑,不再说话,似乎是满意了。
郑明珠只是大约揣度,此时拿话堵她,岂止是为了给安王世子妃解围——人家也用不着,早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就是不会!这虚名儿真有这样要紧?其实郑明珠是给自己铺路呢,今后少提作诗的事!如今真叫她作诗,早不是让她出风头了,只会出丑。
如今她说的明白,现在大家都是出了门子的了,本就用不着那些名声,何必还抓着姑娘时候的事儿不放呢?她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无赖,可是那女子死活盯着她不放,实在叫她不得不回击。
现在她见郑明珠说了这样的话,倒似乎满意了?这时不时钻出些仇人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桌上众人此时也都纷纷解围,笑道:可不是,就玩孔雀开屏令吧,又热闹又便宜。
旁边伺候的丫头早很有眼力的取了象牙雕的酒令来。
琳姐儿在郑明珠耳边悄悄笑道:你回回都要刺她几句,作诗你也要气她,不做诗你还是要刺她,真不知道你们前世结的什么怨。
郑明珠苦笑:姐姐你可是看到的,她非要不依不饶,我作诗她也不高兴,我不做诗她也不高兴,能怪我么,如今她该满意了吧,今后不再来扯着我,我就谢天谢地了!正说着,骰子掷到琳姐儿,她赶紧抬头,玉手摇出一只令来,翻起酒令一看,正是主令:孔雀开屏——得令者不饮,令中所有人均饮一杯。
登时一片热闹,两人也就不好再说悄悄话,与众人喝起酒来。
☆、二叔找媳妇在公主府直到了晚饭后,郑明珠才随着陈夫人回府,回到自己屋里,丫鬟们都忙围上来卸妆梳头,郑明珠乏的很,叫人送了热水进来泡一泡,紫檀木桶里放了她惯用的蜜香香露,熟悉甜蜜的气味萦绕着,她终于觉得自己放松了下来。
不自禁的脑中就走马灯似的回想起今日在公主府的所见所闻来,今天一天,实在大有收获,公主府拜寿,是她成为郑明珠之后第一次在她的圈子里亮相,而因着平宁长公主的声势和地位,大盛王朝最为核心的贵胄圈里所有的贵妇人悉数到场,还都与她打了照面,凭借着细致的打听和观察,注意着对方的态度、服饰、称呼,加上十二万分的小心,又从头到尾死死的巴着林氏,跟着她称呼,才没有露出马脚来。
经过这一役,郑明珠终于放了心,该认识的人都基本认识了,再有以前见过如今不认识的人,也不用担心了,想必那人的身份也不过只能说她一句贵人多忘事而已。
思及陈夫人等贵妇人的倨傲,这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此刻郑明珠放松下来,才开始仔细的回想今天的一言一行,平宁长公主对她的疼爱是自然而然的,这一点她看的清楚,那是发自真心的。
而安亲王世子妃,容颜明丽,举动大方,说话爽朗,郑明珠颇有亲近之意,不过……郑明珠皱皱眉头,直到回想起来,她才觉得,早前安亲王世子妃抱着元哥儿的时候,那表情动作,那是……在炫耀吧?她一举得男,而郑明珠嫁入陈家一年多也没动静。
她不忿郑明珠的轻视,所以忍不住要炫耀一下?越想越觉得像,郑明珠木呆呆的缩在桶里叹气,简直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这么迟钝!在这种地方,便是略慢一点,只怕都会被人吃的骨头也不剩,别说这么迟钝了,今天那堂上,也不知多少人偷偷的在笑话呢。
郑明珠捂住脸,简直想要□。
真蠢真笨真迟钝!郑明珠默默的哀悼,都过了一天了,才发觉自己迟钝到这个地步,果然是迟钝的没救了,不过她细细回想,也就是开始这位世子妃是这样带着一点敌意,后来却好了些。
那么,转折点就是自己亲手送上礼物,然后对着那个小胖子,一副想抱又不敢抱,却又满心喜爱的样子。
那么应该是补救有效了?以前的郑明珠看不起这位世子妃,可人家虽出身低,到底现在比郑明珠尊贵,凭什么要来讨好你?尤其是这样个性的女子。
郑明珠掌家时久,又是这样大的一摊子,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只除了现在她所处的圈子,这圈子,个个矜持,人人高深,事事憋闷,叫她适应的极其痛苦,只除了这样的女子!虽和她才第一次见面,可郑明珠却敢笃定,这是一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打我一掌我敢提刀杀你的个性。
所以今日郑明珠一见了世子妃就觉得几分好感,可惜以前显然得罪过人家,虽是补救过了,到底不一样。
她就叹了口气,继续往后面想。
朱氏的大女儿明慧是个惊喜,温柔敦厚,又见识明白,确有世家嫡女的气度。
郑明珠想起翡翠说的,朱氏的两个女儿也是十分敬重姐姐,郑明珠自己也很关爱两个妹妹,那个时候,郑明珠看着自己的处境,一心觉得朱氏包藏祸心,便是连她的两个亲女也必然奸诈的很,接近姐姐肯定没安好心。
如今看来,真是太极端了,在那个处境下,草木皆兵了,想来也是,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就算真的不安好心,又哪里做得出这样完美的表现来?郑明珠不禁思忖,或许前一个郑明珠在娘家的时候,也并不是那样难受?至少她真心敬爱继母,而继母也的确让她感觉到了自己受着宠爱,被人关心,被人爱护,还有真心好的姐妹。
所以说,越是不明白越是幸福呢。
郑明珠深深觉得,她比自己幸福的多。
对朱氏的那个侄女儿,郑明珠倒是无动于衷,自己是出嫁女,那样拐弯子的亲戚,和她关系不大,所以不大理她,她再是不爽,自己身份摆在这里,又不用看他的鼻子眼睛,实在不值得费心去想她。
只看她今后造化如何罢了。
最值得思虑的还是邓家的琳姐姐说的那番话,关于她的田庄,勋贵之家果然不同,如果不是琳姐姐提点,自己必然是想不到那里去的。
郑明珠呆呆的想着,我果然不是郑明珠,根本没有代入进去,就好像她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旁观着这勋贵之家,丝毫没觉得自己需要做什么。
所有的思考都只是自己要怎么才过的好些,能安静的过日子,而从来没有考虑过身处的这个环境。
今日琳姐姐说的那话才让她猛然警醒,身后侯府嫡长媳,若是自己处事不周,同样会给这个家族造成灾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一刻,郑明珠才深深的觉得,原来这个身份身上其实有着许多的责任,高门贵女,花团锦簇的身份,并不是那样简单的一件事!安静的过自己的日子,简直就是不可能嘛!郑明珠芊芊玉手伸出水面抓了抓,似乎想要抓住离她而去的安静生活,然后不甘心的看着自己的手,沉思了许久。
公主府之宴让她看清楚了许多,让她确认了自己的身份,真正的接受了这个身份。
加了两次热水,在浴桶里泡的浑身发红,郑明珠才懒洋洋的爬起来,穿上干净的白绫缎子的中衣,只觉得泡过了热水更乏的厉害,也不管时辰,说:我先躺一躺,打发人出去问问大爷在哪里。
一下子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屋里灯已经灭了,只留了墙角小桌上一只夜灯,值夜的珊瑚听到了动静,忙坐起来:少夫人醒了,可要喝杯茶?郑明珠还没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答应了一声,珊瑚起来倒了茶过来,服侍她喝了,说:少夫人接着睡吧,大爷先前打发人进来说了,喝了酒,就不进来了,在外书房歇下了。
外书房?郑明珠迷迷糊糊的想,然后就说:那明日就不必叫我了,他们那边自然会送他早朝的。
珊瑚答应了,见她一时没话了,才又服侍郑明珠睡下。
第二日一早,郑明珠刚起来,正在梳妆,陈颐安就进来了,这不是早朝时分吗?郑明珠有点诧异,只笑道:大爷今日不用上朝?陈颐安坐下来:因平宁长公主寿辰,圣上吩咐多休一日。
郑明珠点头,叫丫头给他上了一碗甜羹。
郑明珠因见他歇在外书房起来后都先进这边来,想到自己刚醒的时候好几日见不着这位大爷,不由觉得欢喜,便格外殷勤。
一边梳妆一边看他甜羹只吃了一口,便说:吃不惯这个?喝两口清粥吧?过一会儿又说:昨儿姨母赏了些茶叶,我看着还好,大爷尝一尝?陈颐安笑:这会子忙什么,还是先在母亲那里吃了早饭再喝茶。
郑明珠自然答好,陈颐安又等着她梳妆完了一起去荣安堂请安,虽也是休沐,陈熙华今日却不在,只陈夫人见他们两人一起来,笑容就轻松起来,叫郑明珠在她跟前坐了,说起昨日的宴席来。
已经过了的事还谈什么衣服首饰谁的好?容貌举止哪家强?郑明珠听的一头雾水,昨儿林氏指点了一番,她才勉强记住了大部分人的模样身份,此时要叫她如数家珍的说出谁带了什么首饰,穿了什么衣服,她脑中完全一片空白。
郑明珠不由的疑惑的看向陈颐安。
陈颐安见她一眼睛都是问号,无声的笑了笑,那是一种面上纹丝不动,眼睛里却露出笑意的笑,简直让郑明珠大开眼界,这样也行!陈颐安手垂在身侧,悄悄的比了个二字。
郑明珠顿时明白了,陈夫人是在给陈颐青找媳妇。
陈夫人一共生了两子一女,也是陈熙华的长子和次子,现在次子已经十七了,论理,这个时候还在找媳妇已经迟了,只是陈颐青不同寻常,在帝都的纨绔公子中排的到前十,谁家贵女肯嫁给这样名声的男人?可是陈颐青偏又有个高贵门第,又是陈夫人幼子,自幼宠爱,自是舍不得让他委屈,加上现在又有郑明珠这样身份的嫂嫂比在前面,娶个家世差的,不止陈颐青委屈,便是妯娌间也不好相处。
所以高不成低不就,就拖到了现在,可是再不定下来,底下的兄弟妹妹们也眼看大了,都等着呢。
郑明珠附和着陈夫人说了几句,笑道:昨日好容易见到昔日闺中的姐妹们,未免亲热了些,也并没有留意小姐们那边。
陈夫人的笑容顿时有点不自然了,看了陈颐安一眼,陈颐安忍着笑:娘,你媳妇就是这样的脾气,学不会拐着弯说话,娘要问什么,不如直说罢了,大约她还听得懂些。
说的陈夫人啼笑皆非起来。
高门贵女从来讲究的就是言语婉转,她还真没见过郑明珠这样身份,却这样说话的女子,可是念及这段时间郑明珠虽是言语鲁莽些,直率些,却见识明白,孝顺懂事,理事干脆,便又觉得如今这样儿,比起当初娇娇怯怯,一团糊涂,虽言语婉转,举止娴静,却又要好了不少。
☆、还是表小姐所以陈夫人就说:给青哥儿求媳妇,可不容易,安哥儿媳妇你若是有觉得合适的,不妨说一说。
郑明珠果然认真的想起来。
嗯,二弟得娶一位管得住他的弟妹才成!陈夫人点头。
身份也不能低了!点头。
容貌也不能差了,不然二弟怎么能愿意。
继续点头。
真是难办的很呀。
郑明珠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还得人家愿意啊!高门美貌家世好又有手段的小姑娘,嫁谁不行,会愿意嫁给陈颐青?陈夫人如何不知,否则也不会为难的拖到这个时候。
郑明珠又想了一会儿,突然说:公主呢?二弟……他……她看了看陈夫人的脸色和陈颐安的脸色,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尚主哪里是那么好尚的,尤其是高门的婆婆们,谁愿意给儿子娶个需要全家人伺候的媳妇?陈夫人叹口气:也不是没想过尚主,不过……安哥儿媳妇你说说,求哪位公主适合?不过什么?郑明珠头疼的很,婆婆到底不过什么?不说出来,叫她怎么帮她想呢。
没办法,郑明珠只得斟酌,幸而昨日临时抱佛脚,有了林氏指点,林氏几乎谈笑间就帮她拉了一张帝都关系网,而在这网上方的皇子皇女们,自然也是会详细指点的。
本朝公主向来彪悍,本朝现在出嫁的公主才三位,一位是皇后娘娘嫡出的大公主,庄慧公主,两位庶出公主,庄敏公主,庄柔公主。
只是公主彪悍,举朝皆知,庄慧公主曾因驸马睡了个丫鬟,便手持宝剑,追了驸马两条街,直把驸马追的不敢回家,直奔皇宫,找老丈人救命。
而庄柔公主的驸马,曾有一次因脸上三条血痕,到锦山别院躲了一个月不好见人。
昨日刚做了五十寿辰的平宁长公主,当年甚至曾率了公主府侍卫,打上了驸马的府第——成国公府,把当时的成国公老夫人吓的半死,进宫到皇后跟前哭诉,皇后虽是她的侄女,却也无法为姨母做主。
盖因皇上感念孝章敬皇后的抚育之恩,对孝章敬皇后所出的子女都格外宠爱,平宁长公主打就打了,连个申饬都没有。
但公主虽彪悍,一般人吃不消,可是尚主的好处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平宁长公主与成国公育有四个儿子,长子刚满十八岁就顺利请封世子,而其他三个儿子则都在成年后封了一个二等子,两个一等男。
虽说是因为平宁长公主身份最为尊贵,才格外加恩,但其他的公主,在长子得封世子后,次子封爵的也几乎成了惯例。
二等子,那可是陈颐鸿拿命换的爵位!如今武安侯就两个嫡子,陈颐安占了长和贤字,显然陈颐青是不大可能承爵的,不如尚主,今后公主之子,封一个爵位也不难,也是一个出路。
只是这话,郑明珠不敢说,但她相信,陈夫人必然想得到。
郑明珠想了半日,才缓缓说:依媳妇的浅见,嫡出的公主就不用想了,不如在其他公主里,求一个没有同胞兄弟,母亲位分不高的,倒还使得。
昨日媳妇也见到了众位金枝玉叶,我瞧着,七公主倒是不错。
皇女都是在及笄时册封的,册封后才有封号,在及笄前,都是按着排行的叫公主。
这位七公主,今年十四了,母亲原是皇后宫中的一个女官,皇帝临幸后有孕,封了刘昭仪,后产下一女,便是皇七女,此后,刘昭仪再无帝宠。
七公主后台不硬,又没有同胞兄弟,虽有公主的尊贵,想必没有那样彪悍的气焰,昨日郑明珠也瞧见了,七公主容颜秀丽,低眉敛目,看起来倒也恭敬。
陈夫人看向陈颐安,陈颐安说:若论尚主,也就是明珠这说法合适些。
武安侯本就是帝王宠臣,连陈颐安也是日夜侍奉御前,若是与某位皇子扯上姻亲关系,难免为太子猜忌,郑明珠说的求一位没有兄弟的公主来,虽不甚受宠,倒也实惠。
就算今后只萌封一子,也是不错的。
且七公主虽出身差些,到底是主子,就算没有手段,管束陈颐青绰绰有余。
陈颐安就愿意了一大半,陈夫人却有些欲言却止。
郑明珠看在眼里,她虽说话不如贵妇人们婉转,看人眼色的本事却要更高明些,此时一见,便笑道:母亲,媳妇今日召了庄子上的管事进来说话,若是这会子没什么事了,媳妇便先回去了,可使得?陈夫人忙笑道:去吧,知道你这阵子忙,就让安哥儿陪我说说话罢了。
郑明珠便抿嘴笑笑,起身行了个礼,带着丫鬟出去了。
刚走出荣安堂,拐出月洞门,突的有个人从走廊上跳下来,吓了郑明珠一跳。
陈颐青!刚刚正在被议论的主角。
陈颐青笑着行了个礼:给嫂子请安。
郑明珠笑道:二叔怎么从这里跳下来,倒吓了我一跳。
陈颐青说:我知道嫂嫂这个时候要从娘那里出来,特意在这等着的。
郑明珠眨眨眼,这是什么意思,叔嫂之间虽无大防,也不至于能这样亲热,这小子是在打什么主意吗?或是他知道了今日的议题,特地找自己打听的?不对啊,找他哥打听不是更明白?她就留意打量了陈颐青两眼,陈颐青论长相其实还不如他哥陈颐安俊美,可是却生就一股风流倜傥气质,天生一双笑眼,瞧着谁都是在笑一般。
郑明珠觉得,别说小姑娘,就是有些阅历的妇人,被他这样的笑眼一看,心都会融化的。
怪不得陈夫人这样宠爱幼子,生生宠出来一个能排入纨绔排行榜前十的公子来。
也怪不得陈夫人天天这样为他的亲事发愁。
郑明珠笑道:二叔有事?到我院子里找我也是一样的。
不用了。
陈颐青忙摇手:我哥厉害的很,还是算了。
我就找嫂子问个事儿罢了。
郑明珠点头,原来他也知道了!正在想怎么措词呢,陈颐青已经笑道:还求嫂嫂回去问一问,贵府上那位表小姐可有人家了。
什么!郑明珠只觉得晴朗的天空中突然一个雷劈了下来,简直有点头昏眼花了,她……她没听错吧?你不知道你娘和你哥在考虑给你求公主呢,你倒已经迅速的看上那位貌美的表小姐了。
郑明珠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大家子的规矩不是不能过问自己的婚事么?他倒一点不忌讳,真不愧著名的纨绔公子。
郑明珠有点理解了。
郑明珠登时沉下脸来:胡闹,哪有你这样打听人家小姐的!坏人清誉,人家小姐还要不要做人了!陈颐青不以为意:我不过在嫂子跟前问问,嫂子又不是外人,自然不会漏到外头去,哪会坏了表小姐的名声。
郑明珠头疼:便是如此,这也不是你该打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哪有你自己打听的,真是越发胡闹了。
陈颐青被陈夫人骂惯了,郑明珠这样的语气用词简直无关痛痒,他只是笑道:嫂嫂教训的是,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我也是顾虑表小姐的闺誉,才来求嫂嫂悄悄的打听一下,若是未字,自然也是求娘去提的,若是嫂嫂不允,兄弟说不得出去胡乱打听了,这才是对小姐的闺誉有害呢。
郑明珠不得不目瞪口呆了,这位少爷是拿自己那位远房表妹来威胁自己么?这是什么道理?只是郑明珠的个性,从来不受威胁,便道:二叔既这样说,便自己出去打听罢了。
说着就要走。
陈颐青连忙走两步拦在她跟前,赔笑道:嫂嫂息怒,原是兄弟说错了话,还求嫂嫂不要和兄弟计较,帮兄弟一次。
郑明珠本也不是真心要走,不过是这种事情上,绝对不能让他先占了上风,自己先怯了,就落了下风,此时见他赔礼,虽心知肚明他是已经把想说的话,想说的威胁都说出来了,才又来做小伏低的,却也不揭穿他,只是说:二叔可得明白,表妹虽好,到底身份上差了些,母亲必不会答应的。
你娘现在在给你打公主的主意呢,你要娶个平民丫头?郑明珠又说:且我也直说了吧,这事儿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自然是要禀母亲的。
陈颐青就露出一点诧异的表情,随即笑了笑。
郑明珠猛的就顿悟了!她被这小子耍了!陈颐青哪里是来找她回家提亲的!用膝盖想也该知道,这小子就是拿她当个跳板的,他做儿子的不好跟他娘直说他要娶个平民丫头,就让自己这个和那个平民丫头沾亲带故的嫂子知道,她既知道了,自然没有瞒着婆婆和丈夫的礼,是以,陈颐青不用张口,就能把事儿说出来了。
果然就算是纨绔,在这种家庭长大的哪有省油的灯。
亏他先还又是威胁又是赔笑的做作一番,让她真信了!想到陈颐青露出来的那一点诧异的表情,必是诧异这个嫂嫂怎么这么笨,还真信了,还好意提醒她要去回娘亲。
这混账小子!郑明珠抑郁了,这地方真难混啊,满地都是陷阱,略踩一脚就要被人笑话,如今陈颐青这小子心中还不知道怎么笑她呢。
郑明珠恼怒的瞪他一眼,转身又去了荣安堂。
☆、打听底细陈夫人和陈颐安还在说话,见郑明珠又转身回来,自是诧异,不过两人都是城府深的代表,并没有露出什么诧异表情来,倒是似乎她来的意料之中一般,神色极为淡定。
郑明珠在心中有些坏心的想,等我说出来了,看你们到底变不变色。
陈颐安招呼她:忘了什么事吗?郑明珠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轻轻的说:是有一点事,却不是忘了。
说着,看了看荣安堂站着的丫头婆子。
陈夫人会意,使个眼色给洪妈妈,洪妈妈便忙招呼着丫头们出去了。
郑明珠这才款款说道:我原是准备回我自己的院子,路上却碰到了二叔。
陈夫人见她这样慎重的遣退了丫鬟来说这件事,提到陈颐青,她已经不由自主的露出头疼的表情来,可饶是这样,听到郑明珠把事情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怒气,一拍桌子:这个混账!郑明珠退到一边,不予置评。
陈颐安也郁闷:二弟怎么这样没规矩,闺阁女儿也是他能打听的?太不懂事了。
他和陈夫人对望一眼,都知道此事不好。
郑明珠不是很清楚,或许陈颐安也不是很清楚,但陈夫人却很明白,此事可大可小,真要一个处置不好,后果难以预计。
帝都并非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陈夫人记得两件,因为这两件事是几乎差不多时间发生的,而结果迥异,且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先帝朝淮扬总督的幼子,自幼娇宠,不知天高地厚,某日在一次宴饮上与一位姑娘走了个对脸,便念念不忘,打听到了那姑娘是勤谨伯府的庶女,勤谨伯因在先帝夺嫡之争中站错了队伍,先帝登基后自是失了圣宠,因着小事由公府降为伯府,在帝都早已边缘化了,而淮扬总督却是先帝重臣,简在帝心,家中又本已经替他暗中相好了一位小姐,乃是侯府嫡女,并非勤谨伯这样失宠伯府的庶女可比,自是不会答应替他求娶这位姑娘。
可是这位公子一心念着这位小姐,某日竟只身登门求娶,闹的满城风雨,整个帝都都八卦了起来,事已至此,淮扬总督的夫人已经认命,准备娶了这个儿媳妇,没想到,勤谨伯府的那位嫡母,和这位小姐的姨娘仇怨极深,此时竟说这小姐与外男私相授受,与名节上有亏,竟要把她送入家庙。
小姐不堪受辱,自尽以示清白。
勤谨伯府告了御状,先帝就算再是看重淮扬总督也无法完全回护,只得将他调职,那位公子流放西北三年。
这是一桩。
还有一桩却没有这样热闹,内容是差不多,只是那位小姐并非正经小姐,父亲获罪,虽未罪及妻女,却是家道中落,与母亲兄弟回到帝都,依附外家。
公侯之子有意,对这位小姐来说实在是极大的喜事,虽说公子家中父母不肯,可这位小姐极有本事,抓住每一次机会在外造势,公子又肯配合,终于顺利嫁入侯府,做了正房奶奶。
只是这位奶奶家无恒产,或许是吃多了苦头,眼皮子便浅,只有进的,没有出的,又不懂规矩,性子蛮横泼辣,心狠手辣,真真是个搅家精。
也不知因着她起了多少风波。
这两件事的当事主母陈夫人都是认得的,当年还当着笑话儿看,如今事情照样儿落到她的头上,她才知道不好。
瞧这样的下场,两样她都不愿意重蹈覆辙啊。
陈颐青可是她的亲儿子,侯府的嫡次子,配公主也是配得上的。
前车之鉴如此,陈夫人知道不可掉以轻心。
陈夫人想了想,问郑明珠:这位表小姐是什么府里来的?郑明珠老实的说:媳妇也是昨日第一次见,听嫂嫂说,连她也不清楚是哪一房的亲戚。
这种婉转话,修炼到陈夫人这个级别自然是听得懂的,心中就是一跳,看来这位表小姐和案例二差不多,也是打算依靠着亲戚找出路的,既然这样,先看好陈颐青是要紧的。
陈夫人就对陈颐安说:我看青哥儿最近是有些不像话了,这几日安哥儿你上点心,把他给我看好了,别叫他出去乱跑。
陈颐安明白了,起身笑道:二弟这样大了,也该拘着学学规矩了,依着我,不如把他送去锦山别院,清清静静的住一阵子才好。
锦山在帝都西郊,除了有帝王避暑行宫,也把行宫之下的各处好地方赏给公主、亲王、勋贵等,武安侯也在其列。
应该说,锦山别院是帝都一个身份的象征,也是进入了帝都顶级贵族圈的标志之一,若是在锦山有别院,再低调的人家也会被人另眼相看,若是在锦山没有别院,便是帝王再宠爱,也不过称一声新贵罢了。
就如同如今的贵妃娘娘的家族。
只是新贵!陈夫人就说:去锦山也好,只是你哪里得空。
陈颐安笑道:何必要我亲自去呢,派些人去就是了,母亲只管放心就是。
陈夫人想了想,便答应了,不在帝都总是好一些,只是又嘱咐:你得派了老成谨慎的,必要好生看着才是。
陈颐安应了是,便出去安排,郑明珠也想跟着走,陈夫人却说:安哥儿媳妇再站一站,我问你几句话儿。
郑明珠只得留下,陈夫人说:那位表小姐的事儿,你再跟我说一说。
郑明珠为难的很,她昨日又没有关心那位不知道哪里来的表妹,别说她的事儿,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记得是个极貌美的小姑娘。
她想了半天,才说:媳妇也不甚清楚,若是母亲想知道,不如明日媳妇回家一趟,找我嫂嫂悄悄问一问罢。
陈夫人也为难,可是事关她宠爱的幼子,此时也顾不得脸面了,点头道:也好。
又想一想:大张旗鼓的回去只怕不妥,能不能劳舅奶奶过府一叙?到底说话方便些。
郑明珠想也是,又问:也好,那母亲要见见我嫂嫂吗?陈夫人当然不肯为这件事见林氏,身份不同,对这件事的影响就不同,陈夫人亲自打听,那就有点官方味道了,除非求娶,必然是不方便打听的。
郑明珠就不同,到底是娘家表妹,关心一下也是正理。
她就是问这个,陈夫人自然会意,笑道:可是不巧了,明日黄夫人请春宴,我与她交情不同,是必要去的,只怕见不到舅奶奶。
郑明珠明白了,笑道:既如此,我这就命丫头去请我嫂子去。
林氏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只萌团子,琪哥儿。
琪哥儿这会儿大约是刚吃饱了,精神不错,黑亮的圆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这不熟悉的地方,胖鼓鼓的小脸白嫩可口,引得郑明珠戳了又戳。
他胖乎乎的小手挥舞了几下,抓住郑明珠的手指,看了看,就往嘴里塞。
刚冒头的几颗糯米牙磨的她的手指痒痒的。
郑明珠忙笑道:哎哟,不干净呢。
抽出手指,去拿了个小金龙儿逗他玩。
林氏笑着说:琪哥儿难得出门,今儿带他来认认姑母的门,也好亲近。
郑明珠笑道:巧得很,前儿我给琪哥儿打了十二对小金龙儿,正好嫂子今儿带回去。
琪哥儿是属龙的。
林氏笑:妹妹别太宠他了,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给他打这个。
郑明珠拿着金龙,逗着琪哥儿来抓,一边对林氏笑道:前日大爷不知什么奏对得了皇上欢心,皇上赏了他一盘金子,我想着,这体面不常有的,倒是个好事,便讨了些来融了给琪哥儿打玩意儿。
其实是郑明珠深觉对不住林氏,想要讨好讨好。
此刻见琪哥儿胖手去抓那亮闪闪的小金龙儿,笑的咯咯的,胖乎乎的脸上笑出窝窝来。
真是十分活泼的小家伙!林氏说:其实今日你不使人请我,我也要来的。
怎么说?郑明珠把小金龙塞给琪哥儿,嘱咐奶娘好生看着他玩,不要吞嘴里了,坐正过来问她。
有件事世子爷叫我告诉姑奶奶。
那日世子爷听到了帝都一些传言,说的是姑奶奶的嫁妆如今在国公府里头……林氏便把那一日国公爷回府发了脾气,又被哄回来的事儿说了,这事儿当时虽是屏退了丫头,国公爷发怒的时候声音却很高,加上郑明玉对父亲的了解,单从前后音量对比上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知道这次爹爹又信了朱氏,郑明玉只得吩咐妻子来告诉妹妹一声,让她好早作打算。
郑明珠听这和自己猜的差不多,倒也不以为意,只没想到当日顾妈妈那蠢货的话已经传的满帝都都知道了,这传播的速度,透着几分有人推波助澜的味道,郑明珠倒是没想到是自己的婆婆在后面轻轻推了一把,只想着果然不需自己动手,朱氏自然会出手帮她把顾妈妈给换了。
顾妈妈和吴建荣不同,留着也无益,便随朱氏收拾便罢了。
又笑道:前日爹爹已经给大爷说了,都是奴才们不晓事,疏忽怠慢,他老人家自会再给我挑个好的使。
那就自然又是朱氏挑了,那又是些什么花样,林氏也是很清楚的,便说:或许可以回了世子爷,再给爹爹说一说罢?世子爷总担心姑奶奶受了委屈。
这就是前院后宅的区别了,郑明玉再好,也无法周全护住内院的妹妹,郑明珠笑道:我知道哥哥嫂子对我好,以前是我不懂事,辜负了哥哥嫂嫂的心,如今我已经都明白了,这件事我已经有了章程了,请哥哥不用担心,若是我委屈了,横竖会回来寻嫂嫂说的。
真是对着谁都得承认一番错误,补救一下以前的烂摊子。
说起来,以前的郑明珠虽说不晓事,得罪的人还不少。
林氏见她这样说,也不再劝,虽说她也觉得还是朱氏来挑人,多半不妥,可是现在人还没挑了送来,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也没什么好说的,便笑道:妹妹快别这么说,嫡亲的兄妹,做什么这样客气,只要妹妹好了,我和你哥哥也就放心了。
看起来是接受了善意。
☆、表小姐的底细说完了这件事,又说了几句话,郑明珠才开始打听那貌美的小表妹的事儿,林氏奇道:妹妹怎么想起打听她了?她是太太娘家的亲戚,我自是不敢招惹的。
唔,这话说的……有点婆媳不和的感觉。
虽然陈颐安嘱咐过,不过,郑明珠想了想,林氏是聪明人,应该不会为了八卦无端把这件事说出去,而若是让事情发展到比较不妙的程度,国公府里有个知情人,倒还方便些。
除了林氏,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郑明珠便说:这话也只敢说给嫂嫂知道,昨儿二叔来求我,要问问那一位表妹的事儿,倒把我吓了一跳,后来婆婆知道了,也是一通发怒,如今已经把二叔给看起来了,只婆婆托了我,要我悄悄儿的问问情形,我便只好来问嫂嫂。
林氏这才明白:怪道昨儿妹妹特意打发丫头来请我,我还打量什么事,你哥哥听到了,又担心你在这里受了委屈,连连的叫我来,竟是为了这个,倒也是,为了这个,在这边说话方便些。
正是嫂嫂说的这个理。
郑明珠说:我其实已经回了婆婆,这表妹家境差些,怕配不上二叔,只是婆婆要问清楚,少不得来托嫂嫂。
林氏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来,表示自己对这件事的惊讶,然后又说了一句:这倒也是不好说的。
真是体贴周到。
而且林氏果然不负郑明珠所望,简直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郑明珠本来想着,看林氏与朱氏并不亲热,林氏似乎不大敷衍朱氏的样子,没想到,她对朱氏这远房的侄女儿照样知道的清清楚楚。
真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人物啊。
林氏笑道:其实这哪里是个什么表妹,不过是太太那边的人,本来不好称呼,府里看在太太脸面上,混叫个表小姐罢了。
咦,很有点文章呀,郑明珠听到这样含混的说法,登时精神一振!原来那个美貌的表小姐是朱氏的亲娘,也就是襄阳候府的高姨娘娘家的亲戚。
这位高姨娘来历也算传奇,原本是帝都红绫儿胡同远近闻名的豆腐西施,生的一身雪雪白的肌肤,眉目间颇见秀媚,又言语泼辣,举动大胆,当年那年少风流的襄阳候,还不是世子,只是襄阳候府的二公子,一次无意中碰到了这位豆腐西施,生在高宅深院的少年哪里见过这样充满了勃勃生气的女子,和他见惯的温柔婉约的娇弱贵女简直不在一个世界。
那一种与众不同就叫二公子迷上了,非要娶回家去,他虽是嫡子,却非嫡长,家中还有个能干的哥哥,既然不能承爵,家中长辈对他就不免放纵一点,如今见他闹着要娶妾室,而这位高姨娘非奴婢之身,家中开着个豆腐坊,虽是低贱些,却也是个平民,也算是个良妾,到底知根知底,觉着倒比买个妾室好些,也就同意了。
至于高家,那更是觉得从天上落下来个金元宝,砸的一家人欢喜无限。
高姨娘进门后,自然就是锦衣玉食,家中豆腐坊也不开了,只因襄阳候府嫌扎眼,又生性谨慎,怕他们仗着襄阳候的名声在外惹是生非,便让他们到天津盘了个干果铺子和一个米行经营,又置了几十亩良田,一家人登时就以襄阳候的亲戚自居起来。
而过了几年,二公子的哥哥急病去世,二公子成为嫡长,世子位就落到了他的头上,那位高姨娘也已生下了一子一女,宠冠后宅,便是当时的世子夫人,如今的襄阳候夫人,也要让她几分。
到如今,高姨娘的长女又是国公府掌事的正房太太,那高家更是出入国公府,如同正经亲戚一般了。
当然,林氏是不肯承认的。
高姨娘只有一位嫡亲的哥哥,这位表小姐就是她哥哥的孙女儿,她出生的时候,二公子早已承爵襄阳候,高家越发风光了起来,她从小儿也是呼奴唤婢,金尊玉贵的养大的,如今还送到帝都,住进了国公府,成了表小姐。
当然,林氏完全不会称呼她表妹就是了。
至于其他人,她管不着。
怪不得林氏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会和自己婆婆搞的这么不愉快,郑明珠深刻理解了,叫一个宰相的嫡长孙女,公府世子夫人,与妾室认亲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再玲珑也不可能。
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也怪不得那天在公主府,林氏是那样的口气,郑明珠明白了。
郑明珠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前日太太把她带了去公主府,竟就不怕人问起来?带去做什么郑明珠倒是猜得到。
林氏轻轻笑道:问起来自然就答是娘家侄女,谁还问她哪个娘不成?说的也是,这浑水摸鱼用的倒是好,又有朱氏的两个亲生女儿为她掩饰,想必问题不大。
看来,这位比当年的高姨娘更美貌的表小姐,是要复制当初高姨娘的成功之路了。
而朱氏为了高家,倒也算是尽心尽力了,竟冒险把她带到了这种场合。
那一日到公主府的,除了各府贵公子,还有各位王爷公侯,若是能进王府,今后生下儿子,就有可能抬侧妃呢。
那才真是金凤凰呢。
可如今看上她的却是自己的小叔子……郑明珠深觉自己运气不好,叹了口气。
林氏笑道:别人家也罢了,独你们家不宜娶她,妹妹可要早做打算。
这是真心为她打算的话,郑明珠点头称是,她也不是蠢货,自然知道,若是小叔子真娶她做妾,自己今后可是不知道有多麻烦。
就算自己不承认是娘家表妹也没用。
朱氏那本事……郑明珠心想:我又没疯了,惹这麻烦。
郑明珠要留林氏吃了晚饭再走,林氏再三不肯,笑道:你哥哥中午就打发人进来说要回来吃晚饭的,我还是回去吧,咱们住的近,平日里往来尽容易的。
郑明珠见留不住,只得送她出门,刚走到门口,跟着林氏出门的一个妈妈正从外头进院子里来,见了林氏忙回道:大奶奶,咱们的马车轮子轴滑了,刚使人修去了。
林氏面色一凝:怎么回事?那妈妈道:奴婢也不知道,外头的小幺儿报的。
郑明珠见林氏面色开始发红,抿着嘴不再说话,便知道这不是一个平常的巧合,看来林氏和朱氏之间已经不是暗潮汹涌,而是表面化了。
郑明珠一时不好问,忙笑道:既如此,便叫他们修罢,嫂嫂只管宽坐,索性用了饭再回去。
林氏摇头:烦妹妹派个车吧。
郑明珠不好多说,只得答应,请林氏先进去坐了,吩咐玲珑去二门上叫一辆车送林氏。
玲珑出去了片刻就进来回道:奴婢刚使人去说了,二门上管着马车轿子的王大富家的说,夫人出门了,带了车出去,剩的车偏拔了缝了,还没来得及收拾。
意思是无车可用。
玲珑说完,抬头看了看郑明珠的脸色,只见她脸色如常,还转头对林氏笑道:嫂嫂看看,我也是差不多的。
这话说的十分有意思,既是看出了林氏的处境,又是免了林氏的尴尬,林氏登时觉得这个小姑子贴心了许多,也伶俐了许多。
林氏便说:那么还是叫他们回去叫一辆车过来罢了。
郑明珠笑道:嫂嫂在我这里,还要回去叫车,这打的岂止是侯府的脸,不过是不懂事的下人,待我安排就是。
两家都是贵胄高门,两人又都是各府里的嫡长媳,连车都叫不动,传了出去,实在丢人,郑明珠便对玲珑道:那么你去叫王大富家的进来院子里头说话。
玲珑应了,又说:这王大富家的是洪妈妈的表姐。
郑明珠点头,玲珑这才出去。
林氏笑道:这丫头倒是伶俐。
几个丫头都是好的。
郑明珠说:伶俐有伶俐的好处,不伶俐也有不伶俐的好处,这样倒是正好。
林氏会意的笑一笑。
不过片刻,玲珑引着一个穿天青色绣梅花褙子的妇人走进来,郑明珠看了一眼,见她梳着一个圆髻,插着赤金簪子,个子高瘦,看起来倒是精明干练,进来便福身行礼:奴婢给少夫人请安,给舅奶奶请安。
郑明珠并不急着说话,只是喝着茶,只听到茶碗盖碰撞的清脆声音,那妇人垂手站着,看起来倒是规矩。
郑明珠放下茶碗,问:你是管出门马车轿子的?回少夫人话,奴婢是王大富家的,领了管出门马车和府里轿子的差使。
那妇人恭敬的答。
郑明珠说:你的差使当的好啊,我要送舅奶奶回府,竟就没个可用的车。
王大富家的回道:奴婢该死,请少夫人明鉴,因这是临时吩咐的,奴婢并不知道,早上便把那拔了缝的车拿出去修了,夫人出门又带了车出去,一时间竟就没个可用的了。
言下之意,你这是临时安排的,怪不得我。
郑明珠并不生气,微微一笑说:夫人出门,带了几个车?回少夫人,夫人一辆车,身边服侍的姐姐们一个车,妈妈们一个车。
嗯,三个,那同时有几个车拔了缝拿出去修了?一……一个,不,两个。
五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玲珑,你使个小子去外头问问韩七,咱们府里共有多少出门的车,叫韩七把登记簿子拿了来。
是。
王大富家的顿时就傻了眼,她是万万没想到少夫人会突然发威☆、不好惹的少夫人在这府里,少夫人年轻不懂事,性子懦弱好糊弄是谁都知道的,今日夫人不在家,她便和几个媳妇子在二门旁的小角房里打叶子牌,手气正顺,见少夫人临时要用车,自是懒得去安排,随口便说没车了,自是思量着少夫人听了回话只得罢了。
