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大少奶奶知道不好,忙喝道:你这是在胡吣什么,什么事儿都没弄明白就敢来回太太,还不快给我下去。
只可惜这丫鬟的话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林氏道:大少奶奶且慢,这丫鬟刚才回了秋姨娘什么,我竟没听明白。
那丫头是郑明艳院子里的丫鬟,自是知道这两日府里闹翻了天,五爷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就是因着秋姨娘怀了身子,刚才听到说请了太夫来看看秋姨娘,要给她开方子保胎,没想到大夫诊了脉,倒是疑惑的说:这位奶奶并没有怀身孕啊,要保什么胎呢?莫非是开在下的玩笑不成。
秋姨娘又青又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层,惨叫了一声,又晕了过去。
那丫鬟倒是想着,既然秋姨娘并没有身孕,主子们哪有不欢喜的?一家子都和睦起来没有事了,便忙忙的跑过来报喜,还指望得个勤谨懂事的考语呢。
此时被大少奶奶一喝止,一脸茫然,畏缩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主子们听了这个信儿这样不欢喜呢。
林氏一问,她只望着主子们,嗫嚅着不敢说话,燕太太只得道:舅奶奶问你话呢,你再说一遍。
那丫鬟见几个主子都脸色不虞,知道自己闯了祸,结结巴巴的说:回、回舅奶奶的话,刚才请了大夫来给秋姨娘诊脉,说是……说是……说是秋姨娘并没有身孕。
原本林氏和郑明珠都给燕家的女眷们奉承的笑盈盈的起来,此时都冷了脸色,郑明珠问郑明艳:二妹妹,这事儿怎么回事?秋姨娘当初有了身孕,难道不 是二妹妹查出来的?如今又说没有身孕,姑爷的子嗣的事儿,何等要紧,竟只靠一张嘴说不成,有这样轻漫不经心的么?也太不周全了!郑明艳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大姐姐、嫂嫂,刚才这丫鬟说的话,我竟也不敢相信,这原是前儿母亲传我过去服侍,才慢慢儿的跟我说,秋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已有两个月了,母亲的话,我自是不敢不信的。
郑明珠就回头去看燕太太,燕太太也尴尬的很:这事十分蹊跷,前儿秋姨娘来回我有了身孕,我当即叫人请了大夫来给她瞧,确是有的,我还细细的审了 秋姨娘,知道她是私自停了我的药,才怀上孩子的,我当时气的了不得,本想即刻狠狠的罚她,只想着她虽是个奴才,没什么要紧,到底怀着的是敏哥儿的孩子,倒 是动不得的。
只得暂且记下罢了。
燕太太越想越觉得蹊跷:叫人另请一个高明的大夫来,再给秋姨娘看一看,必要小心仔细才是。
再叫小子去找一找上回请来的大夫,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
林氏在一边冷眼看着:我倒是第一回听说姨娘有了身孕,不回主母,倒去回主母的婆母,这规矩真是新鲜的很,我看亲家太太倒是要小心查一查才是,一 时跟我们家二姑奶奶说秋姨娘有了身孕,一时又没有了,谁家有这样儿戏的事?倒也好笑,莫非谁以为有了身孕就能越过了谁去不成?燕太太自己也觉得这事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可是有些人家的确有那一种姨娘,用假怀孕来争宠,来与正室夫人争斗,没想到自己家也有一个蠢货。
燕太太忙道:舅奶奶说的是,这样的事必是要细细审一审的。
郑明珠微微一笑,她心中是明白的,郑明艳做的这一个局,如柳是提前跟她报备过的,郑明艳在三个月前就发现了秋姨娘偷偷的停了避子汤,她便安排了 人,悄悄的在给秋姨娘的饮食里加了一些和避子汤同样功效的药粉,确保她不会怀孕,又过了两个月,又加了另外一种药,秋姨娘开始有了困倦的感觉,常觉作呕, 小日子也没来,于是悄悄的请了一个大夫来查了一查,说是有了喜脉,秋姨娘欣喜不已,连主母都不回,直接越过了郑明艳,就去回了燕太太。
燕太太知道这是个麻烦事,但到底是自己儿子的子嗣,虽是庶子,可也是孙子,想着倒也欢喜,燕太太倒也是个当家主母,为着慎重,又请了个大夫来诊脉,果然诊出喜脉来。
燕太太知道,吩咐儿媳妇并不是个难事,难的是这个媳妇的娘家人,国公府的小姐嫁过来,对夫家是个好事,也是个难事,尤其是原本燕太太奉承的是朱 氏,那是个好说话的,对郑明艳的种种都不大计较,如今朱氏竟没了,换成了林氏,这位国夫人,以前朱氏在的时候见过两三回,总是菩萨似的坐着,微微笑,并不 怎么说话,总是朱氏出面应酬周旋,想来是个好性儿的。
至于郑家的大姑奶奶,虽说是县主,但到底是嫡女出身,又是出嫁女,对这样出了嫁的庶出的妹妹,想来也不过是面子情儿,无非就是来说两句话,过过面子情儿罢了。
燕太太盘算了半日,便觉得虽说这个儿媳妇娘家高贵,倒也不是十分要紧,想来如今先把人送到庄子里养着,一是这风头上,也是个处置,二则也是离了这边,便是有人有心谋害子嗣,也是无法,待孩子生了,许诺抱到她屋里,再给娘家人好生奉承一下,说些好话,想必也就罢了。
没承想林氏和郑明珠竟然这样厉害。
好容易把这事儿哄了过去,舍了一个姨娘,又有儿媳妇这样识大体,反劝了自己娘家嫂嫂和姐姐,抹平了这件事,却闹出这样叫人不知道怎么反应的事来。
不久就有人带了大夫进来,那大夫道:回太太的话,刚才看的那一位奶奶,不过是身子虚些,且血脉有些郁结,并无身孕。
燕太太经不住竟问了一句:可诊的准了?那大夫面露不虞之色,只是不好发作:老夫行医三十年,喜脉是极好诊的,自不会有错。
燕太太忙笑道:并没有疑先生的意思,不过是太要紧的事儿,须得细细问问,徐贵家的,请先生别屋款待喝茶,请大管家好生陪着。
待大夫走了,燕太太便道:即刻把秋姨娘给我传过来,简直太胆大妄为了,如何了得!不一会儿,就听外头哭声凄楚,娇弱如水的秋姨娘被两个粗使婆子扭着进来了,丢在地上,鬓发散乱,一脸泪痕,真是我见犹怜。
郑明珠听到过好几次她的名,这才第一回见到她,大约也是最后一回见她了,虽说不是十分娇美,却是十分娇弱,一双细细的眉毛,斜飞的眼睛,腰身弱柳扶风,楚楚可怜。
此时哭的凄婉的很:太太,我冤枉啊,我也不知道啊,那是大夫说的……并不是我胡说的……太太明鉴,连太太请来的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呀,我是真不知道啊。
这个蠢货!郑明艳身为主母,立时喝止:太太没有问你的话,你有什么说话的地方儿,快闭嘴!那秋姨娘顿时一脸委屈样,膝行到郑明艳跟前,只是磕头,哭道:求少奶奶给奴一个说话的地儿,奴虽是下贱,服侍少奶奶也是尽心尽力的,奴是下贱的人,虽说奴早些有福服侍五爷,五爷略另眼相看些,自也越不过少奶奶去,还求少奶奶高抬贵手,给奴婢一个机会吧。
郑明艳道:来人,把秋姨娘带过去,太太要问她话呢。
这秋姨娘居然是这种类型的,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在给郑明艳上眼药呢,暗指郑明艳因着妒忌想要挑唆着人处置她。
燕太太此时倒是觉得这个姨娘真是太蠢了,抬举她起来和儿媳妇斗,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燕太太抬举秋姨娘,一是为了奉承婆母,抬举她赏的人,二也是为着让她和儿媳妇斗,自己更好对儿媳妇连压带打,拿捏住儿媳妇,一举几得。
此时,燕太太很果断的改了想法。
儿媳妇大方周全,懂事体贴,又有这样肯撑腰肯出头的娘家,对敏哥儿颇有助益,不能再如以前那样的想法子拿捏了,须得多给她脸面,笼络住了才好。
这个愚蠢的姨娘,当着亲家舅太太姨奶奶跟前,正好是第一次投名状。
燕太太立时便道:大胆,这里这样些主子,主母也在跟前,没有人问话,哪有你这样擅自说话的?我们家有这样的规矩吗?还是你仗着主母宽厚,就敢如此放肆?来人,先给我掌嘴!秋姨娘越发凄厉的狂叫起来: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奴再不敢了……老祖宗,老祖宗救命啊,求老祖宗让奴回去服侍吧,太太要奴的命啊……然后清脆的巴掌声就响了起来,一个婆子揪着她的头发,一个在前头带着皮手套掌嘴,旁边还有一个在旁边一五一十的数着数儿。
林氏冷笑道:主母要处置了,还敢叫着老祖宗,怪道不把主母放在眼里,我看着,亲家太太只怕也处置不了她的。
燕太太本就改了主意,又恼了秋姨娘在她跟前叫着老祖宗救命,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真是抬举的太过了,此时越发要做脸面给林氏,便道:叫舅太太看笑话了,真是没教好规矩。
周嬷嬷,再给我打,打的她不敢再胡说了再说。
打了几十下,整个人跪也跪不住了,整个软下去,脸肿的面目全非,嘴角和脸颊都打破了,鲜血直滴了下来,牙也吐出来几颗,燕太太才觉得做够了脸面,命住了手。
秋姨娘软在地上,哪里还说得出话来,目光浑浊,奄奄一息,燕太太才说:虽是没有真的身孕,你早已承认了私自停了我赐的药,妄想混淆嫡庶子嗣,自 是违了我们家的规矩,忤逆主母,并不是小事,决不能轻饶!先前因以为你有了五爷的子嗣,为着血脉,暂且记下,如今既是并没有身孕,倒是越发好处置了。
胡妈 妈,把我们家常用的人牙子叫来,秋姨娘交给她发卖了!秋姨娘嘴都张不开,求饶的声音都如喃喃自语一般,郑明珠几乎都没听清楚,连猜带蒙的觉得她应该说的是太太饶命四个字。
郑明珠和林氏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点点头,林氏笑道:亲家太太如今要处理家事,我们也不好多叨扰,这就先告辞了吧,今后得闲了再来瞧大姑奶奶。
燕家众人都暗想:先前说话的时候,口口声声要处置姨娘,怎么就不说是咱们家的家事呢?只是没人敢说出来,燕太太满脸堆笑,领着一群女眷把林氏和郑明珠直送到垂花门去了方回。
☆、194燕五少燕家众人送走了林氏和郑明珠,燕太太打发众人回自己屋里去了,只留下郑明艳,一脸笑着道:好孩子,今儿这事儿,我虽说给你做了主了,到底这秋姨 娘是老太太赏的,只怕还要回老太太一声,你别怕,你只跟着我,必不会叫你委屈的。
只老太太的脾气你也知道,恼起来骂了我,我也只有站着听的,待会儿若是说 两句,你只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郑明艳笑道:母亲说的是,想来老太太也不过是严厉些,也是为着教导咱们规矩罢了,心里其实是最疼晚辈的,咱们自然恭敬些听着也就罢了。
