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2025-03-25 21:43:54

爵位比官职不同,可以承袭,是以轻易是不得封的,便是武安侯家族,原本也就只有一个爵位,如今,十六岁的庶子却得回了一个。

同时,有了三品诰命的花姨娘顿时抖了起来,常常自觉可以和陈夫人平起平坐了。

陈夫人自是觉得花姨娘比以前得宠的时候更不顺眼了些。

陈颐雅见自己亲娘来了,有了靠山,更哭的厉害,过去拉着花姨娘的手哭道:姨娘,我要给人欺负死了。

花姨娘忙说:二小姐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二小姐了?二小姐说出来,姨娘虽是个没用的,还有夫人和少夫人给二小姐做主呢。

陈颐雅哭道:现就是嫂嫂为了表妹欺负我,叫我往哪里说去,如今嫂嫂无故就要打发了我的丫头,我统共就这两个细心些的丫头,还算知疼知热的,平日里有人怠慢了我,也是她们不怕挨罚去找人理论,如今就不知道得罪了谁,要打发了出去,也不过就是见不得我好罢了。

花姨娘看向陈夫人和郑明珠,顿时已经红了眼圈:夫人,少夫人,表小姐虽是夫人的侄女儿,自是尊贵,二小姐也是侯府里正经小姐,不过是她命不好,有个没出息的姨娘,如今就要被人这样搓揉,还求夫人垂怜。

母女两都是说哭就哭的本事,一口咬定郑明珠这是为了讨好婆婆,护着婆婆娘家的侄女儿。

卫表妹哪里忍得住,跳出来说:二姐姐的丫鬟欺负五妹妹,还和我打架,表嫂才要罚她的,又没有罚二姐姐。

花姨娘哀哀切切的说:表小姐,您是夫人的亲侄女儿,在这府里自是比众位小姐都强的,我们二小姐哪里敢得罪您,还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二小姐吧。

卫表妹只是手脚利落,遇到这样毫无道理,却又无从反驳的话来,就只有急的涨红了脸这一条路了。

花姨娘又抱着陈颐雅大哭:我苦命的儿啊,在自己家里还要被外头人搓揉着……于是,郑明珠知道了,这位二小姐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样的本事。

陈夫人铁青着脸色,说:这是小姐们的事,和姨娘有什么相干,花姨娘且去后头歇着吧。

花姨娘哪里肯走,又没有丫头敢来硬拉她,只是接着哭:我苦命的儿呀,现今打发了你姨娘,就是整治你呀,我可怜的儿呀,可怜你哥哥豁出性命不要,给家里挣了那样的脸面,如今才出去几日啊,就要拿我们作伐了,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能出去的。