且也不是第一次了。
偏偏没想到,今天少夫人这样强硬,她回了话,还要叫她当面回话,她自是不敢说实话,只得继续糊弄,指望着少夫人不懂,不过是为了在亲戚跟前挣个脸面,便做的格外恭敬,可是此时一听要去叫二门上的大管事韩七爷,且问登记簿子,显是通晓管事门道的,立时便知道兜不住了,一张脸涨的通红,汗出如浆,‘噗通’一声跪下,强笑道:少夫人,这些许小事不用惊动韩七爷,问奴婢就行了。
说着就磕头。
郑明珠给玲珑使了个眼色,玲珑便站着不动了,郑明珠才说:那你说吧,如今府里大小车辆共有多少,平日里常出门的有多少车。
王大富家的却只是磕头,不敢说话。
玲珑声音清脆的说:少夫人问你话呢。
王大富家的一径磕头:少夫人,是奴婢猪油蒙了心脂迷了窍,做出这样混事来,求少夫人饶了奴婢吧。
见她终于不敢再辩解,郑明珠才说:我虽不当家,但家里人口总是知道的,若有什么大小事,府里从夫人起,到各位小姐,等闲出去一二十辆车也是有的,如今你不过是个二等奴才,仗着夫人不在府里,便敢驳我的回,给你体面当面回话还敢糊弄我,真打量我好性儿?还是仗着有人撑腰,我便动不得你?王大富家的不敢回话,只得磕头:是奴婢不晓事,求少夫人开恩。
郑明珠轻轻一笑,回头对林氏说:让嫂嫂笑话了。
王大富家的急急的磕头:少夫人开恩,奴婢这就去给舅奶奶备车。
郑明珠这才颔首,玲珑便说:还不快去。
王大富家的急急的出去了,不过片刻,就有四个婆子抬了小轿子来门口,抬到门口角门子换马车,郑明珠陪林氏到了垂花门,才送林氏上了轿。
那王大富家的不敢上前,只远远的跟着,也不敢进甘兰院的院子,又不甘心就走,只在门口等着。
郑明珠并不想跟她多计较,如今当家的是自己婆婆,婆婆没回来,她就罚了人,怕婆婆脸上不好看,再说这也是洪妈妈的亲戚,她便想给她个脸面,等婆婆自己处理便是。
她今日发作只是窝囊日子过够了,总得让下面的奴才们知道,她到底是主子,且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主子。
雷霆手段虽快,却难免伤筋动骨,闹的府里不安宁,还不如润物细无声,不动声色慢慢挽回形象,原本的郑明珠积弱已久,乍然动作,反倒引人猜测。
郑明珠便叫丫头出去打发了王大富家的,那妇人一脸沮丧,惴惴不安的走了,回去便忙着叫人递信儿给自己的表妹,求她给自己转圜。
晚上陈夫人回府,早有人悄悄的回了少夫人这事,洪妈妈在一边听着,脸色通红,心中百般后悔没早一步告诫亲戚们少夫人和以往不一样了。
洪妈妈在陈夫人身边服侍了多年,大小事经历了许多,若不是个聪明伶俐的早不是今天这样的体面了,她心中其实也是知道的,看少夫人干脆利落的处理了顾妈妈和管铺子大管事的事,就该知道少夫人再不会如以往哪样随人拿捏了,只没想到这第一回就是自家亲戚撞了上去,实在是没脸。
陈夫人听了,倒是笑起来,就看了洪妈妈一眼,洪妈妈红了脸:奴婢实没想到那王大富家的这样胆大,夫人正应按例罚她,不然便是奴婢在少夫人跟前也是没脸伺候。
陈夫人说:少夫人没罚她,也没来回我,正是给你脸面,念着你是在我跟前服侍的,这也是她的孝心,我也不好不领情,不过,这府里的奴才们也太胆大了,见少夫人好性儿,越发没了规矩。
今天这样发作一下倒好,再不识趣我也不答应了!洪妈妈说:奴婢省得,少夫人这样给奴婢脸面,是少夫人的恩典。
陈夫人便说:既然少夫人是这个意思,就不撵她出去了,出去说与韩七,革王大富家的一个月钱米,在角门上打十板子罢。
连差使都保住了,洪妈妈连忙跪下谢恩。
郑明珠知道陈夫人回了府,便过来请安,刚走到院子里,早有伶俐懂眼色的丫头悄悄上前回了郑明珠这件事,郑明珠便笑,打发了那丫头两百钱。
她走进门里,给陈夫人请了安坐下来,笑着问陈夫人今天出门的见闻,筵席怎么样,女眷们的穿戴怎么样,又把今天请了嫂嫂来问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回了,也并没有任何评论,陈夫人必然是比她更知道厉害的。
说完了这些,陈夫人方才缓缓的把刚才的处罚说了。
郑明珠便笑道:原是媳妇不懂事,丢了脸,只是我嫂子在这里,倒是自己人,不妨事。
只是媳妇想着,这一次若是不问清楚了,今后有外头人在出了这种事,咱们府里又有什么脸面呢,这才把那媳妇叫来问了问。
陈夫人点头:正是这个理,幸而是舅夫人,若是旁的夫人小姐们看到了,岂不说咱们家这样没规矩。
我也知道,这府里有些奴才是几辈子使出来的老人了,服侍过太爷太夫人的,自持有些脸面,只不过奴才再大,也大不过主子去,你虽年轻,平时礼敬着那是你的孝心,有时候该拿出主子款儿来时候也该拿出来才是,没的让奴才大过了主子去。
郑明珠便站起来答应了:母亲教导,媳妇知道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陈夫人乏了,郑明珠便辞了出来。
洪妈妈亲自送郑明珠出院子,一边悄悄笑道:王大富家的不懂事,冲撞了少夫人,没想到少夫人这样宽和。
郑明珠笑道:原是小事,妈妈不必放在心上。
洪妈妈还是殷勤的把她送到院门口了,见着她扶着丫头走的看不到了才回去。
少夫人发作了王大富家的这事早已传遍了,因着王大富家的是夫人跟前的红人洪妈妈的亲表姐,许多人都在冷眼看着这事儿怎么收场,直到正院传出消息,王大富家的被革了一个月钱米,打了十板子,这才纷纷都八卦起来。
有素日就见不惯王大富家的仗着自己表妹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耀武扬威的觉得罚的轻了,也有原本有些体面的,暗暗想着自己大约还不如王大富家的腰杆子硬,还有一干原本也驳过少夫人回的暗暗后怕,幸而当初没发作自己,纷纷扰扰,不一而足。
不过倒也都暗自警醒,对郑明珠的轻视少了许多,便是甘兰院的丫头媳妇出来说话传事,也比原来容易了。
没过几天,朱氏就送来了挑好的人,一位大管事和一位管事妈妈。
而曾经在这个院子里只手遮天的顾妈妈已经在某个早晨,无声无息的在这个院子里消失了。
所有的丫鬟几乎都听到了隐约的哭骂声,那哭骂时间很短,立刻就消失于无声了,短的几乎给人一种听错了的感觉。
但是也没有一个人问起,似乎没有人发觉顾妈妈已经不在这里了,甚至是似乎她从来就没有在这里过一样,只是这一天特别安静,每个人都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安静的似乎连呼吸都更轻一点。
后院关着的一位大管事和一位掌柜也同时不见了。
只有郑明珠知道,除了吴建荣,这些人都被撵到了国公府的庄子上,同时,被撵到庄子上的还有吴建荣的父亲一家,国公府的吴大管事。
这是郑明玉推波助澜的结果,既然吴建荣犯下这样的大错,吴大管事一个教子无方的连坐罪名是跑不掉的,郑明玉既然有了这样的机会,如何肯放过。
身在侯府的郑明珠知道全部过程,那是真的于无声处听惊雷,比起她声势浩大的在院子里当场发落人,国公府不过只是几场关上门的谈话,有些人就悄悄的在国公府、侯府消失了。
至此,朱氏在国公府外院最大的助力被连根拔起,伤筋动骨,多年经营去了一大半,竟心绞痛了好几天。
郑明珠想了很久,她身边这些至亲的人,不管是夫家还是娘家,他们的出手都是内敛的,几乎听不到一丝动静,就已经做完了许多的事。
而她却好像是一个横冲直撞的先锋,声震半空,气势凌人的往前冲,但其实真没办成什么事。
她只是把几个掌柜换了下去而已。
顾妈妈是朱氏处理的。
吴建荣是陈颐安处理的,现在别说朱氏别想找到人,连郑明珠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呢。
而吴大管事是郑明玉暗中出的手。
这些都做的悄无声息,谁也没有惊动,不论国公府和侯府,表面看起来都没有丝毫动静一般,依然花团锦簇,所谓家丑不能外扬,这大约是这个圈子通行的法则。
什么都没有脸面要紧,决不能让人看了热闹。
郑明珠自觉学不会这样的做派,换了成她,场面可就两样了,反观朱氏此役大大的吃了亏,可是依然能够处理的花落无声,也真叫人佩服。
而且看来她还是不肯消停的,郑明珠很是庆幸自己未雨绸缪,留下了吴建荣这个棋子。
☆、新来的管事这一次朱氏送来的管事妈妈姓崔,却不是朱氏的陪房,而是服侍过安国公老太太的一个家生子的丫头,后来在府里配了人,都叫她陶贵家的。
这陶贵家的约三十四五左右的年纪,中等个子,容长脸儿,能进老太太屋里做大丫鬟,那不管是容貌还是伶俐自都是不必说的,给郑明珠磕了头,就笑着立在一边,眼睛却只打量着周围,简直就是一副‘这院子就要归我管了’的样子。
又来了一个祖宗!国公府要给她挑一个大管事,这件事是她父亲亲自和陈颐安说的,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她心中本有准备,可是没想到,因同时打发了顾妈妈,朱氏便随着送来了一个管事妈妈给她。
郑明珠有点郁闷,朱氏是真心不想要她安稳过日子呢,以前顾妈妈是她的陪房,已经算是伺候过长辈的老人了,如今这一个腰子更硬,直接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
虽说老太太如今不在了,可这一个身份就不同了。
这些后宅里的手段,小是小,却实在让人不舒服。
可是郑明珠又不能不收,所以她郁闷,且看今后到底怎么样吧,郑明珠也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但她个性如此,叫她吃个闷亏她实在不甘心,就是自己不舒服了,也要逮着你一起不舒服。
忍气吞声从来都不是她的性子!朱氏她一时动不了,一个下人,她有的是法子整治!郑明珠笑着说:还是太太想的周到,我如今刚把张妈妈调到院子里揽总管事儿,正缺一个管事妈妈,陶贵家的就与张妈妈交接一下,且去管着我陪嫁来的两间宅子和别院罢了。
张妈妈在一边大喜,关于她的去留,郑明珠压根没发过话,此时朱氏却又送了新的管事妈妈来,她正惴惴不安的时候说上这样一句,可见她这些日子的功夫没有白做。
而那陶贵家的笑脸却是一僵,没想到郑明珠虽是收下了她,却连院子都不让她进,直接打发到了外头,这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顾妈妈被打发了这件事的缘由,国公府虽大部分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她男人就是国公府回事处的管事,他甚至亲自带人捡抄了顾妈妈的家,也就是看到这样的家当,陶贵家的才想方设法谋到侯府来伺候大姑奶奶。
顾妈妈做了七八年大姑奶奶的管事妈妈,竟就能攒下这样的身家,叫她如何不眼红。
叫陶贵家的看来,她的腰杆子可比顾妈妈硬挺多了,她是府里的家生子儿,娘家爹娘俱是府里有脸面的老人,她又在老太太房里做了几年的一等大丫头,是老太太亲自挑人把她嫁了的,自己的男人如今又是国公府回事处的管事,在国公爷跟前都是有脸面的,而顾妈妈只不过是太太的陪房,仗着太太这个靠山,才得了这个肥差,如今好容易她出了这样大错儿被撵到了庄子上,终于轮到她了。
没想到郑明珠虽然收下了她,却把她打发去外头看房子!这陶贵家的忿忿,她是府里的老人了,多少也知道这位姑奶奶的性子和软,便笑着回道:太太打发奴婢来是伺候姑奶奶的,若是出去在外头,可怎么伺候呢,岂不是辜负了太太疼姑奶奶的一片心?不愧是国公府来的!果然事事都要驳回,郑明珠在国公府这好性儿的标签可真是牢固的很。
郑明珠端着茶碗,漫不经心的说:你替我看好宅子,就是伺候的好了,我自会禀了太太赏你,去吧。
陶贵家的顿时傻了眼,这姑奶奶说话什么时候这样爽快利落了?她还没来得及再想出话来,那边的张妈妈心中早趁愿的很了,听郑明珠这样吩咐,就笑嘻嘻的过来挽了陶贵家的手,扯着她出去,笑道:妹妹快随我去瞧瞧宅子,如今我外头里头的两边跑,日日就盼着有人来接手呢,幸而妹妹来了,在那边府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妹妹是个再妥当不过的人,交给妹妹真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张妈妈心中暗笑,你还以为少夫人是以前哪个少夫人不成?拿着国公府的老一套,进门就想管事儿?少她娘的做梦了!她见郑明珠把陶贵家的发配到自己以前的岗位,心中早笑翻天了,我在这里被顾妈妈压了这么些日子,好容易盼到她被打发了,也该轮到我了。
张妈妈也是个明白人,这些日子的动静她都看在眼里,知道如今这院子已经是少夫人做主了,她便只一意奉承着郑明珠,再不提什么国公府,什么太太,只听郑明珠吩咐办事,果然今日这陶贵家的来了,郑明珠便说了把她调进来管院子。
可笑这陶贵家的还一心以为自己是国公府送来的人,少夫人会另眼相看,如今直接把她打发到外头看着院子,张妈妈心中说不出的趁愿。
阿弥陀佛,不识时务!打发走了陶贵家的,郑明珠才传了大管事进来。
她已经知道了这位大管事的来历,这人名叫林世全,看起来和朱氏并无瓜葛,乃是国公府祖业所在,沧州老宅的人,原管着老宅的祭田和老宅外头街上的铺子,没有什么差错,于是便被选了来,到了帝都,管郑明珠的八间铺子。
林世全隔着屏风磕了头,虽说的官话,却还带着浓浓的乡音,看起来倒是规矩谨慎的一个人,郑明珠问他:上京来可还习惯?住在哪里?家里人可都来了?林世全垂着手,恭恭敬敬的一一回了,郑明珠也没别的可说,只说:铺子里的生意就交给你了,你多费点心,我自不会亏待你。
林世全忙跪下磕头:少夫人言重了,伺候好主子原是小的的本分。
郑明珠说:或许你也知道,我是这次查账换的管事,如今这些帐我也查完了,该换的人也换了,正好你接手,你就把这些帐领出去就是,今后这几间铺子,每月出入流水超过三千两的,你每个月给我送一次账本来,其他的,每三个月看一次罢了。
林世全垂手应了,又说:请少夫人示下,银子怎么缴?随帐缴罢。
郑明珠说:说不得大管事辛苦些才是。
林世全忙说:不敢。
见郑明珠没有什么吩咐了,才退了出去。
几个丫头都在一边听着的,见郑明珠对大管事和管事妈妈的态度截然不同,都有些疑惑,郑明珠也懒得解释,处理完这档子事,这事情总算该告一个段落了吧?朱氏送来的管事妈妈直接没有让进甘兰院,那位大管事,此时还人生地不熟,一时半刻只怕也掀不起波浪来才是。
郑明珠想了半天,总算觉得,也该有两天舒服日子过了吧?刚过了三两天,这甘兰院连实物进出登记簿子一类的账簿和规矩都还没整理完,郑明珠午觉起来,正歪在临窗大炕下,看着丫鬟们把库里的好面料拣些出来,打点针线,打算给陈夫人和陈颐安做件夏天的中衣,夏袜之类。
陈颐安大约是今日事不多,这会儿就进来了,见堆了半炕的料子,郑明珠正带着丫鬟翻检,便说:这是在做什么?郑明珠不妨他这个时候进来,倒吃了一惊,抬起头笑靥如花:天气开始暖了,趁着这次查库,叫她们就便儿把我嫁妆里头那些薄的细料子检出来,白搁着霉坏了。
也给你做一件中衣,免得你成日里兴师问罪说我不替你做针线。
陈颐安心中高兴,坐到一边笑道:罢罢罢,我哪里敢说你,既说要做衣裳,我便想起来,上月江南总督进京述职,送了些江南织造的新鲜花样料子进来,还收在外书房的库里头呢,我看,除了你,也没人配使那样好料子。
转头就吩咐墨烟去外书房取来。
郑明珠听的心花怒放,刚要说话,外头有个小丫头跑了进来:少夫人,太太来了,轿子刚进角门。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郑明珠疑惑,难道是不满自己对陶妈妈的安排,来兴师问罪的?可是也不至于啊。
郑明珠便问陈颐安:大爷见一见么?陈颐安对这个岳母很有点膈应,便说:你见见去吧,我在这里歪一下,正乏着呢。
不管岳母说什么,你只管好生伺候着就是。
郑明珠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便起身,吩咐翡翠伺候陈颐安歪着去,便带了两个丫鬟走出去。
刚巧走到垂花门的时候,朱氏的轿子便到了,停了轿,婆子撩开轿帘,郑明珠笑着上去,亲自去扶她:今儿难得太太怎么得空来了,也不先打发人来说一声儿。
立时就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回一声夫人,就说我太太来了。
那丫头也是个伶俐的,脆生生应了,撒腿就跑。
朱氏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没了人影。
她就嗔怪的对郑明珠:我不过一时闲了,白来看看你,你没的惊动你婆婆做什么。
郑明珠扶着她往里走,一边笑道:这是婆婆管事呢,别说是太太来了,就是无关紧要的人来,也是要回婆婆的才是。
朱氏也在安国公府管事的,若是林氏来了亲戚不回她,还不定怎么发作呢。
这话噎的朱氏不舒服,便不再接话,郑明珠依然笑眯眯的伺候在一边。
后面还跟着一顶小轿,郑明珠看了一眼,却是那位貌美的高家姑娘扶着丫鬟的手下轿来,依然是一脸倨傲。
☆、原来是给她的?郑明珠早知道了这位所谓的‘表小姐’的底细,自然不肯理她,她如今是郑明珠,高门贵女,这样的身份按理说是正眼也不会瞧她一眼的,不过郑明珠装的不大好,还是看了一眼。
怪不得陈颐青有心,瞧着真是美貌。
可是这个时候,朱氏突然带着这个姑娘上门来,是有什么目的?郑明珠不由的暗暗警惕起来,只猜测:莫非陈颐青没看住,做了什么出来?进了正厅,扶朱氏坐了上首,高家姑娘才上前来对郑明珠行礼,叫了声姐姐。
郑明珠胡乱的点点头。
丫头们上了茶,又上了茶点果子,郑明珠亲手奉了茶,笑道:太太尝尝这个茶,你姑爷从福建弄来的,我正想着送些回去,可巧太太来了,太太尝尝看,若是太太觉着好,便多送些。
朱氏笑道:还是我的珠儿孝顺,一点茶也想着我。
说了两句闲话,朱氏见郑明珠依然正眼也不看高姑娘一眼,没有露出丝毫好奇的样子,甚至完全没有招呼她,心中又是奇怪又是不满,只得自己挑起话题来:珠儿你瞧,你这表妹怎么样?表妹?亏她说得出口。
郑明珠笑道:太太恕罪,这位姑娘我瞧着眼生的很,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孩儿呢?朱氏笑道:珠儿你忘了?这是你表舅舅家的女孩儿,小时候你也见过的,倒也是,你们也有七八年没见过了,小孩子又长的快,才这些功夫,就出落的花儿一般了。
郑明珠笑道:表舅舅?梁家妹妹?还是周家表妹?夏家表妹?看着都不像呀,哎哟,我还真认不出来了。
襄阳候侯夫人夏氏有两个妹妹,分别嫁到周家和梁家,郑明珠自然也都随着朱氏称他们的儿子为表舅的。
朱氏笑道:哪里是她们,这是你高家表舅的女孩儿。
郑明珠掩嘴一笑:太太真是越发诙谐了,这样逗我,我哪有什么高家表舅呢。
那个貌美的女孩子到底还年轻,眼中就露出一丝恨意来。
郑明珠冷笑,既然上赶着非要找没脸,就别怪别人不给面子。
朱氏脸上僵了僵,不悦道:珠儿!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你表舅不过是穷苦些罢了,岂不知越是怜老惜贫的,才越是大家子的气派,你就不管别的,单看我的面子,叫一声表舅又亏了你不成?这样子不懂事,出去惹人笑话,还不快都改了。
郑明珠笑道:论理,我是女儿,这话原不该我说太太,只是太太若真是认了这表哥,那才惹人笑话,只怕爹爹也要不悦的,太太若不信,咱们回头问问爹爹罢了。
她一直觉得朱氏是个极精明的女人,怎么在这个娘家的身份上这样夹缠不清呢?有了身份能力,想照顾生母以及生母的娘家也是人之常情,又不是非要认了这称呼才能照顾的,便依然是姨娘,也是可以照顾的呀。
她这样非要当正经亲戚来往,是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姨娘养的不成?从平宁长公主寿辰那日见到这位表小姐起,郑明珠就已经百思不得其解了,朱氏这举动,不可谓不冒险,林氏又说在公国府,下人都称表小姐,她到底为什么?郑明珠想不通。
朱氏再笑不出来了,登时便拭泪:大小姐如今真是越发了得了,倒抬出你爹爹了,你虽不是我生的,我到底养了你这么大了,我就这一个亲表哥,你便看顾着你表妹些儿谁又敢说嘴不成。
教导不成就哀兵,还夹杂着胡搅蛮缠,朱氏的招数果然多。
不过一个亲表哥这句话,倒让郑明珠有点明白了,若真是高家独苗儿,对朱氏来说,倒也真是有点要格外看顾才是。
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郑明珠绝对不会因为朱氏哭一场就认下这个表妹的。
朱氏身边服侍的大丫鬟红绡见朱氏哭了,忙劝道:太太快别伤心了,大姑奶奶一向孝顺,岂有不看顾表小姐的理?如今既要交给大姑奶奶了,您也就该放心了才是呀。
郑明珠心中警铃大作,交给自己?这是个什么新花样?朱氏接过帕子拭泪,一边说:罢了罢了,你虽不认我这个娘,我却放不下你这个女儿,你便再不好,也是我一手养了十几年的,从小儿金尊玉贵,顺风顺水,何尝受过一点委屈,如今竟被那个狐狸精气的竟病了一场,那一日我听说了,心中刀绞一样,天天晚上睡不着。
郑明珠眨眨眼,这话题是怎么扯到那场病,那狐狸精身上来的?方姨娘有孕,气坏郑明珠,不是已经一个多月了么?这个时候翻出来说是为了什么?朱氏接着说:说来也赶巧,我虽放不下心,偏身边没有现成的出挑儿的人,幸而我前儿回去,见到这孩子,竟似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模样性情都是上上等的,差不多儿的大家姑娘还赶不上她,如今你便做了主,抬进来给姑爷做二房,那个狐狸精模样儿如何比得上她?加上她性子又温柔小意,把姑爷服侍的好了,姑爷自然念你的好,如此,既收拾了那狐狸精,又显出了你的心胸,夫妻两个自然就好了。
再说一句诛心的话,她是你表妹,自然一心向着你,你在这府里也算有个臂膀了,平日里你就算有个疏漏,我也不那么担心了。
这……郑明珠真觉得天上刚刚落下一道雷来活劈了她似的,她再没想到,朱氏带着这姑娘满帝都转了一圈,最后竟要塞到她房里来。
郑明珠的脸上真是写着大大的‘包子’两个字吗?她此时也无暇慢慢盘算朱氏到底是怎么算计的,只是笑道:太太多虑了,方姨娘已经被婆婆处置了,不用劳动这位姑娘来帮忙。
自从朱氏把对手认定为陈夫人和陈颐安之后,她的算计就分外的小心,这一手也是因缘际会之后思虑再三的结果。
陶妈妈没有进成甘兰院,朱氏就知道用管事妈妈这一招不管用了,自己这个绝色的侄女儿来得便刚刚好,送她去做未来武安侯的妾室真是最好的选择,既飞上了枝头,这主母又是个十分懦弱无能的,再加上自己的面子,要拿捏住郑明珠实在很容易。
如今又刚好有方姨娘有喜的事做借口,让郑明珠给陈颐安抬姨娘,真是天时地利与人和!妻子给宠爱妾室的丈夫抬姨娘以分宠,是后宅常用的招数,并不是新鲜事,娘家亲娘教导出一两个丫头送来,也是常见的事。
可是郑明珠笃定,朱氏这样做,绝对不会是为了郑明珠作想。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在朱氏心中根本算不上对手,郑明珠只是一块肥肉而已,是朱氏和武安侯府争夺的目标罢了。
所以她这样一说,朱氏倒也并没有不悦,倒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虽说女子以夫君为天,却也不必事事听他的,你讨了姑爷的欢喜,对你自然只有好处,且你年轻面嫩,性子和软,才闹的那些人蹬鼻子上脸,今后你有了臂膀了,方能辖制住她们,珠儿,你还年轻,又是大家闺秀,从小儿没见过那些糟污事,自然不懂,我这才给你寻个好的来,还不是为了帮你?你细想想我这话,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郑明珠若有所悟,微微感觉到朱氏对陈颐安的忌惮,有些念头便不由的在她脑中一晃而过,只是此刻须得打起精神应付朱氏,来不及细想。
朱氏见她没说话,便当她被自己打动了,笑道:七丫头,还不快给你姐姐磕头。
我可不敢受这样的礼!郑明珠看了地下那个女孩子一眼,那女孩子刚动了一动,就愕然的停住了。
郑明珠笑道:太太这话我竟不懂,方姨娘虽说有出格的地方,婆婆已经做主处置了,其他的姨娘也都恭顺有礼,不知哪里有什么糟污的事呢?便有,也不在我们家。
再说了,大爷也并不是无礼的人,我们成亲以来也是互敬互爱再没红过脸的,什么辖制,什么臂膀,和我有什么相干,我们家也不敢委屈了这位姑娘,还请太太另给她寻个人家才是。
朱氏当面被打了脸,下不了台,且今日无论她如何循循善诱,又是落泪又是哀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郑明珠都再三的不给她脸面,不由便怒道:你倒是越发牙尖嘴利了,长辈赏人给你,你收下便是了,你只一心向着你姑爷,就不听父母的话了不成?赏?郑明珠轻轻一笑:太太这话可怎么说?原来竟是我听错了?这位高家姑娘难道不是良家女子不成?太太真是要赏人给我,我哪里有不要的呢?只要太太把这位姑娘的身契给我,我这就留她在府里,可好?见过赏奴婢的,这才第一回见着赏表妹的。
郑明珠身边的丫鬟,连同底下站着伺候的小丫鬟都掩着嘴偷偷笑起来。
那位高家姑娘先是不可置信的一怔,登时又涨红了脸,她家里从来当自己是襄阳候府的亲戚,后来更是安国公府的姻亲了似的,早被人奉承的不知方向了,此时郑明珠这样打脸的话当面说出来,这小姑娘简直就是挨了热辣辣一巴掌,可是当着朱氏和郑明珠这样的身份,哪里有她说话的余地,只是泪水在眼里打转,说不出的又恨又气。
郑明珠心中一阵快意!想来做妾,还一脸倨傲,她成为郑明珠之后也经过了不少事了,深知道朱氏一系从主子到奴才,没有一个看得起郑明珠的,想来这位貌美的表小姐也是如此。
她只怕还想着仗着朱氏的脸子,郑明珠也不敢不给她面子,今后陈颐安袭了爵,在这武安侯府便是她说了算了。
郑明珠就是要扒掉她的脸皮,看看她到底有几斤几两!如今看来,也不怎么样嘛!朱氏不妨,气怒之下说错一句话,登时被这句话噎了个倒仰,怒道:胡说什么!这是你的表妹。
郑明珠依然笑: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有赏表妹这种事,还是太太见多识广,无所不知!她又抿着嘴轻轻一笑,笑出来许多嘲讽和蔑视:我可没这福气有这样的表妹,太太纵然要认,我也是不敢认的。
她看朱氏气的不行,再加一句:我们家也没这福气要这位姑娘服侍,还请太太领回去才是,若不然,说不得我也得去寻爹爹问一问他老人家的意思。
郑明珠是真的不耐烦了,这朱氏都摆明了当她是个蠢货来收拾了,她干什么还与她虚与委蛇?让过她一次,她倒真觉得她好欺负,随便欺负不用担心后果了?不如索性撕破脸,倒落得清静!名声这个东西,自己还真没有朱氏看得要紧呢!☆、陈夫人的战斗力朱氏被郑明珠气的双手发抖,柳眉倒竖,就要发作,没承想里头东次间帘子一掀,陈颐安缓步走了出来,施了一礼:给太太请安。
朱氏没料到这一手,登时僵在原地,任她再是厉害,一时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高家姑娘也是一怔,想到刚才那些话全被这俊美的男子听了去,什么做妾,什么狐狸精,什么分宠,全落在人家的耳朵里,任她再是倨傲,此时也一脸惨白,浑身发抖。
呆了片刻,终于哭着跑了出去。
表小姐,表小姐……朱氏身边的大丫鬟红绡见势不妙,连忙追了出去。
这样的动静,陈颐安也完全当没看见这个人,只是对朱氏笑道:刚睡迷了,只听到外头隐约有说话声,没承想是太太,实在是失礼的很。
朱氏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不说却又不甘心,嘴张了两次才总算恨恨的说道:姑爷果是个好的,我来了这半日才出来见一见,我不知道这竟是个什么礼数。
陈颐安倒也不生气,一径的笑眯眯的道:或许与岳母疼爱小婿,要给小婿送个二房来的礼数差不多吧。
郑明珠没忍住,噗的笑了一声,又知道不该这样笑,赶紧掩住嘴,一脸可怜兮兮的。
陈颐安转头瞪了她一眼——怎么这么忍不住!郑明珠连忙低下头去,心中腹诽:谁让你这样平日里这样不爱说话的,陡然来这样的毒舌,能怪我猛然间没忍住么。
朱氏更是气的差点没吐出血来,拂袖而起,怒道:你、你……好,你们都是好的!饶是伶牙俐齿如朱氏,此时也是手指发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说辞来。
郑明珠偷眼看了看陈颐安,见他不动如山,依然笑眯眯的样子,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弯起,真是说不出的好看,倒还去劝朱氏:岳母有话坐着慢慢说,有什么急的呢,小婿在这里,又没跑了。
这水平,这功力,郑明珠佩服的五体投地。
自己果然差远了。
正在这不可开交的地步,外头小丫鬟脆生生的报道:夫人来了。
郑明珠给了陈颐安一个眼色,自己快步迎了出去。
郑明珠的脑子转的极快,自己在垂花门迎着朱氏的时候,见到那位高家姑娘,当时刚巧陈颐青被送走才几天,一时间便以为陈颐青对高家姑娘有意思的事被朱氏给知道了,便给丫鬟递了眼色,叫她去报陈夫人。
却没想到,这位高家姑娘看上的是陈颐安,郑明珠便要早一步通知陈夫人,免得两下里没对好,反倒说出些不该说的来。
陈夫人刚上了台阶,郑明珠就迎了出来,笑道:母亲来了。
随即轻轻一拉她的袖子,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没料到这样的转折,饶是陈夫人这样城府的人,也露出一脸惊讶,转头看了郑明珠一眼,郑明珠唯有苦笑。
陈夫人安慰的轻轻拍拍她的手,对她这个时候的表现颇为满意,心想这个媳妇倒是越发周全了,若不是她提醒这一句,自己对上朱氏,只怕满心就以为是为了陈颐青而来,反倒漏出一两句话来,那就不妙了。
郑明珠扶着陈夫人进了门,陈夫人对朱氏笑道:亲家母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也不上我屋里坐坐,就这样惦记着闺女呢。
朱氏道:连我家的大姑爷也看不起我,我哪里还敢去叨扰夫人。
陈夫人在上首另一边坐下,笑道:你姑爷怎么得罪你了,亲家母说给我听,我替你出气。
朱氏怒道:我来了这半日,大姑爷就在那里头屋里坐着,到这会儿才出来呢,我略说一句,倒顶撞起我来。
这种避实就虚的手法,朱氏实在玩的熟练,郑明珠听的真是佩服,自己需要学的果然不少。
只可惜她对上的并不是原本的郑明珠这样的段数的人物,陈氏母子岂是好相与的?都不用对词,自然而然就有对手戏。
陈夫人就笑吟吟对陈颐安说:安哥儿竟如此无礼,还不给你岳母磕头赔罪去。
陈颐安笑道:母亲不知道,这原怪不得我,我因回来觉得略乏些,在里头床上歪着,听见岳母来了,就要出来拜见,正换衣服呢,却听到外头岳母还带了位小姐来,我怕唐突了闺阁小姐,便想着略等一等,却没料到这位小姐竟是岳母要赏给儿子做二房的,儿子这才敢出来,是以略迟了点,还吓走了那位小姐,难怪岳母怪罪。
陈夫人惊道:赏你做二房?哎呀亲家母果然疼闺女,多少亲娘都没想的这样周到呢。
这刀捅的!被陈夫人这样一讽刺,朱氏脸上神情越发不自在起来,那话又是被陈颐安清清楚楚听到的,这陈氏母子不比郑明珠,如何糊弄得了?实在找不着话辩解,坐在那里如坐针毡。
陈夫人笑道:既要赏个姑娘给安哥儿,如何不带来我瞧瞧?只不知这姑娘是外头买的还是家生子儿?身契在哪里?也不能光模样好,还要性子好才是。
陈夫人一想到陈颐青为了这个女子要死要活,被送上锦山看起来还几次三番想逃出来,就百般的厌恶这个女子,说话自是比平日里刻薄许多。
谁叫朱氏上门来找没脸呢?她这个做婆婆的还没往儿子媳妇房里塞人呢,这朱氏的手倒是长,拿捏了自己的媳妇,还想拿捏住自己儿子不成?给前头的嫡女送小妾?她真当郑明珠对她百依百顺到这个地步?陈夫人想到郑明珠以往的糊涂就越发的郁闷,是以说话越发不留情面,听的郑明珠暗中瞠目结舌,原来这些贵妇人恼怒起来,句句话都是刀子,还专朝人痛的地方捅呢。
那些市井妇人虽然泼辣,骂起人来高声,比起陈夫人这几句话就把朱氏的脸面踩到脚底下,真是差远了。
朱氏见陈氏母子都到齐了,又被陈颐安亲耳听到那些话,知道今日讨不了好了,便道:大姑爷只怕是误会了,那是我娘家的外甥女儿,怎么会说到赏人呢,想必大姑爷睡迷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听错了罢。
她也是气的狠了,这样也要讽刺陈颐安一句。
这边还没说话,有个丫头跑进来嚷嚷:少夫人少夫人,高家小姐闹着要寻死呢。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迅速的就演到最后一步了吗?郑明珠忙喝道:乱着忙什么?还不给我拉住!一个小姑娘都看不住么?仔细些,出一点事儿,我揭了你们的皮。
那小丫头被喝的一缩脖子,连忙又跑出去了。
陈夫人嗤的一笑:原来亲家母的娘家外甥女是姓高呢?倒也稀奇,下一回我见到几位夏家姐姐,还得问问到底是哪一位改嫁了,怎么我竟不知道呢?这话说出来,连朱氏都知道不妙,也就无暇再多说什么,只得厚起脸皮,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来匆匆掩饰,便要告辞。
陈夫人笑吟吟的道:亲家母难得上门一趟,怎么就要走,用了晚饭再回去吧,也让安哥儿和他媳妇孝敬您才是。
郑明珠原本木着一张脸不说话,此时听婆婆说了,才说:正是呢,若是太太这样就走了,回头我给爹爹请安去,爹爹必要教训我的。
她就不服气了,凭什么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敢伸爪子那你也要知道挨一刀会疼。
朱氏听到这话不禁就僵了僵,倒是陈夫人和陈颐安都转头看她。
这个最孝顺太太的媳妇也有发怒的一天?陈夫人想着:幸好没给她塞人呢,不然凭她这样的脾气,早闹起来了。
她是不以为这个媳妇是知道轻重的,真不顾前不顾后闹出来,郑明珠一个不孝妒忌的名声有了,自己又有什么好名声?陈颐安心情更复杂些,有些玩味有些想笑还有些喜悦,便想着,看来今后还是别惹她的罢了。
当着陈氏母子,朱氏下不下脸来服软,可是还真不敢就这样走了,气氛倒比先前更僵些,好一会儿她只得说:珠儿,我这也是好意,替你着想罢了,你若实在不愿意,自然也就罢了,我还强逼着你不成?郑明珠冷笑一声:太太还是少替我着想吧,只怕我还过的安生些!也不管不顾了,扭头就自己掀了帘子进东次间去了,把朱氏晾在原地,陈颐安那更是个灵透的,便笑道:瞧明珠这个脾气!太太请宽坐,我去劝劝她去。
也一溜烟进去了。
陈夫人只觉得好笑,见朱氏脸都涨红了,心中十分趁愿,还只顾劝她留下来吃晚饭,此时朱氏便是龙肝凤髓也咽不下去,推辞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陈夫人也不进去看那两口子了,看了一场好戏,心满意足,自己带着丫鬟走了。
☆、追根究底的猜想陈颐安进去一看,郑明珠本来在中间的大桌子上铺开了一大幅暗银云纹白锦绸软缎子在裁剪,见陈颐安进来,顺手就把一块才剪下来的料子冲他扔过去:哼!陈颐安坐到炕上,笑道:关我什么事,你就算生气也不该冲我来吧。
郑明珠扔下剪刀,一边叫丫鬟:把这一块儿熨熨我瞧。
一边说:不冲你冲谁?也不知你怎么招惹人家了,就指着你来。
陈颐安啼笑皆非,见郑明珠吃起醋来一脸娇嗔,颇有点蛮不讲理的任性使气,倒不由心中一荡,笑道:罢了,我哪里招惹人家小姐了,要论起来,我只怕倒是被你连累的,你倒还冲我发起火来,冤枉死我了。
这个话听得郑明珠莫名其妙:人家是要赏给你做二房,又不是给我,我怎么连累你了?这样的美妾,你心里自然欢喜的很呢,必是嫌我拦着你了,如今倒编排起我来。
陈颐安笑了笑,转头就命丫鬟们下去,郑明珠见他这样,倒越发奇怪起来,便坐到了炕几那边,拿着小夹子剥着松子儿等着。
陈颐安说:岳母今天这样,你怎么看的?谢天谢地!郑明珠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居然是这个,也不枉她努力了这些日子,虽然时间不长,到底给人看见她的转变了。
有事情出来,陈颐安愿意先询问她的意见了,这真是件好事。
郑明珠自然还是一贯的坦率:再没有别的了,或许和我打发了陶贵家的有关?这院子里没有了朱氏的人,她就把个娘家外甥女弄来?郑明珠依稀觉得,朱氏是忌惮陈颐安的,那她这个举动,便是她依然当自己是个糊涂人?依然想通过自己得利?这到底是哪个关节不对呢?为什么前一次自己这样下了狠手,弄掉了她的人,她依然觉得自己是糊涂的呢?郑明珠不大想得通,但她觉得自己大概还是猜对了的,看今天的事情,朱氏依然打算靠着她的慈母面目和巧舌如簧说动自己,没什么改变。