燕太太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最懂事孝顺的,咱们这就过去吧。
燕太太俨然慈母状,携着郑明艳的手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刚踏进抱厦,就听到老太太的笑声:我把你个捉狭的~燕太太心中一喜,也不知谁奉承的老太太这样欢喜,倒更好说话些。
两人几步转过多宝阁,却见老太太坐在惯常坐的矮榻上,燕五少燕翔敏坐在老太太身边,满脸笑容不知道说了什么,逗的老太太也是一脸笑,收都收不住。
连一屋子的丫鬟都是一脸的笑。
见燕太太带着郑明艳来了,燕翔敏忙站起来:母亲来了。
老太太缓缓敛了笑意,看着婆媳两人请了安,淡淡道:坐吧。
燕太太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郑明艳只坐绣凳,燕太太赔笑奉承了两句,才开口道:有件事要回老太太,那年老太太赏了个丫鬟给敏哥儿做姨娘,当日我瞧 着,原本是还是懂事守规矩的,只这两年许是人大了,心也大了起来,仗着敏哥儿媳妇年轻宽厚,竟悄悄儿的停了我赏的药,叫我查了出来。
我想着,子嗣的事,自 不是小事,如何饶得她,规矩竟是乱不得的,便来回老太太,不如打发了她出去,另给敏哥儿寻个好的也罢了。
老太太听了,点点头:原来是这件事。
你说的很是,这种事若是饶了,今后人人都不尊这规矩了,家里还不乱了套,比是要打发的。
何况这还只是一桩, 叫你查出来的,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如今我听敏哥儿说,她仗着是我赏的人,便觉得比谁都高贵些儿,越发连艳丫头都不放在眼里,偏艳丫头又孝顺,你想想,一 个姨娘罢了,如何不好处置,说到底不过是怕我心里头不自在,又怕是在你们房里,我又怪罪到你头上来,竟就忍了,这也是她一片孝心的缘故。
也是因着出了这事 儿,敏哥儿怕我不自在,才来回我的。
我还想着,媳妇这样懂事,你这做婆婆的越发要疼爱才是,你就该拿出主母的款来,处置了她去。
没承想,你果然就来了,你 这样,我自是只有欢喜的,难道还会怪你不成?刚才你说这话我就很喜欢,既犯了这样大的错,照着规矩打发了,大家都欢喜,就连亲家太太奶奶们也只有赞咱们家 知礼的,姑奶奶回家才有颜面不是?还连说了两三个很妥当。
没承想有这样一段话等着她们,燕太太愣了一下,立时又一脸是笑,今儿倒是好险,先前想着奉承老太太,倒是不想怎么处置秋姨娘,后来郑家来出了头儿,为着儿子的前程,才冒着得罪老太太的风险,预备给郑明艳做脸,到如今,倒是歪打正着了。
想来,还是儿子贴心懂事,怕自己委屈了,先就来哄着老祖宗了。
燕太太便笑道:老太太见事自是最明白的,那秋姨娘原本也没这样大的错儿,不过是嘴头上厉害些,不饶人罢了,媳妇也是想着若是太严厉了,一家子看 着,倒是不懂尊重长辈了,到时候说起来,还不是敏哥儿媳妇不好?是以也就饶过了她,如今老太太既这样说,我越发悟了,回头就打发了她就是。
老太太越发高兴起来:我知道你也是疼孩子们的,这既打发了姨娘,我也不赏人了,原本把秋月给敏哥儿,也是因着他没成亲,屋里没个人,许多琐事不 好料理,如今既是有了媳妇,又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些事儿越发交给她媳妇去做,不管挑人也好,给人也罢,就叫艳丫头自己做主才是,也免得人家说咱们家长辈管 着爷们房里事,孩子虽是晚辈,也是主子,学着打理自己院子也是好事,你说可是?燕太太和郑明艳都忙站起来,笑着应了。
郑明艳腼腆的说:这是老太太,太太疼我,我年轻,并不懂得,只多请教老太太、太太就是了。
燕翔敏侧了脸,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对着郑明艳眨了眨眼睛。
郑明艳悄悄的白了他一眼,他反倒笑了。
不过郑明艳倒是真没想到,燕翔敏今儿会先跑回来,把老太太给哄住了,燕翔敏是嫡幼孙,又从小儿聪明伶俐,老太太爱的跟眼珠子似的,别人说十句都没有他说一句话来的好使呢。
如今趁着老太太欢喜,燕太太又吩咐人把二太太三太太都请了来,陪着老太太抹骨牌,燕翔敏看了两局,跟媳妇儿眉来眼去递了暗号,哄得老太太赢的欢喜的了不得,他才悄悄儿的拉着媳妇出去了。
燕翔敏笑道:如何?今儿你要怎么谢我?郑明艳啐道:和我什么相干,是你的姨娘犯错儿,我谢你什么。
燕翔敏拉着她的手瞅着她笑,郑明艳忙摔掉了:做什么呢,青天白日的,这儿这样多人,怕别人看不见么?说着倒又笑起来,声音也低了下来,神情语调竟就柔媚起来:好嘛,我领你的情儿,今晚晚饭我亲自下厨做两个菜请你如何?燕翔敏笑了:那说定了,我先去书房读书,回头再进来。
郑明艳笑着直把他送到院子外头去了。
还颇为依依不舍的样子。
这样通透明白的人,谁见了也只会放心的,郑明珠回来就是这么想的,这丫头还真叫她好奇,一个无母的庶女,是怎么在朱氏手里成长成这样的?和郑明珠简直就是一个极强烈的对比。
或许,朱氏精心教养的儿女,都不大对劲?区别只是在郑明珠是刻意的结果,而郑明慧郑明真郑明朝是无意的?这个想法把她自己都逗笑了,宝哥儿看着她笑,也跟着呵呵的笑起来,郑明珠捏他的胖脸:小笨蛋,你笑什么?宝哥儿看他娘跟他玩,越发笑的咯咯的,小胖手又去抓郑明珠脖子上垂下来的金项圈上的璎珞。
又抓我!郑明珠最头疼宝哥儿这习惯,碰到什么抓什么,抓着就不放,看也不看,只往嘴里塞,连忙就去握住他的小手,宝哥儿胖乎乎的,小手又厚又软,郑明珠一根一根的跟他对手指头,他似乎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游戏,又开心的笑起来。
这孩子脾气倒是好,不用逗都会笑,笑的一咧嘴,露出粉嫩嫩的牙床来,大大的圆眼睛都笑眯了,郑明珠怎么看怎么爱,抱着狠狠的亲一口。
宝哥儿依样画葫芦,也亲他娘一脸口水。
郑明珠顿时哭笑不得,拿手绢子擦脸,又去点他的额头:小笨蛋,这都不会。
宝哥儿又笑起来,嘴里依依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娘俩又玩又笑又说的玩了一会儿,宝哥儿开始眼睛有点迷糊起来,伏在郑明珠怀里,头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瞌睡,郑明珠就挪到床上去,侧着身子拍宝哥儿睡觉,拍着拍着,看宝哥儿睡的香甜,自己也不知不觉困起来,一只手搂着宝哥儿,就这样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郑明珠突然惊醒过来,第一眼先去查看宝哥儿,却见宝哥儿依然四肢摊开,大字状睡的香甜,小肚皮一起一伏的。
然后她回头一看,陈颐安坐在床头,看着她笑。
郑明珠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酸楚,无数思念在心头萦绕,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对视良久,郑明珠才终于说道:你回来了。
陈颐安笑道:我回来了。
两个人都觉得这话说的好傻,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这一笑,郑明珠才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可以活动了,便坐起身来: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路上可好 走,走了几天?想必累了吧,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叫我呢?咦,你这衣服是外头穿的,怎么还没换?这样热的天儿,也亏你受得了……这些死丫头哪里躲懒去了,主 子回来也不知道进来伺候,这样不经心,恨的我!罢了罢了,我来伺候你吧,穿这件白绫缎子的中衣可好?这两个月我赶着给你做的,又轻又软,回头你试试……对 了,还要叫她们紧着传热水进来,你洗一洗再换,也舒展些儿……先前叫她们湃了西瓜葡萄,太冷了,你这样热刺刺的走回来,骤然用了只怕受不了,只怕得先放一 放再吃……还是叫厨房送乌梅汁来吃一碗的好,又解暑又清凉,这还是前儿嫂子打发人送来的好乌梅,你吃着要是好,我再打发人回家要去……珊瑚,快去传热水进 来伺候大爷沐浴。
打发个小丫头去厨房端乌梅汁——你饿不饿?要不再传两样点心?晚上必是要去母亲那边吃的,这会子先垫补点?今儿有很好的藕,做个藕糕 吧……哎我说,你这样傻看着他做什么?一两个月没见了,你还不抱抱他?横竖他睡着了也不会醒……陈颐安眼里看着大了一圈儿的胖儿子,耳里听着郑明珠满心欢喜,在屋里团团转,语无伦次的唠叨了许多,平日里的有条不紊,干练利落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整个人都散发出一双欢喜的不知道怎么停下来的感觉,简直可爱的要命。
只觉得满心的舒坦惬意,真是比什么都叫人欢喜。
郑明珠支使的丫鬟们团团转,她也似乎停不下来似的,一会儿找衣服,一会儿看点心,嘴里唠叨的宛如太子妃,又问跟着大爷出门的人呢,跟着陈颐安出门的翡翠进来磕头,郑明珠赏了银子,打发她下去歇着了,又叫人把陈颐安的行李抬进来,竟有十几个大箱子,堆了半院子。
☆、195回来了;陈颐安进去沐浴的时候,郑明珠弯着腰收拾陈颐安的衣物,堆了半炕,刚动了手,突然就想起来,走到净房门口问:母亲和妹妹都到了没?我也该过去伺候了。
陈颐安道:母亲和妹妹在另外一条船上,你打发人到门口侯着,回来了你就去垂花门等着接一接就罢了,先陪我说说话儿。
郑明珠笑靥如花,点头道:嗯嗯,点心送来了,还有一碗火腿粥,我瞧着都是清淡好克化的,你好了出来吃。
待陈颐安洗了澡出来,只穿着缎子中衣,靠在炕上吃点心喝粥,郑明珠笑嘻嘻的抱着宝哥儿过来:你儿子醒了,过来和爹爹玩。
陈颐安就丢下筷子,把宝哥儿接过来,近两个月没见,小家伙似乎不大认识爹爹了,乌溜溜的眼睛只是盯着他看,看了半天,似乎兴趣缺缺,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转头去找郑明珠,陈颐安捏他脸:居然不理我!宝哥儿挣手扎脚,只要郑明珠,还扁着嘴,眼看就要哭了,郑明珠忙接过来,抱着拍两下,笑道:小笨蛋,爹爹都不认识了。
陈颐安忙替宝哥儿辩解:他这样小,一两个月不见,自然不认得,说什么笨呢。