郑明珠同情的看一眼陈夫人,多大点事啊,这花姨娘就敢这样来闹,句句都是诛心之词,平日里真不知多嚣张跋扈。

她想了想,看来陈夫人从来没有特别强硬的处置过花姨娘母女,所以她们很不习惯自己的风格。

高门嫡女就这点不好,为教养所限,为名声所限,总是想着以理服人,拉不下脸来耍无赖。

说起来这样的撒泼,郑明珠早见识过许多了,比这更厉害的也不少见,通常被男人捉起来打几个嘴巴子,就能老实许多。

偏偏这位花姨娘不能打,只得任其哭闹撒泼。

郑明珠表示十分遗憾。

其实以陈夫人当家主母的身份,处置一个丫头,要什么理由,何必叫了二小姐,五小姐和卫表妹来询问谁是谁非?凭他天大的理由,既然有和表小姐对打这样的事,就足够处置了。

奴才便有天大的冤枉,敢对主子还手,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了。

郑明珠胡思乱想之际,花姨娘已经搂着陈颐雅,哭到了因为陈颐鸿出息了,就有人要治死她们母女这种神逻辑了。

陈夫人见郑明珠踌躇,猜想她到底是新媳妇,又是高门深闺出来的,没见过花姨娘这种做派,给吓到了,便站了起来,还没说话,郑明珠已经回过神来。

在这种纠缠不清的时候,唯一有用的就是权力了。

郑明珠在心中微微摇头,偏头低声对墨烟说了一句话,随即清楚的吩咐道:传两个婆子进来,把锦红绑了,到角门上打二十板子,叫人牙子领去卖了。

此言一出,整个厅里瞬间一静,鸦雀无声,连哭的正起劲的花姨娘和陈颐雅都似乎难以置信的停住了,所有人一起望着她。

好干脆!完全视花姨娘的嚎哭如无物,完全视花姨娘为无物,没有一句解释和劝解,直指核心,把丫头发落了了事。

发落了丫头,她的事儿就完了,花姨娘和陈颐雅爱怎么哭怎么哭去。

既然已经到了打滚撒泼的地步了,那也就是几乎脱出了平日里高门默认的规矩:脸面要紧。

那么这个时候,要给谁脸面,要不给谁脸面,可以完全不予考虑,在郑明珠看来,脸面就是这些高门嫡女最大的掣肘。

多少事搞的夹缠不清,还不就是为了脸面!花姨娘敢来上房这样哭,也不过就是持着有脸面,陈夫人不好处置她!所以郑明珠便用最简单的办法做了这件事。

这还是她成为郑明珠以来,第一次这样痛快的办一件事。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墨烟,她已经明白了少夫人刚才为什么对她说那句话,连忙对着外头院子说道:没听到少夫人的吩咐吗,赶紧进来绑人。

粗使婆子不敢怠慢,忙寻了绳子走进来,锦红哭道:小姐,救我,小姐……陈颐雅跳起来冲过去:大胆奴才,谁敢动我的丫头!一个丫头事小,自己脸面事大,如果自己和姨娘这样闹了一场,还保不住一个丫头,他们母女今后怎么在府里抬得起头来!郑明珠早料到这种举动了,没有丫头敢去拦二小姐,于是她轻而易举的拦下陈颐雅,双手牢牢的按住她的肩,笑道:二妹妹小心,姑娘家走路要慢慢的走,才娴静。

陈颐雅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自是挣扎不过郑明珠,那边花姨娘气的浑身发抖,见婆子拿了绳子等物进来了,便要扑过去打开那两个婆子,却不料,卫表妹横刺里杀了出来,拦腰抱住花姨娘。

十二岁的卫表妹自不是十三岁的陈颐雅可比,在这间屋子里的女人当中,她显然武力值爆表,圆滚滚的身材,结实的胳膊,此时牢牢抱住花姨娘,便如钢浇铁铸一般,娇弱的花姨娘哪里挣扎得开。

郑明珠刚才吩咐墨烟的就是:去告诉表小姐,等会儿花姨娘要动,就去拦住她。

除了卫表妹,其他人也不适合去拦住花姨娘。

花姨娘的嚎哭尖利起来:哪里来的野种,给我放开……杀人了啊……救命啊……卫表妹不为所动,就牢牢的抱着不放。

花姨娘带着的两个丫头有点迟疑的想要上前,陈夫人早使了眼色,洪妈妈带着两个丫头走前几步,拦在她们身前,拦的密不透风,两个丫头终是没有胆量推开她们。

婆子利落的绑了锦红,拖了出去,郑明珠才缓缓的放开陈颐雅,墨烟见状,也就悄悄的拉拉卫表妹的衣服后摆,示意她放开花姨娘。

卫表妹有点迟疑的放开了花姨娘,还不放心的站在一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再次动手,花姨娘第一次这样的大败,不由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打着滚的嚎哭起来。

倒把卫表妹吓的退了一步。

花姨娘的哭号还是那些话,我儿不在你们就要弄死我呀,我苦命的儿啊之类。

郑明珠退到边上,随即吩咐丫头送五小姐和卫表妹回屋子,然后在花姨娘刚哭道:我不活了,被人这样作践,还不如死了好。

的时候,郑明珠刚好走到陈夫人跟前,笑道:母亲,早上我见后头园子汀红亭的那几株桃花开了,红艳艳的一树,便叫丫鬟备了甜酒,正想请母亲赏花儿呢。

那样神色镇定,笑语晏晏,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地上有人在打滚嚎哭似的,连陈夫人这样城府的人都神色有点异样,但还是点头说:好,就扰你这雅兴。