陈颐安见她依然这样坦率,倒笑了,反而取笑她:怎么?如今你太太不是为了你好了?喂!郑明珠恼怒,有这样抓着人痛脚不放的么?还是大男人呢,这样没肚量。
陈颐安拉过她的手来握着,语气诚恳起来:既然你已经明白了,反而好办些,你说的自然是对的,只不过,我顾虑却还多些,如今既然已经说开了,想必不会再有下次,我也就放心了。
这是什么话!郑明珠最恨这种藏头露尾的说话方式,听得她云里雾里的,顾虑多些是什么?你既不想说清楚,为什么要说出来?真叫人着急。
她就说:大爷还有什么顾虑?不如一发说出来,我心中明白了,今后遇事也免得慌张。
陈颐安一脸为难:我这也是妄自猜测,十分的不敬,不说也罢,想必岳母今后不会再这样,也就无碍了。
越发叫人好奇了!郑明珠说:我原想着夫妻两个,最要紧的是坦诚相待,便不管什么事,什么想法,我都一一说给大爷知道,偏大爷如今却不说给我知道,显见得就是没把我当回事了!大爷既不肯说,那我也不问了,今后有什么事,我自然也是不敢说给大爷知道的。
陈颐安见她这样说,才松口道:哎我真是怕了你了,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才好。
郑明珠点头,还不忘说:是你理亏,可不是我逼你的。
陈颐安笑着拧一下她的脸颊:真是嘴上也不肯吃一点儿亏!我只是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一桩公案罢了。
二十年?郑明珠怀疑的打量他,难道你也是重生的,怎么就二十年了?陈颐安笑道:这个是一个朋友的事,所以我倒是清楚,现在的□卫大统领沈容中——他家的大公子沈骏是我的好友,二十年前沈统领的家里那一场公案真是不小一场风波。
郑明珠对这类八卦最有兴趣,连忙很是殷勤的给陈颐安倒了茶,还把剥出来的松子儿小碟递到他跟前。
陈颐安果然笑纳了,慢条斯理的吃了两颗松子儿,才总算开了金口讲了当年的那场公案。
沈容中是云阳沈氏二房的嫡长子,母亲是锦城梅家的嫡女,自幼没了生母,由继母抚养长大,倒也还算平静的便嫁了人,嫁的不好也不差,沈氏公子资质普通,但好歹也是大族嫡子,又有功名在身上,分了家也有不少资产。
梅氏夫人怀了沈容中的时候,娘家继母把她娘家一个家道中落的侄女儿送到沈家做妾,梅氏夫人本来也要给沈老爷安排通房,又却不过继母的面子,便接了那位表妹进府做了二房,那位表妹性子温顺柔婉,伺候梅氏夫人也很恭敬,很守规矩,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来。
不久,梅氏夫人生下沈容中,没过几个月,梅氏夫人的娘家生父没了,没上一年,梅氏夫人就暴病而亡,那位做妾的表妹扶了正,做了继室。
怎么会?郑明珠讶异:姨娘也能扶正?陈颐安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解释说:我朝律例里有一条,若是妻有子而没,妻同意且娘家也同意由妾室抚养其子的,可以扶正这个妾室。
其实这一条,也是为了保障嫡子的权利,有些夫人不放心自己的儿子由外人来养,想要自己指定人选,也是有的。
只是这种事毕竟极少,尤其是略有点脸面的人家,便是继室也要配得上的门第,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也怪不得你不知道。
郑明珠觉得这条律例真是有点匪夷所思,不过细想倒也有一点道理,有的夫人临终前不放心自己幼小的孩儿,生怕今后受苦,身边又有从小儿服侍她的通房抬的姨娘,加上这样的施恩,让她做了正房,或许要比后来的人更善待她的孩子呢?这样一想,郑明珠就豁然开朗了,不由想的更深,若是给这个姨娘灌了绝子汤,她终身无子,嫡子就是她今后的依靠,利益绑在一起,若是娶了后头的正室夫人,生下嫡子来,没有生母的嫡子和有生母的嫡子一比已经处于劣势了,若是当爹的再糊涂一些,或是自己又不够争气,前途堪忧。
而且就算继室生了儿子,做妾的自然娘家不高,外家弱势,元配嫡子的优势自然大些。
不过……郑明珠问道:这样难道不需要夫家答应?若是高门府第,元配夫人非要扶了身边一个丫鬟做继室,那也太打脸了吧?陈颐安含笑看了郑明珠一眼:自然是要夫家也答应才是。
郑明珠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么这位……本事倒是不小。
她深觉不好称呼这位继室,只得含糊带过。
郑明珠想通了这节,又催陈颐安:后来呢?陈颐安便说:后来沈大统领长大了,十四岁上就离家出走,却被圣上——当时还是太子呢,巡视浙闽的时候捡了回去,养到了二十多岁,圣上登基,诏令设□卫,总领御前防务,沈容中领大统领之职。
好厉害!郑明珠赞叹,□卫虽说是领御前防务,但暗地里监察百官,掌理诏狱,直接对圣上负责,是圣上心腹之重,恩宠之盛无人能出其右,沈容中无家族可依靠,二十多岁就能领大统领之职,真是有非常之能。
陈颐安神情异样了一下,说道:沈统领伺候潜邸多年,自然是深得圣上器重的。
郑明珠突然觉得这话题又歪了,忙问道:后来呢?陈颐安笑了笑:第二日,沈统领就告了御状,状告生父继母谋害生母。
这么厉害?瞧瞧,这才叫横冲直撞呢!连生父都告到御前去!真不知道会热闹成什么样子。
郑明珠很看不上陈颐安这样问一句说一句的叙事风格,忙忙的又催他:后来呢?陈颐安才说:后来各府的夫人们都绝对不会给自己的夫君纳娘家的亲戚做二房了。
我是说沈统领那件事?郑明珠不满。
陈颐安笑道:我们不是在说你家表妹的事吗?那可不是我表妹,你少胡说。
郑明珠不假思索的反驳一句,见了陈颐安眼中的笑意才明白过来他在逗她,白了他一眼:哪有说件事不说完的?陈颐安笑道:沈统领在潜邸就深受圣上信任,□卫本来就是他一手创建的,只是那个时候,不敢放在明面上罢了,但太子权威之下,沈统领要查一点事简直易如反掌,御状一告,铁证如山,生父判流放,继母以妾室谋害正妻判斩立决,云阳沈家挂在正门上那块御赐匾额被下旨收回,沈家一夜间败落。
这位沈统领心肠也真够硬的,郑明珠在心中品评了一回,若是自己落到这样的境地,能够做的到这样绝情吗?把整个家族都拖下水。
或许没有真的到那种境地,就不可能知道吧。
☆、晴香院的五小姐然后郑明珠就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境地,突然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难道……不会吧?应该不至于吧?朱氏再大的胆子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吧?先不论别的,这种事情风险不小,一旦败露,她应该不会为了娘家的亲戚就冒着抛弃自己荣华富贵,子女前程的风险吧?陈颐安安慰的捏捏她的手:想必不至于。
郑明珠点点头,她也不是笨人,慢慢想自然就明白了,朱氏应该还不至于在现在就起了这种心思,她想要把高家姑娘送进来做二房,一是为了给她一个出路,未来的武安侯的二房算是足够荣华富贵了,二是甘兰院权柄,高家姑娘容貌绝色,自然容易得男人的欢心,郑明珠又糊涂,看在朱氏的面子上自然会待她不同,到时候便是以郑明珠为傀儡,掌握甘兰院的话事权,朱氏自然得利。
三是等待可能有的机会,若是能深得陈颐安的宠爱,或是郑明珠身子不好早逝,或是有机会制造早逝,高家姑娘未必没有扶正的机会,朱氏自然乐见其成。
这样走一步看一步,高家姑娘要做妾,当然是送到甘兰院来是最好的选择。
怪不得今日以朱氏之精明,竟肯冒这样的风险,总想要郑明珠认下这个表妹,身份抬高了,有些事才好做。
先前多少想不明白的事,此时郑明珠总算迎刃而解了。
她沉默了半晌,终于苦笑,不能保护自己,又有身份地位财富这些令人眼红的东西,当然人人垂涎,个个抢夺。
陈颐安又拍拍她安慰的说: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了些,本来不欲说,你便要寻根问底的,何苦来。
有你这样安慰人的么?郑明珠恨恨的看了他一眼。
只不过,回头一想,她觉得陈颐安连这样的可能也想得到,真不知道有多厌烦朱氏。
当然,她也很厌烦这种算计,尤其是朱氏不识时务,花样层出不穷,好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也真不给她安生,也该主动出击一回,给她点教训了!郑明珠便问陈颐安:我想着,这几日回家给爹爹请安去,大爷觉得呢?陈颐安笑道:去是该去的,说不得我也要陪着你去才是,只不用急,岳母想必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动静了,依我说,先打听着岳父和大舅兄都在的时候再去罢。
郑明珠眨眨眼,陈颐安果然比她狠。
郑明珠便说:既如此,我叫人跟嫂嫂说一声儿去,请嫂嫂替我回爹爹并哥哥。
陈颐安点头:很好,我那里有几支老参,回头检出来孝敬岳父吧,还有前儿得了些上好的虎骨,送与岳父泡酒,你就不用操心了。
郑明珠点头应了,这才吩咐叫个丫鬟去见林氏。
一直到第二天,郑明珠还有些心情低落,午后,林世全又带了铺子的人进来取账簿,郑明珠便吩咐:墨烟你带着他们两个,与林管事交接账本子吧,翡翠随我出去走走。
武安侯府的格局与大部分勋贵宅子都类似,花园是在后头的,郑明珠穿过几道月洞门,此时临近入夏,繁花虽未盛开,却也不少含苞了,也有开的早的,略开了几朵,俏生生立在枝头,沁出丝丝缕缕的暗香来。
郑明珠走到花园的白石门前,便听到几声脆生生的女孩子的笑声,这是哪些丫头在这里玩不成?郑明珠不以为意,刚要走,却听到其中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五小姐,别乱跑,就在那玩儿。
郑明珠一怔,停住了脚步,走了过去。
晴香院在武安侯府很靠后的地方,是花园前的三间小小屋子,不管是离正房还是离甘兰院都不近,那里住着武安侯陈熙华的一位翠姨娘,和翠姨娘所出的五小姐陈颐敏。
这几间房子小的可怜,又掩在花园墙里几颗极繁茂的大树伸出来的叶干中,郑明珠若不是离的近,听到了嬉笑声,竟然还没发觉这里有个院子。
郑明珠绕过一丛盛放的淡色蔷薇,走到了院子门口,院子门虚掩了一半,几支枝条从院墙上垂落,落在门口,顶端一朵硕大的白色花朵,花瓣如丝绒一般,沉甸甸的垂着。
倒是好雅致的一处院子。
院子里有几个丫鬟坐在草地上斗草,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不过十岁的样子,看衣裳看首饰,都不是一等丫鬟,却是玩的很高兴,嘻嘻哈哈,笑声不断,银铃一般的悦耳。
五小姐陈颐敏却坐在草地靠近石桌子的地方,手里也扯着两只草,呆呆的看着那群玩的高兴的丫鬟。
陈颐敏只有五岁,脸上胖嘟嘟的,却有些呆的样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因为个子小,就显得很可怜。
郑明珠是深知道奴强主弱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形的,郑明珠还是一个大人,就是因为性子软弱,也一样被欺辱。
而这样一个小孩子……这情形,这些丫鬟自然是嫌她小了,并不哄着她玩。
郑明珠心中恼怒起来,刚想推门进去,却听那群丫鬟里头,最大的那个笑着叫道:五小姐,把桌上那盅茶拿过来。
真是胆大包天!郑明珠见陈颐敏果然爬起来,要走到桌子边上去端茶盅,心中除了恼怒,更是越发心疼起来,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
她伸手推开门,也没有走进去,就站在门口说:五妹妹,快过来。
那些丫鬟冷不防的听到门口有人说话,都一齐扭过头来,见是少夫人,连忙都站起来行礼请安。
陈颐敏也听到郑明珠叫她,便哒哒哒的跑过来,仰起脸笑。
她的脸圆鼓鼓的,一双陈家人都有的大眼睛,却是格外的水汪汪的,虽然人呆些,眼睛却是透亮,郑明珠摸摸她的脸,笑着牵了她的小手。
为首那个大丫鬟猜想郑明珠是听到她刚才那句话了,只不过少夫人一向菩萨似的,平日里只呆在自己院子里,从来不管小姐们的事儿,平日里与小姐们都只是面子情儿,她倒也不怎么担忧,此时便笑道:少夫人是来看五小姐的吗?奴婢这就去回姨娘去。
郑明珠打量她一眼,估计她就是这院子里的大丫鬟,被分到五小姐这冷灶的,就算是做大丫鬟,也是在这府里没什么后台,也不甚出色的,这丫鬟头上只有两只银簪子,长的瘦瘦的,颇有一点伶俐过头的感觉,眼珠子乱转,郑明珠说:你是伺候五妹妹的丫鬟?你叫什么名字?那丫鬟回道:回少夫人的话,奴婢是墨菊,是夫人吩咐来伺候五小姐的。
郑明珠冷笑道:原来是夫人赏的,怪不得这样本事呢,所以你就能在吩咐五妹妹给你倒茶了?那丫鬟忙道:奴婢不敢,哪有这样的事儿,想是少夫人听岔了?她倒是没想到少夫人真要发作这件事,此时哪里敢认账,只是推没有。
郑明珠笑道:当着面儿都敢撒谎,平日里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欺上瞒下的事来,既说我听错了,那你们都说说,刚才墨菊叫五妹妹做什么来着?旁边的几个丫鬟不妨突然被点了回话,一时间面面相觑,本来不是自己的事情,却要在主子跟前替人撒谎,自是十分不必要,虽说少夫人平日里性儿好,又不管闲事,可到底是主子,最要紧的是,她们觉得少夫人明明是听见了的。
犹豫了半天,终于有一个十一二岁的丫鬟犹犹豫豫的轻声说:回少夫人,奴婢并没有听见墨菊叫五小姐倒茶。
郑明珠倒气笑了,问这个小丫鬟:你也是夫人赏的?也不待她答话,就笑道:我竟不知道这府里还有这样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奴才,我若是处置你们,只怕你们倒是不服气了,罢了,翡翠,使个人到前头,把崔尚荣家的给我叫来,你告诉她,我这里有要紧事,她便是有天大的事都先给我进来,迟我一点儿,我不饶她。
崔尚荣家的乃是侯府内宅总管事媳妇,如今一听要叫她来,两个丫头这才吓住了,墨菊忙跪下道:少夫人,不过是一点小事,何必惊动崔大娘。
原是奴婢伺候的不好,还求少夫人责罚。
旁边刚才强出头的小丫鬟更是吓的脸色发白,见墨菊怂了,她哪里还站得住,赶紧跟着跪下,嘴里嚅嚅了几下,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其他几个丫鬟也都跟着跪下求情了。
翡翠瞧了瞧郑明珠的脸色,知道她是铁了心要替五小姐出头,便吩咐后头跟着的小丫头去外头传人,自己悄悄在郑明珠耳边说:既是夫人赏的丫鬟,是不是禀了夫人,让夫人处置的好?如今看来,这丫头忠心是有,可惜实在不够聪明啊。
这丫鬟如今冒犯的岂止是五小姐陈颐敏,还有她,若是这样她还把人交给夫人处理,她这少夫人比摆设也就多口气罢了,府里下人谁还会尊重她?☆、还要生事?崔尚荣家的能做武安侯府内宅的管事媳妇,自有她的能耐,首先,肯定是不蠢的,这些天来少夫人的动静她自然是都知道的,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她。
这些事,在她的心中自然是再三掂量过,有些分数的。
这偌大的侯府里头,前头爷们不算,后宅里除了夫人,第二个就是少夫人了,以前少夫人好性儿,不计较,那也是以前,这阵子看着就不同了,且不说是为什么会不同,如今现看着,她连自己身边的管事妈妈都说撵就撵,其他的人又能怎么样?再有脸面也是奴才,主子认真恼了,要给你没脸,便是夫人要给你做主,也不过说她一句不尊重,吃亏了还不就是吃亏了,还找补得回来不成?所以崔尚荣家的听了少夫人的丫头来传话,又是那样的说法儿,哪里敢怠慢,忙忙的把手上事情一搁,就赶了过来。
这晴香院本来就远,从前头院子里赶过来,又不敢让少夫人久等了,在这微凉春日,崔尚荣家的走的一头汗,见了郑明珠牵着五小姐陈颐雅走出来,忙上前行礼请安。
郑明珠笑道:累妈妈跑一趟,给妈妈搬个凳子来,妈妈坐着歇一歇,拿手绢子给妈妈擦擦汗。
崔尚荣家的连忙赔笑道:少夫人这样说,奴婢可真没地方站了,少夫人既然有吩咐,自然是要立时来的。
早有丫鬟搬了大圈椅来请郑明珠和陈颐敏坐了,又端了凳子来请崔尚荣家的坐,崔尚荣家的告了罪,这才坐下。
地上的丫鬟跪了这些时候,早已摇摇欲坠,此时见崔尚荣家的果然来了,更是吓的脸白如纸,又是汗又是泪的,心中后悔不迭。
郑明珠说:知道妈妈事情多,些须小事,原不敢惊动,只是如今我看这府里,越发不成个样子了,便是妈妈嫌我多事,也说不得要劳动。
这话说的重了,崔尚荣家的连忙站起来,赔笑道:少夫人这话可折杀奴婢了,奴婢本来能耐有限,因夫人施恩,叫奴婢在府里照看着,自然有些照看不到的地方,少夫人瞧见了,哪里不好,吩咐奴婢去办就是了。
这能做总领管事的果然是聪明人,不管她心中是怎么想的,面子上做的十足,再挑不出她一点儿错来。
郑明珠觉得,不管是顾妈妈还是这些丫鬟,最蠢的地方就是她们心里瞧不起主子,就带到面上来了,真是一拿一个错儿,须知主仆界限分明,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与主子硬碰也不会有个好下场的。
郑明珠笑道:妈妈坐着说话,今儿这事,原是我无意中走到这门口,竟听到有丫鬟支使五小姐去倒茶,我竟不知道,是什么丫鬟这样大脸面能让小姐伺候的?崔尚荣家的唬的差点跳起来,她如今承揽总责,出了这样欺主的奴才,她一个用人不明,管教不严的罪名是脱不开的,此时忙说:哪个这样大胆子,我竟从来没听说过。
郑明珠依然从容淡定的笑道:这才是第一桩呢,我当时听了,自是恼怒,五小姐这样的年龄,懂的什么,竟被奴才这样欺负,我便进门来问她们,这些丫鬟,一个个的,不说认错,倒说是我听错了,还有人证呢。
说着就是讽刺的一笑:连我来了,也是这样,无怪乎敢让五小姐伺候了,我竟不知道,是什么尊贵的奴才了,是以才请了妈妈来,给我分说分说。
崔尚荣家的的额头又见了汗,心里骂了无数声做死的奴才,放着是以前少夫人好性儿的时候,便是再顶撞两句也无关紧要,可现在,哪里一样了?听少夫人这意思,是要把这事往大里办了。
那自己真是被连累的深了。
崔尚荣家的连忙赔笑道:少夫人过虑了,这原是奴才们不懂事,仗着五小姐年幼,少夫人又尊重,轻易不肯生气的,才这样轻狂,也和其他人没什么关系,依奴婢看,为首的打了撵到庄子上去,小的就罚到后院洒扫浆洗罢。
底下跪着的丫鬟们吓的抖成一团,只叫着少夫人饶命,却早被崔尚荣家的带来的粗使婆子媳妇堵了嘴捆了起来。
郑明珠冷笑道:妈妈倒是个心软的,她院子里的妈妈呢?每位小姐都有两个奶妈妈,如今我来了这样大半天了,连妈妈都赶了来,还一个都没见着,怪不得养出这样轻狂的奴才来,我也说错了,哪里是奴才,这做派连主子还比不上呢。
崔尚荣家的听了,连忙一叠声吩咐人去找五小姐的奶妈,一边笑道:不知少夫人的意思,要怎么样才好,吩咐了奴婢,立时就去办。
她也算看清楚了,少夫人早拿定了主意,是劝不回来的,还不如索性认的,便是连累到自己,也不过是失一回脸面,若是一味推脱,惹恼了少夫人,真给自己没脸说不得更落个没意思。
郑明珠便说:我倒是觉得,她们这样大胆,除了看着姨娘好性儿,五妹妹又年纪小,多半还是仗着有人撑腰,妈妈不如去查一查,都是仗着些什么硬腰子了,这样胆大!崔尚荣家的登时就明白了,少夫人不仅要发落这些丫鬟,还要连带发落管着这些丫头的妈妈,她倒是松了一口气,少夫人倒也不是不讲理,非要闹的沸反盈天,和这些丫头有关的,不过就是这院子里的两个奶妈妈,以及当时送丫头到晴香院的管事妈妈。
崔尚荣家的在心中迅速的盘算了一回,一边笑道:少夫人说的是,只是这如今处置的人多了,奴婢也不敢自专,这就回了夫人,即刻处置。
郑明珠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只管回夫人,就说这都是我的意思,和你没有关系。
崔尚荣家的忙说:和奴婢有没有关系,奴婢都只有按实回的,少夫人只管放心。
到底是大管事媳妇,自然不是一味软弱,郑明珠听了一笑,说:别的也罢了,这里闹成这样,唤个人,先把五小姐送到夫人那里去玩吧,别吓着她。
那小女孩被一个媳妇牵着,一步一回头的看着郑明珠。
后面的事就都交给崔尚荣家的,郑明珠也不管了,这样一闹更没有了逛园子的兴致,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回了甘兰院。
到了傍晚,摆完了晚饭,郑明珠便听到了关于晴香院的处理结果,晴香院的丫鬟婆子一个不漏全都在,两个奶妈子和墨菊并那个出头的小丫头都在角门上打二十板子,撵到庄子上去,其他的三个小丫鬟罚到浆洗房,同时被罚的还有两个管事妈妈和外院的一个管事,都是罚一个月的月例。
崔尚荣家的亲自来回的,郑明珠听了,点点头笑着说了几句话,客客气气的把这管家媳妇送走了,便起身命丫鬟服侍着换了衣服,去给陈夫人请安。
陈夫人刚吃过晚饭,见她来了,就笑道:今天晴香院的事儿,我知道了,幸而是你察觉了,我竟不知道,这府里还有这样胆大包天的奴才。
陈夫人心中其实还是有些怪郑明珠的,按理,她碰到这样的奴才,直接处理了打头不恭敬的两个就是了。
郑明珠偏要寻了管事媳妇来,闹的人尽皆知,把晴香院的丫鬟婆子换了个遍。
这事儿说出去,难免有心人要议论,就算不说陈夫人苛待庶女,但一个‘不慈’的议论就难免了。
只是这个时候,陈夫人又不好发作,还得笑吟吟的赞郑明珠做的好。
心中却是埋怨的多。
在陈夫人看来,奴才这样大胆,和翠姨娘的做派也不无关系,自己最多就是个疏于照管罢了。
如今郑明珠闹的这样,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郑明珠言语动作学不会婉转,但察言观色却是精通,看陈夫人的样子心中就明白了,此时不慌不忙的笑道:今儿遇到这件事,媳妇回去想了想,越发觉得不妥。
陈夫人没想到她还要生事,语气已经有一点掩饰不住的生硬了:还有什么不妥?郑明珠自然听得出来,却不急,只是笑着说:媳妇嫁过来日子虽不长,只平日里冷眼看着,这么些妹妹们,除了三妹妹,其他各位妹妹,便是连已经定了亲的大妹妹,如今都是跟着自己的姨娘们住的,虽说跟着姨娘住衣食上自是精心,不会疏漏,可是各位姨娘性子不同,妹妹们难免有样学样,只怕不是大家子的做派,妹妹们如今在府里是娇客,便是有一二不妥当自然都容让了,可是妹妹们今后是要出阁的,到了夫家,若还是这样,知道的人,自是说是姨娘没养好,不知道的,只怕要说咱们侯府……说到这里,郑明珠就住了嘴,似乎不好说下去了,可是陈夫人当然知道她接下去那句是什么。
教育女儿是嫡母的责任,武安侯府的小姐们在外有个闪失,议论必然是冲着陈夫人来,绝不会说是姨娘的错。
☆、掌管锦莲榭若真是引起了非议,那可就不止是一个‘不慈’的议论了,更不是疏于照管可以解释了,就如同郑明珠的糊涂,陈夫人心中对朱氏的感观,那自然不是说她教养疏忽,而是故意为之了,想到这里,陈夫人心中一凛,顿觉郑明珠说的十分有理,十分的替她着想。
一时间先前对郑明珠的不悦登时烟消云散了,陈夫人不由的说:我的儿,还是你想的周到,以前是你妹妹们都还小,我虽也想过教养,只是怕太小了些离了生母,奴才们照顾不周,倒委屈了小姐们,也是有的,如今你一说,才觉得她们竟都大了,再耽搁不得了。
通常来说,勋贵家的庶女们几乎都是养在老太太或者太太膝下,一个是教养,一个就是为了今后说人家的时候筹码重些,嫁一个好人家,对娘家常常也是助力。
姻亲关系一向是很要紧的亲戚关系。
所以勋贵家庭里通常不见苛待庶女,在大面儿上,庶女与嫡女往往一样教养。
不过陈家又有点不同,小姐们的年龄差别不大,尤其是前头四个女儿,都在十一岁到十五岁之间,而陈家自分家后,老太太又一直在寺庙里礼佛,不能教养孙女,陈夫人一个人要养六个女儿在膝下,如何照管得过来?郑明珠笑道:媳妇也是看到五妹妹才想起这件事来,媳妇想着,如今连丫头都敢支使五妹妹,若是这样下去,且不说别的,就养成个畏手畏脚的样子来,今后人家可怎么说?说咱们侯府拿小姐当奴才使,可怎么丢得起这个人?何况还有其他的妹妹,依媳妇看,不如去宫里求两个教养嬷嬷来,教一教妹妹们的规矩,小些的妹妹倒还早,只宽姐儿如今要出阁了,听说燕家的大媳妇可是郡王府出身,咱们宽姐儿虽说不敢比郡王府的小姐,也别很离了格儿。
如今母亲管着家里大小事,忙的这样,一时想不到这上面来,也是有的,只是媳妇虽无能,不能替母亲分忧,只如今想到了,就大着胆子来回母亲,也是免得外人议论的意思。
这是真的替陈夫人的名声着想,陈夫人哪里不懂,不由的拉了郑明珠的手,叹道:怪道你姨母说你会疼人,如今我也觉得你是个好的,这样替我想,你虑的很是,咱们家的女孩子,我自然一心都要她们尊贵,偏女孩儿多了,哪里都照看的过来,略疏忽个一点半点,就让她们受了委屈。
如今我瞧着,不如把她们姐妹们都搬到一处儿,从宫里请教养嬷嬷来,一齐学规矩,再寻个女先生,学些读书识字,女红针黹。
郑明珠笑道:这自然是好啊的,妹妹们渐渐大了,多在一处儿,今后感情倒更好些,便是出了阁,姐妹间互相照应,岂不是好。
再说了,平日里妹妹有不懂事的地方,做姐姐的就教导了,岂不比姨娘明白?陈夫人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院子后头沿着水上去的锦莲榭,原是你三叔父一家住的,那年分家后他们一家子搬了出去,就空了这几年,那里倒还清雅,如今使人进来修葺收拾一番,就给你几个妹妹住,你看怎么样?那里因离着甘兰院近,又种了一大片各色莲花,十分静谧雅致,郑明珠偶尔散步,倒也去过一两次,那里因隔着水,房舍修在上面仿若一个岛一般,只有几座小桥出入,倒是清净,而且那锦莲榭上房屋错落,并不是这种几进的院子,倒是颇适合几位小姐住,也很宽敞。
郑明珠就笑道:到底是母亲,就想到这样好一个地方,那里清雅疏静,最是能怡情养性了,真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门户清净,便是家里大宴宾客的时候,外男就算走岔了路,也走不到那地方去。
那这就着人进来收拾了,只还有一件。
陈夫人顿了顿,含笑道:如今我是精力不济了,家里事也多,哪里没有点疏漏?你妹妹们这里是要紧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我的儿,这事竟就交给你罢,你心细些,又知道规矩,且长嫂如母,她们有什么不对了,别的人不好说,倒是你再没有不好说她们的,我这一想,这事儿,也就交给你我才放心。
嘎?郑明珠眨眨眼,不明白这事情是怎么就落到她头上来的,是婆婆嫌她太爱管闲事,所以索性就‘你既然爱揽事,就让你管个够’的意思吗?小姐们多难伺候啊!虽说有五小姐那样呆的,四小姐那样省事的,可是也有二小姐陈颐雅那样比嫡女还傲气的,还有正经的嫡女陈颐娴,还有快要出阁杂事一大堆的陈颐宽……自己若是沾了手,那出嫁的时候有点不妥当,那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而且小姑子想要为难起嫂子来,那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的。
郑明珠下意识就推辞道:媳妇怎么成,母亲这话可吓着我了,虽说媳妇理当为母亲分忧,可是想我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不会,如今母亲乍然要交给媳妇这样要紧的事,媳妇怎么敢应承,没的委屈了妹妹们,还求母亲三思才是。
陈夫人笑道:谁是天生就会的不成?我看你就好,再说了,你是长媳,今后整个家都要交给你的,如今也该学起来了,只要有心,哪有个不好的,快别推辞了,你再不应,必然就是图享受,怕劳累,我可就要不喜欢了。
郑明珠见陈夫人都这样说了,知道她不是随意说说了,只得答应:母亲这样说,媳妇哪敢不从,只是担心的很,怕做不好,不仅委屈了妹妹们,也连累了母亲。
陈夫人又笑着宽慰了她几句。
郑明珠一脸发愁,觉得自己被婆婆狠狠的算计了,有苦说不出,坐了一会儿,陈颐安回来了,进来请了安,陪着说了些闲话,两人才一起辞了出来。
出了院子门,陈颐安就说:你这是怎么了,我看你一脸不痛快,被娘教训了?郑明珠垂头丧气的摇摇头。
果然,她这点道行比起人家真正的名门淑女来说,实在差的太远了,随便一件事,人家手掌翻覆间就给她好看。
郑明珠回头看一眼荣安堂的灯火通明,在这里实在不好说,便小声说:回去吧,咱们回去再说。
这里郑明珠和陈颐安刚走,洪妈妈张望了一下,就小声笑回道:夫人,这样要紧的事,交给少夫人,就不怕她做不妥当?陈夫人漫不经心的喝一口茶:她这是顺风顺水过头了,叫她办点事也好,免得她不知其中艰难,什么事都随心所欲。
再说了,这府里迟早要交给她的,早前我见她立不起来,倒很是犯愁,这些日子看过来,竟似好了许多,说话也爽利了,处事也干脆了,就是大约经过的事少了,不够圆圜,规矩上似也差些。
倒不如趁这事儿出来,又是她提起的,倒一发交给她办,就便儿练一练也是好的。
洪妈妈笑道:按理,奴婢是不该议论少夫人,只是少夫人今儿这事,也实在是闹的厉害了些,原是翠姨娘不知约束奴才,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让少夫人这样一闹,反成了夫人的不是了,少夫人虽尊贵,却也是做媳妇的,也就不知道为婆婆想一想?陈夫人轻轻点点头,嘴里却说:她出身尊贵,自然没有她不敢做的事,府里的小姐们个个尊贵,只怕也只有她才弹压得住。
陈夫人心中自然有一本帐的,嫡母和庶女之间的帐最算不清楚,便是再想一碗水端平,也难保各人心中有各自的想头,这件事交给儿媳妇,自己也好省心些。
而甘兰院里,陈颐安也在问郑明珠:娘叫你照管妹妹们?怎么好好的,突然要这样子了?郑明珠老老实实把她今天干的事儿说了。
陈颐安是何等样人,别人的心思都一猜一个准,更何况陈夫人是他娘,自然知道他娘的心思,估计是对今天这件事的确有些不忿,但也不乏要儿媳妇学着管事的意思,便笑道:我还打量是有多要紧的事呢,看你愁的那样,不过是照看一下妹妹们,拘着她们认几个字,学学针线罢了,便有不听话的,你端出长嫂身份来,还打不得不成?郑明珠啐道:难道你就是这样管教弟弟的?还打呢?这样娇贵的姑娘们,便是略说重些,都得哭上半日。
陈颐安稳稳的答道:那当然。
什么话!郑明珠绝倒,不理他了,只低头想自己的事儿。
陈颐安见郑明珠不理他,便自己进了净房,墨烟和翡翠忙跟着进去伺候,一会儿梳洗过了,换了身衣服出来,见郑明珠还是坐在那儿发呆,垂着眼睫,投下的阴影在莹白的脸颊上似落了一只蝴蝶般,红烛的光落在她精致的脸颊上,竟似发出莹光来。
陈颐安心中就有几分不忍,坐到一边说:既然娘说了,从宫里请嬷嬷来,你还担心什么呢?宫里的教养嬷嬷规矩严的很,而且连公主都能教导,你还怕拿不住家里的妹妹们?这说的才算像话!郑明珠寻思着说:教养嬷嬷从宫里请,自是好的,这才是一件,还要请一位女先生教妹妹们识字,读一读孝经、女则,只怕还要请一位绣娘,学一学针线,虽说咱们家女孩子是不用自己动手的,可小东西还是要做的,今后出了阁,姑爷的小衣也得能做两件。
陈颐安就笑了:你既知道,那怎么不见你替我做呢?郑明珠脸就红了红,她其实已经在做了,只是还没做完,便说:自有人替你做的,我才不上赶着操这个心呢。
口吻娇俏,取悦了陈颐安,陈颐安笑道:还有一件事,慎王请封世子的折子圣上批了,大约明后天就能明发了,世子必是要请我的,你备一份礼出来预备着,走我外书房的帐过。
这是正经事,郑明珠应了,又问:你外书房是怎么走账的,东西谁管?这样轻飘飘的丢一句话下来,一应流程她都不知道,郑明珠都无奈了,只得赶紧追问。
陈颐安还不耐烦了:你问问不就成了?我这不是在问吗?郑明珠心中腹诽,也只好不问他了,时候也晚了,便服侍他脱了衣服安歇不提。
☆、打擂台第二天一早,郑明珠起来打发了陈颐安去上朝,趁着离去荣安堂请安还早,就先吩咐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让玲珑去安排,找一个伶俐的小子,出门去北城下街的羽衣馆找一个叫廖三娘子的绣娘,找着了就拿侯府的帖子请她进府来。
玲珑听完了,答应了一声,却不就走,站在郑明珠跟前,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
郑明珠便问她:怎么了?玲珑说:回少夫人,是玛瑙……玛瑙病了有两三天了,这……那一日顾妈妈被带走,玛瑙神思恍惚了一天,第二天就病倒了,郑明珠是知道的,这也不是大事,只吩咐按照平日的样子,该请大夫的请大夫,该熬药的就熬药,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见玲珑这样,倒是奇怪起来。
玲珑是个极伶俐的丫头,说起心思灵活,做事周到,在这甘兰院里,她要算头一份。
端看她在顾妈妈当权的时候能有大丫头的体面,在顾妈妈倒台的时候她能从容而退,不得不说,她还有谨慎、知进退,有分寸这些好处,否则,以前她若是与顾妈妈沆瀣一气,手里也有许多亏空,这一次她哪里还能有这样的体面。
她在主子无能,又受顾妈妈重用的情形下,还能管住自己,这份心思,实在难得的很。
所以,郑明珠也重用她。
此时见她这样,便说:有话你说便是,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真是受不了,从主子到奴才,都是这般说话说半截的脾气!玲珑说:奴婢瞧着玛瑙似乎有点不好了,昨儿张妈妈又进来说叫玛瑙挪出去,怕在这屋里过了病气,如今这……还得讨少夫人一个示下。
郑明珠有点诧异的看了玲珑一眼,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样仗义的好处,倒越发叫人刮目相看了。
这世上跟红踩白的人多了,玛瑙原与顾妈妈有亲,当初在这屋里自然是第一份儿,上赶着她的自是不少,如今顾妈妈被撵了,玛瑙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病多半是吓的,而且这样的状况之下,冷言冷语,小丫头们偷懒脱空儿自然也是有的,这些事情郑明珠见识过许多,不需亲眼所见,她也能猜出几分来。
且张妈妈也是得意的过头了,她也不瞧瞧,玛瑙如今还是她的大丫鬟,郑明珠还没发话,哪里就轮到她了?说起来张妈妈的格局真不如玲珑。
郑明珠就点点头:也不必挪出去,你们在后头是有自己屋子的,叫她安心养病就是,你去瞧瞧,找一个平日里老实勤快的小丫头服侍玛瑙。
玲珑忙应了,又替玛瑙给郑明珠磕头,郑明珠也没有多说话,只交代她叫了墨烟进来。
墨烟听郑明珠叫,笑嘻嘻的掀了帘子进来。
庄子铺子的账簿虽看完了,实物的清点却还没全完,而且这屋里的银钱物品的进出原来也是没个章法,简直是顾妈妈随心所欲。
郑明珠便打算重新设进出登记簿子,她不想用自己原来那套,倒是想着既然墨烟在外书房也管着这样的事,倒不如叫墨烟来办这件事,就直接用外书房的那一套罢了。
一应规制建起来,再交给自己的丫鬟。
且山东那边的庄子铺子的管事还在进京的路上呢。
诸事繁杂,所以郑明珠还不肯放她回去。
而且,郑明珠喜欢她。
这丫头长的乖巧可爱,苹果似的一张脸,颇有几分娇憨,且她办事又伶俐,心思也纯正,郑明珠见到她就喜欢,见她进来了,蹲身行礼笑问:少夫人叫奴婢?郑明珠笑道:要问你几句话儿,大爷叫我备一份礼单,走外书房的帐,那日我记得你说外书房是自己走账的,帐在你手里么?平日里是个什么章程?库房谁管着?我去取东西要寻谁?墨烟圆圆脸上难掩一丝惊讶,都落在了郑明珠眼里,只不动声色,等着她答话。
墨烟自然不敢怠慢:回少夫人话,外书房如今是由宣纹姐姐揽总儿管事,平日里是奴婢登帐,东西一应都是宣纹姐姐管着,每个月对一次帐,库房的钥匙是绿衣管着的,若是少夫人要备礼选东西,奴婢觉得,不如找宣纹姐姐把以往的礼单档子送来,少夫人先瞧了,再拿了东西簿子来选才便宜。
郑明珠含笑点头,真不枉自己喜欢她,这小丫头果然伶俐懂眼色,这番答话很是替她着想,知道她没有管家的经验,特意指点一下。
郑明珠便笑道:你说的很是,你便辛苦一下,去外书房寻宣纹,叫她把礼单档子送来我瞧瞧。
墨烟笑道:哪里说得上辛苦。
便自去了。
去了半日,也没见人回来,郑明珠从荣安堂都回来了有一会儿了,还不见人,心中便有了点分数,却也不急,倒叫丫鬟给她支起绣花棚子来,给陈颐安做的锦绸软缎儿的中衣,她打算绣一圈儿连绵云纹。
绣了半圈儿了,墨烟才回来,圆圆脸上没了往日的笑。
郑明珠看了她一眼,她递上手里的一个簿子,说:少夫人先将就瞧瞧这本吧,若是要别的,奴婢再去要。