郑明珠笑,抱着宝哥儿坐到他身边,见宝哥儿伸手乱抓,陈颐安就夹起一块藕糕,放到他嘴前:吃不吃?吃不吃?郑明珠伸手打开:少逗他,这东西他怎么能吃,你逗了吃不了,哭起来你哄啊?忙把宝哥儿抱开一点儿。
宝哥儿茫然的看了半天,完全不在状态,只管又伸手抓着东西玩去了。
郑明珠抓了一个栗子给他,这才说:前儿我写信给你,有些话不好在信里说,这会子回你吧。
遂把太夫人来的这件事细细的说了一遍,陈颐安听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太夫人要闹这种事并不是第一回了,我当初不也是如此么,她也就这些招数 了。
且太夫人这事不急,我已经得了回话了,倒是三叔祖母那边儿,做的太过了,才跪了一跪,也太轻省了。
真当一个长辈的招牌这样好用呢?别的也罢了,敢动宝哥儿,陈颐安自是动怒,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郑明珠显然不会怀疑陈颐安的话,只是好奇道:什么回话?陈颐安笑道:前儿你不是听人说了太夫人要给三弟相看媳妇么?我自是打发人去查了一查,颇有点意思呢。
郑明珠表示洗耳恭听。
陈颐安大爷状钩钩手指头,郑明珠失笑,还是乖乖的凑过去听。
陈颐安忍笑,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郑明珠震惊了:真的?这也太……。
她一时找不着话来形容,只觉得太夫人这到底怎么想的?这是结仇还是结亲呢?莫非外头的事,别人就不知道不成?别的人或许不知道,真要做亲,必是要打听的,如何瞒得过?陈颐安笑道:如今先且看着吧,若是真要来这件事,再做打算。
郑明珠点头称是,若是真要议亲,这才有用,不然别人家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正在此时,外头有丫鬟在问:少夫人在里头呢么?夫人的车快到门口了。
郑明珠便道:你去睡一会儿,我去伺候母亲。
陈颐安道:我去外书房有点事,你过去吧,晚点我来吃晚饭就是。
亲自抱着宝哥儿一起去垂花门,宝哥儿见一群花花绿绿的人走过来,又手舞足蹈的欢喜起来,依依呀呀的叫个不停,陈颐敏跳着要看宝哥儿,只是摸不到,陈颐贞摸摸她的头,小声道:乖,别乱跳,过一会儿进去就好。
陈颐敏只得垂了胖头,从荷包里摸出来一颗饴糖吃。
陈夫人下了轿子,见郑明珠领着妹妹们等着跟前,还抱着宝哥儿,两个月不见,宝哥儿胖了一圈,圆眼睛黑宝石一般澄澈明净,看着十分喜人,如何忍得 了,就着郑明珠怀里看了一回,笑道:我从外头回来,身上不干净,不能抱哥儿,这会子也乱糟糟的,安哥儿媳妇,叫奶妈子把哥儿抱回去,别吓着他。
郑明珠笑道:他才不怕呢,最是爱热闹的。
的确,宝哥儿在这样人多的场合,越发笑眯眯的,手脚都不老实,看起来活力十足。
不过还是依言把宝哥儿抱走了。
郑明珠等人伺候着陈夫人回了荣安堂,服侍陈夫人换衣服,梳洗等,郑明珠笑道:这两个月家里还算安静,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就一两件事,也不急,我便没理会,只等着母亲回来讨母亲的示下罢了。
陈夫人笑道:明日再说吧,如今我看着就很好,并不用急。
也并不多问家里的事,很给郑明珠脸面。
到得晚间,侯爷也回来了,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饭,走出了荣安堂,陈颐雅悄悄的拉一拉郑明珠的袖子,低声说:嫂嫂,我有一句话跟你说一说。
郑明珠就示意陈颐安先走,跟陈颐雅走到边上树下,陈颐雅轻声说:我觉得姨娘这两日有些不大对,前儿说夫人只怕也该回来了,我顺口答了句,嫂嫂说 七月底定然会回来的,姨娘竟然显得很高兴,我也没理论,今儿姨娘在我屋里喝茶,丫鬟来报夫人回来了,姨娘竟然脱口而出,可算回来了,我觉得,有些……奇 怪。
的确奇怪,按照花姨娘的个性表现来看,必然不会这样期待陈夫人回来的,这种期待,多半有点什么事才期待。
可是花姨娘会有什么事期待陈夫人回来呢?郑明珠微一沉吟,陈颐鸿三个字浮上心头。
花姨娘如今的大事就是长大了儿女,陈颐雅的亲事已经板上钉钉,再无变故了,再有让花姨娘会期待着陈夫人回来的,那就是陈颐鸿了。
陈夫人回来,才可以议亲……很说的通。
郑明珠就道:说起来是有点不寻常,姨娘这样的脾气,自是与别的人不同,二妹妹可知道,姨娘这些日子常去谁屋里?陈颐雅想了想:我也没留心,平日里姨娘常来我房里,别的地方,也不过是顺脚路过了或是坐一坐,或是说两句话儿。
嫂嫂既这样说,我悄悄儿的问问姨娘的丫头吧?郑明珠便笑道:既是如此,我明白了,问一问也好,多谢二妹妹跟我说这些。
若是没事儿,大家也能放心些。
陈颐雅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也是怕姨娘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嫂嫂是最妥当的一个人,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跟嫂嫂说,若是有了什么,早防范了,大家便宜。
郑明珠又安慰了两句,这才瞧着她带着丫鬟走了。
郑明珠一边走一边想,到了院子门口,吩咐玛瑙:你去传张妈妈来见我。
自己房里的丫头,一贯少往后院去,只怕也不大清楚,张妈妈才是统管全院的,不一会儿,张妈妈笑着进门来:少夫人叫我?郑明珠笑道:妈妈坐,我问一问妈妈可记得,这一两个月来,杨姨娘和娘家人见了几回,平日里杨姨娘可常往夫人那边院子里去?我是依稀记得杨姨娘来回过我,说是娘家有人来瞧她,只我记不清爽了。
郑明珠也是刚才想到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才突然想起来,花姨娘平日里不能出门的,若是真是有关陈颐鸿的亲事,她何处得来的消息?和太夫人有关的,也就是侯爷那边的林姨娘,与自己这边的杨姨娘了。
林姨娘不归郑明珠管,可杨姨娘的动向是能查到的,这才叫了张妈妈来问。
张妈妈立即说:回少夫人的话,自大爷出了门,杨姨娘娘家打发了人给杨姨娘送了一回东西,她娘家嫂子又来看了她一回,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还去后头花园子里走了一回,后来杨姨娘又打发了丫头,叫后角门上的婆子去自己娘家送了些药材。
嗯,有来有往,看起来是有点那意思了。
张妈妈接着说:杨姨娘不大往夫人那边院子里串门,倒是爱在这边的后头花园子里走一走,每两三天总要去走一两回的。
郑明珠想一想:也罢,这两日你安排一个伶俐懂事的丫鬟,多瞧着些儿,杨姨娘家来了人,或是往后头走去了,越发仔细些。
张妈妈想了半晌道:院子外头有个跑腿儿的丫鬟,叫小兰,十二三岁,倒是勤谨,各人都爱叫她跑个腿儿,买东西,递东西之类,各屋里都去的,一点儿也不打眼,人也伶俐听话,我就叫她去吧。
郑明珠点头:妈妈安排谁去也罢了,嘴严些,别叫别人知道才好。
张妈妈便笑道:少夫人只管放心,只要说是主子的吩咐,她自然明白的。
张妈妈颇有些志得意满,她虽是这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可管着的都是明面儿上的事,郑明珠不大吩咐她那些私房事儿,如今难得问她一回,如何不可着劲儿的表现一番?看来这杨姨娘要倒霉了,少夫人前几个月发落了卫姨娘,现在又在打听杨姨娘的事儿,莫非杨姨娘有什么动静叫少夫人有了疑心不成?这倒是一个奉承少夫人的好机会。
张妈妈忙忙的就去吩咐小兰去了,再三嘱咐着:这可是少夫人吩咐的,你一个人也不能说,也不能叫杨姨娘起了疑心,若是查不到,或是说了出去,或是杨姨娘晓得了,叫少夫人知道的话,只怕要把你打发到庄子上去呢。
你就回不来了。
小丫头能知道些什么,小兰吓的连连点头,赌咒发誓一点儿不会说,每天十二个时辰盯着杨姨娘,张妈妈才满意的走了。
留下小兰发愁,这杨姨娘若是不干什么,只是白走一走那怎么办啊。
这样偷偷的跟了两三天,愁了两三天,幸而小兰运气很好,才盯了第三天,杨姨娘又往后头园子里去,她一路摘着花儿跟着鬼鬼祟祟的看着,见杨姨娘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在水边的亭子里遇到了在那儿看水的花姨娘。
两个人就说说笑笑起来。
小兰大喜,哎哟谢天谢地,不用被送庄子上去了。
☆、196、亲事小兰把手里的花一丢,拿着个纸包托在手里,嘴里哼着歌儿,笑嘻嘻的就往那边过去了,花姨娘和杨姨娘本来也刚在寒暄,此时听到动静,立刻住了嘴,回 头一看是小兰,又松懈下来,小兰笑嘻嘻的打招呼:两位姨奶奶好,在这儿看水儿呢?五小姐身边的杏花姐姐打发我给她买瓜子儿呢,还多给了我十个钱买糖吃, 两位姨奶奶吃一块儿?说着就掏荷包。
花姨娘哪里看得起一个丫头都买得起的糖,摆摆手笑道:小兰真是个乖孩子,我们不吃糖了,你送你的东西去罢。
小兰就笑眯眯的应了,托着纸包,接着哼歌儿往亭子外头走,走到亭子外头的石头后面,往下一猫腰,就钻到了亭子下面的栏杆底下蹲着。
只听杨姨娘笑着说:前儿说的那事,已经准了!可不是个大喜事么?太夫人也是单喜欢三爷有出息,回家跟老太爷说了,老太爷欢喜的很,大小姐那是头 一个孩子,老太爷爱若掌珠,多少勋贵人家来求,都看不上,要不说哥儿脾气不好,要不说哥儿出息差些,有了这样好没了那样好,都回绝了,倒是三爷是个好的, 从哪里看都是齐全的,老太爷就愿意了。
如今夫人也回来了,也就该提一提了。
花姨娘喜滋滋的道:哎哟,可是好事呢,真……真叫我怎么说好呢,简直做梦一样,只是论出息人品,三爷是没得说,就是出身差些儿,也是我拖累了他……杨姨娘笑道:姨奶奶快别说这样的话,有道是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三爷这样出息,如今就有爵位在身上了,出身有什么干系呢?且再说 了,今后娶了大小姐,就是杨老太爷的女婿了,又比别的人高了些儿,说句不该说的话,说不定您老人家今后还有做武安侯太夫人的福分呢。
花姨娘更是高兴坏了,搓着手,笑的都合不拢嘴:哎哟,可说不得这话,不管哪个爷袭爵,这太夫人总还是夫人才是。
话是如此说,哪里掩得了话里脸上的笑呢,几乎就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武安侯太夫人了。
杨姨娘暗骂了一声蠢货,脸上却是笑着又奉承了好些话,才斟酌着说:这事儿虽是好事,也就怕夫人不答应,姨娘想,咱们杨家因着太夫人,逼了她多少 回?单小姐姓杨,她也不能够同意,这是一桩。