郑明珠高兴的挽了陈夫人的手臂,笑着吩咐翡翠:回去把那甜葡萄酒拿来,再叫厨房里收拾几个母亲爱吃的菜来,不用多,只要素日爱的才好。

便扶着陈夫人,领着自己的丫鬟和上房的丫鬟施施然的走出去了。

真是说不给脸就不给脸。

二小姐陈颐雅不哭了,怔怔的站在那里,听着自己姨娘的哭声渐渐小了,周围只有自己和姨娘的丫头。

这一役算是陈颐雅这13年来最大的折戟,很多年以后,她已经是当家的主母了,曾对着自家的妯娌和儿媳妇说:这么多年来见了这么多事,还是没有人有我嫂子那样的手段。

郑明珠陪着陈夫人缓缓的走到后花园,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刚才这风波,只管赏花,如今是晚春时分了,一路走来俱是姹紫嫣红,而那汀红亭外十几株红艳艳的桃花,正是花期,亭中青石小桌上已经摆好了一色的粉彩碟子,俱是收拾的精致的小菜,剔透明澈的酒瓶子里是半瓶红殷殷的葡萄酒,郑明珠亲自动手,倒在粉彩小酒盅里,双手奉给陈夫人,陈夫人心情极好,拍拍郑明珠的手,虽然没有说什么,却是颇有点不言而喻的意思。

郑明珠微笑,陈夫人是她嫡亲的婆婆,便是再艰难,自己也只有站在她这边的,再说了,自己出手处置丫头,本来也是分内事。

谁叫这事发生在锦莲榭呢?若是自己一声不吭,只等着陈夫人处置,那自己这第一桩差使也就算是办砸了,今后自己的处境就越发艰难了。

郑明珠回到甘兰院已经是申未了,捡起先前丢下的针线接着做,倒是很平心静气,只吩咐丫鬟:打听着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刚做完一条镶边,翡翠进来回道:侯爷回来了,在外书房。

郑明珠就站起来。

翡翠不安的又加了一句:大爷也在侯爷那里。

郑明珠无动于衷:管他的。

陈熙华正在书房与陈颐安说话,却听小厮进来回少夫人求见,陈熙华不免惊奇,看了一眼陈颐安。

陈颐安本来也是刚从外头回来,就直接进了父亲的书房,自是不知,便摇摇头。

☆、再打一棍子陈熙华命小厮:请少夫人进来罢。

郑明珠把翡翠留在外头,自己独自走进来,陈熙华的书房自是比陈颐安的外书房更大,进门就是一张紫檀桌子,拐到东次间,倒没有像其他屋子那样临窗大炕,只窗下一张极大的花梨木书案,放着不少东西,另就是一色花梨木的家具,俱是精致小巧,应该是南边来的风格。

陈熙华和陈颐安都坐着,郑明珠轻盈的走进来,福身一礼:给父亲请安。

又对陈颐安笑一笑道:原来大爷也在。

陈熙华还没说话,郑明珠便跪了下去:父亲,媳妇特来向父亲请罪。

连陈颐安都搞不懂郑明珠这是在做什么,陈熙华就更莫名其妙了,便说:这是怎么了?又对陈颐安说:扶你媳妇起来。

陈颐安站起来扶她,郑明珠便顺势站了起来,说:媳妇今日得罪了花姨娘和二小姐,因怕父亲生气,这才特地早点来领罪。

陈熙华回来后只在外书房,并没有进内宅去,眼巴巴等着告状的花姨娘和陈颐雅都还没能见着他,是以自是不知道。

此时见郑明珠这样说,便道:这是怎么回事?郑明珠说的很坦率,也很简洁:二妹妹的丫鬟对五妹妹不恭敬,表妹看不过去,打了那丫鬟,那丫鬟居然敢还手,我便要撵了那丫鬟,二妹妹不许,花姨娘也不许。