这个时候就一点都不伶俐了。
郑明珠接过来,翻了翻,见是两年前的簿子,里头还多是外省官员进京的时候送的礼单,就随手搁在一边,笑道:你就实说罢了,宣纹怎么说的?墨烟虽在宣纹那受了气,可是姐妹一起几年,她还是不想说什么,只是低头回道:和宣纹姐姐并没有相干,是奴婢去找过了,新的那本簿子,刚送出去叫外头的先生把这个月的档子上上去,一时拿不回来,少夫人要备礼,看这个也是一样的。
郑明珠就笑了:真是奇了,我没找她的麻烦,她倒是想辖制起我来了。
墨烟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早知道少夫人并不是真的那种糊涂人,可是宣纹这样子是真的觉得少夫人糊涂而随意打发呢还是存了别的心思呢?墨烟并不是个笨的,宣纹的心思她其实多少猜到了些,宣纹一心爱恋大少爷,墨烟虽然只是小姑娘,也并非看不出来。
只是想着,宣纹从小服侍大少爷,到了十七岁又有夫人做主收了房,她爱恋大少爷并没有错。
可是,想要辖制夫人,就错了。
若是少夫人真的是府里传闻里那种好性儿,好糊弄,立不起来的样子,宣纹或许也有几分机会,可是如今墨烟在少夫人身边服侍了一阵子了,早已深知道,少夫人并不是这个样儿,甚至说起来,少夫人刚强处不下大少爷。
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只不过因是女子,言语和软,但绝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性子,更别说一个通房想要辖制她了。
墨烟替宣纹担忧着。
郑明珠说:墨烟,你是个好的,平日里我也是对你多有倚重,甚至超过我自己的丫鬟,除了因你本来能干,替我分忧之外,也是因你是大爷跟前服侍的,我自然要另眼相看,只是你知道我的脾气的,你若是再遮遮掩掩,不与我说实话,你便还是回大爷跟前服侍吧。
墨烟吓的忙跪下,说:少夫人明鉴,虽说宣纹姐姐如今揽总大爷外书房事务,一时找不出簿子来,也不完全与宣纹姐姐相干,想来这礼单上档也是常有的事,平日里也是送出去上档的,并不是要驳少夫人的话。
郑明珠说:你起来,又不是你的错,她要与我打擂台,你夹在中间也是难办的很,她不过就是打量着我不敢去抄外书房罢了。
要论郑明珠的脾气,她还真想带着人去抄了外书房,找出东西来,当着人摔到她脸上去,可惜,在这样的家里头,你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闹的这样难看。
郑明珠就叹口气,又一次怀念起以前的日子来。
虽然只是商家,可是没那么多规矩,她又是当家人,真正说一不二,说不给脸就不给脸,哪一处惹了她,抄了打了都没人敢有二话。
如今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受一个通房丫头的气!墨烟听她这句话,倒是吓的不轻,要是少夫人真的莽撞起来,带了人去查抄外书房,大少爷恼怒起来,不过是说少夫人不懂事,不知尊重,虽说对少夫人也没什么好处,可书房里的丫头小厮统统都要被责罚,宣纹更是不知道会怎么样。
墨烟忙忙的说:少夫人息怒,原是奴婢不会办事,还求少夫人责罚。
郑明珠很有些惋惜的叹口气,墨烟当然不知道她是在惋惜不能打上门去,只是磕头,郑明珠说:行了,你何苦代人受过呢,放心罢,我不会打上门去的。
便是这样担惊受怕当中,墨烟也因她说这句话的直白和里头的惋惜的意味而忍不住笑出声来。
郑明珠白她一眼:你还笑呢,那如今怎么办,你也是办老了事的,给我出个主意看看。
墨烟想了半日,眉目间豁然开朗:对了,上月平国公府贺晋封世子,平国公世子与大爷也是极好的,大爷去道贺的时候礼送的重,就是因送的重,是以奴婢倒还记得,不如现默下来与少夫人看看?只不知少夫人要备送哪里的礼?说与奴婢,斟酌着或增或减一两分就是了。
倒真巧,也是封世子?郑明珠深深怀疑墨烟其实已经知道这是要备什么礼,若是真的,这丫头哪里来这样通天的耳朵?☆、武安侯府的八卦郑明珠颇有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登时又把墨烟看得出汗,少夫人也实在是太精明了一点吧,她也不敢说话,只提笔把礼单默出来。
郑明珠接过来看了,笑道:少给我打马虎眼,这花了你不少力气吧?罢了,你告诉我,慎王世子和大爷关系怎么样?若是你还是不知道,便是没脸我也只得去问夫人了。
郑明珠知道,凭陈颐安那个脾气,必然是不耐烦这些琐事的,在成亲前,他的走礼应是陈夫人在替他办,成亲后,自然是应该交给郑明珠。
但郑明珠知道,实际上并没有,难道现在还是陈夫人在办?而且陈颐安外书房又是走自己的帐,这中间到底是个什么流程,怎样的交接?郑明珠糊涂了。
墨烟说:依奴婢看,这单子上略添一样两样也就是了,再给大爷看看,瞧大爷怎么说。
郑明珠明白了,墨烟是真心的想把这事抹过去,她没要到礼单档子,又想要郑明珠不在这事儿上为难,是以这单子只怕是墨烟去寻了人合计过的,也不知道是谁,但至少是个平日里常与这些礼单打交道的人,郑明珠琢磨了一下,墨烟说的那个管库房的叫什么来着?郑明珠想着就问了出来,墨烟有点不安的动了动:回少夫人话,管库房的是绿衣姐姐。
看来就是她了。
墨烟做事情十分周到,拟的时候特意给郑明珠留了一两处添加的地方,又是四平八稳,留有余地,到时候交给陈颐安,单看他添不添东西,也知道他和慎王世子关系如何了。
郑明珠是那种不弄明白不肯罢休的性子,不由的就问:我来之前可是夫人替大爷办礼?如今呢?墨烟最怕她问到这个,可是偏偏少夫人就是挑了这个来问,她只得回道:少夫人说的没错,原是夫人替大爷办这些事的,只后来少夫人进门了,夫人按照惯例,就把外书房一应事务都交接出来,奴婢也不知怎的,含混了两个月,大爷发话让宣纹姐姐揽总外书房事务。
惯例?郑明珠听的清楚,却不明白。
什么样的惯例?墨烟解释:原是太夫人那时候的例,侯爷当年便是这样过来的,听说是老侯爷定下的,后来大爷成亲了,虽说大爷是夫人养的,却还是循了例,把大爷的那份儿分出来,交给大爷的外书房,所以外书房一应进项和开支,都是自己走账。
郑明珠觉得,自己仿佛在听高门秘辛,八卦天生就比正事儿好听,不知不觉她的关注点就歪了过去,笑道:越说越觉得含混起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不如一并说给我知道。
墨烟说:少夫人,这些事哪里是奴婢议论得的?郑明珠笑道:你都说了这半天了,要议论早议论了,这会儿又来装什么,趁早儿说出来,我不告诉别人。
墨烟啼笑皆非,这位少夫人,精明处是真精明,可是这有时候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她只得细细解说:这事儿奴婢也是听说,知道的也不多,听说原本咱们侯府并没有这样子的规矩,只是因老侯爷元配的侯夫人福薄,只留下了侯爷这一根独苗儿就没了,后来续娶了如今这位太夫人,听说……听说和侯爷并不怎么合得来,老侯爷也无法,后来就定下了这个规矩,世子成亲后,单立世子外书房,就把一份儿产业分出来。
喔,这样,可是大爷还没封世子呢。
原来是这样,虽然墨烟不敢有任何的评论,郑明珠两世以来对这种事都是极其熟悉的了,立刻明白,这岂止是合不来,不知道多腥风血雨呢,不然为了名声计,这种勋贵之家,顶级豪门,怎么可能在父母在世的时候就分产业呢?虽说做的小心,只是单立外书房,可这圈子里头的人都是再精乖不过的了,谁看不懂里头的花样呢?墨烟笑道:虽说大爷如今还没请封,可是既然侯爷和夫人都发了话了,自然也就无碍。
潜台词就是,陈颐安是亲生子,和上一代的争夺的情形完全不同。
世子位是稳当的,产业也是稳当的。
没想到,原来武安侯府曾经这样腥风血雨啊,郑明珠突然觉得陈夫人和她颇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不过人家是明白人,对着继母又是胜出者,而自己……还真是前路漫漫呢。
听完了八卦,郑明珠终于继续说正事了,这叫墨烟松了口气:那么现在侯爷的外书房事务是由谁揽总管着呢?墨烟低声道:自然是夫人。
唔,郑明珠明白了,侯爷的外书房是夫人管事,那么陈颐安的外书房就该是郑明珠管事才对了。
不过她现在也是很清楚原本那个郑明珠有多糊涂,对庶务不仅不是不会管,更是不愿管,一心还以为自己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呢。
是以成亲后,陈夫人为了儿子儿媳脸面计,为陈颐安设立外书房,分了产业,陈颐安本也想把一应事务交给郑明珠管理,只是没想到郑明珠竟是那样子一个样儿,如此便交不出来,如今竟然是由一个通房丫鬟管着。
真不够打脸的!也难怪宣纹敢和她打擂台,今日她要备礼单,便是要夺了宣纹的权,叫她如何肯?自然不愿坐以待毙,便要奋力反击。
只可惜……她再能干又如何?到底只是个通房,就算能把外书房事务打理的完美无缺,单是一个通房身份就让整件事有了大瑕疵了,单看如今只是自己略微露出一点明白来,陈颐安就要叫她备礼,这无非就是要试试看的意思,目的还不是为了把事务交给她来管。
宣纹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才要给她下绊子。
郑明珠若是办的不好,这件事自然就会再次无疾而终了。
只是,身份永远是难以逾越的天堑,郑明珠再糊涂也是陈颐安的正妻,宣纹再聪慧能干也只是个通房,这样的人家,断然没有让通房越过正妻去的道理,脸面还是要紧的。
郑明珠笑着摇摇头,宣纹虽说聪慧能干,到这种关头,也糊涂了。
郑明珠心中有了分数,便说:我明白了,就这样吧。
墨烟踌躇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奴婢也觉得宣纹姐姐糊涂,只是还求少夫人看大爷面上,不与她计较吧。
郑明珠笑道:如今哪里是我要和她计较?你瞧瞧我什么时候喜欢找人麻烦了?这事儿你别操心了,我横竖有分数的。
是呀,少夫人的确不爱找人麻烦,可是有人看少夫人好欺负,麻烦找到她的头上,她可不会给人留什么余地的。
墨烟在这边伺候了不到半月,亲眼见了多少事,心中早已越发恭敬起来。
心中便只是替宣纹担忧。
好歹也是这些年的姐妹,别的不论,宣纹待她们都很大方宽厚,是一个好姐姐,可是,她在这样大的是非之前却怎么这样糊涂这样固执呢?今天劝了她这样久,她竟一直咬着牙不肯松口,唉,宣纹姐姐怎么这样不明白,她与大爷再有十几年的情分,少夫人到底是少夫人呀!墨烟刚掀了帘子出来,正与玲珑走了个对脸儿,看玲珑的脸色,她的差事显然也没办好,墨烟不敢久站,只与玲珑打了招呼,就走了出来。
玲珑此时站在郑明珠跟前,回道:少夫人,奴婢寻了两个办事利落的小子出去找人了,北城下街不仅是羽衣馆,便是其他几个铺子都问过了,并没有廖三娘子。
郑明珠心中一跳,连忙问:是怎么说的?玲珑说:羽衣馆说的是没有这个人,不过下头街尾有个小铺子里有位小娘子说,廖三娘子如今不在帝都了。
郑明珠怔怔的,只觉牙根咬的发疼,果然……果然还是什么都保不住么?不过是一个绣娘,竟然也容不下!玲珑见她一言不发,不由的觑她脸色,见她脸色有点发白,心中虽讶异,却是一点都不敢露出来,只越发小心翼翼的侍立在跟前等着。
郑明珠想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如果她一定要寻三娘子,她自己是没有半点人手的,势必要动用陈颐安的人手,可是这要如何解释?郑明珠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让陈颐安动用人手替她寻一个绣娘的。
不行,不能妄动!绝对不能这样做。
郑明珠是没有理由认识一个绣娘的,她如今不过是因要替小姐们寻绣娘来教一教刺绣,才灵机一动,用这个机会去找廖三娘子,只要她进了府,自己慢慢的便能知道自己来到这里之后唐家的情形。
虽然郑明珠觉得自己所猜测的必然和真实情况差不多,可耐不住实在是想要有个确定。
只希望三叔看在唐家长房无人的面上,肯回来。
只不过……单看廖三娘子被逼出了帝都,郑明珠就知道,真实情形或许比她猜想的更糟些。
只是,既然已经这样了,急也是没用的,不如徐徐图之。
上苍怜悯,让她一生二世,至少要先把眼下的日子过好,如今这里满地荆棘,处处束手,不能更添枝节!郑明珠拿定了主意,心中虽难受,脸上却也缓和了颜色,对玲珑说:既然不在,便罢了,待我问问哪里还有好的绣娘,再去请吧。
玲珑自是不敢问什么,只应了是,见郑明珠没有别的吩咐了,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出门之前回头,只见郑明珠靠在大红的引枕上,静静的望着窗外,容色十分宁静,与往日没有丝毫不同。
☆、恩典还是处置?郑明珠静静的发呆了很久,久到天色微暗,外面丫鬟一叠声的报:大爷回来了。
她才惊醒过来。
她只是苦笑了一下,便收拾情绪,款款的站了起来。
陈颐安并没有发觉她有任何异样,郑明珠带着丫鬟服侍他换了衣服,坐下来上茶,笑道:今天门上送了几只野鸡来,我想着虽说开春了,到底还冷些,便吩咐他们做了野鸡热锅子。
倒春寒倒比初春更料峭些,陈颐安便点头:母亲那里可有送去?自是送了,这还用大爷单吩咐?郑明珠笑着,拿了礼单给陈颐安:这是昨儿你吩咐的,看看可成,我原不大会,怕误了大爷的事。
陈颐安就接过来扫了两眼,点头说:添一对儿如意纹金碗,就这样吧,今天折子已经明发了,大约明天请柬就会来,你要备些小东西,到时候只怕孩子们多。
郑明珠点头记下,说明这是青壮派为主,要备临时的表礼。
陈颐安斟酌了一下,又说:如今圣上就这一个叔叔,虽说怪诞些,世子却是得圣上看重的,又与我一向交好,礼略厚些也使得。
这是在和她交代这些关系了,郑明珠凝神听着,果然,陈颐安又说了几个,显然都是与他交好的,大约为了交际上让她心中有数。
郑明珠自然不敢怠慢,细细的记在心里,陈颐安笑道:一时间你也记不清这许多,我身边有个丫头叫青果,平日里我外书房有东西送给内宅女眷之类都是让她去办的,这次便让她跟在你身边伺候着去,也好替你分说。
郑明珠笑道:这敢情好,我就怕弄出笑话儿来呢。
陈颐安外书房四个大丫头,郑明珠总算都搞明白她们的职分了,她又笑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和大爷商量。
你说。
郑明珠笑道:我想着,你外书房四个大丫鬟,只宣纹格外不同些,看着有些不像,不如把宣纹抬了姨娘,另外补一个大丫鬟给你,也是她服侍你一场。
陈颐安一怔,倒是十分意外,没头没脑,郑明珠怎么突然要给宣纹这样的恩典?他的目光就落在郑明珠精致的脸上,见她只是笑吟吟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再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炕桌上那份草拟的礼单上。
陈颐安是何等样人,立时就明白了,郑明珠哪里是突然想给宣纹抬姨娘,她这分明就是告状而已。
郑明珠要备礼,从外书房走帐,又是第一次,难免需要在外书房找档子参考,这样的流程陈颐安是知道的,那么多半就是宣纹为难她了。
否则,她什么时候不提抬姨娘,偏要这个时候说呢?只是主母要给一个丫鬟抬姨娘,而且还是个没有生育的通房,那自然是极大的恩典,宣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来磕头谢恩,乖乖的把外书房交出来。
郑明珠这一手极其光明正大,你一个通房,只能暗地里使一点小绊子,而作为主母,则随时可以掌握你的生死。
这是她很早以前就明白的一个道理,在上位者的绝对权力之前,那些小花招小动作都是毫无作用的,完全不够看。
宣纹想要把持住她在外书房的权力,她所能做的非常有限,不过是只能不配合她的要求,寄望于郑明珠做的不好而致使陈颐安失望,不把外书房交给郑明珠。
或许,她成功过一次,新婚的那两个月,大约就是郑明珠的失败和宣纹的成功。
可是这一次,她遇到的人已经不同了。
郑明珠要想收拾她,手段多的很,只不过她必是顾虑到宣纹服侍陈颐安这十多年的情分,选择了最体面的一种,给她抬了姨娘,这样的恩典,任谁都说不出她的不是来,但宣纹便只有如同其他姨娘一样,搬到甘兰院后面去住着,守着小院,等着陈颐安。
姨娘怎么可能还在外书房当差?自然就要把外书房交出来了,这也是顺手卖陈颐安一个人情,因是你的人,我才这样容让的。
陈颐安心中也自有考量,当初让宣纹揽总外书房事务,虽说是看着她老成稳重,做事周全,但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身份在那里,并不能长久,如今自己有意让郑明珠接掌外书房,本来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了,她竟敢从中作梗,必是不能就此姑息的。
只是宣纹从小就在他身边服侍,他也不想过分给她没脸,倒是郑明珠这个处置,既是恩典又是警告,细想起来便觉十分妥当。
这样过了明路的通房,既然不会卖,陈颐安也不至于把她配了人,最终还不是抬姨娘一条路,也本来是留着由主母施恩的。
这个时候提出来,简直是神来之笔,面子里子都有了。
陈颐安倒笑了:也好,她既然心大了,也不适合再在外书房伺候了,你给她恩典也是她的福气。
郑明珠听他这样说,知道陈颐安是心中明白了,便说:也是我看着她从小儿服侍你的份上,这次让她一回罢了,若是再有下次,我可顾不得谁的脸面了。
陈颐安笑道:是,我很领你的情,那么这就叫她进来磕头吧。
郑明珠笑:谁要你领情,我很稀罕么?现在急什么,先吃了晚饭罢,你在外头忙了一天,也饿了。
说着便叫丫鬟摆饭,热腾腾的野鸭锅子摆上来,还有些当令的蔬菜,郑明珠又叫丫鬟们也去摆一桌吃,笑道:难得吃这样的,要自己涮才有趣儿,你们自管吃去,大爷这有我伺候呢。
陈颐安也点了头,与郑明珠对坐,又叫烫了热热的合欢花酒来,亲自给她倒上。
陈颐安觉得近些日子来,每每见着郑明珠就有好心情,处事妥帖,言语娇俏,颇讨人喜欢,既不一味强硬也不一味软弱,温婉中见刚强,且从来都把话说的明明白白,有一种夫妻间再无隐瞒的做法,很有种熨贴的感觉。
不得不说,陈颐安很吃这一套,越是躲躲闪闪瞒着他,他越是看不上,如郑明珠这样,事事说清楚,什么事让我不高兴了,我要怎么办,你得让我怎么办,或者你得替我办,陈颐安反而听得进去,也乐意听她安排。
就如同外书房这件事,陈颐安原本并没有心这样快交到郑明珠手上,他想再看看郑明珠的行事再下决定,可是今日郑明珠这样一来,他反而就不再考察,立刻把外书房交给郑明珠了。
郑明珠当然不知道陈颐安的种种心理,只不过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却向来是高手,多少已经有点察觉了,见陈颐安这样有兴致,她也高兴,两人涮着热锅子,一会儿竟把一壶酒都喝完了。
郑明珠玉一般的脸颊上飞上了红云,连陈颐安也微微有了酒意,俊美容颜更比往日松弛,带一分慵懒,歪在大靠枕上,郑明珠给他递茶,他就握住郑明珠的手不放。
郑明珠只得坐到他身边,笑道:大爷有酒了,喝杯茶歇一歇吧。
陈颐安笑道:这一点算什么,上回在东宫,太子赐酒,我们四个人喝了一坛子呢,太子还起身舞剑!说话倒还清明,只是眼睛极亮,如天上星辰。
这样的眼睛看着郑明珠,她有点难以自制的脸上发烫,一边想着这是喝了酒的缘故,一边不得不匆匆的说起话来:那这就把宣纹叫来吩咐了,明儿一早我好带着她回母亲去。
也罢,使个人去叫她。
陈颐安漫不经心的说,放开郑明珠的手。
郑明珠忙站起来,吩咐人去叫宣纹进来说话,又让丫头服侍着洗了脸,拧了热手巾给陈颐安擦脸,陈颐安笑道:好歹我们也是快两年的夫妻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郑明珠啐一口,心中却想,谁跟你两年夫妻呢!两人调笑了一番才坐下来,规规矩矩的说了几句闲话,宣纹就进来了,给郑明珠和陈颐安磕了头,就静静的站在地下,低着头一声不吭,郑明珠特意打量她一眼,见她家常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素面浅黄色的褙子,白挑线裙子,头上插着两根金簪子,面色平静的很。
倒是好定力,这样还真看不出才跟主母打完擂台当晚就被叫进正房说话的样子,她是笃定她在陈颐安心中的地位十分稳固,还是真的十分看不起这个主母,并不担忧?郑明珠在心中想了半天,也确定不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
郑明珠看了陈颐安一眼,陈颐安便说:今日叫你进来,是因少夫人恩典,抬你做姨娘,明日你就随少夫人去给夫人磕头,搬到后头西跨院住。
宣纹如遭雷击,猛的抬起头来,难掩一脸错愕。
而郑明珠还看得到一些更激烈的情绪,仿佛有愤恨,有不甘,有痛楚,甚至还有丝怨毒,郑明珠静静的看着,见她呆了一呆,又默默的垂下头去。
终宣纹一生,郑明珠只看见过她这一次这样的情绪爆发,似乎这就已经耗尽了一生。
她无从挣扎,无从恳求,甚至连开恩这两个字都被堵在嘴里,这是一件喜事,这是体面,这是主母赏的恩典。
宣纹动作有些迟缓的跪了下来,给陈颐安和郑明珠各磕了三个头:多谢大爷、少夫人恩典。
陈颐安又吩咐了几句话,关于外书房事务,郑明珠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在宣纹走出去之后,郑明珠听到外头的丫头纷纷恭喜宣纹,却始终没有听到宣纹回应一句。
看来真是很不甘心啊,郑明珠觉得自己已经够忍让她了,不仅没打没骂,反而还抬了她姨娘,怎么也该知足了才是,可是现在看来,对这个丫头,她今后还得多警惕才行。
☆、陈颐安的交际什么人在什么地位该做什么事,这是被这世间的种种规则所约束的,宣纹就算心比天高,也不过覆掌之间就归于无声。
郑明珠就释然了,她多少次暗暗的抱怨着这个身份的束缚,商家女突然成为高门贵女,她觉得自己其实一直没有真正的适应过来,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模仿着成为一个贵女,而她所思所想其实依然是一个商家女。
只有一点,郑明珠觉得不管谁都是一样,人要先自爱才能爱人,牺牲自己去讨好别人,这种事,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都做不到。
所以才有她这段时间的强硬,才有今日对宣纹的处置。
宣纹自有她的可怜之处,可是想要的太多,却没有相应的身份地位,又没有所能相配的手段,自然只是黯然收场。
郑明珠却从这件事上,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渐渐融入到这个身份里来了,她的所思所想更像一个贵女,而不是一个商家女。
换成以前的她,这样子暗中给主子下绊子的奴才,轻则打重则卖,一向是雷霆手段,而如今,面子竟然成了她优先考虑的东西了。
自己的面子,陈颐安的面子,陈家的面子……郑明珠笑了,在这种顶级的豪门圈,脸面才是第一要紧的!郑明珠深深的觉得自己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或许她很快就能毫无障碍的过现在这种生活了,这是一个好现象,她深觉满意。
慎王世子的宴请在三月二十二日,一大早,郑明珠正在梳妆,青果就来伺候了,这是一个秀气的小姑娘,眉目清秀,十分灵动,真不愧是在外头走动的丫头,郑明珠原本觉得墨烟的嘴就很甜了,没想到这个丫头更会说话,而且话还多,她便觉得看陈颐安外头书房用的人,不管丫头还是小子,一个个都精灵的很,哪像郑明珠的丫头,就一个玲珑略好些,其他三个都实在不大聪明。
青果走进来,蹲身行了礼,就笑道:奴婢来伺候少夫人出门,大爷上朝去了,吩咐请少夫人先去,大爷下了朝才得来呢。
说着就过来帮着翡翠给她梳妆,一边笑道:少夫人这副头面选的真好,又雅致又尊贵,真把少夫人衬的天仙一般,我看镯子戴这一对珊瑚的吧,红的鲜亮,越发显得手白了。
郑明珠笑道:你这丫头,说起来没有这些,我就不能看了?青果抿嘴笑道:这些只是锦上添花,若不是少夫人,别的人戴了也不像啊。
翡翠也在一边笑道:说起平日里跟着少夫人出门,凭是各家各户的太太小姐们也见了不少,说起来,咱们少夫人还真是头一份呢。
青果笑道:可不是,今日少夫人去了就知道了,原是圣上万寿节,难得人都到的齐整,昨儿大爷就跟我说了大约有多少人,可就是该来的都来了,也没一个比的了少夫人的。
郑明珠笑道:一大早,你们倒拿我打趣儿,快点儿,还要去回了夫人,才出的门。
大家有说有笑,心情倒好,细细的收拾打扮了,镜中的容颜也的确是容光焕发,面若芙蓉,郑明珠这才扶着两个丫头的手去荣安堂。
郑明珠给陈夫人请了安,本也是报备过今日要出门去的,陈夫人就不要她伺候早饭,只笑道:瞧你这一身这样鲜亮,万一溅了点什么上去,倒要再换一次,折腾晚了就不好了。
你只管去你的,这边有的是丫鬟服侍,倒是你出去,没有长辈,虽说轻省些,自在乐一天,但也别失了分寸才是。
郑明珠笑着应了,又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告辞出门。
跟车的只有青果和翡翠是大丫鬟,另外还有两个小丫鬟并两个妈妈,这是因为玛瑙病着,玲珑和珊瑚还在跟着墨烟办事,出不来。
郑明珠看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是甘兰院的二等丫鬟,一个□杏一个叫夏莲,年纪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因平时极少出门,脸上很有几分兴奋。
其实郑明珠自己也很少出门,她也挺兴奋的。
以往她掌家的时候,常与外头打交道,又要巡铺,还因为生意上的事儿出过三五次远门,最远到过四川,各处风光景物见了不少,如今她却是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慎王府离的也不远,今日中门大开,挂着灯笼,十分喜庆,越是勋贵之家,立世子越是件要紧事。
因是女眷,郑明珠所坐的侯府规制的马车由慎王府的一个小太监引着从角门进来,驶入二门后的西边一个极大的院子,下了车就有个穿着大红色遍地锦通袖袄儿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上前来笑道:外甥女来了,快进来。
郑明珠认得,这是慎王已经出嫁的大女儿长安郡主,世子的同胞姐姐,这样大的喜事,自然是要回府来给兄弟捧场的。
真是抑郁,这位慎王是先帝幼弟,年纪比当今圣上还小一岁,他的女儿也不过比郑明珠大两岁,却是长辈,母亲的堂妹,她得叫姨妈。
郑明珠见了礼,道了恭喜,长安郡主就挽着她的手笑道:你来的倒早,去后面坐吧,昨日父王已经请了诸位长辈并哥哥们,今日单请了小辈儿,倒是轻省,正好乐一天。
这是郑明珠早知道的,慎王府出动了长安郡主亲自迎客,实在很给面子,郑明珠就笑道:姨妈虽这样说,到底要去拜见王妃才是。
长安郡主就笑道:偏是不巧了,母妃如今卧病在床,太医嘱咐了,要静静儿的养着,就是我们侍疾,也不敢在内室呆久了,就怕扰着母妃。
有内情!这里头没有猫腻谁也不信。
晋封世子的大喜日子,母妃卧病在床,一个人不见?这是撕破了脸吧。
脸面都不要了,这慎王府闹的是有多厉害?郑明珠便笑道:既如此,自然不敢去惊动,那今后王妃好了,再去给王妃磕头罢了。
两人又一路说笑些闲话,便走到了慎王府的馨香花厅,这在帝都都算是一处儿名景了。
当年的慎王因是先帝爱子,帝王幼弟,从小无人管束,格外跳脱放诞些,最爱到处游玩,有一次不知是去了个什么岛,别的也罢了,倒是带回来些花草异种。
其中有一种便叫馨香花。
虽然叫花,却是一种树,且生的极其高大奇异,最爱盘根扭结,那岛上的人便爱将这花树种成一个圈儿,待生的高大了,顶端就慢慢合拢,俨然便是一间花厅,便是下雨里头也无碍,且这馨香花树每年春季开花能开数十日,开出一朵朵拳头大的雪白的花儿,花瓣如同丝绒,沉甸甸的,异香扑鼻,实在是异种。
只是帝都气候土壤实在是与岛国不同,慎王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派人去岛上运了几船泥土回来,专门培植,才总算长成。
如今,数十棵馨香花树结成一座宽敞花厅,又正是花季,远远就闻到淡雅香气,花厅里坐了些穿红着绿的妇人,慎王府是用这著名的馨香花厅招待女眷了。
长安郡主陪着郑明珠进了花厅,只略坐了坐,就起身出去,自有别的人要接待,花厅里人还不多,趁这个时候,郑明珠便问青果这慎王府的情形。
果然她猜的不错,慎王府世子和长安郡主也是亲母早逝,与继母斗法成功的典范,而且慎王府中早撕破了脸,才有今日王妃称病的事儿。
人家都赢了,就自己还没赢!郑明珠颇有点郁闷,是朱氏太聪明,还是这慎王妃太笨?还有,陈太夫人也不聪明?郑明珠摇摇头,看来还是郑明珠太笨才对。
青果悄悄说:似乎不是称病,慎王妃听说是送到一个别院去了。
郑明珠说:为什么?青果见她寻根问底的,只好说:似乎是王妃手下有个奴才给世子妃的药里下了红花,查出来后虽说没有供出王妃来,可是王妃还是被送走了。
还有这样的秘辛!这可比他们家来得热闹多了。
正欲再打听,青果已经眼尖的看见进来的一个少妇,便对郑明珠说:这是宋少阳将军的夫人,娘家姓张,比少夫人大一年,是大舅爷军中同僚。
上个月才从闽南回来。
郑明珠明白了,没有提陈颐安,那就不是很亲近,哥哥的同僚,则不可怠慢。
宋少夫人张氏跟附近的几位夫人少奶奶打了招呼之后就走到了郑明珠跟前,笑道:好久没见了,上回见的时候,妹妹还没出阁呢,如今我瞧着,竟是越发有福了。
郑明珠觉得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不伦不类呢,也只得笑道:姐姐近来可好,这老远的回来,可还习惯?张氏笑道:回来才习惯呢,在福建那地方,话也听不懂,东西也吃不惯,可吃了不少苦了,好容易回来了。
又抱怨了许多外头的苦处,直到另外瞧见来了人,又走开了去。
郑明珠有点不解的看青果一眼,青果悄悄的说:这位宋少夫人并不是帝都长大的。
郑明珠有点失笑,原来是这样。
越是没有的自然越是想要,过于强烈,多少就会流露出这种自卑的心态来。
客人渐渐的越来越多,馨香花厅里一片莺声燕语,因没有长辈,都是年轻女子,都说笑随意,郑明珠在青果的指点下,也认识了许多人。
其中三位公爷世子夫人,两位侯爷世子夫人,五位将军夫人,三位总督的儿媳妇,两个阁老的儿媳妇,几位翰林、御史台家的女眷。
郑明珠笑的腮帮子发酸,套话说了无数,她发现,她的身边也渐渐形成了一个圈子。
经过青果的介绍,郑明珠也知道这些人的夫家都是些什么家族,又代表了什么势力,她在心中过了一遍,便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有一条线隐隐约约的指向同一个地方。
东宫!陈颐安是太子党!而且根据这些人有意无意围绕在她周围的举动来看,陈颐安还是太子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郑明珠回忆起那一日见到的太子,他并没有所谓的王者之气,望之温和,气质温润如玉,只是双目中偶尔闪现的锐利之感让郑明珠记忆犹新。
☆、局势陈颐安是太子党,那么郑明玉呢?姻亲之重郑明珠是很明白的,陈颐安是侯府嫡长子,几乎无意外的世子,今后的侯爷,陈颐安的态度绝对不可能和现在的侯爷陈熙华的态度相悖,那么陈家为世子求娶郑明珠,郑瑾和郑明玉不能不考虑到这个问题,那么说明,他们也是同样的态度?郑瑾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兵权之重不言而喻,郑明玉也在军中,军方若肯支持太子,太子的胜算必然要提高几成了。
郑明珠并不明白局势,太子地位现在如何?几位皇子有没有机会?后宫是贵妃娘娘掌权,能从一个家世微薄的小小庶女一跃而掌六宫,这样的本事谁敢小觑?郑明珠以前只是商家女,眼里只有她的生意,至多不过是国内商机罢了,听到朝廷开放边境贸易,比谁能当下一位皇帝更为关注,所以现在,她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郑明珠只得提醒自己,别乱说话。
是以她只是笑吟吟的和人讨论起今年流行什么衣服款式,有什么新首饰,哎呀,听说云贵那边流进来许多极好的翡翠和玉石,正好打一副头面之类。
馨香花厅里济济一堂,渐渐有人听得郑明珠说的有板有眼,不禁站拢来听,女人不管什么阶层,天生就爱衣服首饰,郑明珠虽原是商家女,却是家境富贵,穿用上不逞多让,且手下人在各地都有,孝敬来的东西都是当地特色的,眼界上比起这些常年在帝都深闺中的女子自然更开阔,说起来头头是道,颇为有趣。
有人就笑道:陈少夫人这簪子可是新款式?我瞧着有点不同。
郑明珠笑道:这倒真不是帝都出的款式,今年江南那边不大喜欢做累丝攒珠了,送了两次簪子都是拉丝嵌珠的,我觉着虽看着大,带着倒轻巧,就用了,我往日里总发愁,簪子太重,扯的头皮疼。
那簪子的工艺十分精巧,赤金拉丝细如发丝,陈颐安说也是开了边境贸易后传进来的手艺,郑明珠喜欢,就要了一盒子。
果然,各人的目光都看着郑明珠头上那支赤金拉丝嵌珠蝴蝶簪,蝴蝶的翅膀便是细如发丝的金丝编成,尤其是那触须,战战巍巍的伸出来,真是巧夺天工。
于是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簪子上了。
讨论的十分热烈。
正热闹间,外面报进来:太子妃到。
众人忙都站起来,三月初的那一场盛事,平宁长公主的五十寿辰,恰巧太子妃生女,还在月子里,不能出来,这个时候,应该是出了月子了。
郑明珠还没见过这位太子妃,很快便见长安郡主和慎王世子妃梁氏陪着一个穿着宫装的丽人走进来,大约是刚出月子的缘故,太子妃略见丰腴,但气色极好,容颜如花,肤如凝脂,眉目间一股明丽之意,十分端贵。
众女眷齐齐行礼,郑明珠却在心中嘀咕,她怎么觉着太子妃有点面善呢?自己以前并没有见过她呀。
太子妃十分和气,言语也很委婉,郑明珠便觉得,果然身份地位到了一定程度,并不用特意标榜也自现雍容。
长安郡主在一边陪坐着,太子妃说了一会儿话,转身见了郑明珠,便笑问郑明珠:舅舅舅母可好?郑明珠眨眨眼,摸不着头脑,又不好问,只得笑答道:不敢劳太子妃垂询,都好。
心中却迅速的转着念头,既然问她,不是她的父母就是她的公婆,可是她是出嫁女,等闲也见不着娘家父母,那么……难道她是陈颐安的表妹或者表姐?是了,怪不得陈颐安是太子党呢,原来有这样近的姻亲关系。
虽是猜的,但郑明珠知道自己想必不会弄错。
这样想到了,再一看太子妃的容貌,倒真有一点陈家人的影子,怪不得觉得面善。
太子妃笑道:那日姑母寿辰,偏我出不来,没见着,表妹回去替我与舅舅、舅母问个安吧,请舅母闲了也来看看我。
郑明珠忙笑道:母亲也十分惦记太子妃。
太子妃笑着携了郑明珠的手,问了些陈家的琐事,宽姐儿出嫁的事啊,家里其他的妹妹兄弟,十分亲热。
说了半日,才放开郑明珠,与别人说话。
郑明珠满心的疑惑,看了青果一眼,却觉得不好问的,这样近的姻亲关系,自己不应该不清楚才是。
偏偏青果是个聪明的丫头,见她看了自己一眼,忙走上前悄悄说:虽是人前,少夫人与太子妃亲热些也无妨,不管从哪边论都是极亲近的。
郑明珠点点头,只要表面应对正确,就放心了。
不过到底还是瞅了个空儿问了问翡翠,原来太子妃是陈熙华的胞姐之女,已故的静和大长公主府唯一的嫡出孙女儿,她是母亲独女,并无同胞兄弟,是以更亲近舅家。
帝都这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啊,郑明珠觉得麻烦的要命。
尤其是她还有许多事不清楚,不明白,尤其是陈颐安的态度,这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轻易示好,也不敢轻易得罪人。
有了太子妃这一出,郑明珠更是十分的小心翼翼,尤其是几位皇子妃,更需要拿捏好分寸。
是以郑明珠越发觉得辛苦了。
待坐上了宴席,郑明珠才松了口气,因是条桌,她只有左边坐了一位段小将军的夫人闫氏,比郑明珠大两岁,是个长的娇小的女子,鹅蛋脸,大眼睛,笑起来十分的甜美。
这位段小将军段宏秋乃是郑明玉的好兄弟,这位夫人闫氏也是极开朗爽利的性子,虽是第一次见面,倒是和郑明珠十分合得来。