再则越发说透些,就算不是杨家,别的一品大员的嫡长女,她也不能同意的,嫡长女何等身份何等尊贵,你只瞧瞧我 们屋里的少夫人,连太夫人的吩咐也敢不听的,何况她?三爷又不是夫人养的,夫人能和姨娘想的一样儿?她自不会费心费力的去替三爷寻个有助益的,能助着夫婿 今后有好前程的小姐,只怕寻个根基差的,家里没什么出息的儿媳妇才好拿捏呢,姨娘说是不是?此时,亭子底下的小兰早就吓的捂了嘴,浑身都发起抖来。
花姨娘立时便道:那怎么行,寻常人家的小姐,如何能和杨老太爷的嫡长女比呢!这万万不行的!杨姨娘就笑道:可不是,我也是虑着这个,替姨奶奶着急呢。
花姨娘点头,寻思了半晌:说起来,我觉着夫人是个好面子,若是真有这样好的亲事寻上门来,她就咬着牙也是要应的,不然且不是要落个苛待庶子,不 慈不贤的名声?我觉着夫人做不出来的,横竖我们家鸿哥儿有爵位,待今后安哥儿袭了爵,侯爷把家分了,我跟着鸿哥儿在外头住去,夫人自是跟着安哥儿在侯府里 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儿媳妇厉害了,也碍不着她什么。
说起来,你们家大小姐脾气如何?不瞒你说,我出身不好,虽是有诰命,也怕儿媳妇不尊重呢。
杨姨娘在心里又骂了一回,这花姨娘倒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儿媳妇还得服侍她不成?脸上却笑道:姨娘多虑了,出身有什么相干,不管有没有诰命,您也 是三爷的亲娘,谁能越过您去?我们家大小姐不是我夸赞,女红是略差一点儿,可是温柔和顺上头是没得说,论起孝道来,我们屋里那位少夫人,给她提鞋都不配, 前儿太夫人回娘家就是商量大小姐这事儿,太夫人还特地说了一句,三爷不是夫人养的,大家都知道,姨娘虽不是嫡母,却是亲母,论起人伦来,自比嫡母更要紧 的。
我们家大小姐就说了,姨娘是亲娘,也是该磕头敬茶的。
如何,这样的孩子哪里寻去?花姨娘大喜,一想到一品大员的嫡长女恭恭敬敬给自己磕头敬茶的场面,就忍不住笑。
被杨姨娘奉承的轻飘飘的,花姨娘笑道:你们家的孩子没的说,教养规矩自是好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是觉着太夫人未免多虑了,这样好的事儿,夫人断没有道理不肯的,你只管放心回太夫人就是了。
说来说去就是没一句实在话。
杨姨娘说了老半天,都没见花姨娘上钩,主动提出她去说,便只得笑道:太夫人的意思,她和夫人虽是婆媳,只是夫人一向不肯尊重长辈,只怕好好的一 件事,她老人家张了口,本来是好事,夫人偏犟着不肯应,倒是不美,姨娘是有脸面的,姨娘去夫人跟前说两句,不比谁强呢?花姨娘死活不上钩,想了半天道:我一个姨娘,哪有去管爷们亲事的规矩?再有脸面,夫人比出规矩来,也没用,哪有太夫人名正言顺呢,怎么着也是三 爷的祖母,关心孙子的婚事,只会叫人赞慈心的,依我说,请太夫人去夫人跟前说一说,夫人必是应的,若是夫人真不应,再做打算也就是了。
杨姨娘恨牙痒痒的,这花姨娘平日里看起来就是个假伶俐,其实是个蠢货,这一回怎么居然这样聪明起来?滑的油一般,死活就不咬钩,把什么都推过来。
杨姨娘无法,车轱辘话又来回劝了两回,花姨娘依然太极打的炉火纯青,只是不松口,也就只得各自散了。
待花姨娘和杨姨娘走远了,小兰才战战兢兢的从亭子底下滚出来,一头的汗,吓的半死。
两位姨娘说话真是大逆不道!她不敢多逗留,一阵风似的跑去找张妈妈,张妈妈不敢怠慢,就带着她去找郑明珠。
郑明珠叫她进来回话,小兰走进去,脚都在发颤,生怕这话说出来,郑明珠听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一个发怒,就要把她打发到庄子上去,天啊,那里人烟都不见,还得天天下地种田,小兰吓的腿软,进门就一个踉跄,整个人跪趴在大红地毡上。
这动静倒把炕上的郑明珠连宝哥儿都吓了一跳,这娘俩本来正你一句我一句,谁都听不懂的在聊天,此时同时扭头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兰犯了多大的事呢。
宝哥儿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拍着手依依呀呀的叫着,他还坐不住,东倒西歪的。
张妈妈在一边赔笑道:少夫人,小兰说,今日听到了些了不得的话,不敢瞒着,特来回夫人。
郑明珠示意丫鬟们和奶妈子都下去,笑道:什么事,说吧。
小兰只顾发抖,都不敢说话,张妈妈忙推她一把:快把你听到的话照实回少夫人。
小兰这才结结巴巴的说:奴婢……奴婢先前去园子里摘花儿,见到……嗯杨姨奶奶和花姨奶奶……张妈妈忙推她:什么姨奶奶,少夫人跟前,只能说姨娘。
是是。
小兰抹把汗:两位姨娘在水边的亭子里说话儿,奴婢悄悄的躲在了亭子底下,听到了。
小兰记性甚好,虽说怕的厉害,影响了她的发挥,依然一句一句,有条不紊的几乎背了出来,郑明珠细细的听着,也并不打断她,足说了一刻钟,才说完。
这些话,一个外院的小丫鬟是绝对编不出来的,郑明珠就笑道:很好,你很会办事,张妈妈,这个月多发给她一个月月例,只是你记得,这些话在这里说过了就完了,不能再有别的人知道,明白吗?小兰大喜,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回了少夫人,少夫人竟也没发火,还赏她一个月的月例,真是菩萨心肠呢。
便连连的磕头:是是是,奴婢现在已经完全忘了。
爬起来同手同脚的往门口去了。
张妈妈在一边点头,这个识人举荐之功自己已经稳稳的拿到了。
待小兰出去之后,张妈妈还在一边等着,想来杨姨娘说了这样的话,郑明珠必是要收拾她的,自己这事儿办的这样好,少夫人必是还要交给自己做的才是。
这样一步一步,也就慢慢儿的成了少夫人的心腹妈妈的,别说自己的前程,就是儿子的前程,还差的了吗?郑明珠当然没怎么注意到张妈妈的一脸渴望,只是自己在那若有所思,宝哥儿被娘亲忽视,顿时不高兴了,伸手就啪啪的拍郑明珠的脸,郑明珠回过神来,见张妈妈还站在跟前,随口便道:妈妈下去歇着吧。
啊?就这样完了?张妈妈登时若有所失,不由问道:这杨姨娘……郑明珠这才明白张妈妈这是在等什么,不由失笑道:这个妈妈别管了,你下去吧,把这些话捂牢实了,若是外头有人知道了,少不得我要问妈妈的。
张妈妈顿时感受到了重视,立刻凛然道:少夫人请放心,都在我身上!这才满意的下去了。
郑明珠搂着宝哥儿,一边拍着他一边想,杨家绝对知道,由太夫人出面说这件事,那必是不成的,忽悠花姨娘不成,定然会想别的法子才是。
只是到底会是什么法子呢?想了半日,郑明珠也想不到,不过,这也不是她操心的事儿,回头把这些话回了陈夫人知道,再跟陈颐安说说就罢了,她当然是不愿意有个杨家的闺女做弟媳,淘起气来,十分麻烦,这可是正头夫人,和姨娘之类完全是两码事。
不过公婆俱在,那么小叔子的亲事,却没有她来管的道理。
☆、197、山雨欲来风满楼郑明珠正在想这件事的时候,陈颐雅一脸喜色的进来了:嫂嫂,我有件事跟你说。
陈颐雅也常来看宝哥儿,而且爱抱他在外头院子里头,或是花树底下走一走,宝哥儿一见二姑妈就张着小手要抱,看起来很想出去的样子。
郑明珠就笑着把宝哥儿递给陈颐雅,笑道:这小家伙想出门了,我们一起在外头走一走吧。
出了门,陈颐雅就迫不及待的笑道:嫂嫂放心,姨娘一点儿也没搀和这件事。
郑明珠心中早明白了,只是好奇花姨娘是怎么跟女儿说的。
花姨娘就这一儿一女,爱的什么似的,且与陈颐雅母女关系亲密,与一般姨娘养的小姐大不一样。
饶是你奸似鬼,也得喝老娘的洗脚水。
这是花姨娘得意洋洋的翘着脚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对二小姐陈颐雅这样说。
陈颐雅本就与郑明珠说过要伺机打探,此时如何有不问的?花姨娘得了这样的好事,自然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女儿一问,立刻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把陈颐雅都听的呆住了。
她如今渐渐大了,知道了人情道理,又常得郑明珠开导,虽说依然实心眼,但总算知道自己家与太夫人的恩怨。
陈颐雅便知道这事绝对不妥,不由道:姨娘又不是不知道母亲和太夫人势不两立,怎么会答应呢?花姨娘更得意了:可不是说么,那边忽悠我去跟夫人说,我拿什么说去?我又不是傻子,你打量他们为什么瞧着你哥哥出息,要许嫡长女来?是呀,为什么?陈颐雅也不解。
花姨娘道:我虽不爱妄自菲薄,倒也知道一品大员的嫡长女自是尊贵的,你哥哥虽有爵位,到底身上有点残疾,我原想着,娶个高门大户的嫡女也就罢 了,没承想,太夫人拐弯抹角的叫杨姨娘来我跟前打探,我都吓一跳,他们家傻的不成?太夫人把夫人得罪的那样儿,嫁个闺女来当儿媳妇,这图什么呀?我就起了 疑心,安心要套她的话,那个杨姨娘是个蠢货,没几句就把话说出来了,她们家老太太,一辈子惦记这个爵位呢,说是要助你哥哥夺爵!我看呀,这老太太是狗急跳 墙了,什么损招都想得出来,不过这倒是实话,姨娘出身不好,没有母族帮你哥哥,若是有强硬的妻族,你哥哥又有出息,又有爵位,有人在后头使力,看起来似乎 是很有希望的样子。
陈颐雅吓到了,忙道:姨娘应了?花姨娘笑道:我为什么应?既是这样的话,急的是她们,又不是我,我跑去找夫人提?我蠢呀?自然叫她们提去,是她们觉着你哥哥好,想要把闺女嫁给他,又有那些打算,那自是非你哥哥不行,是他们求着我,又不是我求着她们,我傻乎乎的给她们出力呢?既然姨娘不出头,就太好了!和姨娘说完了这话,陈颐雅转个身就把她姨娘卖给了郑明珠,反是姨娘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倒是郑明珠听了,心中感叹,陈颐安那句:太夫人一辈子的念想都在那个爵位上。
实在高屋建瓴,从头到尾的折腾竟都在这句话上。
郑明珠想了想,跟陈颐雅说:姨娘若有这个心思,难免出事,我瞧着,二妹妹若是有机会,只怕还得劝一劝姨娘才是。
花姨娘平时闹一闹无伤大雅,可为了爵位出头,三五个花姨娘都没得好下场。
花姨娘虽不讨人喜欢,到底还有三爷和二小姐的脸面,闹难看了谁也不好过。
陈颐雅苦恼的说:我也不大会说话,且都是我听姨娘的,哪有姨娘听我的,好嫂嫂,你教教我,只盼着咱们家安安静静的才好。
郑明珠便笑着,低声教了她一套话来说,陈颐雅听得连连点头称是。
只是从花姨娘到陈夫人,都在等着太夫人的动静,偏偏一直就没动静,只在八月初三,陈四老爷的寿辰,请了武安侯一家子去喝酒。