这话说的坦率,摆明了就是告状,可是藏着的意思却也很多,丫鬟对小姐不恭敬的连做客的表小姐都看不下去而出手,可见十分过分,表小姐虽家境衰落,在自己府里却是客人,丫鬟竟然敢还手,平日里自是十分嚣张,而这样嚣张,二小姐都不许撵,自是无状,而后面那句花姨娘也不许,意思就更微妙了。

陈熙华看着郑明珠,嘴角微微动了动,倒笑了一笑,说:花姨娘去闹起来了?郑明珠道:是的,花姨娘和二妹妹觉得受了委屈,自是要哭的。

那丫头处置了吗?陈熙华没管花姨娘和二小姐,倒是直接问结果。

是的,父亲,媳妇叫了婆子进去绑了丫头,带出去卖了。

郑明珠态度很恭敬,一边的陈颐安倒是笑了笑。

陈熙华也笑了:花姨娘哭的时候?是的。

郑明珠继续很恭敬的说:媳妇自知处事不周,得罪了姨娘和妹妹,请父亲责罚。

陈熙华收了笑,正色道:奴大欺主,还冒犯客人,这样的丫鬟自是要处置的,你做的也没什么错,雅儿和花姨娘那里,哭一哭也没什么不好,败败火正好净心。

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郑明珠应了是,却不就走,倒又说:父亲,媳妇还要说一句,今儿我冷眼看着,姨娘和妹妹这样哭,闹的那样,她们身边的丫头竟然一句也没有劝,姨娘便罢了,原是长辈,媳妇也不好多说,只是妹妹到底是侯府的小姐,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身边的丫头还这样不经心,这样子媳妇难免担心妹妹受了委屈。

陈熙华这才明白,自己这儿媳妇哪里是来请罪的,也不是来告状的,她竟是来再打一棍子的,摆明了只撵了陈颐雅一个丫头还不够,要换掉其他丫头的意思。

可是细思她这话的意思里,却是因着这件事,质疑了雅儿的教养。

花姨娘只是个姨娘,如今虽说因着儿子轻狂些到底还是在家里,且姨娘教养不足也无人耻笑,谁也没指望姨娘相夫教子,闹一闹,当家主母处罚一次也就罢了,无伤大雅。

可是陈颐雅却是侯府二小姐,渐渐长大,过不了几年就要出阁,到时候嫁入夫家,教养差了,丢的却是整个侯府的名声,侯府的小姐,不管出没出阁,都难免受她连累。

陈熙华想到这里,竟是心中一凛,看了看恭敬的站在跟前的郑明珠,心中不由暗暗点头,这媳妇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真心为侯府着想的。

不由的就高看了一眼,神色就和蔼起来:你说的很是,她们姐妹本来养的娇气,自要选了好的,好生伺候,这事我会同你母亲商议。

又命陈颐安:好生送你媳妇回去。

陈颐安见父亲这样和颜悦色,本来和自己说的话都没说完,就叫自己送郑明珠回去,倒是诧异了一下,应了声是,同郑明珠一起走了出来。

一出外书房,陈颐安就笑道:你倒是有面子,父亲吩咐我的话还没完呢,就先叫我送你回去了。

郑明珠甜蜜蜜的一笑,看来这位公爹是明白了,才这样给他脸面,她就笑道:我的面子还不是因着大爷在父亲跟前有面子?两人一路走回甘兰院,郑明珠才把当时的情形讲给陈颐安听。

陈颐安听她描述当时情形,不禁又气又笑:你这样给她们母女没脸,就不怕?郑明珠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剥起来:我怕什么,若论辈分上,她不过是个姨娘,不算我的长辈,论品级,不过是三品诰命,我还是天家血脉呢。