是以坐席的时候,闫氏就坐到了郑明珠旁边。
结交不过半日,闫氏就连闺名都告诉了她,她叫珍珠,郑明珠听说,登时就笑弯了眼睛,闫珍珠就瞪起了眼:说好不许笑我才说的!郑明珠笑着道:姐姐别生气,我不是笑姐姐的名字,我只是笑,怪不得我们这样投缘,一见姐姐我就喜欢的紧,原来连名字都这样相似。
郑明珠说了自己的名字,闫珍珠才笑了:原来真是有缘,名字都这样相似。
闫珍珠出自东阳望族闫氏,自己的父亲又曾官至浙闽总督,位列一品的封疆大吏,她是嫡幼女,自幼娇养,从来没有出过帝都,及笄后嫁到段家,段老将军西北掌兵三十载,以军功封爵,是为永平侯,段小将军承袭父志,如今也到了西北,将军以上家眷必得留于帝都,闫珍珠眼看是更没机会出帝都了。
所以闫珍珠听到郑明珠讲那些那些外头的见闻,便觉得稀奇的了不得,羡慕的很,一脸的神往。
郑明珠因与她投缘,便又把自己在外头的见闻拣有趣的讲与她听,闫珍珠羡慕的叹道: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希望也出去看看。
郑明珠笑道:我看呀,郑将军今后功劳越来越大,你就越来越没希望了。
闫珍珠一脸郁闷:是呀,都怪我娘。
这倒奇了,郑将军立功,还能怪你娘?郑明珠觉得稀奇的很。
闫珍珠白她一眼:当然怪我娘,你不知道,原是我娘嫁给我爹之后,我爹二十年迁了七个地方做官,我娘不放心,便跟着搬了七次家照顾我爹,帝都的宅子也管不了,产业也管不了,儿女都交给老太太带,烦的不行了,赌咒发誓不要我也过这样的日子,我爹倒也听话,便跟我娘说,武官家眷是不许出京的,于是我娘就把我许了他!她老人家也不想想,我不许出京,他可是常年在外头的,这叫什么事!还不如我娘当初跟着爹到处跑呢,倒还在一起。
郑明珠一顿笑,闫珍珠虽是望族出身,大家闺秀,只是从小儿没在父母身边,又是最小的闺女,老太太溺爱的很,倒养的她什么都敢说,坦白直率,极爽朗的性子,像刚才这席话,帝都的贵女是说不出来的,偏十分对郑明珠的胃口。
笑完了,郑明珠才怪同情的笑道:可不是,又不能出京,总闷在帝都,也没趣的很。
闫珍珠一脸郁闷:可不是,姐姐们又嫁的远,等闲也见不着,难得与妹妹这样投缘,今后可要多走动才是。
郑明珠自是笑着答应,又安慰了她几句,说些闲话,她突然见斜着对面有个少妇,虽然身着华服,满头珠翠环绕,却是举止间畏畏缩缩,脸上的笑透着几分卑怯,衣服和首饰都似乎和她那个人格格不入,只是那个位子,却是在一位阁老的儿媳妇的下首,并不卑微。
倒显得奇怪。
郑明珠不免多看了几眼,闫珍珠见了,也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笑道:怎么,你不认得?郑明珠老实的摇摇头。
闫珍珠笑道:帝都一景呢,你居然不认得。
咦,这是什么意思?闫珍珠笑道:如今入阁的四位阁老,只有文阁老的儿媳妇出来总是与众不同,不过她们的确极少出来交际,怪不得你不认得,没想到今天倒来了一个。
阁老乃是权臣,本来就与勋贵家族不同,虽不说泾渭分明,但的确来往有界限,闫珍珠因父亲曾是封疆大吏,两边都有涉猎,自然比郑明珠的圈子更广些。
闫珍珠就笑着说:说起来,这真是帝都一景,如今入阁的四位阁老,除了文阁老,其余三位都是望族出身,虽说也有偏枝出来的,到底不是寒门,只有这位文阁老,地地道道的寒门子弟,父亲大字不识,只因妹妹嫁了个员外的管事,有了几个钱,便供着自己侄儿读起书来,偏又争气的很,十多岁就考上了秀才,因有了秀才的功名,说亲容易,那位员外的一个远房的侄女儿,家中也颇有几个钱,看上了当年的文阁老,文老太爷自然是喜出望外,就给儿子聘了这姑娘。
听到这,郑明珠就知道要悲剧了。
文阁老既然如今爬到了这个位子上,那么那位员外的侄女儿要怎么胜任一个阁老夫人?果然,这位如今的阁老夫人在文阁老一步一步往上飞黄腾达的路上渐渐就掉了队,只是糟糠之妻不下堂,文阁老就算动过换老婆的想法,为了自己的名声计,也是不敢的。
后来文阁老三元及第,入了翰林,又做了礼部侍郎,直至礼部尚书,然后,他的大儿子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惊变文阁老虽说已经官至一品,可是寒门出身,无家族可依,儿子的亲事就显得十分艰难,官职差不多的,看不起文家没有根基,太低的,文阁老又觉得委屈了儿子,尤其是文大公子十分的出息,颇有乃父之风,不仅有才,更会做人,文阁老寄予厚望。
正在这个时候,文阁老当年三元及第时候的座师忠勤伯赵家大老爷帮了一把,赵大老爷不仅欣赏文阁老,也欣赏文大公子,愿以嫡长孙女下嫁。
听到这里,郑明珠就想起来,自己婆婆的嫡亲妹子,不就嫁在赵家么?果然这帝都什么人家都找得出亲戚来。
赵家是帝都数的着的勋贵家族,而文家则是毫无根基的寒门,而且嫁的还是嫡长孙女,实在是颇有诚意,很看得起文家了。
这位赵大小姐,也是才貌双全,温柔娴静,嫁之前也是见过这位文公子的,文大公子一表人才,一股书卷气,也是良配。
赵大小姐的亲事是祖父做的主,但父母也并没有反对,想着女儿低嫁,婆婆自然不太敢为难她,且家中人口简单,夫君出息,也是一门实惠的亲事。
却没想到,偏偏是这样出了漏子。
这位文夫人,本来就是寒门小户出身,文阁老飞黄腾达之后,便来了许多不知道哪里的亲戚,有些特别能小意奉承,时时巴结,门庭倒是颇为热闹,待要娶新媳妇了,便有人挑唆着文夫人,说什么:娶了这样的儿媳妇,可就享不了福了。
那个说:可不是,这样的大小姐,说不得还得伺候她。
说来说去,就把这文夫人说的没了主意,恐慌起来,于是就有人给她出主意,说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待媳妇进门,就要给她个下马威,把她的气焰打压下来,让她知道家里是婆婆说了算,须得好生伺候婆婆才行。
文夫人就听了进去,并真的做了出来。
郑明珠听她说的有趣,不由催促:那文夫人做了什么?闫珍珠笑道:所以说结亲还是要门当户对才好,这位文夫人能做什么?没点儿上的了台面的手段!赵大小姐嫁过去,新媳妇第二日,伺候婆婆用饭,文夫人说赵大小姐筷子的方向没摆对,这已经够下作了,还非要媳妇跪下认错。
赵大小姐虽然委屈,但碍于孝道,还是跪下了,文夫人得意的教训了一通,竟还没完。
还有?郑明珠已经觉得匪夷所思了,闫珍珠笑道:可不是,这位文夫人教训了半日,竟叫嬷嬷拿了戒尺了,赏大少奶奶十戒尺,说是给大少奶奶长长记性,还让嬷嬷问,太太教导的,大少奶奶可记住了?郑明珠骇笑,这种不要脸面的做法,便是在商家也是没听说过的,倒是真的员外家的手段,那些婆婆整治起媳妇来,就是这样子的做派。
可是那些媳妇,都只是寒门小户,这位赵大小姐可是文阁老的座师的孙女儿下嫁的。
郑明珠忙笑道:这样子,赵家自然不依的了?那是当然。
闫珍珠说:赵大小姐回房就哭的晕了过去,陪嫁来的管事妈妈当即就回了忠勤伯府去见赵家的老祖宗,赵大小姐从小儿养在老太君跟前,十分疼爱,且赵老太君也是世家嫡女出身,一辈子也没听说过这样下作的事,当即大怒,也不管自己已经八十高龄,便要亲自去文家接曾孙女儿。
娘家才是高门贵女最为有力的依靠。
郑明珠再次确认。
文家当然也闹翻了天,文大公子得了良配,这样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容貌娇美,气质娴静,正是欢喜的时候,没想到才第二日,一回家就见新婚妻子哭晕了过去,一问,知道了缘故,知道不好,一边命人去回父亲,一边亲自去找母亲。
文家出身寒微,主母没什么身份,家中规矩本来就不大,文大公子又有出息,他娘本来就还怕着他几分,此时他恼怒的狠了,虽不好对他娘做什么,他娘身边那些凑趣儿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让他叫人撵了出去,又叫把打了他媳妇的嬷嬷捆了起来打一顿发卖了,文夫人见儿子为媳妇出头,这样强硬,也是不依,便滚在地上打滚嚎哭,骂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要去寻死之类。
闫珍珠讲起故事来活灵活现:文夫人正在嚎哭呢,得了消息的文阁老回来了,气的浑身发抖,见老妻还在撒泼,当场就捉起来给了一个嘴巴子,把文夫人打的登时就住了声,又叫人把文夫人押下去,祠堂里跪着去,文夫人傻了眼,实在想不通她管教儿媳妇怎么把她自己管到跪祠堂了。
郑明珠真是挺同情文阁老的,好容易挣下的基业,却因为老婆这样不懂事而危险起来。
得罪座师这种事,实在是非常的麻烦。
不过既然文阁老现在是阁老了,说明他还是渡过了那场危机。
赵老太君要亲自接人,她儿子,赵大老爷自然不敢让他娘去,便亲自出马,带了赵大太太,儿子媳妇一起上门,文阁老父子急的都下跪了,还是没有用,到底还是把赵大小姐接了回家。
第二日绝早,文大公子就上赵家接媳妇兼磕头赔罪,可惜连门都没让进。
闫珍珠说:那赵老太君八十岁的人了,精神还好得不得了,也不用人扶,提着龙头拐杖亲自走到自家大门口骂曾孙女婿。
老太君早到了惟所欲为的年纪,又气的狠了,脸面什么的早不理了,她老人家身体又好,中气十足,骂的整条街都听得见,看热闹的人围了七八层。
亏你还有脸上门来接,我那曾孙女从小儿我养大的,什么规矩不懂?我赵家是什么人家,我家的规矩难不成还比不得你们不知道哪坑哪洞爬出来的文家?就那村妇也敢说教我们家女孩儿规矩!文家公子哪里敢惹老太君,只在门口磕头,老太君怒气冲天,只说,休再提接回去的话,我家的女孩儿,虽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也用不着上赶着去给人当奴作婢,就算这辈子也不嫁人了,我赵家也养得起!口口声声就是要和离。
那文夫人,挨了丈夫一巴掌,又跪了一晚上祠堂,如今又见赵家人上门来拉嫁妆了,这才知道自己又干了件蠢事,上赶着去赵家赔礼,说起来,赵家那几层妯娌,哪个是吃素的?赵大小姐又是养在老太君跟前的,老太君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便是她婶婶,郡王府的县主嫁过去还得把赵大小姐给捧着呢,如今又占了理,哪个肯轻易放过文夫人?文夫人在赵家挨了不少冷脸,不少挤兑,赵老太君就不说,直接一通混骂,赵夫人‘气病’了,在床上躺着不下来——听说其实是被自己的婆婆赵老太君骂的,赵夫人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被老太君骂调唆着我儿子卖孙女这种话,也实在是下不来台——文夫人的正经亲家太太也自然没有好脸色,只不过因婚事不是他们做父母的定的,而是忠勤伯亲自定的,她倒没有怎么挨骂,只是心疼女儿,哪里摆得出好脸色来。
磨了一天,赵家硬是没让文夫人把人接回去。
这事儿闹了半个月,最终还是没有和离,只是赵大小姐也没回去,就住在自家陪嫁的宅子里,文家公子也跟着搬过去住着,逢年过节的,赵大小姐才随着夫婿回老宅给公婆请次安,倒是因祸得福,谁家的儿媳妇也没有她日子舒服呀。
果然是奇闻啊,郑明珠听了一耳朵八卦,很是满意,差点就忘了对面那小媳妇的事,倒是闫珍珠记得:自从有了这一出,文夫人在帝都那可就有名的很了,谁家也不敢把女儿嫁给她家呀,所以他家几个儿子虽然都是嫡出,可哪里娶得到嫡女,就算是庶女,那些要名声的嫡母也不敢答应的,背后指指点点,苛待庶女这种名声,好听的很么?一给儿子提亲,文夫人就后悔的哭一场,可是有什么用,他们家儿子都拖的老大了,最后才不得不娶个不知什么门户的庶女之类,倒是可惜了文家几个公子其实都还不错。
郑明珠明白了,怪不得那女子这副模样,却又能坐在那个位子上。
闫珍珠说:最惨的是文家的嫡幼子,二十了还没成亲,最后文阁老心一横,竟然给他娶了个商家女,虽说是嫡女,陪嫁十分丰厚,可一个商家女……郑明珠一怔,忙问:这个商家女是哪家的?闫珍珠毫无心机,想了半天:好像……娘家姓唐?唐…………唐家嫡女……那只会是唐秀月!郑明珠只觉得嘴里发干,心中砰砰的跳,手心难以自制的刺痛起来。
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有许多她曾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此时豁然开朗,怪不得那些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原来竟然是搭上了文阁老。
手心的刺痛渐渐沿着手臂放射到了脊背上,郑明珠额上见了一层细汗,原来是真的!自己的怀疑是真的!他们早就谋划长久,就要夺唐家家产!郑明珠紧紧的咬着牙,自己真是太蠢了,竟然就让那些人得逞了!那么三叔还是没有回来?最后的安排也没有用了吗?唐琪、唐玉、唐琌……这些名字此刻让她痛恨不已,她曾经还以为这是她疑神疑鬼,也曾怀疑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可是此刻看来,再没有错的了!唐家嫡女嫁入文阁老家!若不是富可敌国,怎么可能?而那些财富,自然就是当年她的祖父,她的父亲和她挣下的!连她都不再是自己了,唐家长房再也没有人了。
而唯一寄予希望的三叔却又不知为何没有回来。
父亲,我对不住您,没有护住这个家!明珠,明珠?你怎么了?旁边的闫珍珠推推她,语气关切。
郑明珠从痛苦中收回一丝清明,郑明珠,我现在是郑明珠,绝对不能露出马脚来!她在这样的痛苦中,思绪依然清明,唐白月死了,可唐家对她来说,尚还有许多的谜团,需要她去弄明白,郑明珠这个身份是她的托身之所,更是她查清真相的依仗,郑明珠是公主之女,侯府长媳,这个身份自有这个身份的力量。
郑明珠就像是一个溺水将毙的人,此时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比起刚刚发现自己死而复生的时候,此时的郑明珠更加感激上苍,虽然这个身份也是遍地荆棘,可是这是个有力量的身份。
这就足够了!她对闫珍珠勉强一笑:不知怎的,我觉得心中闷的慌,不大舒服。
闫珍珠点点头:说起来,这花厅虽说无门无窗,宽敞的很,可到底人多了些,或许你不大习惯这香味儿?郑明珠站起来:姐姐宽坐,我出去略走一走。
闫珍珠笑道:倒也是,出去透透气,就舒服了。
正巧郑明珠今天跟来的大丫鬟青果和翡翠这会子都不在,郑明珠也管不了那么多,扶着春杏的手就走了出去。
在外头走了几步,春杏说:少夫人,这花厅前头不远有个蔚雪亭,地方僻静,再没什么人的,少夫人既不舒服,不如去水边儿走走,倒清爽些。
郑明珠此时思绪混乱,哪里顾得了什么,胡乱点点头,就让春杏扶着她走过去。
大约是因为人都在花厅里的缘故,这一路上都十分清静,郑明珠乍闻秘辛,还没有从震惊和悲痛中回过神来,一会儿想着父亲的早逝,一会儿想着悲痛的母亲,一会儿想着看似慈爱却包藏祸心的堂叔们,又想着三叔到底是不愿意回来还是不能回来?又感念自己竟然能够重生到这样的权贵之家,有个极尊贵的身份。
这真是上天垂悯,郑明珠再无怀疑。
原本当她发现自己重新活过来的时候,不免有一丝窃喜,谁不爱生,人谁愿死?能再活一世,自然是好事。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想的不过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做一世贵女。
是以许多事情她并不上心,只求省事,怎么样解决最快,最没有麻烦,她就怎么样解决,无非便是觉得这是捡来的一世罢了。
可如今,再不一样了!郑明珠深深吸一口气,她要振作起来,她要护住那些她该护住的人!就算唐白月的一生已经随风而逝,总还有一些她在乎的人和事。
只是……不能急!郑明珠很清醒,她首先还是必须以郑明珠为主,只有郑明珠好了,一切才有希望。
越往前走,郑明珠越觉得轻松,人一旦下定决心,再无疑虑,自然能步履轻快。
小径上已经能见到湖边独有的那种蔓藤植物,缠缠绕绕,一团一团的,间或看得到一些各色的小花点缀其中,或是些鲜红滚圆的果子,十分可爱。
蔚雪亭的琉璃瓦飞檐已经从树梢上露了出来,郑明珠转过一块大石头,却见这石头后似乎也有些鲜红的花,春杏在一边笑道:少夫人看那边,那种花是什么呀,咱们府里从来没见过呢。
这慎王府的确有许多奇花异草,郑明珠就顺着春杏的手指看过去,春杏顺势就扶着她走了过去,那是一丛怒放的紫色花朵,花朵细小,一蓬蓬的,藤蔓缠绕着一块更大的石头,有一种攀沿而上的感觉。
郑明珠顺着石头小径走过去,走到离那石头还有几尺远的地方,竟听到顺风吹来细碎的人声,郑明珠一凝,停住不动了。
这石头后面有人在说话……糟糕了,郑明珠虽然爱听八卦,但绝对不愿意自己出现在八卦的现场,在这样僻静的地方,又是躲在这石头后面,用膝盖想也知道不是光明正大的聊天。
郑明珠当机立断就要退回去,春杏却是一脸惊恐张口就要惊呼,郑明珠暗叫不好,眼疾手快按住她的嘴,狠狠的瞪着她。
这有什么好惊恐的!不就是无意中闯到了人家不太光明正大的聊天现场嘛,惊恐什么,又不会死。
郑明珠用眼神警告了春杏一番,见她依然脸色青白,但已经镇定了下来,才缓缓放开手,但春杏依然急的不行,刚想开口说话,那石头后面的一个声音已经让郑明珠如堕冰窖了。
那是陈颐安的声音!春杏显然是先前就听出来了,才会这样惊恐。
郑明珠闭了闭眼,站直了不动。
石头后面的声音虽小,依然听得清楚,郑明珠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深不见底。
这一刻,她心如刀绞。
直到石头后面窸窸窣窣的衣裙声响起,人一前一后从另外一边的小径走了出去,郑明珠依然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一种深沉的绝望,如同厚重的绸缎一般铺天盖地的掩了过来,遮盖住郑明珠所有的天空,她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发花,郑明珠后退一步,扶住石头。
春杏吓的忙扶着郑明珠,连声问:少夫人,少夫人,你怎么了?郑明珠盯着春杏的脸,低声说:这件事,不许说出一个字去,但凡有一点风声,我要你的命!春杏吓的没口子的应是,赌咒发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郑明珠终于喘出一口气来,扶着春杏,走回馨香花厅去。
青果她们已经回来了,在席上没找着郑明珠,听闫珍珠说她出去了,就在门口等着,此时接到人,连忙问:少夫人不舒服么?郑明珠不欲说话,只是摇头。
闫珍珠果然左右逢源,正跟旁边的一个女子聊的兴高采烈,见郑明珠走回来,倒唬了一跳:你这是怎么的,出去一趟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白的这样,可是吹了风了?郑明珠坐下来,勉强笑道:原是想在水边走走,没想到风大,就回来了。
闫珍珠点头说:可不是,这倒春寒倒比前阵子冷些,你也该穿大毛儿披风出去才是。
郑明珠不想多说话,只是点头称是。
闫珍珠见她这样,便说:既然不舒服,不如回去歇着,来了这半日,也算尽了礼了。
郑明珠觉得果然很好,便站起来说:也是,我的确弱些,这便去告辞吧。
闫珍珠还怪同情:妹妹平日里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郑明珠胡乱点点头,便要出去,刚走到一半,便见门口一阵热闹起来,青果看了一眼,笑道:太子妃过来了。
这和郑明珠无关,此刻她竟觉得再没有什么值得她关心的了,刚走了两步,她一眼瞥见众人簇拥着的太子妃那绮丽的裙角,郑明珠霍然转身。
原来……原来是她!小径边虽看不到人影,却看见了一角衣裙,太子妃的衣裙,在这里绝对不会有一样的!她看得清清楚楚,是她!高贵的,明丽的太子妃!原来是表姐表弟,原来是青梅竹马,怪不得这样无奈!怪不得陈颐安是太子党!郑明珠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一会儿恨的想要咬死陈颐安,一会儿又想起太子妃的风姿,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傻的没边儿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也怪不得他们,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呀。
一路上神思恍惚,连怎么回到房间的都不知道。
翡翠道:少夫人只怕是出去吹了风了,春杏这个小蹄子,也不知道劝劝,少夫人平日里身子骨儿就不怎么好,这样的天气,还让少夫人去那冷水边上。
几个丫头围着,热水净了面,就劝道:少夫人不如床上歇一歇也好,平日里也是歇惯了中觉的。
郑明珠今日接二连三受了巨大的打击,几乎完全没了主意,只由着几个丫鬟替她去了钏环,宽了外头衣服,躺到了床上。
丫鬟们见她安稳合目而眠,便都悄悄儿的退到了外间做针线守着。
郑明珠心乱如麻,哪里睡得着,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帐顶,觉得纷乱无比,又觉得一片空白,只是发呆。
短短一个月,她已经记得太多的他了,第一眼见到时候冷淡的模样,他微微一笑的样子,他想要呵护她的样子,他握住她的手不放,他在长辈跟前悄悄的给她打暗号。
还有,他如天上星辰般的双眸。
郑明珠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落入锦被中,立即湮开,不见踪影。
便如她的爱恋,来的这么突然,却又失去的这样迅速。
她的爱恋,他从来不知,她自顾自的爱恋着他,却又与他无关。
郑明珠疲惫的翻了个身,把自己缩成一团,似乎这样,便能不再受伤。
许久之后,她渐渐的心平气和起来,陈颐安也并没有什么错啊,他已经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他与太子妃之间也并没有出格的举动,不过是言语中的情深意重罢了,郑明珠叹气,怪不了别人,自然只能怪自己,她并没有错过,她只是来的太迟。
郑明珠也开始怀疑自己这样经受不起打击,是因为祸不单行,今天连受两次都很要命的打击,顿时就倒下了。
真羞愧!什么时候,唐家的女儿变得这样弱不禁风了!必定是郑明珠这个身体不好,她恶狠狠的想,随即又失笑,真是无端迁怒,找不着可怪的了吗?不过就是她喜欢的男人其实喜欢别的女人吗?天又没塌下来,就算塌下来,她也还有许多事要去做的!既然没有感情,用起陈颐安来反而更好些吧,更没有负担,没有内疚,就当他是一个合伙人,自己做一个有用的合格的妻子,再用这个身份来帮自己一把。
反倒没什么负担!做一个合伙人吧,郑明珠苦中作乐的想,大约还能更洒脱一些,就如以前她做生意的时候那些合伙人,大家互相尊重,互相帮忙,关系常常类似家人。
在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郑明珠终于再次坚强起来了。
☆、发作不知过了多久,郑明珠听到外头纷沓的脚步声,陈颐安进了门,外头守着的丫鬟们纷纷行礼,陈颐安问:听说你们少夫人不大好,中途就回来了,怎么回事?青果在这些丫鬟中自然与众不同,说话更随便些,便说:还不是春杏那个小蹄子,明明少夫人才大好了没几日,身子骨儿还弱些,她就敢怂恿少夫人去那冷水边上,少夫人可不就受了寒气了么。
陈颐安说:哪边儿?青果说:就是蔚雪亭那边,虽说那里景致好,也要看日子不是,这几日正好倒春寒。
郑明珠就没有听见陈颐安说话了,只看到青果打起了帘子,陈颐安走了进来。
恍惚就是那一天,她也是倚在床头,看着他大步走进来。
那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如芝兰玉树一般的陈颐安,郑明珠只觉心中一酸,连忙坐了起来,笑道:大爷这么早回来了。
陈颐安坐到床边,看看她面色,才说:我听说你不舒服,提早回来了,我不放心便也就回来了,果然脸色不大好。
郑明珠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那里人多,觉得心口闷些,想着也是坐了半日了,便偷个懒。
陈颐安点点头站起来,郑明珠见他还是穿着外出的衣服,显是直接进来的,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便唤青果和翡翠:你们伺候大爷换了衣服罢。
自己却并不起来。
陈颐安让丫鬟伺候着换了衣服,好几次转头看一眼郑明珠,似乎有点欲言又止,只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郑明珠静静的倚在床头看着他,一双杏眼黑沉沉的,看不清情绪。
她终于还是没有等来陈颐安的解释。
陈颐安坐到床边不远的椅子上,再不提先前那一刻两人眼中都有的不一样的情绪,转而说起了他的外书房的事务。
郑明珠垂下眼,收拾好最后一丝带着希望的情绪,把自己所有的专注投入到这些庶务中去,总得要做好一件事吧。
陈颐安说:爹爹外书房的庶务一向是由母亲打理,这也是府里的例,我的外书房自是该交给你,外书房的人我俱已吩咐过了,你只管放心,本来我想着,明日就令宣纹把一应事务交接给你,只是你若是还觉着身子不大爽利,略迟两日也使得。
郑明珠轻轻柔柔的笑笑:哪有这样娇弱,不过是吹了风罢了,连药也不用吃的,你放心就是,明日若无事,我自会找宣纹说话。
陈颐安见她这样说,便点头应好,两人对视一眼,他竟再也找不着话说了一般。
陡然觉得竟有一丝从来没有过的尴尬。
看起来郑明珠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带着柔美的笑容,态度柔顺,言语和婉,可是陈颐安却清楚的觉得,她是不同了,他们之间仿佛突然就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昨日那种有说有笑的融洽竟恍若隔世。
陈颐安自己也并不是善于言谈的人,一时间,便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陈颐安觉得忍受不了这种感觉,便站了起来,说:你今日就好生歇着吧,我到书房去睡罢。
郑明珠就要掀被起来,陈颐安把她按住了:别起来,冒了风越发不好了。
郑明珠果然就不起来,只是笑道:那大爷自己当心些就是。
陈颐安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蓝色的衣角消失在帘后,郑明珠轻轻的叹口气。
陈颐安是那种极为敏感的人,自己已经极力的收敛的情绪,他还是察觉了,场面顿时就不好看起来,郑明珠有点发愁。
今后要怎么样对着他才自然呢?而且,今天青果提到蔚雪亭,敏感如陈颐安必然有所怀疑。
一时间,难免为今后的日子焦虑起来,可是这种焦虑根本是毫无效果,这种时候,做什么都是错,唯有装出什么事都没有,才是上策。
郑明珠觉得自己真是挺悲惨的,当初刚刚醒来,周围无一善意,她已经觉得满地荆棘,可是此刻看来,那些算什么?今天这一天才是她最悲惨的一天呢。
郑明珠迷迷糊糊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又挣扎起来,珊瑚在一边劝道:少夫人既不大自在,不如多睡一会子,夫人那边,晚点去告个罪也就是了。
郑明珠不肯,她又不是真不舒服,而且好歹和婆婆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越发要一鼓作气才是,珊瑚只得服侍她起身,刚下床,陈颐安来了。
郑明珠诧异:大爷这是怎么的,不上朝么?陈颐安道:今日休沐,你忘了?郑明珠顿时觉得自己果然不够关心人家,连忙笑道:我真忘了,真是该打,今后一定记得。
陈颐安有点无语,只得说:你既不好着,起来做什么,母亲那里我去说。
郑明珠忙笑道:哪有这样不好,昨日不过心口闷些罢了,去母亲那里走走,发散发散,倒好些。
你去说?谁去说也别你去说,你替媳妇请假不去给婆婆请安,婆婆不知道怎么想呢。
陈颐安见她这样说了,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坐在一边,十分找不到话说。
他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以往通常是郑明珠较为主动,特意与他说话,现在郑明珠整个人缩回了自己的壳子里了,他便觉得十分不自在。
倒颇有几分像以前两夫妻的样子了。
这阵子好容易顺心了些,陈颐安虽未察觉是如何改变的,但的确喜欢这种改变。
他并不想变回去。
可是陈颐安抬头看了郑明珠好几眼,却见她一脸笑盈盈的模样,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心中便越发烦躁起来。
玲珑本来伶俐,虽然不知道这两位主子是怎么回事,却本能的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上茶的时候都轻手轻脚。
陈颐安接了茶,刚喝了一口,突然说:早上姨娘们怎么都没来伺候少夫人?郑明珠正对着镜子上胭脂,此时一怔,从镜子里看了陈颐安一眼,笑道:原本就没订什么规矩,再说,也是因前儿我病了,大爷体恤我,怕人多了我心烦,就免了姨娘们请安。
陈颐安皱眉道:那是你不好的时候,如今你大好了,为什么还是不来伺候?语气颇有点戾气。
郑明珠僵在原地,一时间答不上话。
她本是商家女,与勋贵家族不同,自己的家族从来没见过妾室,就是来往密切的家族,也极少有纳妾的,家中原本就没有这类规矩。
如今她乍为郑明珠,本来懦弱糊涂,妾室虽对她不敬,只是因陈颐安本来不甚爱重这个妻子,也就不大理论,加上她早就确立了第一要务是整理自己的嫁妆,纵为贵人,经济基础也十分要紧,又有陈夫人亲自处理方姨娘小产之事,郑明珠也就没有急着给妾室立规矩。
当然也有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陈颐安这阵子一直歇在自己房里的缘故。
她们不来叨扰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此刻陈颐安偏偏问到这个,在郑明珠看来,他明显就是在迁怒,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理两人之间这种诡异奇怪的气氛而迁怒,这叫郑明珠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
陈颐安冷道:来人,把姨娘们都传来。
郑明珠看在眼里,心中也急,忙笑道:大爷何必这样大张旗鼓的叫人呢,便是她们不懂规矩,妾身再教导她们就是了。
莫名其妙这样一股脑儿的发作,面子上好看么?陈颐安道:你不用替她们说话,她们就是仗着你面上软,才这样没规矩的。
郑明珠看他脸色,也不怎么动怒,就是淡淡的,实在叫人难以再劝。
罢了,反正也是要立规矩,陈颐安来出头,倒免得她招人恨。
而小丫头也忙忙的赶着去后头跨院叫姨娘们了。
片刻后,杨姨娘和宣纹都赶了来,大约是听到了陈颐安恼怒的风声,两人都低着头,行动规矩,进门就跪下磕头请安。
陈颐安并不叫起,却问:方姨娘呢?春杏进来回道:奴婢刚去传了方姨娘了,因方姨娘还没大好,需得换了衣服才敢来伺候,便略迟些儿。
话音刚落,方姨娘已经急急的赶了来,她看起来越发娇弱了,或许是小产的打击,整个人十分苍白,竟有一种如纸般脆弱的感觉,此时走的急,娇喘吁吁,脸上反倒浮起一抹潮红,竟有一种对比强烈的美感。
陈颐安只看了她一眼,并没说她什么,倒是问:这个丫头是谁?春杏回道:奴婢□杏,是伺候少夫人的丫鬟。
陈颐安皱眉道:原来你就是春杏,果然是个伶俐的,竟劝着少夫人去水边上,你就是这样服侍主子的?完全不给她回话的机会,随即吩咐:带出去交到二门上,打她二十板子,撵到庄子上去!春杏吓的浑身乱战,跪下连连磕头:大爷大爷,求大爷饶命啊,少夫人,少夫人开恩啊……早有婆子来拖了春杏出去。
郑明珠也十分意外,正要开口劝,突然心中却是一凛,这件事有古怪!陈颐安和太子妃谈话的地点何其隐秘,自己却能听得到,今日陈颐安突然毫无理由的处置春杏,这其中蕴含着的东西,让郑明珠猛的醒悟过来。
昨日从出馨香花厅到蔚雪亭,到那石头前,一步一步,都是春杏悄悄的引着她去的。
如果真是这丫头有鬼,那她后面的人是谁?联想到陈颐安突然发作姨娘们,和这件事有没有相干?郑明珠不由觉得身边凉飕飕的,似乎到处都是陷阱。
☆、通州庄园郑明珠在一边胡思乱想,陈颐安看了她一眼她也没察觉,陈颐安便开口说:这屋里真是越发没了规矩,十天半个月也没人不露一面,你们是怎么服侍少夫人的?那样冷淡的语气,三个姨娘都跪着不敢动,也不敢抬头。
杨姨娘默默跪着,神色不动,极为平淡。
宣纹当然是最冤枉的,前天晚上才抬的姨娘,基本算是无妄之灾,可是显然她是最熟悉陈颐安的人,知道这种时候的陈颐安完全不能回话,只得跪在一边。
陈颐安心中有一股压抑的情绪,此时借着这事爆发出来了,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郑明珠在一边坐着,也不做声。
她还是第一回见到陈颐安的这一面,说实话,还挺吓人的。
平日里的陈颐安,温文尔雅,虽说话不多,神色却常是温柔,倒没见过他这样。
待陈颐安稍微告一段落,郑明珠才敢柔声劝道:这也是妾身的错,原想着是大爷吩咐过她们的,也就没敢自专,平日里丫头们服侍着也尽够了,大爷且息怒,如今我已经知道了,今后自然教导她们。
三位姨娘也忙磕头:奴婢知错了,请大爷、少夫人责罚。
郑明珠就看着陈颐安:大爷教训过了,就罢了吧?陈颐安却不肯就此罢休:也不能一径宽厚,你们都回自己屋子,这三日也不用出来请安了,好好的抄一百遍女诫,也学一学规矩。
三位姨娘哪敢驳回,都磕头领了,见陈颐安和郑明珠都没有话了,才悄悄的低头退出去。
直走完了抄手走廊,到了月洞门之前,走在最后,从头到尾面色一直没有丝毫波动的宣纹,突然回头看了甘兰院正房一眼,轻轻的笑了笑。
郑明珠见屋里清净了,方才松了口气,只是一时间,两人之间越发觉得尴尬,郑明珠找不着话来转圜,陈颐安也僵着不说话,偏越是这样,两个人越是不自在,气氛倒比先前更僵。
终于,郑明珠灵机一动,笑道:有一件事,正要讨大爷一个示下。
什么事?郑明珠笑道:我在通州的两个庄子,虽是看了帐,也是清爽的,不过我想着,田庄不比铺子,论起来,虽说出息比不上铺子,但竟比铺子更要紧些,这里头真有什么欺上瞒下的事也得到了地方才看得到,若是闹出个什么事来,难以收拾,我就想着这几日去庄子里看看,再说,我这年后病了一场,如今虽好了,还有些不大爽利,倒想出去发散发散,若是大爷答应,我想索性住个几天,不知大爷的意思?她是想着,自己是因刚知道昨天的那样子有些不自在,态度就难免不自然,陈颐安又敏感,两个人对着越发不自然了,不如趁着整理庄子,出去住个几日,再回来自然就好了。
陈颐安听说,想了想:也罢,今日倒也开始暖和起来了,这时节,在庄子上住些日子,倒也确是比闷在家里好。
郑明珠巧笑倩兮,忙十分承情的说:大爷和我想的一样,这样的天气,原是最适合踏青了。
陈颐安见她一边说着,一边梳妆完了,就站起来:趁着给母亲请安,就把这事说了吧。
郑明珠忙笑道:也要请一请母亲,我那庄子虽不大,倒也是有山有水,母亲只怕也喜欢,母亲成日管家劳累,这样好天气,越该发出去住几日才疏散。
这话说的陈颐安高兴起来:你想的很是,咱们这就去吧。
郑明珠便随着他一起去荣安堂。
陈夫人听陈颐安一说,果然高兴,又听是媳妇的意思,越发笑逐颜开,连陈熙华也松动了表情,点头道:媳妇既有这样的孝心,你便去住些日子疏散疏散也好。
陈夫人还有些犹豫:只是我出去了,这府里交给谁呢。
这个郑明珠不好说话,陈熙华说:不过三五日,哪里就乱了套了?你就交给花姨娘照看这几日,再有你身边平日里管事的婆子媳妇,留几个得力的下来就是了。
陈夫人皱眉道:昨儿早上姨娘们过来说话,花姨娘便身子不爽利,我见她脸色不好,连今日请安都免了,侯爷这会儿倒要劳动她?回头不说是侯爷的主意,倒要说我不体恤人,我看,还是兰姨娘罢了,她在我身边儿服侍的时候,原也管过些事的。
陈熙华哪里在意这些后宅的花样,只是说:不拘谁也罢了,想着不过几日的事,也乱不起来。
郑明珠见话说到这里,才笑道:父亲说的是,母亲手里使出来这些老成的妈妈们,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母亲只管放宽心好生散散心才是。