到底是陈熙华的亲兄弟,这也是该有的人情往来,陈熙华与陈夫人带着儿女们都去了,除了还在军营里的陈颐青。
郑明珠没承想在这里会又见到这位大小姐,跟在太夫人身边,这一回才看了个清楚,这位小姐容貌中等,只有清秀二字形容,穿戴倒也雅致,低眉顺眼,颇为安静。
郑明珠尤其留意看了看陈颐安领着弟弟们进来请安的时候,这位大小姐,虽避到了屏风后面,果然还是很在意的看了陈颐鸿好几眼,一开始见他跛着脚,似乎就很看不上了,不过后来见他容貌气度,似乎又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一副放心了的样子。
待陈颐安他们出去了,太夫人拍拍杨大小姐的手,低声说了句什么,一脸慈祥。
杨大小姐羞红了脸。
郑明珠心中已是有数,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下来,太夫人竟然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只顾带着杨大小姐和陈家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家适婚年龄的几个小姐,在人前应酬,完全没有郑明珠猜想的情形出现。
郑明珠总觉得,太夫人这样的蠢货,说不准会在客人跟前问陈夫人:我这个侄孙女儿如何?这样子。
不过回家之后,郑明珠这样一说,陈颐安就笑起来:你傻呀,太夫人当初在外头说二妹妹的事,那是因为她并不在乎二妹妹的名声,自不怕人议论,而如 今这个可是心肝宝贝,自是在乎她的名声的,又是女家,怎么能这样不矜持?从来就算女家有心通婚,也是请了相熟女眷上门打探的,有意了,再由男方出面来提, 便是如此,那男方也常常会看不起这样的女方,何况这样大庭广众来说的?啊对,郑明珠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钻了牛角尖,只想着太夫人为着爵位,再没有做不出来的事,就忘了这样显而易见的规矩了。
那么太夫人这就是带着杨大小姐来相女婿的了?而且似乎相准了?他们就这样笃定陈家肯应这亲事不成?而且陈夫人回来也有七八天了,给太夫人请了两回安,也并没有见太夫人提过一次这件事,倒是奇了。
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却偏偏乌云密布,闪电雷鸣,就是不下雨的感觉。
这边郑明珠想不通,那边花姨娘也急了:怎么回事,夫人回来都七八天了,怎么太夫人还是提也没提?今儿我听说太夫人把杨家大小姐也带在了身边,还以为要说一说呢,竟还没动静?她这会子倒不那么笃定了。
陈颐雅劝她:姨娘急什么,我只觉着,这事儿不提也是好事,嫂子的娘家到底是娘家,姻亲罢了,能出多少力,无非在外头使劲,正主意还不是要爹爹来 拿?这是一件,且哥哥再出息又如何,到底比不过大哥出身正,又嫡又长,嫂子是县主,如今连嫡子都有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反是哥哥有爵位,有出息,若是礼让 着大哥,兄友弟恭的,不比争那镜花水月强?大哥也不会亏待了哥哥。
前程有的是呢。
何必非要杨家来撑腰呢?花姨娘笑道:哎哟傻孩子,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儿呢?别人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不成?姨娘再不懂事也知道,武安侯这爵位你哥哥是绝沾不上一点子边的, 我平日里虽说爱闹些,不肯让人,却也没什么要紧事,那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有脸面,又生了你们两个,越发给我挣了脸面,在侯爷眼里,我不要脸,你哥哥和你还要 脸呢,也必不会轻易罚了我。
可若是我敢对爵位的事说上一句话,别说我这是三品诰命,就是一品,那也是白搭,绝讨不了好去!陈颐雅就更想不通了:那姨娘还这样子急?花姨娘便道:我当然急,怎么说也是一品大员的嫡长女,多好的一门亲事!今后进了门,就是咱们家的媳妇了,日子好不好还得看夫君,你哥哥不去争爵 位,她还能和离不成?还不只得求着娘家帮你哥哥挣前程,岂不是好事?你瞧太夫人这样没权没势了,杨家还肯出个嫡长女帮她,多半是个看重姑奶奶的家族,倒是 良配。
今后好处多着呢!陈颐雅听得直点头,然后回头又跟郑明珠说了。
郑明珠哭笑不得,原来压根不用自己劝,这种市侩的精明,还真不能小觑。
一家子翘首等着太夫人的动向,偏太夫人十分安稳,沉得住气,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陈夫人与郑明珠倒没空多想她,太夫人不来烦是最好的,一转眼就是八月十二,陈颐青尚主的日子了。
八月初十陈颐青才从军营里回来,不过一个多月的军营生活,人足瘦了一圈儿,给陈熙华陈夫人请安的时候,陈夫人差点儿没哭出来,似乎想要起身,却被 陈熙华按住了手,勉强忍住了,陈颐青显得沉默了很多,骤然回首,郑明珠觉得陈颐青似乎早已不是第一次见面是那个阳光的跳脱的少年了,一年来经历种种,一点 一点的变的不同起来。
自己院子里一个熟悉的下人都没有,陈颐青也依然一声不吭,蹬了靴子,倒头就睡,两个房里服侍的大丫头上前去,小心的给他拉上被子,放了帐幔。
郑明珠忙的团团转,宝哥儿两三天没怎么见娘亲了,还发了一回脾气。
这个坏脾气的小家伙。
郑明珠好笑的亲亲他。
八月十二,礼仪在公主府办,武安侯府自也要设宴,郑明珠是长媳,自要在门口迎各府女眷,这一回,太夫人依然把杨大小姐带在身边。
郑明珠看了她好几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只觉得她似乎有一点紧张,叫郑明珠都紧张起来,这可是公主下降的好日子,若是闹个什么事出来,如何了得?郑明珠想了想,低声对张妈妈说:你把小兰叫来,吩咐她今儿别的事都不用做了,只悄悄儿的跟着杨家大小姐,也不用听她说话,远远的跟着就行了,须得时时都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明白吗?张妈妈一再受郑明珠重用,志得意满,立即点头表示明白,就下去吩咐小兰去了。
☆、198、假山家里这样大事,自是从夫人到小姐都要忙的,陈夫人在公主府坐镇,郑明珠在武安侯府招呼各府夫人少奶奶,小姐们也要招呼着闺阁小姐们。
女眷的宴席安排在花园子里头,小姐们则在一片花圃旁边。
郑明珠对小姐落水被少年救起来的戏码有心理阴影,把小姐们安排的离的远远的杜绝小姐们不小心掉进水里的可能。
又在水边安排了几个懂水性婆子守着岸边,就算真有掉下去的,婆子们也能救上来。
郑明珠觉得,自己都被太夫人这按兵不动整的有点草木皆兵了。
一直坚持到了开宴时间,郑明珠总算歇口气,宝哥儿倒是来了,吃饱喝足睡醒,一脸的精神,看起来非常有活力,见了娘亲就咦咦哦哦的叫个不停。
不过今天这小胖脸也被捏了不知道多少回,谁家夫人都说他可爱,长的健壮,脾气又好,爱笑爱动,谁抱着都不哭。
一时外头热闹起来,原来是吉时已过,公主已从宫中到了公主府,就等着晚上拜堂的吉时了,陈颐青从公主府回来给长辈们敬酒。
这个有陈颐安在外操持,郑明珠并不用出去,乐的闲一会儿,玛瑙进来找她,小声道:刚才小兰递了话进来,杨家大小姐用饭的时候被人碰了手,半碗汤洒在裙子上了,有丫鬟引着她换衣服去了,是去的恒香园。
果然来了。
郑明珠忙道:给女眷换衣服的院子早定了是留云轩了,哪一个乱引小姐走呢?你打发人去引回来没有?玛瑙笑道:小兰也是个聪明的,见她们往那边走了,就即刻去跟张妈妈说,张妈妈带着人走近路拦了她们,把她们带回了留云轩,我只是来回少夫人一声儿,引着小姐乱走的,是杨姨娘院子里的丫头。
郑明珠笑道:幸而早有准备,你跟张妈妈说,把那丫头捆起来,关柴房去,今儿是好日子,不用理她,回头再审。
吩咐小兰,接着盯,把今日熬过去就好了。
玛瑙笑着就去了。
原来是预备的这个法子呢,郑明珠笑着摇摇头。
这杨家到底什么出身?出手就是这一套,无非就是小姐换衣服的时候给少爷撞见了,于是一定要嫁给他。
好没意思。
可是她们怎么能料定三爷陈颐鸿要去留云轩?郑明珠纳闷的寻思,连自己都无法确定陈颐鸿的动向,何况太夫人?太夫人身边一个人手都没有,这府里也就只有杨姨娘为她所用,杨姨娘又如何能做到掌握陈颐鸿的动向呢?那就只剩一个人了,花姨娘这蠢货!花姨娘是不会理陈家其他人的想法的,只管自己儿女,她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也知道陈熙华陈夫人不会答应,为了让陈夫人无法拒绝,她答应太夫人配合也是有的。
幸而有陈颐雅这个小奸细,让郑明珠对花姨娘的心理掌握到了十足。
这显然是花姨娘配合的,花姨娘是陈颐鸿的亲娘,自然有把握把陈颐鸿叫到任何地方去。
不过既然花姨娘答应太夫人配合了,有些话也就该说了,郑明珠觉着,还是陈颐安算无遗策,把人的心理掌握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程度。
他曾说:若论当时去打探,也不过是想着必有什么阴私事或是见不得人的事,到后来得了这个消息,我就觉得好笑,居然是这样的事,说起来,这个消息 其实几乎算是给花姨娘预备的了,别人都不会像她那样在乎,也不会像她那样会闹出来,若是花姨娘不上太夫人的当,这个其实没什么用,可是花姨娘八成是会答应 的,是以,咱们没有一点后手怎么行?简直就像是陈颐安已经亲眼看到了今天的场面似的。
郑明珠就吩咐人去找陈颐雅,陈颐雅是最佳人选。
一时陈颐雅笑嘻嘻的就来了,真的是大姑娘了,此时穿着和姐妹一样的裙子,却显得身材高挑,曲线玲珑,神采飞扬,丰厚的头发挽了个高髻,插着一只巴掌大的金丝编就镶红宝石的蝴蝶,下巴扬起,带着许多嫡女都没有的骄傲。
陈颐雅和宝哥儿招招手打招呼,关切的问郑明珠:嫂嫂可吃了东西了?我瞧你这样忙,别是没吃吧?郑明珠拿着宝哥儿的手,学着陈颐雅的样子招手打招呼,笑道:喝了半碗汤,两块点心,也没什么,回头人走光了再好生吃。
说着招手叫她到身边来,问她:这两日姨娘可和你说什么没有?陈颐雅笑道:没有啊,姨娘那日说了这话之后,就再没提什么了,我瞧姨娘这些日子都很高兴,还又问了两回呢。
不过这种隐私事,花姨娘不肯告诉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也是有的。
郑明珠就点点头,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来。