她看陈颐安一眼:说起来,真正麻烦的其实是你和三弟怎么交代。

是呀。

陈颐安看着她:三弟那里怎么办。

郑明珠把橘子分了一半给陈颐安:随你怎么办,那是你的事。

怎么成了我的事了!陈颐安说:不是你惹出来的事么。

是呀。

郑明珠爽快的点头:我惹出来的事,自是该你收拾,不然怎么说你是我男人呢。

陈颐安笑起来:你倒理直气壮,要是我收拾不住呢?郑明珠也笑:我的男人,怎么会收拾不住,我可放心的很。

要我说,母亲就是太含蓄了,当时就该把侯爷叫回来,当着侯爷的面给她一顿嘴巴子,早消停了。

陈颐安啼笑皆非: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横冲直撞的么。

郑明珠甜甜的笑起来:是呀,谁叫我男人有本事,能替我收拾烂摊子呢,有这样的福气,我自是不怕横冲直撞了。

说的陈颐安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罢了罢了,嘴这样甜,我就替你收拾一次罢。

郑明珠笑着起身:说定了!你换一件衣服,我们去母亲那里吧。

陈颐安却拉住她:别去了,爹爹先前过去了,这会儿只怕消停不下来呢。

郑明珠对这位公爹一点也不了解,便坐下来问道:父亲会怎么处理这件事?陈颐安笑道:怎么,这会子担心起来?郑明珠嘴角翘起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打人的不是我,挨打的也不是我,头疼的就该是母亲和父亲。

陈颐安说:爹爹很喜欢三弟,认真说起来,三弟才是真正酷肖爹爹。

原来是这样,郑明珠明白了一点,怪不得花姨娘这样嚣张,公爹既然喜欢陈颐鸿,那么有些事或许就会睁只眼闭只眼,而且陈夫人必然深知,行事上就多半会留些余地。

怪不得陈夫人会纵容一个姨娘,也就是因为顾忌陈颐鸿吧。

妻以夫为天,郑明珠很能理解陈夫人的想法,换在她在那个位置,她也多半会选择以丈夫的想法为行事准则。

不过,现在她可不会,反正陈颐安最多算她一个老板。

两口子在房里说了半天话,墨烟笑嘻嘻的进来说:大爷,少夫人,刚才侯爷去了荣安堂,花姨娘就打发丫鬟去请侯爷,侯爷怒了,把花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和妈妈统统打发到后头浆洗洒扫上去了。

哎呀!郑明珠眼睛闪闪发亮,侯爷进了正房,她一个姨娘竟然敢打发丫鬟去请,这到底是嚣张呢还是蠢呢?别说陈夫人并无错处,陈熙华必须给她足够的尊重,就是陈夫人有不对的地方,陈熙华也不能这样打她的脸的。

陈颐安倒毫不意外,虽然陈熙华很喜欢陈颐鸿,但从小到大只对陈颐安却是另眼相看的,嫡子,长子,这样的身份就注定了他和其他的兄弟不一样,陈熙华把他带在身边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其他的儿子,所以陈颐安连行事的方式和手段都是陈熙华一手教出来的,那他对陈熙华会怎么处置这件事,心中早已有数了。

陈颐安就问墨烟:还有呢?墨烟笑道:大爷怎么知道还有?侯爷打发人把二小姐叫到了荣安堂,当着夫人的面,教训了二小姐,也一样打发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叫夫人重新给她挑人使唤。

教训陈颐雅?唔,郑明珠轻轻点头,这才是大家子的做法,姨娘就算有了诰命,也是姨娘,上不得台面,是以处置即可,并不需要讲道理。

但是陈颐雅不同,她是侯府正经小姐,不仅要罚,更要教训,她这样跟着姨娘学出来的做派,对一个正经小姐来说,是大忌!陈颐安似笑非笑的看了郑明珠一眼,对墨烟道:荣安堂说了些什么,你学给你少夫人听听。