又说了些闲话,商量出去的事情安排,奉承的陈夫人十分欢喜。
因不带小姐们,出去就简单些,陈夫人安排府里的大小事务,郑明珠也有小姐们的锦莲榭需要安排,她还拜托陈颐安:母亲说,明日宫里的嬷嬷就要来了。
再过两日,又有请的女先生也要来,我出去了,还得请你帮忙安排一下。
陈颐安不以为意:又不是什么大事,交给墨烟就是了。
郑明珠嗔道:妹妹们的事,自然是大事,墨烟虽说能干,到底是丫鬟,你叫她怎么去安排小姐们呢,我不管,你得答应我。
陈颐安倒笑了:你自己接的差使,倒来支使我,这是什么道理?郑明珠看他一眼,心中若有所悟。
似乎越是态度放松,使些娇嗔,来些无关紧要的蛮不讲理,似乎他越受用?越是小心翼翼的捧着他,他反倒不自在。
郑明珠便笑道:是你的妹妹,你难道不该操心?再说了,我又不是出去受用,是陪着母亲出去,连你的孝心一并尽了,你在家里,难道不该替我办事儿?陈颐安果然受用,笑道:罢了罢了,说不过你,放心玩你的去罢,我自然替你办就是了。
果然如此!郑明珠找到窍门,简直觉得生命中出现了一缕曙光,心情大好,不由巧笑道:谁叫你是我男人呢,便是我没理你也要替我办呢。
陈颐安啼笑皆非,笑着一径走了。
郑明珠这才坐下来,叫丫鬟们收拾东西,打点出去的衣服用具,又吩咐丫鬟们在家里的一应事务,大丫鬟只带翡翠和玛瑙出去,留下玲珑、珊瑚和墨烟接着办事。
一边又打发人快马跑到通州庄子上去报信,吩咐庄头打扫屋子,置办一应用具,还算条理分明。
幸而她如今不管家事,倒不算麻烦。
第二日一早,郑明珠早早起身,前往荣安堂,用过了早饭,陈夫人又把府里的管事媳妇们都传齐了,在议事的花厅里站了一地,吩咐了一些话,便把对牌给了兰姨娘。
郑明珠还是第一次见到兰姨娘,见她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生的高鼻大眼,倒是十分明丽,她膝下也有一子,五爷陈颐谦,是侯爷幼子,今年才八岁。
昨日听陈夫人的口气,这位兰姨娘应该曾经是她身边的丫鬟,后来给了侯爷做姨娘。
那就也算是陈夫人的助力了,所以陈夫人出去就把事情交给她,而不是得宠的花姨娘。
闹了半早上,郑明珠才与陈夫人出了门,两人分坐两辆侯府规制的平顶大车,后面又有七八辆丫鬟婆子们坐的小绿油车,并十几个小厮跟车,这才浩浩荡荡的往通州去了。
出得帝都,果然让人精神上为之一振,庄头夏长富和裴国海都带了人等在通州地界上接,见了武安侯府的车队,一行人便跪下磕头请安,早有丫鬟过来掀开了车帘子,郑明珠道:劳动两位管事了,这里就不下车了,现在去庄子上罢。
夏长富和裴国海听了吩咐,都道:不敢说劳动,庄子上俱已安排好了,夫人和少夫人只管放心。
便带着人在前头引路,往庄子上去。
郑明珠的庄子不小,其中大的那个原是皇庄,俱是良田,小的那一个也是悉心安排的,位置田地都极好,又特地与大的庄子接上,一行人的车马踏上庄子地界后都跑了一盏茶时分,才到了庄院。
这里是夏长富管着的庄院,门口的石头上勘着‘双庆园’三个字,庄院不算大,只有几排房子,只是种花养鱼,倒也显得颇有野趣,陈夫人与郑明珠倒是罢了,跟来的丫鬟们都是圈在帝都长大的,哪里见过这乡间野趣,俱都东张西望,一脸新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郑明珠扶着陈夫人走进正堂,这屋子修的阔大,屋顶很高,上首是八仙桌并黑漆的太师椅,郑明珠扶陈夫人坐了,夏长富等人才进来磕头。
陈夫人笑道:这次叨扰你们了,安哥儿媳妇来庄子看看,我也跟着来了,倒扰的你们不得安生。
夏长富忙道:夫人这样说,小的们无地自容了,平日里求着夫人和少夫人来散散心,还怕不肯赏脸呢,只这乡里,一应都粗糙的很,只怕夫人和少夫人不自在。
陈夫人笑道:原就是为了个野趣儿罢了。
夏长富又引着自己的家人并庄子上有脸面的管事来磕头,裴国海因少夫人没有住到自己那边庄子上去,也带了人过来伺候,闹了一阵,郑明珠笑道:今日一早赶路过来,母亲只怕也乏的很了,不如去歇一歇,就不摆宴了,夏管事吩咐去做一点新鲜菜蔬,等会儿送进来用吧。
陈夫人觉得这主意好,便点头称是。
夏长富忙应了,吩咐人先去备着。
☆、庄园遇旧识郑明珠带了丫鬟,亲自服侍陈夫人在后头收拾的干净爽洁的正房歇下了,又嘱咐陈夫人带出来的大丫鬟茜草和桑柔好生伺候,这才走出来。
夏长富和裴国海都在前厅等着,夏长富先回道:因少夫人奉夫人来小住,小的已经把这院子里闲杂人等都吩咐避出去了,只留了小的几个儿媳妇伺候,少夫人有事要吩咐,只要让身边的姐姐们传她们说话便是。
说着,就让自己的儿媳妇们进来磕头。
郑明珠知道夏长富元配早逝,后来娶了个填房,又难产没了,他就没有再娶,只把几个儿子养大,如今已经有三个儿子娶了媳妇,还有两个小的,也有十几岁了。
进来的三个年轻妇人,虽说都粗手大脚,一看就是乡里人,但穿着打扮在这乡里却是上等的,都穿着簇新的缎子褙子,头上插着金簪子,进来磕了头,说话神情俱都小心翼翼。
郑明珠笑着问了几句,就叫翡翠,每人赏了一只帝都时新花样的金镯子。
裴国海也差不多这样的说法,郑明珠也是照样儿叫进来见了,裴国海的媳妇杨氏带着两个儿媳妇进来,赏了同样的金镯子。
不过郑明珠倒是打量了裴国海的小儿媳妇好几眼,这媳妇大约还是个新媳妇,才十六七岁的样子,也是一般的穿着缎子褙子,带着赤金簪子,竟是生的白皙纤细,和那些庄家妇人大是不同。
杨氏是个伶俐人,见了郑明珠的目光,便笑道:少夫人可是见我这小儿媳妇有些不同?她一说,几个妇人就抿嘴笑,其中夏长富的大儿媳妇王氏,是个爽快人,便笑道:裴大娘又要炫耀他家儿媳妇了。
郑明珠也笑,她自从成为郑明珠以来,身边全是高门贵胄,家家豪门,人人说话都极讲礼仪,个个都有架子,好不憋闷。
倒是这些乡间妇人,说话爽快,此时虽然还不是很放得开,但至少不会端着。
杨氏笑道:我这儿媳妇本就比你们好,还不许我夸一夸不成?人家少夫人是贵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郑明珠啼笑皆非,贵人就一眼能看出来?她便笑道:我瞧着你这媳妇,倒不像庄子里的人。
那小媳妇脸通红,羞涩的低着头。
杨氏笑道:果然是少夫人,一眼就看明白了,我们家这媳妇,不是我自夸,十乡八里找不出第二个来,模样儿又好,性情又好,打的一手好算盘,比请来的账房先生还强,自从她进了门,我家老头子再不愁算账了。
郑明珠就明白了,这的确不是在乡里娶的媳妇,应该是城里头什么铺子里的闺女,不知怎么嫁到了这乡里。
乡里的小子娶到了城里媳妇,家里头自然是欢喜的,必然另眼相看。
郑明珠便笑道:怪道看着就不像做农活的,原来还会管账呢。
只不知娘家是帝都的还是通州城的?那小媳妇就红着脸小声回道:回少夫人话,奴婢的娘家是帝都城的,娘家姓郁,因从小儿看着爹爹兄长管铺子,便也学了些。
姓郁!郑明珠心中一跳,不动声色笑问道:你们家自己开着铺子不成?小媳妇回道:回少夫人话,奴婢的娘家爹爹并哥哥原都是替人管着铺子的,分别管着积善唐家两间铺子。
竟然是她!郑明珠的预感得到证实,这个小媳妇,其实这是她第二回见到她了。
第一回的时候,她还是唐白月,那个时候,父亲还在世,她坐在父亲身边吃酥饼,看到郁掌柜牵着的那个小女孩儿,一双大眼,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她就递了半个给那小女孩儿,小女孩儿不敢要,缩到郁掌柜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自己。
这一次,她连看都不敢看向自己了,只低着头,小声回着话。
郑明珠差点要脱口而出,问她你父亲还好吗!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只是笑道:原来是家学渊源,既然父兄都能替人管铺子,你自然也该学一学。
郁氏低头不语。
郑明珠就转而问起别的事来,那王氏也很精明能干,说起庄子里的事来头头是道,郑明珠问了一会儿便说:我也乏了,先去歇一会儿。
这些媳妇们都殷勤的伺候着她去后头,因是奉陈夫人来,上房自然是陈夫人住了,给郑明珠收拾下的屋子在正房不远,也是高大疏朗的几间大屋,连丫鬟婆子的歇的地方一并都有了。
郑明珠十分满意。
翡翠和玛瑙伺候着她宽了外头衣服,安稳歇下,郑明珠虽乏了,心中有事,却是不大睡得着。
屋里很安静,宽大的木头窗子外隐约有不知名的鸟叫声,郑明珠在朦胧中似乎看见了许多前尘旧事,父亲的音容笑貌历历眼前。
朦胧旧梦中,郑明珠潸然泪下。
她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怔怔的,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间点了烛火,听到了动静,翡翠和玛瑙都进来了,笑道:少夫人醒了。
端了茶给她漱漱。
郑明珠清醒了点,问:夫人可醒了?怎么没叫我。
翡翠回道:夫人已经醒了,特意打发了桑柔姐姐来说,不要惊动少夫人的,夏大家的已经送了晚饭进来,夫人用过了,少夫人若是这会儿用,那就派人传去?郑明珠点点头:也好。
不过片刻,夏大家的王氏就带着两个丫头端了食盒进来,放了桌儿,一样样摆好,笑道:乡里没什么好东西,少夫人吃个野味儿罢了。
只见一桌菜也是安排的很精心,鸡鸭鱼都成了配菜,主角反倒是时令的菜蔬,整治的精心,都掐的嫩尖儿,中间一大碗苦笋鸡皮汤,旁边攒着一碟蒸白鱼,一碟香油马兰头,一碟炒的青菜心儿,一碟腊鸭腿,一碟香椿鸡蛋,还有一盅儿荠菜馄饨。
虽说都是乡野风味,却是香味扑鼻,郑明珠便觉胃口大开。
王氏笑道:这些菜都是地里现摘的,鸡鸭都是咱们院子里自己喂的,那白鱼是那边肖湾河的特产,因离水就活不长,外头不大吃得着,少夫人尝尝,有一两样能吃的,就不枉我们的孝心了。
郑明珠笑道:先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一株香椿树,倒是长的好。
王氏笑道:如今香椿正是时候,嫩芽儿刚好肥厚,只怕再过两天,就得老了。
郑明珠拿起筷子夹了一点尝尝,笑道:还是你们这现摘的好,咱们府里,一样是庄子上每日送菜蔬进来,偏就不如你们这的香甜。
王氏见她开始吃了,也就不敢多说,悄悄儿的退到外头候着。
郑明珠倒真的胃口大开,那白鱼鱼肉特别滑嫩清甜,只这样简单的浇了酱油蒸了,已经十分有味,荠菜馄饨她吃了有七八个,汤也喝了大半碗,鲜美无比。
因王氏另送了饭菜给身边两个有脸面的大丫头,剩下的便散了给小丫头们吃。
郑明珠又去正房陪着陈夫人说话,陈夫人情绪非常好,晚饭后在庄子里散散步,还看着丫鬟们摘了些野花儿拿大陶瓶插起来,颇有野趣。
郑明珠到庄子上是有正事的,陈夫人也知道,倒也没挑剔郑明珠没有时时跟着伺候,且裴国海家的又够伶俐,忙上忙下,跟前跟后的伺候着,陈夫人倒对郑明珠说:你来是有正事儿做的,不用总在我跟前伺候,只管忙你的去,这边这么多人跟着我,还怕我丢了不成。
郑明珠就笑:既然母亲体恤,媳妇就放肆了,就只母亲千万小心,这里不比家里,不要劳动着了。
陈夫人就对杨氏笑道:看我这媳妇,多啰嗦。
杨氏在一边凑趣:少夫人这是孝心,我家的儿媳妇虽也好,这样一比,可就差远了。
虽说说的粗鄙,陈夫人还是很高兴。
婆婆,是一定要搞好关系的才行。
郑明珠心中有事,陪着说笑了几句,便告辞走了。
夏长富、裴国海都等在外头院子里,这件事郑明珠早就盘算过了,按照邓家的琳姐儿的说法,庄子的入息还在其次,这样大一个庄园,一年顶天了也就四五千银子,加上些东西。
武安侯府的用度又用不到她的庄子上的东西,更是有限,再加上天灾,每年只要大致不差,也就是了。
且庄稼人辛苦,略放宽些儿,多落些在下头,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郑明珠深觉有理。
但是庄子上也有两样却不得不防。
一样是人数,庄子上除了管事就是佃户,按例都是有名册的,人若比名册多了,就得防着是不是庄头仗着主子的名头兼并土地,私养佃户。
还有一样便是佃租,须得细查这佃租究竟是缴的多少,庄头多少落一点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若是庄头太贪,佃租苛刻,竟至逼死佃户,闹出来就不是小事了。
虽然只是郑明珠的陪嫁庄子,但御史弹劾的则必然是武安侯府和安国公府了。
郑明珠听琳姐儿这样一说,顿时不安起来,她原本的身份地位注定她想不到这些,在她看来,一个田庄就是一个田庄。
可是在这样的勋贵之家,却还有更多的讲究。
在那样的场合,郑明珠和琳姐儿当然没有机会多说,不过郑明珠也是灵透之人,琳姐儿只要点拨两句,她就清楚了,明白了里面的厉害关系,根据这两个要点,她倒是盘算出了一个法子。
☆、庄园清查此时院子里候着的,夏长富和裴国海是庄头大管事,因庄子都不小,自然还有不少小管事,二十多人站在院子里,也不少。
郑明珠细细的观察了一番,和夏长富与裴国海一样,这些人也都没有穿着绸缎,只是细布褂子,他们极少见到这样高身份的人,个个都低头敛目,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郑明珠微微一笑,说:我还是第一次到庄子上来,除了夏爷和裴爷,诸位管事都不认得,只是昨儿一路上略看了看,倒也井井有条,可见诸位也是用了心的,我原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我这第一次来,便想着也让大伙儿也都高兴高兴,辛苦了这一年。
郑明珠说着扫了地下那些人一眼,接着说:你们现便就去叫各家佃户,都来领赏钱。
院子里的小管事都不约而同的看了夏长富一眼,夏长富赔笑道:还是少夫人慈悲,只这佃户多了,又都是庄稼人,不大讲究,若是都叫来这里,未免人多气味杂,只怕少夫人不惯,依小的看,这些佃户横竖都是由他们管着的,不如交给他们发下去,也是一样。
郑明珠几乎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原本在唐家,她早就做到了上通下达,无人敢违拗,原本习惯了,从来没有太过考虑过这个问题,直到成为郑明珠,一个被架空了的主子,她才发现,第一时间就敢驳回的奴才,多半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对这类驳回保持了一定的戒心,尤其是这种带着阻止意味的驳回,更要加倍小心。
郑明珠不动声色,那些小管事已经纷纷附和起来。
但是,泾渭分明。
裴国海和他带来的小管事,依然低着头,一声不吭,郑明珠心中就有了点数了。
这些小管事,都是根据地方大小管着几十户佃户,对上,他们必要听庄头的,对下,则权利不小,虽不到生杀予夺的地方,却直接能掌握着佃户的生活好坏。
郑明珠看了翡翠一眼。
翡翠依然不太伶俐,接收到郑明珠的眼色,有点迟疑。
倒是玛瑙见这个样子,便说道:少夫人原是为了施恩,自然是要见一见人,才是那个意思,说不得还要勉励几句,若只是为了发点银子,少夫人哪里还用从帝都到通州来呢?各位管事这便去办事吧,只管叫人来,近的早些远的迟些,横竖今明两日就见完了。
咦,这个丫鬟倒有些杀伐决断。
郑明珠不免多看她一眼,因她是顾妈妈的亲戚,在四个丫鬟中,郑明珠并不太待见她,只是因她到底从小儿服侍郑明珠,本身又只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在顾妈妈当权的日子中虽说是屋里的头一份,却也话不多,并没有不敬的举动,这才容下了她。
至于给顾妈妈通风报信的事,这也是人之常情,还只是提醒顾妈妈补救空亏,算不得什么要紧。
顾妈妈去了之后,玛瑙病了一场,便越发沉默寡言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说话还颇有章法。
比翡翠强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院子里的人不敢再驳,夏长富和裴国海都叫那些小管事叫人去。
郑明珠笑道:两位管事都坐着歇歇罢了,来人,给两位管事搬座儿,上茶。
两人忙谢了座,自有外院小幺儿殷勤的搬了来。
郑明珠心中影着事,便趁这个空挡笑道:这庄子我住着倒是不错,又清净又舒服,就是许多事不懂,颇为好奇。
夏长富赔笑道:少夫人这是第一回来,觉着新鲜罢,咱们庄户人家,哪里能和帝都府上比呢,不过就是劳作吃喝,过日子罢了。
郑明珠笑着点头,又对裴国海说:昨日我见你家小儿媳妇,倒颇为喜欢,叫她来陪我说说话儿,也问问这庄子上的趣事,不知可得闲?裴国海连忙起身回道:只管叫她来便是,哪有什么忙的去处。
忙就吩咐小幺儿去叫人。
不过片刻,郁氏就过来了,手里一张大芋头叶子,里头是满满一叶子水灵灵的樱桃,又大又红,绿叶子衬出来,格外好看,有些腼腆的福了福,笑道:这是庄子里种的,刚摘下来的尖儿,才给夫人送了些去,正巧少夫人叫我,我就带了来。
翡翠忙去接了来,叫小丫头去洗,又拿出一个莲花形的青瓷大盘子来装,郑明珠对郁氏招招手,起身到里间去坐。
郁氏到底与这些庄稼人不同,虽说腼腆,却也没有束手束脚,只低头站在地下,郑明珠笑道:搬个杌子来给裴二家的坐。
郁氏忙道:在少夫人跟前,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郑明珠笑:叫你来陪我说话儿,站着做什么,你只管坐。
郁氏这才别别扭扭的坐了,小丫头又倒了茶来,她忙道:妹妹让我自己来吧,又劳动了妹妹。
郑明珠便拉起家常来:你也是才嫁过来的吧?闺名叫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从帝都过来,可习惯?郁氏说:少夫人猜的不错,奴婢是上个月才过门子的,也没有正经名字,因娘生我的时候,梦到天上一团团云彩,家里便都叫着云儿,娘去的早,家里也就只有爹爹和哥哥们,因公爹原来是在帝都郊外管庄子的,与爹爹多年交情,婆婆和嫂嫂都极好,倒没有什么不惯的。
这丫头说话,倒是清晰明白,条理也清楚。
郑明珠就笑道:你说你爹爹与哥哥都管着积善唐家的铺子,便是一家子都是管事了?怪不得连你也学的好,你婆婆忙不及的就夸呢。
郁云儿说:原是哥哥跟着爹爹学,学的好了,得了唐家大小姐赏识,特升了哥哥起来,单叫他管着一个铺子,只旧年底,唐家大小姐没了,爹爹和哥哥的差使都丢了。
唐白月的记忆只到旧年底,到她醒过来,已经是今年今后了,郑明珠心中虽有预感,可是此时听郁云儿这样一说,心中也是痛不可言。
郁叔一直就是父亲的心腹,留给她用的人,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帮了她许多许多,郁家三个儿子她都认得,郁家大哥已经学了出来,机敏沉稳,前年,唐白月就把北城上街那间绸缎铺子交给了他管。
而如今,唐白月死了,连他们的差使都丢了。
这中间的腥风血雨,她如何想象不到?郑明珠侧身拿起一颗樱桃,借此微微掩饰一下情绪的波动。
过了一会儿,她才笑道:也无妨,既然能替唐家管铺子,去哪里不行呢?郁云儿轻轻叹口气:虽说是少夫人说的这个理,只是爹爹生气的紧,一两个月都叫着心绞痛,外头又传着些不三不四的话,倒有两家请他管事的,爹爹也没出去,如今还歇在家里头养花儿呢。
郑明珠笑了笑,真觉得运气不错,便笑道:说起来,我在帝都也有几个铺子,只原来的管事不大懂生意,我正想着找个积年有经验的人来帮我呢,不知道令尊可愿意?找不着廖三娘子,竟找到了郁叔,又是这样名正言顺的,郑明珠真觉得不错。
郁云儿再想不到少夫人这样说,忙笑道:爹爹虽说替唐家管过铺子,可是侯府的产业何等要紧,只怕爹爹不成的,少夫人还是再找好的吧。
郑明珠嗔道:积善唐家我也知道,虽说没有功名,生意却做的极大的,令尊这样的都管得,如今只怕是嫌我那铺子小了,施展不开吧?这样的话说下来,郁云儿就无法了,只得说:少夫人这话奴婢可当不起,奴婢这就叫人给爹爹带信去。
郑明珠笑道:你告诉令尊,若是嫌弃我地方小,我明儿就叫府里大管家拿着大爷的名帖上门请去。
郁云儿唬的连忙站起来,连称不敢。
郑明珠满意了,心情好了许多,又叫她吃樱桃,问些其他的事,她如今在侯府练了一个多月了,说话颇有章法,不声不响的绕着郁云儿说了不少唐家后头的事,只是郁云儿虽然不像大家女子养在深闺,却也不大理外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唐家大小姐没了后,长房无人,唐家族长便要开祠堂,过继一子到长房承继香火,直闹了两个月还没闹清楚。
长房无人?!三叔虽早年因种种原因离了家,多年未归,可他也是祖父的亲儿子,爹爹唯一的亲弟弟,比谁的身份不正?凭什么就说长房无人了?三叔到底现在怎么一回事呢!只盼三叔肯回来,而且来得及回来。
郑明珠牙齿紧紧咬着,这真是明火执仗的抢劫!承继的岂止是香火,更是长房的家财,长房长子虽然没了,长房的三子却还在,她还依稀听说三叔是有一个女儿的。
而且这么多年了,再有儿子也是极有可能的。
竟然就过继了?虽然从廖三娘子失踪起郑明珠就知道事情十分不妙,可如今连郁叔都被撵回家了,真不知道到底闹成什么样了?长房虽然根基深厚,数十年经营,自然不是那些游手好闲的族人可比。
郑明珠料那些族叔们一时半刻还接手不了大部分商行,也提不了票号里的银子,但时间对她十分不利,拖的越久就越难收拾。
而且她现在的身份也没有办法去收拾,唯一就寄望三叔肯回来。
只是郁云儿不太清楚这些事,今后等到郁叔来了,就能知道了,郑明珠深深的吸了口气,平息情绪,不再问她郁家的事,转而问起来这庄子里的事来。
她如今是郑明珠,自然这个身份更要紧。
☆、釜底抽薪说了好一会儿,翡翠进来回道:少夫人,有佃户到了。
郑明珠便款款的站起来,对郁云儿说:你既会算账,我这里正好有差使给你。
随即便给郁云儿交代:那边屋里放着两大筐铜钱,佃户来了,你便问他去年一年共收了多少庄稼,缴了多少租子,你再照着他说的按比例写下赏钱,他缴了一百钱,你便赏他五个便是,你写下来,叫他画押,便拿着条子去那屋的廊下交给翡翠领钱,你可明白?这也并不难,郁云儿忙应了,跟着走出去。
郑明珠又吩咐了翡翠几句:你收了条子,不管是多少钱,你都给他,叫小丫鬟唱出共缴了多少钱,赏多少钱这样,可明白?便叫玛瑙跟在身边,到外头走廊上坐了,叫郁云儿在院子里摆了桌子,一个小丫头在一边铺纸磨墨的伺候。
房里抬出几大筐铜钱到廊下摆着,都是新兑的崭新的制钱,穿着红绳,光亮亮的,看着都只觉亮闪闪的。
郑明珠这样的主子,实在是这些庄头并管事们都看不大懂的,少夫人到底要怎么发钱呢?佃户穿着就比这些管事差远了,神情更畏缩些,进的院子里来只懂得跪下磕头,连句请安的话都说不出来。
郑明珠倒也不怪他,她坐在台阶上的廊下,看这进来的第一个佃户四十多岁的样子,虽说粗糙,但并不瘦弱,肤色黝黑,手脚上尚有泥土,并没有吃不饱的那种青白之色,衣服打着补丁,不过也还厚实,心中先松了一口气,温声问了他的名字,又问问他家里几口人,种了多少地,平日里可吃得饱穿得暖,一一问过了,就让他去郁云儿处登记。
郑明珠顺便看了看两位大管事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那佃户的条子到了翡翠那里,翡翠一边数钱一边叫小丫鬟唱数,夏长富的脸色就变了,他也终于搞清楚这位少夫人是个什么章程了!没想到,这样深闺大宅里,娇怯怯的女儿家,竟有这样高明的手段。
早在问这个佃户姓名的时候,玛瑙已经翻到了账簿上这佃户缴租这一行,此时听了唱数,玛瑙脆生生的说:账簿上差了三百七十钱。
夏长富连忙站起来要说话,郑明珠早示意小子拦住了,只问那佃户:你为什么多报了三百七十钱?那佃户吓到了,连忙跪下: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缴了多少就报了多少,不敢多报一个钱。
郑明珠还是很温和:真的没有?那佃户磕头道:夏爷就坐在这里,小的如何敢胡说?他真是吓的汗都下来了。
郑明珠问他:你缴租子的时候,可有凭据?那佃户道:缴的时候是有的,只是我们庄稼人拿了来也没用,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郑明珠便点点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忙你的吧。
也不再问什么,也不问夏长富什么。
只是夏长富已经开始有点坐立不安了,他不是蠢人,掌事已久,从头到尾所有环节可能出的问题他都能心知肚明,而郑明珠这样的法子,釜底抽薪,实在极高明。
让夏长富自己坐在这里,由佃户自己报一年下来有多少租子,那些佃户绝大部分不敢往高了报,只能老老实实的报出来自己一年下来缴了多少租子,但是,那些佃户一个是有赏钱的刺激,缴的高赏的就高,另一个是他们自己肯定也不会知道账簿上记录的到底是多少租子,所以也不可能因为有管事的威慑而违心的说少些。
所以这样子来查问,拿到的基本就是真实数据了。
这个法子虽要费一点钱,可是这样既施了恩,若是没查出来,又不伤任何人的体面,十分的周全,正是会做事的做法。
可是这样法子越好,查出来那就越发是真凭实据,不容抵赖。
他也是个聪明人,这第一个佃户出现而走的流程就想通了这道理,少夫人虽没说什么,可是人再多了,见抵赖不过了再认错,这几辈子的老脸就越发丢了。
夏长富一头汗,就到台阶下跪下:少夫人,小的御下不严,连小的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求少夫人给小的一个机会。
郑明珠看一眼裴国海,却见他坐的稳稳的,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不过夏长富这样子了,裴国海也不好表现的过于闲适,便低着头,拿着茶碗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拔着水面的浮茶。
郑明珠心定了,看来哥哥给她挑的这个人倒是不错的。
她便对夏长富说:御下不严?夏爷给个明白话,这是第一遭,我给你一个机会。
郑明珠竖起一根修长的玉雕般的食指:只有这一个机会,我要实话,只要没闹出人命,亏空多少,谁吃了租子,都不算大事,你们这庄子一年不过四五千的出息,就算少上一年的份,我就委屈点,手里紧些也过得,只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受不了人哄我,说清楚了,今后改了,我就容得下。
郑明珠明眸扫了一眼裴国海:若是这个机会没说实话,今后我自己查出来,那可没那么轻省了。
裴国海也正巧看过来,此时微微欠身,一副笃定的模样,笑道:少夫人的章程,小的们都知道了,今后自然更小心办差才是。
郑明珠轻轻点头,又把注意力放回夏长富这边。
夏长富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眼神闪烁,似乎还在拿不定主意。
郑明珠也不急,这才刚开始,才来一个佃户呢,她急什么。
待第二个佃户进了院子门的时候,夏长富终于下了决定:少夫人,容小的详禀。
郑明珠点头,起身进房去了,她打算给夏长富留一点面子,这个人她暂时不想换,他虽然是贪了财,但数量不多,从以往的记录和这一次她实地查看来说,这庄子算是管的井井有条,从来没有出过乱子,佃户们也很信服他,重要的是,这些佃户能吃得饱穿得暖。
足见夏长富是个能人。
而且他管了这么些年,有足够经验,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说实话,她也还没人手可用,想换个更好的,到哪里去换呢?还不如收服夏长富,倒容易些。
夏长富和吴建荣那样的人不一样,吴建荣眼中没主子,只有国公府,自然是不能用的,但对夏长富这样的人,可以用,但要会用,首先要让他有怕惧,知道主子是糊弄不得的,其次也要给他甜头,给他脸面,收服了这样的人,这庄子就无忧了。
夏长富弯着腰走进来,随即就直挺挺的跪着,一脸的羞愧:少夫人,小的也是猪油蒙了心,以前一直都规规矩矩的当差,只这几年因家中儿子接连长大了,要娶媳妇,小的虽是个庄稼人,在这附近也有些体面,不好太寒酸了,一时就糊涂起来,克扣了些租子,其他的就再没有了,求少夫人明鉴。
郑明珠缓缓点头,她这两天经了许多事后,有句话不得不问:你克扣下来的,都是自己拿着了?其他没有人知道?夏长富磕头道:都拿去做了小儿的彩礼钱了,小的原想着,这些事完了就再不做的。
他眼角流出了老泪:小的对不住少夫人,对不住公主殿下,少夫人就是撵了小的,小的也是活该!不敢求少夫人给体面。
郑明珠叹口气,说:你先说说,什么时候开始的,都克扣了多少,哪些管事在里头。
按照夏长富的说法,其实也不是什么格外严重的事,近十年来,但凡风调雨顺的年份,就多克扣些,有灾的时候,多报一点灾损,因他管这个庄子二十年了,手下的管事早就是他的人了,抱了团,也有些甜头,内务府每年例查,也查不出什么要紧的事来,银子和东西也都缴的数目也都很看得过去,便一直顺顺当当的过来了。
这次换了主子,因知道是少夫人的陪嫁庄子,少夫人又深闺才出阁的贵人,懂得什么庄稼经济,夏长富也没在意,只是他一贯谨慎,在没有摸清少夫人性子之前,也不敢妄动,只是如原本那样做罢了。
没想到,第一年就被少夫人釜底抽薪,查的个清清楚楚。
夏长富满头冷汗,这位少夫人,竟比内务府积年管事的老手还厉害的多。
郑明珠想了想:这些年来,约有多少了?夏长富说了一个数目,郑明珠心中大约算了算,大约是租子的一成,算起来也差不多,知道这是震慑住了,再不敢撒谎,才说:这些银子此时叫你们照数儿拿出来,只怕你们也要倾家荡产了,这银子我也不要了,我给你们三年时间,每年过年的时候,你们拿出三分之一,连上裴爷那边儿一起,赏给佃户买面买肉包饺子,做两件新衣服,也算是积德的好事,比上庙里添香油只怕还强些。
今后也是这个例,缴银子还是往年的那样数目,只多出来的这一成银子,也都赏给佃户就是了,我别的不要,这里安安稳稳的,没有闹出什么不平的事来,那就是你做的好了,我自然赏你。
夏长富见这样说,不由的大喜过望,哭着磕头道:少夫人这样宽宏大量,小的再无地自容了,哪里还敢劳少夫人赏,少夫人请放心,小的便是肝脑涂地,也替少夫人把这庄子看严实了,再不要少夫人操一点心。
待后来说道要立长生牌位这样的事,郑明珠忙止了他:施恩不图报才是正理,你虽说有亏空,庄子却也管得不错,免得我操心,也算是有功,功过相抵,我便不罚你了,只今后定要管得住自己才好,这庄子如今依然交给你,多用心罢。
夏长富感激涕零,连连磕头。
这边说完了话,郑明珠依然到外头院子里坐着,观察这些人,因裴国海管着的庄子离的远,到了下午才开始有那边的佃户过来。
郑明珠如今谁也信不过,心眼又多,早嘱咐人注意着裴国海的动静,免得他传出话去,如今见他老老实实坐着,半点不急,颇为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道他那边大约没事。
果然到了下午,裴国海那边小洪园的佃户来领赏钱,报的金额和账簿基本差不多,便有差错也就多少几个钱这种尾数,郑明珠知道,这种数目记错是常有,并不为错。
看来哥哥识人很明啊。
☆、又是一位表小姐?足足两天时间,两个庄子的佃户才差不多领完赏钱,郑明珠便叫了裴国海和夏长富并他们手下的管事们说话,把那一天对夏长富说的话重新说了一次。
郑明珠说:庄稼人辛苦,我便手里略紧着些也想多落些在下头,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我庄子里的佃户,辛苦一年,要吃的饱穿的暖,这是我的章程,各位管事说不得多辛苦些,我自然有赏。
底下人无不歌功颂德,都说头一次见到这样贤明宽厚的主子,就算夏长富并他手下的管事要赔出钱来,心中肉痛,可是差使保住了,又没挨罚,歌功颂德起来倒比其他人更真心些。
直闹到天黑,说完了话,人才散了。
郑明珠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一时想到这两天忙着这头,少去奉承陈夫人,便晚饭也没吃,就去正房伺候。
陈夫人早吃了饭,刚去外头散步回来,见郑明珠进来,就笑道:我听到你那边热闹的很,怎么得空过来了?这几日在郊外山清水秀的生活,倒显得陈夫人气色更好,少女一般的肤如凝脂,穿了一件颜色鲜亮的长袄儿,竟像三十刚出头的样子,她坐在炕边,炕上的一个大土陶圆肚瓶里插了一大蓬野花,有幽幽清香漫开来。
郑明珠羡慕的不行,自己这几日忙的一点也没出去成,陈夫人这样闲适舒服,怎么叫她不妒忌呢?什么时候想个借口,单自己过来住几日才好。
嘴里却是笑道:已经完了,人都散了,媳妇想着这几日也没得空伺候母亲,便赶着过来瞧瞧,看母亲气色倒越发好了,我也放心了。
陈夫人嗔道:你既刚忙完,这么急着过来做什么,好歹歇歇呀,我在这里又没什么事,哪里要你赶着来伺候呢,你本来就是过来做正事的,我还给你添什么乱。
郑明珠笑道:母亲这样说媳妇可当不起,不过好歹事儿完了,便想着求母亲索性多住两天,媳妇陪您出去走一走。
陈夫人笑道:这次不行了。
话还没说完,却见翡翠在门口探头,陈夫人便说:这是你的丫鬟吧,是不是找你?郑明珠回头看看,翡翠才敢走进来,赔笑道:奴婢不过来讨少夫人示下,晚饭送来了,多早晚摆呢?陈夫人说:这个点了,怎么晚饭还没吃,正经吃去吧,我就说,晚来一会子也使得啊。
因洪妈妈留在府里管事了,陈夫人身边只有两个大丫鬟,桑柔便笑道:奴婢瞧着夫人还有话跟少夫人说,难道过一会儿少夫人又走一趟不成?不如索性把少夫人的晚饭摆在这边屋里吧,奴婢帮着妹妹们伺候就是。
郑明珠忙笑道:使不得。
陈夫人笑道:倒也好,就吩咐端过来吧,我正好把话说完,免得你又跑一趟。
翡翠见夫人发话,忙就回去端食盒。
陈夫人笑道:你这丫头倒是知疼着热的,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吃饭按点儿才是保养之道,身子好了,多少孝心使不得?身子不好,便纵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呀,可别仗着年轻不知保养,你是知道的,我这里没有大规矩,自己一家人,越发要相互体谅才是。
郑明珠笑道:这是母亲疼我呢。
陈夫人接着说:先前安哥儿打发人来说了,明儿午后,他要过来接咱们回去。
郑明珠不免奇怪,说:那日不说说好了,先住五天,走不走再打发人回去说的么?陈夫人含笑道:原是这样,不过安哥儿那边说了,我娘家三妹妹来了,因她与别的妹妹不同些,安哥儿便打发人来回我,明儿就来接。
既然陈夫人要走,郑明珠自然要一起走的,她便说:既然三姨妈来了,自然该回去请安才是,只是这位姨妈我还不认得呢。
陈夫人自然要跟她交代的,此时便叹口气:她也是个苦命人啊。
原来这位陈三小姐是陈夫人娘家的庶妹,因她的生母原是陈夫人的亲娘——陈家大太太的陪嫁丫头,后来给了陈老爷做了通房,生了女儿后又抬了姨娘,偏生没多久,怀了个哥儿,却没养住,七八个月就掉了,倒把身子给弄坏了,熬了一两年就去了。
只留下了这一个才几岁的女儿。
因这位姨娘从小儿服侍陈大太太,情分不同,又只留下这样一个没娘的丫头,只比陈夫人小两岁,陈大太太就把她养在膝下,与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后来这位陈三小姐长到了十五岁,也是陈大太太做了主,许了原浙闽总督卫家的老三,虽说是庶子,却是生的仪表堂堂,又考了武举人的功名在身上,且家中嫡母早逝,人口简单,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陈三小姐嫁了过去,夫妻恩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倒也过了几年美满日子,却没料到元嘉十二年秋天,爆出了浙闽总督勾结海盗,私卖武器一案,证据确凿,当今圣上震怒,下旨满门抄斩十四岁以上男丁,女眷等流放西北边陲。
郑明珠听到这里,不禁掩嘴而惊,女人一生,至要紧家族安宁,否则,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
陈夫人叹气道:陈家就算是大族,这样圣上亲审,事涉兵事的大案上,如何敢出面跑动,也不过就是在发配之前,打点一下小吏,给她们母子送一些钱财罢了。
郑明珠也跟着叹口气。
这样的大案,别说是陈三小姐一个庶女,便是陈大小姐这样的嫡女,也只有接旨的。
这位陈三小姐真是命苦。