陈颐雅忙问:怎么了?嫂嫂可是听到什么不成?立刻就转身问锦兰:姨娘这两日做了什么?姨娘那边的丫头都是跟过你的,你自是知道。
锦兰原是花姨娘的丫鬟,在花姨娘身边做了两年大丫头,因稳重细心,花姨娘回了陈夫人,把锦兰给了陈颐雅使,如今花姨娘身边的大丫头还是锦兰在的时候j□j过的二等丫头呢。
锦兰想了半日:也没什么呀,小姐知道,姨娘是个爱串门的,又爱逛园子,若不是留心,谁知道呢?郑明珠立时道:只望没什么倒也谢天谢地。
陈颐雅忙道:姨娘到底做了什么?还是嫂嫂知道了些什么,嫂嫂快告诉我,我都提心吊胆多久了。
郑明珠道:今儿我表妹宁馨郡主也来了,先前拉着我说话儿,也是巧,就说到了那位杨家大小姐,你大约不知道,这位大小姐的姑母,就是宁馨郡主夫家 婶娘,知道些东西,她就当笑话儿讲给我听,我听了,可吓的了不得,偏这事儿没上明面,也不敢给姨娘说,这才找你来问一问。
又拿宁馨郡主来做挡箭牌了。
陈颐雅素知这位嫂子稳重周全,什么事儿来了都神色不变,当初在宫里,慎刑司矫诏要拿她,她还能一犟到底呢,此时竟然说吓的了不得,显见是大事了,陈颐雅也就跟着吓的了不得:嫂嫂,到底怎么了?您快跟我说,可别吓我。
郑明珠一脸为难:妹妹虽是大姑娘了,可到底没出门子,这话如何说得,没得污了妹妹的耳朵,不妥不妥,可太夫人要许大小姐给三爷的事,又没有明面儿上叫咱们知道,我又不好跟姨娘提,真叫我为难。
这是真的,明面儿上没有一个人在陈家来说过要许杨家的大小姐给陈颐鸿,都是暗地里知道的消息,郑明珠真要把杨家大小姐的事去跟花姨娘说,自然不妥。
陈颐雅忙劝道:为着哥哥,有什么污不污,要是真有什么不好,再成了我嫂子,岂不是完了?还顾得什么呢。
唉。
郑明珠先叹一口气,陈颐雅心提的高高的,郑明珠才说:说起来,这位大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她从小儿一直跟着祖父杨家大舅老爷在各地任上, 到了十岁上,杨家大舅老爷做主,与洛阳大族李家长房嫡长子定了亲,没承想,第二年,这位李家公子就急病没了。
过得两年,杨家大舅老爷调任,做了河道大臣, 杨大小姐十三岁了,横竖在西安也没人知道,便又与陕甘总督的嫡出第三子定了亲,小定都放过了,没过两三个月,这位张公子从河堤落下去,没救上来,也没了。
如今,杨大小姐回了京城,倒是没什么人知道这些事了,你说说,这如何了得!陈颐雅听得都呆滞掉了。
克夫!就算陈颐雅只待字闺中,也深知这两个字多么要紧,有个这样的名声,谁家敢要?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姨娘还以为这是多好一门亲事呢。
姨娘和自己一辈子的依靠不就是哥哥吗,若是哥哥没了,姨娘怎么办?自己怎么办?怪道嫂嫂一脸着急,这可真不是小事,这是在挖姨娘的心头血呢。
陈颐雅霍的就站了起来:咱们家跟他什么仇呢,要这样害咱们,幸而嫂嫂听到了,若是糊里糊涂的真娶了进来……陈颐雅越想越害怕:我立刻去给姨娘说!郑明珠一把拉住她:你即便要说,也温柔些儿,姨娘虽说年纪不大,但这样兴兴头头的一件事,你当头冷水泼下去,岂不出事,这事儿还没拿上台面上来,你慢慢说也就是了。
陈颐雅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只是点头,郑明珠就悄悄儿的教了她一篇子话来说。
而太夫人此时正在发脾气呢:怎么搞的,好容易叫花姨娘应了,要把老三引到那边儿去,文姐儿怎么倒回来了?她此时正在内室,身边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头珠翠,一脸精明,听老太太骂人,忙道:姑太太是不知道,本来是说的好好儿的,文姐儿都起身往那边走了,没承想半路碰到甘兰院那位张妈妈,带着几个丫鬟正巧往那边过,就看见了,见 文姐儿身上的裙子脏了,便说早就定了小姐夫人们换衣服的地方,谁带着乱走呢?立时就吩咐了一个丫鬟把文姐儿带去留云轩了,还叫人把那丫头都捆了起来,我瞧 着,说不定就此起了疑心了呢。
太夫人拍一下扶手道:怎么这样倒霉呢?刚巧被安哥儿媳妇的管事妈妈碰到!若是别的妈妈,都不理论的,偏今儿的宴席就是安哥儿媳妇一手张罗的,自 是糊弄不了,也是咱们运道不好,既如此,只得换个地方,这房子后头是妙石山居,里头是当年老侯爷在的时候爱的那些奇石,假山似的堆的高高的,里头四通八 达,倒不比什么院子差,既是有人疑心了,咱们索性叫文姐儿在假山里藏着,跟花姨娘说,把老三引进去,也是一样的。
那妇人拍掌道:到底是姑母有计谋,一时竟就想出这样好的地方来,论起来,空房子里还能托词不小心撞到了,这假山底下,那可不越发应了那两个字了么?燕王世子府的假山事件,如今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夫人与那妇人对视一眼,都得意的笑起来。
☆、199、假山捉奸一众宾客都刚从酒席上下来,正是最松泛的时候,要好的夫人奶奶们,小姐们,各自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也有在石桌子上对弈的,也有在花树底下低声说 些私房话的,小姐们作诗作画展才的时候也过了,这时才表露了些少女天性,蹲在水边玩水的,摘花枝花条编花冠的,嘻嘻哈哈,或活泼或沉静,都是风景。
只在锦莲榭水外的花圃过去的妙石山居,突然一声尖利的哭叫响起来,一个娇弱的妇人站在假山跟前,面如金纸,一丝儿血色都没有,手里拿着一条湖蓝色的缠枝花的裙子,哭道:陈颐凡,我还没死呢。
妙石山居虽没人住,但在武安侯府里却不算偏,俯瞰下去,就在武安侯中间略偏东北,与今日老夫人们歇着的原慈安堂和夫人们坐着的花如近居都隔的不远,此时有些耳尖的听到动静,都不由的往那边张望,自有伶俐懂事的丫鬟飞奔了去打探,回来与夫人们耳语一番。
真的是捉奸在假山?哎呀呀,燕王府八卦再现?不过燕王府是自家人关起门来捉的奸,可这里却是大喜的日子,满帝都的贵胄豪门起码有一半在武安侯府呢。
各府夫人们自有闲的发毛的,此时就含笑起身道:坐的久了,去园子里走走疏散疏散。
立即就有人心领神会:我也是,不如一起去吧。
于是妙石山居的院子里不一会儿就聚满了人。
那妇人见来了这许多高门贵妇,越发哭的厉害起来:陈颐凡,我就算是快死了,你也犯不着这样打我的脸,不管你看上了谁,我还不许你纳了不成,我陪嫁来四个大丫头,全都开了脸给你,如今你……嘤嘤嘤的只管哭。
如今这样的场面,她拿着一条裙子在这里哭,在场各位都不是傻子,有啥不明白的。
还真是燕王府八卦再现。
不禁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这不就是那位陈家大少奶奶吗,娘家姓宋的那位?那里头的就是陈家大少爷了?五房的!又不是侯府那一位。
哦,是她,怪不得,要是我也得哭一场,她这辈子也真算是被坑苦了。
不少贵妇人都是帝都生帝都长,在帝都足足过了三五十年的,从头到尾的八卦都见过,一见了人,就知道花样了。
倒都不由的叹息一番,言论十分的一边倒,竟就没几个人说这妇人不对的。
偶有两个议论道:何必呢,就是男人偷吃,也没有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叫破的,又是自己家的喜事,白叫人看热闹,再有委屈,待人散了,回家哭去也是一样。
这样子就是有理的也变没理了,长辈岂有高兴的?旁边立刻就有年长的夫人笑道:这是你们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这位大少奶奶,做姑娘的时候,也是贤淑贞静的,并不是这个样儿,也是这些年被逼出来的。
八卦谁不爱听?顿时有四五个人围上来问。
原来这位陈颐凡便是陈五老爷的长子,说起来,这位陈五老爷也是个奇葩,武安侯嫡幼子,身份是不低的,早年屋里有着两三个通房,还不知足,又与亲娘 的娘家亲侄女儿小杨氏偷上了,自己定亲的媳妇还没娶进门,亲表妹倒是先有了身孕,太夫人气的了不得,只是到底是自己娘家人,也没什么法子,不能不管,本想 退了那边的亲事,娶了她,侯爷却不肯,这位小杨氏是杨家庶子的庶女,身份上本就配不上侯府嫡子,又是未婚私通,品性上更不能做正室夫人,后来扯了一通,这 位小杨氏便抬进了府,做了陈五老爷的二房。
进府不久,生下陈颐凡,是为陈家长孙,比陈颐安还要大半年。
陈家瞒着这事儿,又娶了陈五老爷订好的媳妇,进了门才发现竟然就有了庶子,而且二房贵妾,又是与夫君青梅竹马,未婚私通,宠冠后宅,又是婆婆的亲 侄女儿,在府里连世子夫人都敢顶撞,这位元配的陈五夫人如何辖制得住她,本就娇弱,又被她收拾了几回,越发不成,成亲三四年就没了,也没留下子嗣。
于是太夫人做主,开了家族祠堂,把陈颐凡记到了元配夫人的名下,倒就成了嫡子。
后来陈颐凡长大了,跟他爹简直一个秉性,偷鸡摸狗,奸/淫母婢,屋里的丫鬟媳妇都上过他的床,真是腥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只是家里小杨氏独大,一家子捂的严实,在外也没什么坏名声。
陈颐凡说亲的时候,正是侯爷病重之时,那时候才十四岁,为着冲喜,急急的说了人家,又急急的成亲,那宋家只瞧着侯府势大,陈颐凡身为侯府嫡长孙, 虽不是世子一房的,想必前程也是好的,又见哥儿模样儿齐整,谈吐有礼,加上侯府催的急了,并没有怎么打听哥儿家里头人口和品性,便把嫡长女嫁了过来。
姑娘进了门,才知道嫁错了,上有不懂事的祖婆婆,刻薄的继婆婆,威风无比的亲姨娘……可又能怎么办呢?先前两年还劝着夫君,指望年龄大些能懂事些 儿,到得后来,也就不劝了,三天两头只是吵,前两年,大少奶奶一个表妹暂时在他们家寄居两日,就差点儿被陈颐凡奸了去,把人家表小姐吓的连夜就走了,大少 奶奶躁的连娘家都好意思回去。
众人听着这些八卦,都不由道:也太下作了。
也亏的这位夫人说的有头有尾,历历在目,宛如亲见一般。
另有一位夫人笑道:这位大少奶奶也是多年无出,我听说,是想要和离归家的呢,偏陈家、杨家都势大,如何肯?口口声声只说一定要走便只能休妻,宋家自然也是不肯的,我瞧着,这一个机会,这位陈大少奶奶不知等了多久,拼着得罪陈家杨家,如何不闹出来?众人恍然大悟,怪道呢,按理说,谁家有这等龌龊事,都只藏着掖着,生怕人看了笑话去,怎么这位少奶奶倒是生怕人不知道,顿时就哭喊了出来,在这等场合闹的人尽皆知,那就是整个帝都都知道了。
反正无非是丢一丢脸面,但至少有实惠。
外头人越发围的多了,那大少奶奶更哭的几乎要断气一般:陈颐凡,你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太过……我不碍着你的眼,立时就请顺天府的大爷来,签了和离契书,我回家去就是了,到时候你也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爱娶谁就娶谁去!一直没动静的假山里终于见到陈颐凡探了头出来,想来是大家公子出身,连衣服也不会穿,收拾了半天,连最上头一颗扣子还没扣好呢,只恼怒的道:闭嘴!这位大少奶奶反正早丢人都丢的麻木了,此时见夫君还出头骂人,越发恼了,把裙子往丫鬟怀里一掷,就往里头冲过去。
陈颐凡脸色青白虚胖,脚下虚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此时又被大少奶奶没有防备的一把撞过来,竟是当头就被撞翻了,滚了两滚,滚到假山边上来了。
那大少奶奶冲进去抓淫/妇,声音也不低:我把你这个不要脸的……啊,是你!后面三个字连音都变了,仿佛陡然被人抓住了脖子一般,音调都扭曲起来。
于是外面围观的夫人奶奶们心里都跟猫抓似的,痒的不行,个个不知不觉伸长了脖子只想知道到底是谁。
能让横下一条心要闹的难看的大少奶奶这个反应。
里面安静了一下,大少奶奶一步一步慢慢的退了出来,脸上震惊犹在,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是她?怎么会这样?大少奶奶此时想起来先前在那边小院的时候,陈颐安对她笑道:大哥的确忒不成样了,当初说亲的时候我父亲一直便不赞同,只是祖父尚在,父亲无法做 主罢了。
这些年来,大嫂是如何侍奉公婆,伺候夫君的,五叔五婶连大哥又是怎么对大嫂的,我们都看在眼里,大嫂想要和离也是人之常情,且此事也是五叔与五婶 的错。
我与爹爹说过,虽常言道家和万事兴,可也有帮理不帮亲的说法,是以大嫂并不用怕,武安侯府自会替你做主,便是你哥哥兄弟的事,自也无碍的,杨家虽 贵,我陈家也是不怕的,这点子公道,也是我们陈家该给大嫂的,不过此事若大嫂遂了意了,只盼两家不要生分了才是。
原来是这样……陈颐安早知道这假山里的女人是谁了,怪道先前那样说呢,她还以为陈颐安是觉着自己担心闹起来,让陈家和杨家丢了脸面,因夫君的亲娘是杨氏,自从杨 家大舅老爷封疆大吏以来,在家里越发抖起来了,比以前更威风八面,而祖婆婆也是出自杨家,自己这样一闹,杨家自是也要不欢喜的,两家如此势大,自己总会担 心惹了他们,给自己娘家带去祸事。
先前她得了消息,想着破罐子破摔逼着陈家和离的时候,其实也是有点担心的,可是陈颐安这样说了,就放心了许多,越发敢来闹。
不过,大少奶奶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区别啊,要和离也是得罪杨家,闹出这事来也是得罪杨家,无非就是得罪的更狠一点罢了。
且你若没有好处给人,武安侯为什么要帮你?人家不过是说的比较婉转好听罢了,还真当人家毫无缘由的大义灭亲吗?这样一来,倒成了无意中和武安侯做了一个交易了,竟比先前得到保证的时候心更定了一点,知道武安侯在其中得了好处,那么自己家倒更加心安理得一点了。
这样想通了,大少奶奶就不再往后退了,只是心一横,冲了进去:大小姐还做这样下作事,既敢做为什么不敢出来给人看看!莫非你还要脸不成!里面一阵抓扯,大少奶奶是豁了出去,大小姐似乎抵挡不住,活活被她拉到了外头,陈颐凡急了,爬起来两步赶过去,对着大少奶奶就是一顿踢打:贱妇还越发闹起来了。
还不住手!大少奶奶越发大哭起来,与陈颐凡撕扯起来。
杨大小姐得了空子,又嘤嘤嘤的缩回到假山里去了。
可是此时被拉出来见了一个脸,某一个角度围观的夫人们都看了个清楚,就有人低低的惊呼起来,旁边不认识的赶紧问着:是谁?那位夫人迟疑着不敢说,旁边一个说:我就看了个侧脸,也不大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倒是真像,要真是,那……我也不敢确认呢,不过看着确实像。
可不要乱说,人家小姐的名节要紧。
这一位看来已经笃定是哪位小姐了。
竟然还是位小姐?大家都竖着耳朵听呢,越发激动了。
有人就低声说:我觉着就是那位小姐吧,不然为什么大少奶奶见到她跟见到鬼一样呢?几位不确定的夫人都恍然大悟,不禁暗暗点头,一个姓氏如同石头掷下河的涟漪一般从那一处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
待郑明珠赶到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
☆、200、三品诰命也威风郑明珠到场就四面八方的指挥起来:大少奶奶的丫鬟呢,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去把大少奶奶扶下去歇着!大少奶奶目的已经达到,圆满完成了任务,自不会再闹,十分给郑明珠脸面,顺从的哭着下去在一边廊下坐着去了。
你们两个,去扶着大爷,劝着些儿。
几个小厮飞奔而去,连拖带拉把陈颐凡拉了下去。
陈颐凡嘴里犹在骂骂咧咧的,不过也知道这样的场合闹不得,也就走了。
郑明珠又吩咐墨烟青果玛瑙等人:夫人小姐们的茶换了么?点心可送上来了?还不请夫人们去坐?丫鬟们都各管一块,郑明珠又早与熟识众女眷使了眼色,如林氏、郑明艳等灵透之人根本不用郑明珠使眼色,早知她的意思——要闹到大家都来围观,看见小姐了郑明珠才慢悠悠的摸进来,不知这死丫头又在捣什么鬼了。
这个时候倒知道使眼色了,林氏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对身边的黄氏夫人笑道:先前我瞧着那边亭子边上有一株异花,却是不认得,黄家姐姐是高手,且教教我?呼啦啦的带走一群人。
这些夫人们虽说觉得热闹比较好看,可武安侯府的少夫人都出面撵人了,都是有眼色的,谁也不好意思赖着不走。
横竖知道是个什么事了,也就是人家自家人关着门处理了,就算围在这里,人家也不会处理给你看吧。
也就三三两两的携手散了。
郑明珠见人都散光了,吩咐关了院子们,问:这假山里头的是谁?大少奶奶的一个丫鬟才怯生生的站出来说:好像……好像是杨家的大小姐。
郑明珠讶道:大小姐?就是太夫人那位侄孙女儿?哎哟,怎么是一位小姐啊。
这可如何了得。
大少奶奶虚弱的倚着椅子道:有什么了不得的,就是她,我看得清清楚楚,好端端的大家闺秀,这样缺男人不成?在这种地方勾搭有妇之夫,呸!叫我哪只眼睛看得上。
不过,她们家嘛……倒也想得通。
这是暗指当年小杨氏的私通了。
郑明珠暗笑,大少奶奶这是横下一条心投诚了。
郑明珠只得劝道:大嫂子且别这样说,许是误会呢?亲表兄妹在路上撞上了,说说话也是有的。
误会?大少奶奶冷笑:弟妹也真是好心肠,事事往好的想,说说话是有的,只是说话说到裙子都脱了,我倒是第一回见。
大少奶奶早把那裙子拿在了手里,此时扬一扬,精致的刺绣在阳光下泛着丝线莹润的光泽。
郑明珠场面做好,此时才带着丫鬟们慢慢儿的走到假山里头去,把杨家大小姐劝出来。
杨家大小姐早倒在了地上,头发散乱,满脸泪痕,倒也没哭了,只是带着极为灰暗的绝望,一动不动。
本就有了克夫的名声,此时更是被帝都众多贵妇围观了与有妇之夫有了苟且,几乎便是再无希望了。
郑明珠心下暗叹,女人不管处于什么状况之下,都需自爱,克夫虽是极为叫人痛苦难堪的名声,那也只是命,非人力可为,至少也落得清白。
郑明珠蹲在她跟前,小声道:杨小姐,在这里终不是长久之计,与我出去吧。
先歇一歇再说叫了好几声,杨大小姐才总算有了点反应,眼珠动了动,木木的说:我没有,嫂子,我真的没有,我只是进来换裙子,我真没有,我没有……反反复复的念叨着没有。
郑明珠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没用,只得站起来,吩咐丫鬟去把杨大小姐架起来,带出去。
杨大小姐自然不是丫鬟们的对手,加上本就神智混乱,下意识的抵抗了一下,就被两个粗使丫鬟架了起来,带出假山去。
郑明珠看得清楚,她在出去的那一瞬间,瑟缩了一下,似乎怕眼前会有众人嘲笑一般,外头日头正毒,晒的人头昏眼花,郑明珠跟着走出去,刚预备扶着杨大小姐去太夫人歇着的丽晶轩,妙石山居的院子们打开了,一个丫鬟跑进来说:太夫人来了!我的心肝肉儿啊,哪个杀千刀的陷害你呢,你好端端一个黄花大闺女,就有那等黑心烂肠的人下得了手害你,害了你,就是害我们一家子啊。
太夫人人还没进门,先就尖利的哭声哭进来。
郑明珠扶额,还嫌不够丢人呢?再哭来一帮子人看才好?两个丫鬟扶着太夫人,手里的拐杖也不落地,几步就走了进来,倒真看不出来早些日子中过风呢。
太夫人一见郑明珠在一边扶着杨大小姐,而杨大小姐□的裙子不见了,只有裤子,模样凄惨,一边脖子上还有两道尖利的指甲抓的血痕,顿时怒中胆边生, 一时新仇旧恨都涌上了心头,举起拐杖就向郑明珠打去:我把你这个不孝的媳妇!你到底安着什么心,要来设计我们家,小小年纪,这样恶毒,看我打不死你!郑明珠简直哭笑不得,太夫人这拐杖可不轻,上好的紫檀木,又是挣脱了丫鬟,全力打过来,竟带着风声,郑明珠忙往边上一躲,石榴身手敏捷,往前一站,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在拐杖上轻轻一弹,太夫人手中巨震,哪里还握得住,顿时就飞了出去,差点打到角落里一个丫鬟。
太夫人气的战战兢兢的:这等不孝,还敢躲!这是什么丫头,敢对我动手,还不给我拿下去打死!哪里有丫鬟敢去拿郑明珠和石榴,太夫人发着抖,说着竟又要追着郑明珠打。
石榴默不作声,只护着郑明珠,她的身形又极为灵活,太夫人的巴掌无非就扫在石榴的肩和胳膊上,石榴毫不在意,倒是太夫人仿佛打在石头上一般的疼。
崔妈妈两步赶上来,拼命拉着太夫人的胳膊,劝道:太夫人仔细手疼,有什么事,只管坐下来慢慢吩咐。
太夫人大约是把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怒火愤懑都发泄出来,只觉心中一团火烧的难受,见到谁打谁,打不到郑明珠,又见崔妈妈上来劝,便劈头盖脸的打起崔妈妈来:你这黑了心肝的毒妇,我们家养着,倒要骑到我的头上来了……崔妈妈当然不敢和她动手,但也不会傻乎乎的挨打,只是架着太夫人,旁边丫鬟都是侯府的,此时一拥而上,拖手抱腰,只是死劝,太夫人发泄了一通,心 中渐渐没那么烧的难受了,又见一直呆呆的立在一旁的杨大小姐,不由悲从中来,大哭道:我苦命的儿啊,你别怕,姑祖母定会替你做主的!扑上去搂着杨大小姐就心肝肉儿的一顿搓揉,杨大小姐渐渐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大哭:姑祖母,我冤枉啊,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啊……一顿鸡飞狗跳。