陈三小姐在西北过了十年,因环境恶劣,两个儿子也没了一个,待得十年后,当今圣上册太子,祭天告庙,大赦天下,陈家趁机跑动了一下,毕竟是十年前的旧案,不再是焦点,便终于拿到了赦令,把陈三小姐和她的一子一女接了回来,住在娘家。
陈家待子女倒是十分看顾的。
郑明珠笑道:原来是这样,这次三姨母是过来看母亲的吗?陈夫人说:原是你三姨母的小子如今在做生意,听说做的不错,刚在帝都盘了几个铺子,因这次本钱不小,他亲自来看着一阵子,你姨母不放心,便带着女儿一起进京来。
原来是这样,郑明珠点点头,示意明白。
陈夫人却踌躇了一下,说:你姨妈和你表妹,在西北那边住的久了,礼仪上或许略差些,你见了,好歹不要和她们计较。
郑明珠眨眨眼。
陈夫人接着说:还有你表弟,他也是没法子科举了才去从商,虽说低贱些,好歹不在咱们府里,也碍不着什么。
咦,陈夫人很疼这个妹妹呀。
如今特意提前跟她说这个,无非就是担心自己高门贵女出身,看不起犯官女眷,看不起商家子。
若是以往的郑明珠或许会,她连安王世子妃都敢看不起,可是自己一点障碍都没有。
尤其是卫家表弟,不打算只靠着外家的资助过活,放得□段从商,已经是不错,而且根据他的年龄,就能到帝都盘铺子,就算有陈家资助,也是不容易的。
这种人,郑明珠其实颇为欣赏,不由的要引为知己。
她便笑道: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嫡亲的姨母,又是母亲从小儿长大的姐妹,自然是我的长辈,就是表弟表妹,也和府里的弟弟妹妹们是一样的,依我说,姨母虽说是来照顾表弟的,母亲倒该留姨母住在府里,才好亲近。
陈夫人听她这样说,就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你姨妈一向主意大的很,也不知她是怎么个想的,回头咱们见了再说吧。
郑明珠自然点头称是,此时饭也摆了上来,郑明珠告了罪,匆匆的吃了晚饭,又和陈夫人说些闲话,陈夫人不自觉的就忆起了许多旧事。
论听故事,郑明珠一向是个好听众,十分的捧场,适时的追问,表情生动,听的非常有兴趣。
一说就说到快亥时了,桑柔才好容易遇到个话缝子,笑着劝道:今儿虽说兴致好,这也该安歇了,明儿还要回府呢,这说古一时半刻也说不完,少夫人一向孝顺,夫人什么时候有兴趣了,照样会来捧场的。
说得陈夫人和郑明珠都笑起来,陈夫人笑道:这丫头,越发的胆大了,把我们两个都打趣了。
郑明珠站起来说:亏得桑柔姐姐看着时辰,哪像我听起来就入了迷,耽误母亲安歇时辰了。
母亲先安歇罢,回去再讲给我听去。
陈夫人此时颇觉得这个媳妇亲近,也就起了身,任随郑明珠带着桑柔两个亲自服侍她安歇,睡下了桑柔拿着个琉璃灯殷勤的送郑明珠出去,小声笑道:夫人这些说古,也亏得少夫人听得下去。
这种高门大宅的八卦谁听不进去?郑明珠倒诧异了,笑道:我是真觉得挺有趣的,我本来见识少,母亲说起来又这样有趣。
桑柔这时顿时觉得这位少夫人有趣起来,半点儿不像她见过的贵妇人,掩嘴笑道:要说讲古,少夫人没见着过年的时候,府里来了那些老姑太太,老舅太太,老姨太太们,一说一下午,小姐和少奶奶们都恨不得立时逃出去呢!过年的时候!对,那个时候,郑明珠正被气病了,昏迷着呢!不过她现在倒颇有些悠然神往了。
☆、喜怒无常第二日才刚吃过午饭,便乱着收拾东西了,郑明珠叫翡翠去瞧着装东西,翡翠虽不大伶俐,却是心细,又有耐性,细务交给她一向放心。
又叫人打听着陈夫人那边的动静。
除了早晨赶着收拾的行李之类,夏长富和裴国海并那些小管事都有孝敬,具是乡间的野物,干菜糟鱼风鸡之类,郑明珠酌收了一些,零零碎碎倒也装了一车,便又都有赏钱。
倒是裴国海使人送来两只鹦鹉,毛色好,嘴角也训的好,郑明珠便收下了,预备送与琪哥儿玩去。
这边乱着,郑明珠又叫了郁云儿来问郁叔的事,郁云儿一脸惶恐的回说:爹爹打发人来说了,谢少夫人赏脸,这样看得起他,只爹爹心绞痛好没好,委实来不得,待少夫人回帝都了,爹爹再上门赔罪去。
郑明珠也不急,只是笑道:老爷子养身子要紧,既然肯见我,那么等我见了再说。
郁云儿心中本就忐忑的厉害,此时忙道:少夫人这样说,奴婢惶恐的紧,只是爹爹一向脾气孤拐,求少夫人恕罪罢。
郑明珠也知道,这种平头百姓面对高官时那种惶恐,倒笑着安抚了郁云儿几句,一个小丫头就跑了进来:少夫人,大爷到了。
郑明珠忙打发了郁云儿,带了丫鬟迎出去,陈颐安正往里走,身后跟着七八个青衣灰剑的侍卫,那些侍卫见了郑明珠一身锦绣,又带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忙都站住了,躬身行礼。
郑明珠避了半个身子,轻轻颔首回礼,又对陈颐安笑道:大爷来了,路上可还清净?怎么带了侍卫?郑明珠不由的问这一声。
陈颐安便吩咐侍卫们在门口等着,便说:我本来是出城办个差使,所以身边有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你别担心。
郑明珠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当大爷特地来接我们的呢!母亲那边也收拾好了,这就能走。
陈颐安打量她两眼,见她穿一件石榴红的褙子,挽着乌鸦鸦的头发,白腻的肌肤透出一点点红色来,颇为柔美可人,便说:这外头到底疏散些,你看起来倒比在家里气色好些。
郑明珠抿嘴笑道:可不是,虽说这里不如家里精致,这两天吃饭我倒能多吃一口。
郑明珠又问家里一切可好,两人说着闲话,一径往正房走。
郑明珠觉得几日不见,摆正了心态之后,通过时间的沉淀,自己的态度果然自然起来,面对陈颐安,心境竟是意外的平和,既没有以往那种患得患失,也没有那种陌生的既喜悦又期待的感觉。
简直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平静。
或许这才是正确的相处之道吧,心境平和,态度自然,不过分亲近又不过分疏远,一样可以相互关心,有依赖有爱护,却没有过多的情感,便能在许多时候能够及时抽身,不至于有太多伤心难过。
郑明珠甚至怀疑,这才是正确的夫妻之道,许多夫妻一生相濡以沫,正是因为这样的相处之道吧。
所谓情深不寿,感情太激烈,眼里自然揉不下沙子,一点小事,甚至只是一些猜测,就足以毁了一切。
郑明珠觉得,自己是真的顿悟了。
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果然是处处有禅,时时顿悟!陈夫人住的上房的院子门口也是一派忙乱,几个丫鬟带着婆子门口在装车,陈夫人坐在上房,身边是裴国海家的,夏长富家的并几个儿媳陪着说话,听报大爷陈颐安来了,几个妇人唬的忙往里间躲。
陈夫人笑道: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要紧,你们是安哥儿媳妇的人,他见一见也是好的。
听到这样说,夏长富家的和裴国海家的才留了下来,只打发了几个儿媳妇。
陈颐安进来请了安,两人也忙着给陈颐安磕头,陈颐安便吩咐丫鬟打赏了银子,笑道:我听明珠说了,这几日她忙着别的事,都是两位大娘陪着母亲,多有辛苦。
两个妇人磕头谢赏,笑道:我们庄稼人,不会服侍,亏得夫人宽宏。
陈夫人问了侯爷可好,又说了几句家里一切都好之类的闲话,陈颐安才笑道:刚我进来,看外头收拾的差不多了,不如母亲这就上车走罢,也免得路上太赶。
陈夫人就站起身来,郑明珠说:早些走,路上慢些也罢了,大爷吩咐着些儿。
陈颐安点头,亲自服侍陈夫人上车,郑明珠又嘱咐翡翠坐最后一辆车,检查有没有疏漏,便与陈颐安坐上一辆车。
裴国海夏长富等人带了有头脸的管事跟在后头,送出一里地去。
待那些人都看不见了,陈颐安才笑道:你的事儿办好了么?郑明珠点头:没什么要紧的错处,我就往宽了办。
她细细的把这两日的情形说与陈颐安听,听到郑明珠釜底抽薪的法子,陈颐安点头笑道:你的主意倒是不少,倒也有点意思。
郑明珠只是笑,并没有多说的意思。
这马车很宽大,郑明珠坐的旁边有个小几,上面放了一个黑漆嵌钿食盒,郑明珠拿起来揭开,见里面是一格蒸的鱼肉饺子,一格是一种碧绿的团子,就递到陈颐安跟前,笑道:一路赶过来,午饭只怕来不及用吧,我叫人赶着拣了些点心,略吃一点。
陈颐安有点意外,却又觉得熨烫,接过来笑道:你倒惦着我,这个绿的是什么?郑明珠抿嘴笑:我不惦着你还能惦着谁?这个是这一带的野吃法儿,叫什么软浅草,捣碎了合了糯米,有的包红豆沙,有的包香菇肉馅儿,上笼蒸了吃的,你没得闲来住,吃一点野菜,也当来了一趟罢。
陈颐安很承情的拣了吃,又说:我带来的弟兄们呢?郑明珠笑道:自然不用你操心,先我们进去的时候,我就叫人吩咐了,厨房里头现成熬的鸡汤,每人一大碗汤面,另一人一碟点心。
陈颐安颔首:你倒是想的周到。
郑明珠笑:难得你想着来接我,虽说是沾母亲的光,我也很承你的情。
陈颐安又顺手拧一下她的脸颊:这种醋也吃?谁吃醋了?郑明珠忙打开他的手:干不干净呢,就乱摸。
吃东西一手油,还摸她的脸。
她嫌弃的拿手绢子擦了又擦,陈颐安哈哈大笑。
马车走的慢,赶到晚饭时间才回到武安侯府,郑明珠就辞了陈夫人,回自己院里去梳洗换衣服。
张妈妈带着甘兰院的丫鬟出来迎接。
郑明珠淡淡的道了辛苦,张妈妈殷勤的笑道:不敢,少夫人一路辛苦了,热水已经备好了,还有新送来的百合香的香露。
郑明珠点头:说与她们散了吧,若是有要紧事,妈妈这就回我,若是不要紧的,就明日再说。
张妈妈道:没什么要紧的,奴婢都理会得,只有一两家送了礼来的,怎么样回礼,明日再来请少夫人示下罢,只先前几位姨娘都打发丫头来问了,要过来请安,少夫人这会子见不见?对,三日禁足已经过了,郑明珠就问陈颐安:我这会子乏了,不如传哪位姨娘来服侍你梳洗?陈颐安意外,脚步一滞,他是真没想到一回来郑明珠就要打发他去妾室处,心中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把马车上那种轻松写意的情绪冲击的无影无踪。
陈颐安看一眼郑明珠带着笑容的脸,越发烧出一股邪火来,直接对张妈妈说:去传话,少夫人一路劳顿,今日免请安,明儿再来伺候罢。
再对郑明珠说:你没丫头可用了?就大步走了进去。
郑明珠不妨陈颐安突然这样发作她一句,本能的就怒了,刚要回他一句,张开嘴不知为何却又偃旗息鼓,想了半日,倒叹了口气,方才进屋去了。
墨烟和珊瑚正伺候陈颐安换衣服,郑明珠当然知道,这些小姑娘,既然在这屋里当差,伺候主子原是本分,只是因她才成为郑明珠不久,陈颐安与她又不甚亲近,起居住行多在外书房,她也没操心过,自己的丫鬟倒是极少服侍陈颐安,此时见陈颐安这样说,只得吩咐道:你们两个,先服侍大爷梳洗吧,叫人另拿些热水来我沐浴。
陈颐安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进了净房,真不知道触到他哪里的逆鳞了,难道好心给他安排姨娘,还不够大方贤良么?郑明珠在心中嘀咕,倒是张妈妈察言观色,走过来低声劝道:少夫人何必这样贤德呢,既然大爷想在正房歇,少夫人偏要传姨娘来,叫大爷怎么高兴?啊?郑明珠一怔,顿时明白了,原来是嫌自己做了他的主,霍,这人真是难伺候。
说话藏头露尾,从来不说明白话,事事都要你去揣摩他的意思,还不能猜错了,错了就是你笨,看不懂眼色,略错个一点半点的,就给你脸色看。
问题是,你大爷心眼那么多,谁有那本事时时保证猜得到?郑明珠在心中嘀咕,脸上倒也没露出半点,倒是看一眼张妈妈,这个妈妈,虽说格局不大,行事也不算老到,倒也一心向着自己这个主子,单这一点,就比顾妈妈强了多少,用一用倒也罢了☆、算是情趣吧郑明珠想到这里,便温言道:原来是这样,倒是妈妈看得明白,我竟没想到这些。
张妈妈笑道:少夫人只是乏了罢了,一时没察觉也是有的,还请少夫人示下,晚饭已经备好了,什么时候用?郑明珠没什么精神的道:我先沐浴吧,大爷出来了,就摆上来叫大爷用,我也没胃口,叫厨房给我熬一碗青菜粥就是了,不要见荤腥才好。
张妈妈忙出去吩咐小丫头。
热水送了上来,郑明珠就叫丫鬟服侍自己沐浴去了,在外头好几天,今天又是一路奔波本也乏了,新送来的这百合花香的香露又极清雅,大约这是新出来的品种,郑明珠在这清雅花香中泡着热水,比平日里足足多泡了一刻钟,才算觉得松泛了些,丫鬟服侍着洗了头发,用干手巾子拧的半干,松松的挽起来,只穿了件浅黄色软缎儿如意纹交领中衣,浅绿色软缎儿碎花撒脚睡裤就走了出来。
陈颐安早吃过了,正靠在炕上的大红引枕上拿着些信在看,见她这副模样儿出来,脸上又因长时间泡了热水一片嫣红之色,眼角似乎也微红,眼中雾气氤氲,一派娇慵之态,心中也难免柔软,不由的说:天也还不热,你身子骨儿也不大好,穿这么点看受寒了。
翡翠正在那边屋里的炕上收拾行李,听说就撇下手里的活,拣了件袍子过来给郑明珠披上。
郑明珠笑道:哪有这样娇弱了,这会儿还热呢。
张妈妈听着这边的动静,此时就叫小丫鬟捧了食盒进来摆饭,按照郑明珠的吩咐,一碗碧莹莹的青菜粥,一碟香腌萝卜干,一碟蒸糟鱼,一碟蒸的小莲叶饺儿,一碟干炒的鸡瓜子。
张妈妈手脚利落的摆着碗碟,笑道:这糟鱼是少夫人这次回来带的,就现吩咐他们蒸了一点儿,少夫人尝尝。
郑明珠又转头对陈颐安说:大爷吃过了罢?再用些么?陈颐安眼睛落在信上,头也不抬:我不用了,你自己吃罢。
郑明珠本来就只是跟他客气,闻言自然就吃自己的起来,她本来乏了,现在越发觉得慵懒,只拣了一个饺子,一块糟鱼,拿那萝卜干下着吃了大半碗粥,就不吃了。
张妈妈张罗着收拾了,便带着人院子里查看火烛上夜去了。
郑明珠颇为满意,这张妈妈倒也细致,且也并不总挨在主子跟前献勤儿,能主动揽着事做,这作为管事妈妈倒也就够用了。
翡翠端了茶来漱口,郑明珠说:东西堆那吧,明儿再收拾,我也乏了,早些睡罢。
然后就转头看陈颐安。
陈颐安一边看信一边看郑明珠,三心二意,心猿意马,此时见郑明珠看过来,又装不知道,不肯理她,心想,她要再敢撵他去姨娘处,今晚必得好好收拾她才行。
郑明珠见他只顾低着头看信,一封一封,没完没了,便笑道:大爷还要看一会儿?那我到床上歪着去,万一我睡着了,就叫翡翠她们伺候你脱衣服罢。
便也不管陈颐安了,拿了一本平日里时不时翻一翻的大盛人物风物志,就到床上歪着看去了。
翡翠打开香薰炉,装了一把龙涎香进去盖好,就退了出去。
陈颐安反倒微微有点失望,似乎是因为郑明珠没撵他出去,所以没有借口给她好看?还是别的什么?他一时想不明白,不知不觉间,信也看不进去了,眼睛望着一处,发起呆来。
从慎王府回来后这些天,是他一生中难得一见的心乱如麻,只凭当日青果那一句话,凭郑明珠的表现和神情,陈颐安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当夜在外书房稍一查问,他就已经很清楚了。
他知道郑明珠听到了什么,她在想什么,他一直等着郑明珠来问他。
可是陈颐安失望了,郑明珠态度极不自然,她努力掩饰,她越发温婉,可是她就是不问!不是她自己说,夫妻间要坦白无私,亲密无间的吗?为什么她不问?他们之间宛如实质般的沉默,她不问。
他当她的面,毫无理由的发作了春杏和姨娘们,她只是劝,依然不问。
他去农庄接她,她却叫他去姨娘处歇息,什么也不问!坦白!坦率!不是她说的吗?为什么她不问?陈颐安越想越生气,养尊处优,众星捧月惯了,他那种大少爷脾气是从来都不会压住的,此时气一来,陈颐安腾的就站了起来,房里的烛火都跟着晃了一晃。
他三两步跨到床前,歪着的郑明珠已经睡着了,陈颐安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之下,看得到郑明珠睡的也不是很舒服,两道秀眉细细的蹙着,嘴角微撇,似乎很委屈,又似乎很伤心。
既然委屈,为什么不问?陈颐安想着就生气,整个人压到了郑明珠的身上去。
本来就不是睡的很安稳的郑明珠被陈颐安一下子就压醒了,一时间还很茫然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睁开星眸,眼前就是陈颐安俊美的容颜,她下意识的就要张口说话,却没料还没来得及,口就被封住了,随即便觉得有点痛,陈颐安带点怒气的咬她的唇。
这是怎么了?郑明珠很茫然,可是她本来就不太清醒,睡梦和现实还没来得及分清,已经被陈颐安狂风暴雨般的□席卷而去,她只依稀觉得,今天陈颐安的下手真重!娇弱而雪白如鲜花一般绽放的身体掩映在大红的锦被之下。
又是热又是汗,又是愤怒又是委屈,情绪和□交织,怒气和怜惜交缠,□升腾,郑明珠无从抵御,只能紧紧的攀着陈颐安的肩膀,才不至于被卷落的不知去向。
耳边是陈颐安重重的喘息,交织着郑明珠细细的□,偶尔被逼出来的一声轻泣。
屋里烛火高烧,偶尔跳动一下。
第二天一早,郑明珠满身酸疼的醒过来,还闻得到帐子里那种春夜独有的气味,她就慢慢的想起了昨晚陈颐安发疯般的举动,这是怎么回事?就算小别胜新婚,也不至于下手这样重呀。
郑明珠不满的撅撅嘴,伸手推了一下跟前陈颐安的背,男人动了一下,锦被滑下来一点,郑明珠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埋怨顿时不翼而飞。
陈颐安宽阔的肩背上横七竖八的血痕,一看就是自己的指甲抓出来的!昨晚还不觉得,今天看到了,郑明珠才觉得,原来自己下手其实也挺狠的。
那也是被逼的呀!郑明珠在心中默默给自己开脱,又推了陈颐安一下:大爷,该起了,上朝该迟了。
陈颐安翻过身来,眼睛还闭着,就伸手把郑明珠搂在怀里,安抚的摸了摸背,意思似乎是,别吵了,睡一会儿。
丫鬟们此时也进来了,点了大烛,拉开帐子,光线刺激之下,陈颐安慢慢眯起眼睛,放开了郑明珠。
郑明珠坐起来:大爷起来了罢。
丫鬟捧着干净的中衣过来服侍,郑明珠还没说话脸就红了,陈颐安躺着看她,倒觉得好笑。
郑明珠吩咐丫鬟:先把那螺钿匣子里那盒活血生肌的药膏子拿过来。
陈颐安一怔,似乎这个时候才感觉到后背有点火辣辣的疼,然后他看着郑明珠就笑了起来。
郑明珠脸越发红了,接了药膏,叫丫鬟放下中衣,又吩咐关了帐子,才小声说:你坐起来,我给你上药。
陈颐安倒笑的越发开心,果然坐起来背对她,嘴里还说:有这会子不好意思的,昨晚你不知道轻点。
简直是倒打一钉耙!郑明珠啐道:你好意思说,明明是你……你……到底脸皮嫩,实在说不出来。
陈颐安得意的笑道:我怎么?郑明珠指尖粘了药膏涂上去,陈颐安到底细皮嫩肉,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苦楚,不禁就疼的一抖,郑明珠忙停下来,轻轻吹了吹:很疼吗?忍一下,很快就好。
陈颐安一时忍不住,抓住她一只手。
郑明珠让他握住,一边轻手轻脚的给他上药,一边小声说:以后,你也……轻些儿……说到后来,简直声如蚊呐,若不是房里实在安静,陈颐安简直就听不见。
可是,他到底听到了,昨晚那憋闷的情绪似乎在这样的柔声软语中烟消云散,陈颐安心中柔软,一边揉捏着那只雪白丰腴的柔荑,一边笑道:好,今后你求着我,我就轻点。
真是没正经!郑明珠又啐他一口。
一会儿上完了药,郑明珠又服侍他穿了中衣,这才打发他下床来,她的脸还有点红,不过态度总算是自然的,丫鬟们两边服侍,走马灯似的穿梭,两人说话就正经的很了。
郑明珠问他:母亲说今日三姨母要来,你回来吃午饭吗?陈颐安道:三姨母我已经见过了,今日若是没事我就回来罢,若是有事,我也打发人回来告诉你。
郑明珠点头,小丫鬟捧上山药莲子粥,紫薯糕,栗子卷,如同往常上朝前一样的一粥两点心,早朝本来早,又不敢多吃,都是下来才用早饭,这些不过是早起垫补一下。
陈颐安正由着翡翠跪在跟前系着腰带,伸头看一眼外屋的时辰钟,便说:不吃了,来不及了。
郑明珠便说:谁叫你一大早就闹来着,真是!那就路上吃一点吧?便吩咐小丫鬟:装盒子里,交给跟着大爷的小厮。
陈颐安笑着摸摸她的肩:那你还心疼我?颇为得意的样子。
真把郑明珠给气的。
☆、回家告状陈颐安一身规矩的朝服都穿出许多俊美来,在灯下尤其耀眼,郑明珠撇过头不看,只在心中腹诽。
眼看时候不早了,陈颐安前脚刚要走,外头丫鬟掀起了帘子,报道:三位姨娘来了。
郑明珠眨眨眼,又忘了这一茬,哎呀,真不习惯。
陈颐安见三个姨娘鱼贯进来,向陈颐安和郑明珠恭敬的请安,却也并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就对郑明珠说:我先走了。
郑明珠带着人送到门口:大爷路上小心。
转身回来,一眼瞥见宣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辰钟。
郑明珠实在不太耐烦应付陈颐安的妾,本来和她们就没话说,如今连方姨娘受了这样沉重的打击之后,也不如第一次见那样活跃了。
那个时候,她天真明媚骄纵,她还充满憧憬,她还在这个正室夫人面前炫耀着她的受宠,可如今,她脸色苍白,身形脆弱,言语也不如往日利落。
另外还有一个对她充满怨恨的宣纹,她虽然知道宣纹的怨恨从何处而来,从掌管外书房的权限,到如今内院姨娘中身份最低微的一个,宣纹自有她的不满,可是郑明珠的确觉得自己没做错,甚至自己实在很让着她了,再不识趣,仗着从小服侍陈颐安的情分,再敢做点什么,那可不会是现在这样给面子的处理了。
还有这个平静的杨姨娘,冷淡的如同一块石头,平日里安静无声,但是自从知道了太夫人与陈熙华一系的恩怨之后,单是因为她那来自太夫人的娘家,郑明珠就对她有了戒心。
在这种情况下,陈颐安还纳了她做妾,想必也是经过一番争斗和妥协的。
太夫人必然也有她的目的。
三位姨娘显然都不是省油的灯,郑明珠跟她们又没话可说,便觉得对着姨娘们坐着真是无聊的很。
没熬过一刻钟,郑明珠就端了茶。
回头一定要和陈颐安好好商量一下,让姨娘们一个月初一十五来请一次安罢了,真没兴趣应酬她们呀。
打发了姨娘们,郑明珠这才带着丫鬟去荣安堂请安。
今日陈夫人都打扮得比往常更隆重一些,一身宝蓝色银丝大花对襟长袄,鬓间一朵碗口大的赤金嵌红宝石大鬓花,郑明珠一看,就庆幸自己还好穿了件新做的大红妆花遍地锦通袖袄,又戴上了陈夫人那日赏的巴掌大的蝴蝶双喜簪子,一朵赤金拉丝攒珠的鬓花,耳朵上一对碧莹莹的赤金嵌翡翠的耳坠子是今年春天内务司上进的款式,还是那日平宁长公主赏的,足够不失礼了。
郑明珠请了安,陈夫人笑道:昨儿歇的还好?我瞧你还有些倦的样子,既然路上累着了,便迟些过来也使得,总是自己身子要紧。
郑明珠笑道:母亲体恤媳妇,媳妇是知道的,若是往日里,知道母亲宽厚,说不得也要多睡一会儿,只想着今日三姨母要来,又是第一次见,怕来迟了不恭。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陈夫人话说的宽厚,郑明珠自然也要说的恭敬才是,特地要给这位三姨母面子,还不是看在陈夫人的脸面上。
果然,陈夫人听了就笑道:也亏得你有心,刚你姨妈已经打发人进来说了,因她家哥儿约了人谈要紧的事,要晌午之后才得来呢。
郑明珠听了,点头称是:原来是这样,倒是人家的生意要紧,我左右没什么事,什么时候来都使得。
说话间小姐们也一齐到了,因多日没见嫂嫂,小姐们都过来请安问好,大姐儿陈颐宽还送上了两双暑袜,笑道:天要热起来了,给哥哥嫂嫂做了双袜子,嫂嫂别嫌弃我手笨,将就用吧。
郑明珠颇有点受宠若惊。
两世为人,第一次收到身边亲近人亲手做的针线,做唐白月的时候,她是独女,母亲又不是个会做针线的,做了郑明珠,陈颐安还指望她来做一点贴身的小东西呢。
想到那天裁剪出来的小衣,自从慎王府回来之后,她就再没有动过一针一线了。
郑明珠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拿着那袜子细看,手工比起外头绣娘来自然差了一截,可是论这是出自侯府大小姐之手,却是极好的针线了,郑明珠夸赞道:多谢妹妹想着,妹妹做的好精致,我只怕要舍不得穿呢。
只是妹妹如今绣嫁妆也忙的很,倒给我们做东西,今后要小心着,可别累到了。
陈夫人在旁边笑道:她们这几个姐妹,也就是宽姐儿手最巧了。
陈颐娴不依,撒娇道:娘,难道我就很笨吗,娘就会夸大姐姐。
郑明珠忙笑道:三妹妹哪里笨了,上回我瞧三妹妹做的那个香袋,绣的那等精致。
陈颐娴一本正经的点头:嫂嫂说的是!一屋子都笑起来。
这时胖嘟嘟的陈颐敏跑过来拉着郑明珠的裙子:嫂嫂,我不会绣花,可是我会做好吃的!郑明珠笑,牵着她肉肉的小手:你是会吃好吃的吧。
陈颐敏看姐姐们和母亲都在笑,有点茫然,眨一眨大眼睛,然后扭一扭胖乎乎的身子,抱住郑明珠的腿不放。
她虽年纪不大,可真的挺有肉的,抱住郑明珠的腿她就走不动,只得弯腰哄她:五妹妹来,我们去好吃的吧。
四小姐陈颐贞笑着过来哄敏姐儿,牵着她的手领到东次间饭桌旁去。
丫鬟们也摆好了桌子,过来请用饭,郑明珠扶着陈夫人过去。
吃过了饭,照例是一家子要在一起说会儿话的,郑明珠就把陈颐敏抱到身上,给她剥干果子吃,又哄着她跟姐姐们并陈夫人说话。
她总觉得敏姐儿其实不呆,就是不太会说话的样子。
一家子说了一会子话,正要散,却见丫鬟打起帘子来:大爷来了。
这个点回来?这才刚下朝吧,他就没正事了么?郑明珠连同几个妹妹都站了起来。
陈颐安走进来,给陈夫人请了安,几个妹妹见了礼,陈颐安就笑着对陈夫人说:先前听说三姨母这会儿来不成,母亲这里也该散了吧?正巧我有要紧事,要和明珠出门一趟。
陈夫人笑道:我说怎么这会子回来了,什么事这么要紧?郑明珠也是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陈颐安,陈颐安说:办完了回来再跟您说罢,这会儿我们赶着去,倒还来得及回来吃中饭。
陈夫人显然十分的相信和疼爱这个大儿子,便笑道:也不知道在弄什么鬼,神神秘秘的,我稀罕知道么?罢了,你们只管去,正巧今天庄子上送了一笼鸽子来,你既要在家吃中午,我就吩咐厨房炖上吧。
陈颐安便笑道:还是母亲疼我。
说着,便招呼郑明珠走,郑明珠一脸茫然,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陈颐安出去。
走出荣安堂,郑明珠才说:去哪里?我总得去换件衣服。
陈颐安打量她一眼,见她一身又鲜亮又灿然,笑道:这样的衣服,见皇上都够了,还换什么,正经跟我走就是了。
说着就拉她的手往外走。
大白天的,郑明珠生怕被下人们看见了,甩开陈颐安的手:拉拉扯扯的做什么,我又没说不走。
二门上已经套好了车,几个小厮垂手伺候在车旁,见主子来了,忙放下车凳,郑明珠满腹狐疑的坐上了车,又问陈颐安:到底干什么去?这样古里古怪的。
陈颐安也坐了上来,就叫车夫赶车,一边笑道:难道我还能卖了你不成,你紧张什么。
郑明珠那脾气,就算真害怕也要逞强的,何况这样说,她立刻不服气的道:我哪有紧张了,不过是白问问,这会儿我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叫我做什么呢。
到了地方还不两眼一抹黑。
陈颐安就笑:你就这急脾气,怎么以前我不觉得你脾气这么急呢?上回咱们不是说过了,要回去给岳父他老人家请安,我已经打发人送了帖子过去了,礼也备好了,半点不用你操心。
郑明珠眨眨眼:回去请安罢了,你这么急吼吼的,又神神秘秘的,早上还不见你说起呢,这会子倒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必是有古怪。
陈颐安笑道:就你聪明,是临时有个机会,现在不告诉你,回头横竖知道。
郑明珠嘟嘴,意图撒娇: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陈颐安不吃那套:若是现在告诉你,到时候你就装不像了,给岳父瞧见,还以为你与我合伙做的呢,何苦来,要是事不成,岳父总不大好意思骂我。
郑明珠越发奇怪了:到底什么事?赶紧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装不像,我可厉害了。
哈哈!陈颐安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厉害。
可就是不告诉她。
郑明珠撒娇不成,逼问也不成,彻底没辙,也只好不问了。
横竖到了安国公府就知道了。
她的思绪不知不觉转了方向,这还是她成为郑明珠以来第一次陈颐安陪着她回娘家,郑明珠看了他一眼,他坐的有点歪,透着几分闲适。
可是郑明珠想着要见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安国公郑瑾和世子爷郑明玉,她就透着一股紧张,有一点坐立不安。
陈颐安索性闭上眼假寐。
郑明珠眼睛没地方看,不知不觉就落在陈颐安的脸上,一时间,看得竟入了神。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或许想还不如不想,只需要静静的看着,就足够了。
☆、陈颐安的花样武安侯府距离安国公府并不远,马车缓缓停下来的时候,陈颐安睁开了眼,郑明珠也收回了目光,有小幺儿来掀开帘子请下车,陈颐安跳下车,特意回身扶了郑明珠一把,郑明珠对着他微微一笑。
因事先遣了人来安国公府,郑明玉此时携了林氏亲自到二门外来接,郑明珠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一世这位亲哥哥。
郑明玉的样子很冷峻,剑眉星目,脸有棱角,虽然还很年轻,但那股子军营里历练出来的凌厉铁血之感扑面而来,但是就算是这样,郑明珠看见他竟然还觉得有一股亲近之感。
兄妹的容貌只有三分相似。
林氏已经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郑明玉走上一步,表情也松动了一点,郑明珠忙福身一礼:见过哥哥,嫂嫂。
林氏早扶了她,携了她的手,笑道:自家兄妹,何必这样多礼,爹爹和太太都在里面了。
陈颐安笑道:劳舅兄和嫂嫂亲自来迎,怎么敢当。
郑明玉与他并肩往前走:难得你们一起回来,应该的。
郑明珠和林氏携手走在他们身后,她第一次见这位哥哥,自然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此时听他与陈颐安说话,虽然话不多,但两人风格的确不同。
陈颐安温润,郑明玉冷峻。
而且显然,郑明玉认为陈颐安与郑明珠夫妻情淡,难得二字微见端倪。
进了正厅,大约是因提前通知过,郑家除安国公郑瑾,朱氏外,弟弟妹妹们都在,不过那位高家姑娘不在,却有另外一位寄居在郑家的表小姐,这一位郑明珠是知道的,是郑瑾的一个已逝的庶妹的独女,父母双亡,父族的亲戚又不省事,去年,郑瑾便把这外甥女接过来养在郑府。
郑明珠不以为意,与陈颐安上前给郑瑾并朱氏行礼,再有弟弟妹妹们也上前给姐夫和姐姐见礼,便坐下来说话。
郑明珠笑道:女儿总惦记着爹爹,不知道爹爹那处旧伤可好些,你姑爷得了些虎骨,送与爹爹泡酒用。
便叫小厮们把礼盒都捧上来。
八个大礼盒,从郑瑾到朱氏到郑明玉林氏到弟弟妹妹们,连琪哥儿的都备的妥当,郑瑾是老丈人,收礼收的理所应当,只是点点头,朱氏便对陈颐安说:还是姑爷想的周到。
陈颐安笑道:是明珠说的,她见我得了这个,便叫丫鬟过来一阵收刮,全封起来,说要送泰山大人并大舅兄。
郑瑾颇为高兴的笑了一笑:珠儿从小娇惯,不懂规矩,姑爷看我面上,不要与她生气才是。
陈颐安忙笑道:不敢不敢,她不发我的脾气就很好了。
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倒是郑明玉目光闪动,看了看陈颐安又看了看郑明珠。
郑明珠在微笑,郑瑾的样子很威严,容颜清癯,那种不苟言笑的冷峻与郑明玉如出一辙,郑明珠觉得,郑明玉再老三十岁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郑明珠就笑起来,看了郑明玉一眼。
正巧郑明玉也在看她,郑明珠就说:还有两个月就是琪哥儿一周岁了,可要好生热闹一下。
郑明玉点头,提到儿子他冷峻的眼也不由的柔和起来:前日琪哥儿会叫娘了。
郑明珠说:怎么没抱来我瞧瞧,也给他姑父看一看。
林氏笑道:先前在睡觉,我打发人瞧瞧去。
旁边就有丫鬟赶紧去吩咐。
说了一些闲话,弟弟妹妹们就各自回屋去了,陈颐安便说:今日除特地来与两位老大人请安,另还有一事来与岳父大人禀报。
郑瑾本来也想不通为什么陈颐安和郑明珠不年不节的,家里又没有什么事,突然郑重其事的要回家请安,此时见他有事要说,以为是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便道:你是我半子,何须如此客气,有话直说便是。
陈颐安笑道:岳父大约也知道,前日江南总督何大人进京述职,为圣上献上重礼,不仅有江南各色特产,奇珍异宝,还有二十名美女。
郑瑾笑了一下,他身为圣上爱将,皇帝身边的事他多少都清楚一点,便说:我自是知道,当时我本也在御前,何大人奏对深得帝心,皇上本来极欢喜的,不过这礼一献,皇上就有点不自在了。
郑明玉也跟着笑了一下,因江南本是重地,兵权颇重,是以当时何大人述职,郑瑾奉诏旁听,连郑明玉都在跟前。
郑明珠心中清楚的很,却偏问了句:这是为何?郑明玉就说:贵妃娘娘颇得帝宠。
就这样?没了?又是这样!郑明珠郁卒,陈颐安是藏头露尾的说话方式,这郑明玉就是完全不爱说话的说话方式,她身边就没个说话清楚明白的吗?可是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一个清楚明白心照不宣的表情来,真叫人绝望!你们就不能说清楚因为贵妃娘娘吃醋吗?皇上已经年过半百,贵妃娘娘正年轻,后宫专宠,所以吃吃醋皇上也会顺着她。
不过没有人管她腹诽,陈颐安笑道:后头的事,岳父只怕就不知道了。
郑瑾就等着他说。
陈颐安笑道:后宫事本来与咱们外臣不相干,只不过第二日,贵妃娘娘把这二十个美人统统送给了太子。
啊?郑明珠睁大了眼睛,贵妃这手真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啊,看不出她的目的来。
郑明玉抿了抿唇,虽没说话,但眼中自然的透出了一丝询问的痕迹。
后宫无事不折射到朝堂,江南总督献美女,却被贵妃出面,送给太子,这其中难免引人猜测。
陈颐安给郑明玉递了个眼色,并没有解释,接着笑道:太子并不推辞,收下了美女,便分赐众亲贵,共沐天恩,便是小婿,也得了两个。
啊?郑明珠措手不及,看着陈颐安一脸错愕。
这就是他刚才死活不说的事?他得了两个美女?竟然没有在家里告诉她,却在这里说出来,这是什么意思?郑明玉依然面无表情,目光却变了一变,而郑瑾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反倒是朱氏的表情格外不同,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里一时安静的很。
只有陈颐安一个人面色如常,看着朱氏微微一笑,就对郑瑾正色道:虽说是太子所赐,推辞不得,可是小婿与明珠一向和睦,不瞒岳父。
他转头看着郑明珠,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淘气来,语气却是深情款款:明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爱吃醋,可是小婿想着明珠为我操持家务,今后还要为我生儿育女,何必为了两个外头女人让她不高兴呢?郑明珠被陈颐安这样的深情语气生生的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他今天这样郑重,难道是要在爹爹跟前强压着自己同意收人不成?也不应该啊,就算带回家,说是太子赐的,自己难道会打出去不成?对了,他先前的意思不是陪自己回家告状的吗?这是个什么状况?郑明珠还在胡思乱想,陈颐安已经转头对着郑瑾笑道:于是,小婿便向太子殿下进言,岳父您老人家多年在外驻兵,为国尽忠,也没过两年安生日子,如今天下承平,您也回了帝都,倒不如把这两个美人赐与岳父,红袖添香,软语解乏,倒不枉岳父英雄一生。
这这这……这简直是神转折,陈颐安给自己的岳父送女人?这简直可称奇闻了,当着岳母的面给岳父送女人,要是传出去外头还不定怎么说呢?陈颐安这是在搞什么?郑明珠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朱氏。
朱氏的脸色又青又白,目光闪烁不定,似乎拿不定主意要怎么反应。
郑明玉却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林氏,林氏是个千伶百俐的人,又清楚内宅的动向,心中一动,对郑明玉轻轻点了点头。