这里还没哭完,陈三婶娘,陈五婶娘,连小杨氏都来了,乌鸦鸦站了一院子的人。
那位年轻的也不知道第几任填房的陈五婶娘看到倚在门边还紧紧抓着那裙子的大少奶奶,不由大怒:你怎的这样不知体统!这样的事也是能闹的么?大小 姐不过换一换衣服被大爷撞到罢了,你就当做件要紧事闹出来,如此善妒,如何了得,还不给我跪下求老祖宗恕罪!回去再好生教教你规矩!太不像话了。
陈三婶娘也点头说:也太不懂事了,怎么着委屈,回家来慢慢说也就是了,何苦来闹的这样人尽皆知的呢,惹的老祖宗生了气,如何了得。
因着陈颐凡是嫡长孙,又是太夫人的亲骨肉,太夫人自是从小儿爱的什么的似的,纵容的了不得。
大少奶奶早横下一条心来了,此时一扬头:自己做下蠢事,倒怪别人闹?我就不知道了,既是换裙子,怎么换到这假山里头来了?偌大的武安侯府难道连个换裙子的屋子都没有吗?这话只好拿去哄那不懂事的三岁孩子,谁能信呢?陈五婶娘身为婆婆,倒是第一回被这儿媳妇顶撞,顿时气血涌上头来:我说一句,你就顶十句,这是哪家儿媳妇的规矩,王嬷嬷,赏大少奶奶十个嘴巴子,也教教她规矩!郑明珠使个眼色,那王嬷嬷刚走近两步就被陈家的几个粗使婆子拦住了,郑明珠笑道:这儿说要紧事呢,五婶娘要教管嫂子,只管回家再说吧。
陈五婶娘还没说话,小杨氏跳了起来:少夫人好大的威风,咱们家管教儿媳妇,与少夫人有什么相干。
武安侯府的手也伸的太长了些吧。
郑明珠不理她。
墨烟在一边道:这位姨娘既然见不惯武安侯府的规矩,就请回吧。
小杨氏不屑的道:我与你们少夫人说话,你一个丫鬟插什么嘴,这是什么规矩?墨烟笑道:我们家的规矩就是主子与主子说话,奴才与奴才说话,姨娘也不过是个奴才,就算比我大些,也依然是个奴才,是以少夫人自然不与你说话,我们家也没个不规矩的姨娘见着这样多主子的地方,要出来说话的,只得我来与姨娘答话,总不能让少夫人与个奴才说话吧?这两年,墨烟口齿越发利落了,一口一个奴才,噎的小杨氏脸都紫涨起来,偏还插不进话,那大少奶奶恨这小杨氏恨的牙痒痒,只是她是书香门第出身,虽 说怒极了骂两句,也实在骂不出什么污言秽语来,动手更也不会,此时见墨烟一层一层扒落她的脸皮,心中趁愿的很,回头就对郑明珠道:弟妹,我要见伯娘,弟 妹也看到了,家里婆婆毫无缘由只是拿我作伐,夫君私通,婆婆还怪我不给他掩盖,竟要罚我,难道这还是好事不成?谁家有这样的规矩?家中姨娘不守规矩,口口 声声要管教我,婆婆也并不呵斥,我自不能再回那个家了,我要见伯娘,求伯娘做主,许我和离。
是的,陈夫人是宗妇,她的确能做这个主。
所以陈颐安才敢许她,她也才敢信。
说到后来,大少奶奶悲从中来,掩面哭道:往日里,这些事也是尽有的,只我想着家和万事兴,谁愿意被人说三道四呢,只是死忍,我又是个女人,弟妹 也是知道做女人的难处的难处的,但凡有一丝儿能过得下去的地步,谁肯和离归家,被人戳戳点点呢?越发说明白了吧。
我前头的那位婆母是怎么去的?进门才三四 年,好好一个小姐就没了,这样的事,谁不怕呢?我虽是贱命一条,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也不愿意被他们家给逼死啊!一家子,夫君是庶出充嫡出的,上头有个亲 姨娘,比嫡母还大,夫君成日里偷鸡摸狗,家里丫鬟媳妇将及淫遍,家里只有出项没有进项,铺子田地都要卖光了,要我拿嫁妆贴补,这才几年,就没了一半儿,略 说一个不字,就是不孝不贤,就要罚跪掌嘴,这日子要怎么过?如今又是这样的事,成了亲的表哥在别人家家里偷亲表妹……说出去,谁还有脸过日子呢?弟妹,趁 着我也无所出,还求成全我了吧。
这些话,别说郑明珠,就是在场的丫鬟媳妇们听了,也不由的窃窃私语起来:太下作了,亏的还是主子……就是咱们家,虽说穷些,又是奴才,也没有这样苛待媳妇的。
可不是,这脸面都拿去喂狗了吧。
连郑明珠都不由的红了眼眶,连忙说:你既不愿归家,就先在府里住着,待母亲回来,再与你说话儿。
又忙吩咐:张妈妈,打发人收拾了厢房出来,请大少奶奶过去梳洗一下,也歇一歇。
这边杨氏倒是不干了:我们家的人,你说带走就带走!这是什么规矩!墨烟又伸个头出来:都说了,咱们家少夫人不跟奴才说话。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又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正是花姨娘带着丫鬟们连粗使婆子进来了十几个,身着三品诰命的服饰,从太夫人起的与杨家有关的众人自知道去的不是陈颐鸿而是陈颐凡之后,就知道花姨娘那边出了问题,见她这样气势汹汹而来,心中暗叫不好。
花姨娘进来就说:少夫人尊贵,不屑与奴才说话,我是不怕的,我看,这大少奶奶的事也好办,大少奶奶说日子过不下去了,五夫人又说她这样不识大 体,见夫君与人私通,不说瞒着藏着,倒闹出来,既然相看两相厌,倒不如就出一张和离契书,打发了她走,再八抬大轿迎娶了杨家的大小姐,可不是皆大欢喜,免 得棒打鸳鸯,又引人笑话。
那小杨氏顿时跳起来,几乎是同时响起来两声:那可不行!另一声来自太夫人,太夫人脱口而出之后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的看了看杨大小姐,杨大小姐心知肚明这是为什么,一想到竟然连这样一个男人也会嫌弃她,不由又嘤嘤的哭起来。
小杨氏道:凡哥儿怎么能娶她,她……却又说不出来。
花姨娘冷笑:为什么不能娶她?堂堂一品大员的嫡长女孙,配老侯爷的嫡长孙子,实在是门当户对的紧,说起来,人家小姐还吃了亏呢,进门就是做填房!只不过既然已经私通了,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少夫人,我说的可是?郑明珠盈盈笑道:花姨娘说的倒也在理。
小杨氏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何肯给他娶个克夫的媳妇?不由恼羞成怒:咱们家的事,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么,咱们家要休谁要娶谁,与你有何相干!走, 咱们先家去,虽说这事儿是在你们武安侯府闹出来的,不管凡哥儿还是大小姐,都与你们武安侯府毫无干系,难道还用与你们交代不成?这话听起来倒是有理,只可惜郑明珠是讲理的,花姨娘却不是个讲理的,无事都要踹一脚的人,杨家要想动她的心尖子,那可如何了得,此时见小杨氏要回 家去关起门来商议,越发笑起来,毫无征兆的扬手就是一记耳光,啪的抽在小杨氏的俏脸上,一口就啐了过去:这会子想走了?一群下作的贱妇!当我不知道呢, 抱成团儿的来哄我,想着些下作的法子,要把个命里克夫的姑娘想着法儿生米做成熟饭呢?在外头都克死两家公子了,如今又要害了我家三爷的性命去,如今倒想走 了,我让你走了我就不成了人!自己当姑娘的时候就会偷汉子,现在还j□j出一窝子姑娘来偷汉子了?一窝子不要脸的贱货,我们家的丫鬟也比你清白些儿。
小杨氏都懵了,她在陈五老爷府独大二十年,比正头太太还强些,竟就真当自己不一样了,且近两年,大伯父高升为一品大员,她的娘家比正头太太的娘家 强了几倍子,更是风光无限,上一回被陈夫人赏了十个嘴巴子,心中恨毒到了现在,杨家和太夫人这次算计陈颐鸿,大小姐也是她堂侄女,她自是全程参与,上串下 跳,出了无数的主意。
先前郑明珠打发陈颐雅去跟花姨娘说的时候,就将杨姨娘捆了起来,也不用拷打,丢在花姨娘跟前,就吓的发抖,一五一十的招的干干净净,原本将信将疑的花姨娘这才信了,一想到有人要算计她的心尖儿,心中自是越发的恨这杨家诸人了。
小杨氏反应过来,这才跳起来要还手,早叫花姨娘叫了婆子捉住了她,她虽是姨娘,却有三品诰命,主子们不敢动,打个姨娘却是不怕的,她心中恨极,也不命人动手,自己就上去打了四五个嘴巴子,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贱货、毒妇之类市井话,恶毒之极。
陈五婶娘嘴里劝着,心中却是说不出的趁愿,阿弥陀佛,你也有今天。
太夫人气的发抖:你们都是死人呐,还不给我拉开她!侯府的丫鬟仿若泥雕木塑一般动也不动,而陈五老爷府的丫鬟婆子本就只来了四五个,因着三品诰命的威慑,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动,太夫人 气的了不得,亲自走上前去拉,花姨娘的泼妇威风脸孔一收,顿时大哭起来,一头就向太夫人撞过去:黑了心肝的呀,三爷虽不是亲孙子,到底也要叫你一声祖 母,你就要合着娘家人来害了他的性命!前儿看着二姑娘好了,没脸没皮的硬给坏了去,如今又要害死三爷,这到底是有多恨这个家啊!老侯爷啊,您也睁开眼睛看 看啊,太夫人就要害得这侯府都家破人亡了啊!太夫人哪里经得起她撞,两个人顿时滚在地上,众人连忙要拉要扶,一时之间哪里拉的开,只见着花姨娘不依不饶的抓扯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是哭诉, 偏偏哭是哭,连每句话都听的清清楚楚:……叫了人来哄我,说是要三爷娶了杨家嫡长孙女,就是杨家的大姑爷了,杨家谁不看重?有杨家大舅老爷撑腰使劲,三 爷又出息,武安侯这爵位稳稳的就是三爷的!我呸,自己当侯夫人的时候,这爵位还没落到三老爷身上呢,现在隔了一辈了,还想着这爵位?老侯爷把你关庙里真没 关错,也怨侯爷心慈孝顺,想着太夫人年纪大了,接回府里颐养天年!还养呢,早死了早超生!成日里黑心烂肠只念着算计人,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前儿趁着夫人 不在,还想来害大哥儿!如今又来害三爷!亏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做了一二十年侯夫人,只会那些下作手段,说什么夫人必不答应娶杨家女,便叫杨家姑娘装做换 衣服,躲在空屋子里,叫我引了三爷去那里撞见了,孤男寡女,侯爷不答应也得答应了……阿弥陀佛,幸而我没信,倒是你们家姑娘自己按捺不住,跑到假山上勾搭 男人去了,活该!一头哭一头说,哭也不耽误说,说也不耽误哭,把太夫人的计策抖落的一干二净,待得她说完,丫鬟婆子们才终于把她拖了起来,太夫人嘴里荷荷作响,眼睛凸出,抖着手指着花姨娘,什么也没说出来,就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