郑明玉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一言不发,等着陈颐安怎么办。
陈颐安挑衅的看向朱氏,温润如玉的笑道:岳母您说呢?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朱氏。
但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看着她的反应,郑明珠已经明白陈颐安的算盘了,要送女人给郑瑾,朱氏肯定不会愿意,他就等着朱氏发作,骂他小辈居然敢给长辈送妾!然后陈颐安自然而然就随口说出朱氏给他送妾的事。
太子所赐,朱氏不想要就必须得说动郑瑾上表辞掉,这样的过程中,陈颐安随时可以插一句既然岳母也不想岳父纳妾,为什么又要给小婿纳妾呢?要不然,朱氏就得吃个哑巴亏,顺顺当当的接两个美人进府!太子所赐的美人,可不是可以轻易打发掉的。
这人好可怕,郑明珠又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得罪谁也别得罪陈颐安啊……朱氏也不是一个笨人,此时她完全明白了此情此景是陈颐安特地为她安排的,她看向陈颐安的目光中满是怨毒,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只得乖乖的按照陈颐安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权衡了利弊,她就算劝得动郑瑾,也不见得郑瑾劝得动太子,有陈颐安在其中搅合,希望自然渺茫,而且她毫不怀疑陈颐安当场就会说出那天的事来,后患无穷。
还不如把人接进府里再做打算。
朱氏只得强笑着开口道:既然姑爷想的这样周到,还有什么不好呢,回头我便命人收拾屋子去。
☆、拉仇恨这倒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朱氏也算当机立断了,郑明珠出了一口气,颇觉满意,便轻轻笑道:太太真是贤德,我怎么竟就学不来呢。
郑瑾倒也没出声叫女儿学朱氏这种贤德,却是轻轻拍了拍朱氏的手,以示宽慰。
朱氏却是连哭都哭不出声音的心情了,她只打量着郑明珠懦弱可欺,便想着法子要想得好处,却没想到那天的事竟然把陈颐安得罪的那样厉害,竟成了个现成的把柄,如今递到跟前,自己竟是动也不敢动。
又一次低估了自己这个好女婿!朱氏深恨,上一次低估了他,她就没了六千两银子,这一次,又是完败!陈颐安的目光中却是充满了嘲讽,你真以为你肯吃哑巴亏收下女人就算完?我有这么好打发?不过朱氏这样的自作聪明倒的确正中下怀。
陈颐安就笑道:是呀,太太这样贤德,你怎么就没学着一点儿?郑明珠眨眨眼看向陈颐安,还没完?郑瑾心情不错,笑对陈颐安说:要怎么学?我们家珠儿哪点不好了?你说出来,她要是真不好,我给你做主叫你降伏她就是。
陈颐安对郑瑾笑道:岳父不知道,明珠别的也罢了,就是爱吃醋,告诉岳父一个笑话儿,想必岳父也知道这事,原是那日太太因怕明珠在我们家受了委屈,巴巴的送个表小姐来要给小婿做二房,明珠就吃起醋来,先就发作了我一顿,岳父您说,小婿这有多冤枉?又不是我去求的,这也就罢了,到后来,连太太回府都没出来送,幸而太太大度,倒没生她的气。
啊?这是林氏恰到好处的惊呼。
郑明玉瞪了林氏一眼,一脸戾气,就此发作:什么表小姐?做什么二房?林氏说:难道是云妹妹?周宝云,便是寄居在这府里的表小姐,她的母亲是郑瑾的庶妹,名正言顺的表小姐。
陈颐安笑道:不清楚表小姐的闺名,也不敢打听,只知道是姓高。
好狠!郑明珠心中咋舌,可是却又心中痛快,陈颐安下手够重的,还非要当面打脸。
怪不得那一日并不如何发作,原来是留到这种时候来用呢。
在场众人谁不知道朱氏的底细呢,郑明玉就冷笑道:我们家哪里来了个姓高的表妹?什么样的亲戚,我怎么就连个影都不知道呢?倒还要我们家大姑爷告诉我!郑明珠轻轻说:我也不知道,是太太带到侯府,说是表妹,我说不认得,太太还不依,压着我要我认表妹,不然就是对太太不敬。
她一脸委屈的看向郑瑾:爹爹,女儿一向敬重太太,当太太就是女儿的亲娘,从无违拗,却不知竟敬出这样的亲戚来,女儿也是为难,并不敢认,别的也罢了,公公婆婆若是知道女儿上赶着这样的也认了表妹,叫女儿在侯府如何立足?如今便趁今日爹爹,哥哥都在这里,还请爹爹明示罢。
郑瑾皱眉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朱氏脸色青白,一时间哪里说得出一个字来,双手紧紧的捏着帕子,差点没捏出一个洞来,一双俏目几乎出血的瞪着陈颐安。
她没想到自己宁愿吃哑巴亏收下女人了,本是指望他目的达到,就此息事宁人,可自己这个好女婿依然不依不饶,要一发说到底,郑明玉与林氏一向与她不和,只不过没在郑瑾跟前撕破脸罢了,如今自然立即发作,没有丝毫退路。
郑瑾扳着脸皱着眉的样子威压颇重,朱氏与他十多年夫妻,也不由的心中揣揣,此时便捏着帕子哭道:妾身不过是喜欢那丫头,时时带在身边罢了,那好歹也是我亲姨娘的侄孙女儿,妾身如今好了,若是连亲姨娘都不管不顾,那还是个人吗?朱氏这一手避实就虚还是玩的这么炉火纯青,郑明珠眼睛瞄了一眼林氏,她要是这样就让朱氏过关,那可就白白的废了阁老嫡孙女这个名头了。
林氏淡淡的说:太太喜欢高家姑娘,要带在身边,媳妇是晚辈,自是不好多说,只是还要顾虑到几位妹妹的名声才是,我是做嫂子的,便是为了妹妹们,也该劝一劝太太,高家姑娘在我们府里下人们混叫一叫表小姐也就罢了,平宁长公主府里那样尊贵的地方,怎么也好称表小姐呢?太太说可是?这可是把什么帐都攒到一起算了,朱氏借着国公府的名头,把妾室的娘家侄女带到平宁长公主府这样的府第充表小姐,要真被人揭出来,就得丢一府的脸。
可不止是在家里混叫一叫这种事了。
又是小姐的名声,又是权贵的交往。
郑明珠看林氏一眼,倒也真行,果然在家里出什么事都不过是小打小闹,还得把事情往厉害处扯才对。
郑明珠默默的记住这一点。
而此时,朱氏已经是银牙紧咬,面无血色,几乎没呕出血来,正想出言辩解,郑明珠还火上添油:何况别说不是表妹,便是表妹,也没有送给相公做二房的道理,便是拼着相公说我不贤德,我也不敢要啊,叫婆婆知道了,还当我们郑家的姑娘没人要,都往陈家送呢。
挑起战火的陈颐安此时出来倒轻松随意的笑道:我说个玩笑话罢了,你就揪着不放,我哪里说你不贤德了,就算你爱吃醋,你也贤德的很呢!罢罢罢,这样大的气性,你就算真有表妹要给我,我也不敢要啊,你就放心罢了。
当着爹爹和哥哥嫂嫂的面,郑明珠也不好啐他,只是横了他一眼,娇媚顿生,陈颐安还置身事外的说:哎,都是我的不是,不过是说个笑话儿给岳父知道,倒引的大舅兄生起气来,我原以为岳母要赏人给小婿做二房的事,是岳父与大舅兄商量过的,倒好趁机告明珠一状,早知如此,小婿就不说了。
说着就站起来给朱氏作揖:是小婿不懂事,还求岳母不要生气才是,只是明珠爱吃醋,岳母今后再有好姑娘了,也不用想着小婿罢。
郑明珠低着头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她在努力的忍笑,陈颐安这坏蛋真是唱做俱佳!郑明玉对林氏怒道:太太要认高家姑娘的事你既知道,为什么不劝太太?太太便不听,你为什么不回爹爹?如今倒要姑爷说出来,丢脸都丢到亲家那里去了!林氏忙站起来,低着头不敢回话。
郑明珠眼尖,见郑明玉与陈颐安交换了一个眼色,陈颐安便起身笑道:都是小弟的不是,大舅兄请息怒吧,不过是些小事,自己一家人,说过了便算了。
郑明玉道:妹弟虽这样说,我是不依的,妹妹嫁过去不到两年,太太就赶着送二房去给妹弟,这是什么意思?叫亲家太太怎么想?妹妹在夫家怎么立足?陈颐安忙笑道:大舅兄言重了,明珠孝敬母亲,疼爱妹妹弟弟们,一家子都说她好,我们两个也还和睦,大舅兄不必担心。
郑瑾沉着脸听了半晌,此时一拍桌子:都给我住口!朱氏吓的一抖,脸色惨白,郑明玉郑明珠连同陈颐安都赶紧站了起来,郑瑾知道郑明玉与朱氏一向不睦,但郑明珠却十分亲近敬重朱氏,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向认为是郑明玉故意挑剔继母,只不过郑明玉既是公主独子,又是长子,且性情酷肖郑瑾,在郑瑾心中样样都好,十分倚重,是以虽说有些不满,却也没当回事。
此时他心中也难免疑惑起来。
郑瑾便问郑明珠:珠儿,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朱氏心中升起一丝希望,郑明珠的性情她知道,也从来没把她当对手,一直都觉得郑明珠不过是受陈颐安的挑唆,才与以往有些不同的。
此时朱氏见郑瑾问郑明珠,忙说:珠儿你按实说罢,我可是一片心为了你啊。
郑明珠愕然,这朱氏到底是对郑明珠多有信心,才会认为郑明珠在这个时候还会维护她?那天她的表现难道还不够明显?郑明珠沉默了一下,这才一五一十的把那天的事说出来,什么表舅舅表妹,什么二房,她说:女儿与相公虽说是年轻夫妻,却是一贯和睦,虽有姨娘不守规矩,婆婆也亲自处置了,女儿无意为相公纳妾,更何况是这样一位表妹,请爹爹明鉴。
郑瑾道:什么表妹!你哪里来这样的表妹!既有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立时来告诉我?朱氏登时脸色青白,几乎摇摇欲坠。
郑明珠沉默半晌,终于流泪道:女儿……女儿以为这也是爹爹的意思。
这才真的是最重的一击!直击到郑瑾的心上,他虎目泛红,手掌握拳,微微颤抖,好一会儿,郑瑾才长叹一口气,对陈颐安道:姑爷这样护着珠儿,我把珠儿交给你也就放心了。
他虽不大理后宅琐事,又信任朱氏以致耳根子软,却不是个笨的,今天陈颐安来做的这一全套把戏,郑瑾此时已经十分明白了。
陈颐安心照不宣,躬身道:岳父言重了,明珠是我的妻子,我自当爱护她。
郑瑾点点头,看一眼朱氏,见她楚楚可怜的站在身前,又看一眼自己高大英俊的大儿子,便说:林氏进门也三年了,一向稳重周全,你太太这些年来一直操持家务,如今也该享享清福才是,从明日起,家里的事就由林氏来主持吧。
☆、姨妈来了朱氏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郑瑾:老爷……她不过是背着郑瑾给郑明珠送了一次二房,认了一个表侄女,这追究起来不过是处事欠妥罢了,怎么就把管家这样的事全夺了?朱氏不由道:老爷,媳妇虽好,到底年轻,家里亲戚还认不全呢,这就要她掌事,只怕闹出笑话来,不如我慢慢教她才好。
郑瑾冷冷的道:有些亲戚,不认也罢。
他看向林氏:玉儿已经封了世子,今后这国公府迟早也是你们来当家,如今交给你也是应该的,家里大小事也罢了,门户要清净,不能让人看笑话。
郑明珠看林氏一脸平静,并不推辞,只是道:爹爹吩咐,媳妇知道了。
果然还是脸面最为要紧!郑瑾用这种方式来给女儿儿子交代,林氏不推辞,便是答应了这个条件。
郑明珠在心中吁了一口气,至少多少还了一点林氏的情分。
其实真正追究起来,朱氏这两件事在后宅中并不算大事,也不过是报生母之恩以至于处事失措而已,郑瑾这样处置,是因为觉得郑明珠受了委屈。
虽然他无意中当了许多年的后爹,但在他的心中,分量最重的还是郑明玉和郑明珠。
郑明珠想通了这一点,眼泪一直就忍不住。
上了回家的马车还在流泪,陈颐安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在哭?我还以为你先前是硬挤的呢。
郑明珠哽咽难言,哪有空理他。
她想到的是自己的亲爹,虽然唐家爹爹和郑瑾的作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对她的爱却都是一样的,他们都爱她。
直到回了甘兰院,郑明珠才终于擦干了眼泪,丫鬟们见大爷急匆匆的拉了少夫人出去,半天之后少夫人竟哭着回来,都吓坏了,一声儿不敢出,珊瑚和翡翠只轻手轻脚的给郑明珠换衣服,又端了大铜盆洗脸,墨烟也忙着伺候陈颐安换衣服,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郑明珠换了件月白色竹叶薄缎衽衫,陈颐安瞧她眼睛有点肿,粉光融融,又吩咐丫鬟:拿冷帕子来给你少夫人敷一敷眼睛。
又对郑明珠笑道:你瞧你这样子,她们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呢。
郑明珠低头不语。
陈颐安又劝道:岳父还是疼你的,大舅兄更是一向念着你,你哭一场也就罢了,别生分了才是。
郑明珠点点头,这才问他:你和哥哥早说过了?怪不得早上火急火燎的拖着她回去,想必是太子的旨意就快到了,他要赶着旨意之前去,才能算‘禀报’,也才能达到他的目的。
不然,人都送去了,他还能去找什么由头?陈颐安笑道:自是没有,我再不省事也不至于去跟大舅兄说要给岳父送两个女人。
郑明珠不大信:真的?我先前就看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一唱一和,说的头头是道,真没先商量过?陈颐安叫屈:真没有,你就这样不信我?多少大事还没来得及商量呢,这样小事,有什么可商量的,随手办了,谁还不明白么?郑明珠无语,好吧,算你们雄韬伟业,她还有一个疑问:你当着太太的面给自己的岳父送人,就不怕别人议论?妨碍清名?这种做法,多少有点议论吧?女婿倒管了老丈人的房里事。
陈颐安冷笑道:她敢管我房里的事,我就敢管她府里的事!她没办到的事,我却办得到!他见郑明珠有些忧虑,便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太太那样精明,难道你想得到的,她还想不到?外头若是有一丝议论,那一日的事自然也照样传出去,又不是我做在前面,前头的事真说出来,真议论的,还是你太太,只是岳父未免有些受牵连。
郑明珠点点头,真传出去,朱氏一个对继女不慈的议论跑不了,但郑瑾自然也会没面子,不到必要,当然不要传出去才好。
又歇了一阵子,待郑明珠不大看得出脸上哭过的痕迹了,才又重新换了件雪荷色金丝折枝莲花交领长袄,梳了妆,描眉擦粉,遮了微肿的眼睛,抹上胭脂,与陈颐安一起去荣安堂伺候午饭。
桌子中间摆着一大钵热腾腾的虫草炖鸽子,陈夫人的午饭按例是六个菜两个汤两个点心,今天大约是因着陈颐安和郑明珠都过来吃饭,又加了些菜,摆满了一桌子。
吃了饭,喝茶的时候,小姐们都过来了。
陈颐安却说有事要出门,陈夫人道:才刚回来,又有什么事呢?陈颐安笑道:先前紧着回来办事,有两件要紧的事搁着没议,我去看看,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说着就走了。
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进来回:三姨太太的轿子已经进二门了。
洪妈妈忙走出去,不一会儿,丫鬟们打起帘子,一叠声的报:三姨太太来了。
一阵脚步声,洪妈妈引着几个人绕过多宝阁,走了进来。
郑明珠和小姐们都站了起来。
郑明珠看过去,最前头的那位穿一件灰蓝色锦缎通袖袄,五官虽可见有点与陈夫人相似的秀美,却是皮肤粗糙黝黑,两边脸颊都带一团红,一看便是饱经风霜的样子。
这位自然就是卫姨妈了。
她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孩子约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虽说一样粗糙黝黑的样子,到底是男孩子,倒显得颇有点男儿气,而且身形挺拔,落落大方,并不显畏缩。
那个女孩儿,十二三岁模样,手大脚大,长的壮实的很,圆滚滚的身子,走进来的时候,一步一步都走的很敦实,和郑明珠身边这些娇滴滴的妹妹,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卫姨妈见着陈夫人,还没说话,眼泪就流了出来,连忙福身行礼:大姐姐……陈夫人连忙亲手扶住她,眼圈发红:妹妹总算来了,我盼了好几天了。
卫姨妈又忙叫自己的儿子女儿给陈夫人磕头:这是大儿子江俊,十八了,小时候大姐姐倒是见过他一次,这是江月,大姐姐也是第一次见吧。
卫江俊手脚利落的磕了头,卫江月却显得很笨拙,扎手扎脚的,陈夫人忙叫起来,丫鬟奉上早准备好的表礼,卫江俊是几匹缎子,衣服鞋袜,卫江月是一副赤金的头面。
陈夫人又叫自己的儿媳妇和女儿们给卫姨妈见礼,和卫家兄妹见礼,卫姨妈一个个拉着手看,不住口的夸:都是花儿一样的姑娘们,大姐姐好福气。
陈夫人说:淘气的很,还有她们的几个兄弟,回头再见吧。
郑明珠是表嫂,自然也备了表礼给卫家兄妹,还有两匹刚送来预备夏季做衣服的细葛布,是单孝敬卫姨妈的,卫姨妈没料到,连忙笑道:这如何使得,你是外甥媳妇,该我给你才对。
郑明珠抿嘴笑道:姨妈要赏我,我自然不会推辞,我孝敬姨妈难道就使不得?我得了这料子,原也是挨着长辈们孝敬过去的,姨妈既来了,就一齐带回去了,还省的我打发人跑腿呢。
卫姨妈这才收下。
她冷眼看了,卫姨妈虽然如今早比不得陈夫人了,可是也尽量不想失礼,给小姐们连她备的表礼也很厚,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南京的一些特产,江南特色的绸缎瓷器,却也看得出准备的颇为用心。
并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
郑明珠在心中就对这位命运多蹇的姨母印象不错。
两边都见了礼了,这才都坐下来说话,无非说些多年不见的情形,因卫姨妈情形不同,陈夫人自然不欲往深了说,只是宽慰的话说了些,便说起今后的事来。
卫姨妈倒是爽朗不计,听陈夫人问起今后,便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呢,这次我跟着俊哥儿上帝都来,虽说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边没人照料,最要紧的还是想替他相个媳妇。
又一眼看到旁边坐着的众位小姐,知道不好在她们跟前说这些,便不再说下去,只是说:不过也急不来,倒是能多与大姐姐亲近些日子,却是难得。
陈夫人便笑道:既如此,你们便住我这里吧,到底便宜些,在外头置房子虽说不难,只又要现买人,你们初来乍到,又怕买到不干净的人牙子那里出来的,不知根知底的如何使得。
卫姨妈笑道:我们也用不了什么人服侍,早惯了,不过寻一两个看看门,扫扫院子之类的也就是了,我也不是与大姐姐虚客气,有多大头戴多大的帽子,人不能总想着以前的日子,总得往前看,如今这个样子,还讲什么虚排场呢?人家看着也不像,如今把孩子们养大了,能见着俊哥儿成家立业,卫家有后,以后到了地下,我也就能见他爹了。
说着,眼泪也就忍不住下来了。
卫江俊不安的动了动,低声劝道:娘,好容易见着姨妈,这样高兴的日子,怎么又哭起来,叫姨妈看着也伤心。
卫姨妈忙擦了擦泪,对陈夫人说:大姐姐对我好,我有什么不知道呢,不过是放心不下俊哥儿,他如今做生意,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断不能住在侯府,横竖我们寻的屋子也近,日后我得闲了,就进来与姐姐说话,也是一样的。
郑明珠在心中微微点头,这位姨妈倒是明事理,知分寸,并不打算着要在姐妹身上捞些什么便宜。
☆、明珠的主意陈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儿就有自己的主意,再劝不回来的,且她说的也很有道理,做生意自然来往人口繁杂,侯府门户森严,不是随意可进出的,卫江俊住进来反而不方便,便说:妹妹既这样说,也罢了,只妹妹那边屋子,若缺了什么,或是有什么事,必要打发人来告诉我,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卫姨妈便笑着应是。
郑明珠在一边笑道:母亲,依媳妇看,不如把表妹留在府里,姨妈在外头照顾表弟,哪有闲照顾表妹呢,咱们府里妹妹们又与表妹差不多一般儿大,正好一处玩耍亲近。
卫表妹听说,在一边大声道:我不用娘照顾!我自己会做饭!声音很大,侯府的小姐们都开始一怔,随即掩嘴笑起来。
卫姨妈便说:不许乱说话。
卫表妹嘟嘟嘴,不说话了。
卫姨妈对陈夫人赧然道:这孩子,一两岁就跟着我去了那边,野惯了,什么也不懂,大姐姐别笑话。
郑明珠思忖,这一家三口里,卫姨妈到底还是过了二十年养尊处优的贵女日子,虽说十年流放生涯,但那种礼仪教养却也似烙在骨子里了一般,或许说话的声调是稍微大声了一点。
可是卫表妹就明显不同了。
正如卫姨妈说的那样,她从小就生活在流放之地,回来已经是十来岁了,不仅是教养举止,便连身材容貌也是不一样的了。
卫家表弟稍微好些,算算时间,他在六七岁之前,还是公子少爷的。
陈夫人笑道:妹妹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月姐儿率性开朗,很是可爱,倒是我这媳妇说的有理,你就让月姐儿住在我这边,她们姐妹本来也是一起住的,就在后面院子上去的锦莲榭,有安哥儿媳妇照管着,又请了宫里的嬷嬷教规矩,请了女先生学女红针线,认认字,月姐儿跟着你你又要分心照顾,还不如也让她跟着她表姐妹们上上学。
卫姨妈颇为意动。
她们家的身份,虽说不敢奢望今后许个高门大户,但也想有个略好些的女婿,女儿从小儿吃苦,在教养上十分吃亏,自己在外头照顾儿子,把女儿留在侯府,既是比在外头安全放心,又能跟着这些表姐妹,多少受些熏陶,不再这样野,倒也是好事。
卫表妹一脸警惕的盯着她娘,卫姨妈刚点头说了个好字,卫表妹就跳了起来:娘,我不要,我不要在这里住!闭嘴!卫姨妈低斥,卫表妹显然很怕她娘发怒,坐回椅子上不敢再吭声了,只是一脸不情愿,又去看她哥,希望她哥给她求情。
只是卫江俊显然也想到了留下对他妹妹的好处,便装没看到。
卫姨妈见女儿这样的举动,越发坚定了主意,便对陈夫人笑道:大姐姐说的很是,只是月丫头顽劣的很,我很怕她欺负她妹妹们,外甥女婿又不好管教她。
陈夫人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我看月姐儿就好。
你只管放心,安哥儿媳妇自然明白的,她便是好性儿,不好怎么着,还有我呢。
这便是商量定了。
郑明珠虽知这是烫手山芋,可是她的确心中怜惜这表妹,卫姨妈一生命苦,表妹从小也是吃苦,留在侯府自有诸多好处,总是一件好事,这才开口提出来。
卫表妹见娘亲已经和姨母商量定了,自己眼看就要被拘在这到处都是规矩的侯府了,越发坐立不安,一脸发愁,郑明珠在一边看着,觉得很有趣。
陈夫人见了笑道:孩子们总拘着坐在这里也不自在,不如让她们姐妹出去一处玩。
正是。
郑明珠笑道:玩到一起了,表妹就舍不得走了。
陈夫人便叫嬷嬷们带了小姐们去花园玩,又嘱咐陈颐宽:你是大姐姐,好生带着妹妹们玩,不要淘气。
陈颐宽应了,就带着几个小姐出去。
陈夫人又打发丫头:去厨房拿些新鲜果子,宫里才赐下的点心到花园去,叫小姐们用,好生服侍着茶水。
这才和卫姨妈拉着家常,又问他们如今的营生。
卫江俊便答道:原是回了金陵后,舅舅把他老人家的一个织坊交给我,我就跟着大掌柜学着到各地收了丝,交到织坊织成布匹缎子卖,因这两年丝收的多了,织坊又招了不少人,出的缎子也多,我听说同样的缎子,运到帝都来卖价格高约三成,便在这边盘了铺子试一试,若是好,也算多一条路子。
郑明珠观察他的神情,见他虽说是听说,但却是很笃定的样子,知道他绝对不止是打听而已,必是早就试过水了,便笑道:江南丝绸虽说在帝都卖的价高,但织坊之间货色价格差别却不小,不知表弟这织坊特色是什么?卫江俊心中一动,这位表嫂倒颇知行情,他就笑道:舅舅这织坊原是老坊了,开在锦城,沿袭的是锦城老金雀花坊的手艺,最讲究颜色。
这些事情,郑明珠心中有数的很,当年她身边那位廖三娘子,一代刺绣大家,对各地各坊料子、丝线如数家珍,唐家虽然绸缎生意做的不大,但唐白月接手后做的极有特色,关了两间普通货色的铺子,只在朱雀大街留了一间大铺子,专做高档尖货量少的品种,只可惜,刚刚有了点名声,却骤逢大变,廖三娘子出京,铺子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郑明珠想起刚才卫家送的礼,便笑道:原来是老金雀花的手艺,他家的香云锦自是一绝,就是帝都不大得见,只怕人家不认得。
锦城老金雀花坊四绝,小金雀花坊四绝,都曾在唐白月那间铺子卖过,虽说是由廖三娘子主理,郑明珠多少也知道些。
卫江俊眼睛一亮:表嫂真是见多识广。
他送侯府表嫂以及众位表妹的缎子就是自己织坊产的香云锦,没想到这位表嫂只看了一眼,便随口道破。
郑明珠笑道:香云锦颜色虽好,就是厚些,这个时候虽然还不很热,但也差不多是在做夏衣了,表弟的铺子里还该主推七丝罗和花软缎才是。
饶是金陵长大的陈夫人和卫姨妈都听的一头雾水,可是卫江俊却点头笑道:表嫂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不知帝都风气,是七丝罗为主,还是花软缎为主。
七丝罗暗花为主,每种颜色都有七种同色深浅极其接近的丝线,以那一种极其细微的差别,而使织出来的罗缎在行动间颜色微变,如水般荡漾。
素净雅致,却又光彩夺目。
花软缎则是以颜色的强烈对比制造出闪色效果来,十分艳丽。
郑明珠说:都使得,有人爱艳丽,也有人爱素净,花色不是问题,如今要紧的是,帝都向来以杭绸为主,近年来蜀锦也渐渐进来了,锦绸虽好,却也只有新老两个金雀花坊的货才算上等,产量不高,少有外传,帝都却少有人知道。
老金雀花坊也好,小金雀花坊也好,对外也都统称锦绸。
卫江俊是真没想到这位高贵的表嫂这样懂行情,连锦绸这样的产量少,流传不广的料子,提到织坊都能如数家珍的随口说出有些什么料子,便是行内人,层次略低些,也不见得有多清楚老金雀花坊四绝是哪几种料子,都适合什么季节。
卫江俊忙笑道:可不就是表嫂说的这个,论料子好坏,我是不怕比的,一直就是怕不好推开来。
郑明珠听得做生意这种事,早就技痒的很了,此时不由的给他出主意,抿嘴笑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需要母亲亲自出马,表弟只要能说动你姨母,这事儿就成了。
陈夫人和卫姨妈早听郑明珠和卫江俊的对话听得都忘了拉家常了,此时突然听到话锋一转,转到自己身上,倒是呆了一呆,陈夫人就笑道:我?安哥儿媳妇倒捉弄起我来,你表弟生意上的事,怎么就和我相干了?我哪里懂这些个。
卫姨妈却不由问:外甥媳妇这话可是怎么说?郑明珠笑道:下月初是贵妃娘娘千秋,月尾又是皇长孙女百日宴,母亲不妨选了上等各色七丝罗及软花缎送到东宫,若是太子妃殿下肯赏脸在这两次盛会上用这些料子,那表弟也就不用愁了。
卫江俊听得眼睛发亮,简直熠熠生辉,郑明珠这话一说出来,他立刻知道这是一条极其难得的捷径。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如今宫中没有太后,没有皇后,大盛王朝最为尊贵的女人便是太子妃殿下,其次才是贵妃娘娘。
只要太子妃殿下在两次重大的盛会上都穿着锦绸所制华服,何愁帝都的贵妇们不对锦绸青眼相加?其实早在三年前,蜀锦突然在帝都异军突起的时候,郑明珠就与手下的大管事讨论过这种事了,蜀锦三大坊,当时锦官坊为贺贵妃娘娘晋封,送上了一匹金色底百鸟朝凤的蜀锦,金底金凤本是大忌,锦官坊的高手却是用了特殊的织法,金凤凸出,栩栩如生,贵妃娘娘艳压群芳,蜀锦顿时在帝都广受青睐,因其织法新颖,花色新鲜,风头一时盖过了杭绸。
如今蜀锦在帝都的销量已经占了约三成了这件事郑明珠印象深刻,只是当年的她就算有心效仿,却也苦无门路,如今卫表弟的锦绸想要在帝都打开销路,立刻便想到这现成的法子。
☆、背后的意思陈夫人虽没做过生意,但从女人的本能中便知道了这个意思,笑道:我倒是可以替俊哥儿说项,只是太子妃眼界向来高,若是看不上,我可没法子。
卫江俊大喜,站起来深深一辑谢过陈夫人,又谢郑明珠,卫姨妈也在一边笑道:还是安哥儿媳妇有见识,俊哥儿为这事发愁不是一日两日了,竟没想到这样一条明路。
只是又要偏劳大姐姐,实在不安的很。
陈夫人笑道:原是举手之劳,姐妹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只要俊哥儿好了,比什么都强。
说着,又看了郑明珠一眼,目光中颇有点深意。
郑明珠心中一凛,不禁暗忖是不是一提到生意上的事,就太得意忘形了一点?按理,郑明珠可是不大懂这些庶务的。
她就忙笑道:也亏得表弟是做缎子生意,我平日里又最喜欢做衣服,才在这些事上这样留心,可巧就帮上了忙。
卫姨妈笑道:女人哪有不爱这些个的?别说你们年轻,花儿一般的女孩儿,正是该打扮的时候。
就是我,这样的岁数了,看着俊哥儿拿回来的新鲜花样缎子,也忍不住要留些下来呢。
陈夫人也就笑道:说得也是,岂止这些料子衣服,我年轻那会子,便连哪家铺子出的胭脂水粉好,哪家出的花儿钗子精致,也是心中有数的很呢。
郑明珠忙笑道: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还年轻的时候?母亲现在也还年轻的很呢,一时出去,和我站一块儿,不认得的,哪个敢信您竟是婆婆?陈夫人摆手笑道:妹妹你看,我这媳妇嘴多甜,倒打趣起我来。
卫姨妈笑道:这是大姐姐的福气,这样好的儿媳妇,模样好,性子好,又孝顺,哪里寻第二个去?我家俊哥儿今后讨的媳妇,有安哥儿媳妇一半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郑明珠笑着说:姨母夸的我脸都红了,我哪里是会说话,其实这都是母亲教导的,我人笨,心又直,只会说老实话呢,大爷就常嫌弃我说话不和软。
也就是母亲才疼我。
陈夫人笑道:你这样还笨?她又转头对卫姨妈笑道:不怕妹妹笑话,我这媳妇进门来,便连安哥儿都抱怨过了,怨我我就疼媳妇了,他正经儿子倒靠后了。
卫姨妈笑道:这也怨不得大姐姐,有这样可人疼的媳妇,如何不爱?郑明珠抿嘴笑。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陈夫人在外人前这样给她脸面,她必要领情的,话自然就说的更动听了。
这里几个女人说的热闹,只一边坐着的卫江俊得了那一个主意,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坐着应酬,又不好走,十分的坐立不安。
郑明珠看在眼里,在一边笑道:我看表弟不妨这会儿先回去,把上等的缎子选些送进来,请母亲掌掌眼,不更稳当些?卫江俊觉得这位表嫂的主意一个接着一个的好,陈夫人富贵一生,对这些东西的眼光自非寻常人等可比,卫江俊自己来选,哪里及得上陈夫人的眼光呢?卫江俊便连忙赶着回去,刚走了不到一盏茶时分,曾家嫡次女四小姐,陈夫人的同胞妹子赵二奶奶也到了,姐妹见了礼,赵姨妈就笑道:俊哥儿怎么没来?月丫头呢?陈夫人说:月姐儿在这拘的慌,就打发他们姐妹去园子里玩去了。
卫姨妈又把郑明珠出的这个主意说了:俊哥儿回去取些好料子来,想请大姐姐掌掌眼,太子妃到底是大姐姐的外甥女,大姐姐自然最明白。
赵姨妈听了笑道:哎哟,这主意倒是好,这样新鲜的料子,我也要厚着脸皮讨些,回头做了衣服去贺贵妃娘娘的千秋,也叫她们开开眼。
这就是在帮她了,卫姨妈心中明白,感激的很,一时倒说不出什么来了。
便又坐下来重新上茶,姐妹们多年未见,话题渐渐的就往早年生活里带去了,郑明珠便不再多说话,只静静坐着。
没过多久,卫江俊就带了一车缎子回来,郑明珠笑道:就放在院子里摆开看吧,外头日头底下看起来才好,不会偏了颜色。
如今在场众人隐隐然就是都在听郑明珠的主意了,卫江俊果然把带来的绸缎都在院子里摆开来,百十种颜色花样,在太阳底下,每一匹都泛出柔润的光泽,有几匹闪缎简直如一捧珍珠一般,耀花人的眼,简直如同摆开了一家绸缎铺。
天下女人,不管老少都一样喜欢这些,不仅是曾氏姐妹看的眼花缭乱,就是伺候的丫鬟,连同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婆子,都在探头探脑。
虽用不起,到底看个新鲜。
陈夫人看了一遍,笑道:太子妃雍容,喜爱艳丽,我瞧着这些不错。
选了十五匹各色花软缎,五匹七丝罗也都是鲜亮的颜色。
赵姨妈也选了两匹蝴蝶海棠花的花软缎及两匹银红并杏色遍地花不落地的七丝罗。
卫江俊听说,把陈夫人选的那些都包起来,又笑道:真是多谢姨母了,剩下这些,我也懒得收拾了,姨母和表嫂留着赏人吧。
陈夫人嗔道:这孩子,倒与我客气起来。
郑明珠却笑道:难得这都是上好的厂丝,竟比市面上买的强些,我只要一匹七丝罗做件衣服,别的我就不管了,母亲只管遣人收起来,赏人是糟蹋了些,自己做两件衣服或是送人倒是极好的。
说着,就叫翡翠拿了一匹浅蓝色竹枝暗花的七丝罗收起来。
陈夫人看见,笑道:怎么这个素净颜色,做件袄儿还是裙子?郑明珠笑道:原是给大爷预备的,我不大穿这个颜色。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小丫头报:大爷来了。
便见陈颐安大步走进来,一边笑道:我刚到门口就听到有人说我呢。
一边给陈家三位夫人行礼,又和卫江俊见礼,赵姨妈笑道:安哥儿气度越发好了。
哪里是说你,是你媳妇想你呢,挑匹缎子都想着给你做衣服。
郑明珠有点不自在,笑道:亏的四姨母还是长辈,哪有这样打趣人家的。
陈颐安却是笑着看她一眼:要给我做衣服?我瞧瞧。
翡翠忙把郑明珠选的那匹七丝罗捧过来看。
陈颐安看了,点点头,走过去在那边绸缎堆里看了看,拿了一匹石榴红缠枝花的花软缎,笑道:明珠拿这个做条裙子罢了。
翡翠忙接过来,郑明珠笑道:才刚做了一箱子呢,又做什么。
倒是卫江俊笑道:表嫂这样的气度,做了衣服穿了给人看到,也不比太子妃逊色。
郑明珠笑道:我给表弟出主意,表弟倒捉弄起我来。
陈颐安不妨听到这句,有点不明白,便问:怎么?卫江俊忙把郑明珠这个主意又说了一遍,陈颐安点头:这也不错。
却在大家都重新进去的时候,轻轻拉了郑明珠一把,落到后头,小声说:捧着太子妃和贵妃打擂台呢?这是什么意思?郑明珠不懂,眨眨眼:什么意思?陈颐安说:你是真不知道?郑明珠非常诚恳的说:真不知道呀,你这到底什么意思?两个人就站在多宝阁前低声说话,陈颐安说:蜀地虽偏远,却是天府之国物产丰饶,只是不若江南交通便利,如今好容易搭上了贵妃这东风,这两年蜀锦在帝都造势良久,眼看内库司招标在即,你把太子妃捧出来打蜀锦?原来是这样!郑明珠刚要解释自己只是想替姨母想个法子,给表弟帮个忙,而且锦绸因为织法精致繁杂,所以产量一直不大,和蜀锦不能同日而语。
话还没出口,她却心中一动,扬眉笑道:难道你不想打?她这一扬眉而笑,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自信从容的美态,眉目舒展,似发出莹光来一般。
陈颐安也不由的跟着笑了一笑。
郑明珠认为陈颐安既然是太子党,那么贵妃显然就在对手的行列,这一点郑明珠还是想得到的,自己只是随口的一个提议,陈颐安就这样敏感的想到打压蜀锦这上面去,难道是争斗已经升级?或者虽未剑拔弓张,却是暗潮汹涌?陈颐安笑道:那也犯不着这样小打小闹。
罢了,咱们回头再说吧,让表弟先做一做也无妨。
郑明珠轻轻点头,随着他走进去,心中却真的琢磨开了。
自己先前出个主意,不过是一时技痒,又想着讨婆婆一个好,可是陈颐安的反应,她却不由的上了心。
或许,这是一个好机会?心中有了这个念头,郑明珠坐在那里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心中免不了的琢磨着。
到了晚间,陈夫人设宴,小姐们和公子们都来了,颇热闹了一阵子,郑明珠陪着吃了饭,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跟着陈夫人送了卫姨妈赵姨妈这才回到甘兰院。
陈颐安又因大管家回事,去了二门上,让她自己先回房。
今日忙了一天,奔波来回,实在是乏了,郑明珠换了家常的薄纱衣服,去了簪环,便歪在床上养神,不知不觉就出了神,倒也毫无睡意。
今天陈颐安的意思有两个:内库司招标在即。
贵妃七皇子与太子之争。
权和钱永远都是连在一起的,权力能得到金钱,金钱又能影响权力的得失,所以今天这个主意,陈颐安才会敏感的联想到那些事情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