又对郑明珠说:我还得见爹爹去,正事还没说完呢,就被你搅合了。

郑明珠不服气:妹妹的事难道不是正事,怪我搅合你?等着妹妹和姨娘哭到爹爹跟前去才好呢,那个时候就没人搅合了。

见少夫人这样,墨烟只掩着嘴忍笑,只不敢笑出来。

陈颐安道:我说一句话你就有一串子等着我呢,罢了罢了,我惹不起你,躲出去就是了。

笑着走了。

☆、收拾烂摊子郑明珠不理他,只问墨烟:到底怎么的?墨烟笑道:奴婢又不敢进去听,只隐约听到一点子,侯爷说二小姐,夫人的端贵没学到一分,只学的一身小家子气。

这倒是真的,那种撒泼哭闹的做派,别说高门嫡女了,就是她这个商家女,也自愧不如啊。

后来呢?她赶着追问。

墨烟已经彻底对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少夫人没辙了,心想,幸而打听得详细,不然还不知怎么回话呢,便说:二小姐在侯爷跟前,都不敢哭出声来,侯爷叫她今后多学学夫人和少夫人的气派,好歹如今在锦莲榭了,今后自当安分着,再有事没事往清泉馆跑,就要上戒尺了。

清泉馆便是花姨娘住的院子。

啧啧,还是侯爷威风。

墨烟又说:侯爷还叫人吩咐了,叫花姨娘不要出来给夫人请安了,在自己院子里好生学学女诫,待六月三爷回来再说。

禁足!公爹看来是真恼了。

郑明珠想,花姨娘撒撒泼,在后院闹一闹,侯爷应该不至于这样惩戒,这次这样严厉,大约还是因为二小姐的缘故。

女儿竟然一副市井妇人的做派,陈熙华生气是应该的。

说不得,连陈夫人都有不是。

教养女儿是嫡母分内职责,陈颐雅养成这样,大约也是陈夫人有意放纵的结果吧?郑明珠对这种高门后宅的争斗不大熟练,但人性总是相通的,花姨娘多年来与陈夫人别苗头,陈夫人怎么可能喜欢陈颐雅?但是在郑明珠提出建议之前,陈夫人一直让庶女们都养在姨娘身边,不能说她是故意要养坏陈颐雅,只不过冷眼旁观。

否则,为什么要今天自己去找了陈熙华,他才惊觉?原来,后宅的争斗有时候并不需要做些什么,只需要什么也不做就足够了,陈夫人显然比花姨娘高明多了。

能忍能等,等到花姨娘足够骄纵,等到陈颐雅足够不像话,就连自己出手都不用,只需要冷眼旁观,就能达到目的。

郑明珠觉得自己又一次开了眼界。

她以为这件事既然陈熙华已经处理了,那就算完了,没想到,过了几日,一个春暖花开,阳光熙和的下午,郑明珠听到院子里一阵嬉笑声,然后便见翡翠牵着五小姐陈颐敏走进来。

郑明珠倒奇了,难道陈颐雅心有不忿,又去找陈颐敏的麻烦?不过陈颐敏的样子看起来倒不像,她胖嘟嘟的脸上笑眯眯的,一看见郑明珠就挣开了翡翠的手,扑到郑明珠的腿上。

这分量真不轻……陈颐敏依然不大会说话,只是仰着头,一脸欢喜的看着郑明珠。

郑明珠笑道:五妹妹怎么想起到嫂嫂这里来?一边用力把胖胖的陈颐敏抱起来,放到炕上坐着,陈颐敏两条小腿晃啊晃,慢吞吞的说:我给嫂嫂送点心来的。

郑明珠眨眨眼,这小家伙真有意思,这个时候想起来给她送点心?翡翠的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看着倒显得老实,郑明珠一个也不认识,想必是陈夫人新拨给陈颐敏的丫鬟,其中一个捧着个黑漆海棠花填金食盒,那丫鬟便笑道:奴婢簪花,是才到五小姐院子里伺候的,这是五小姐亲自去厨房,守着郭大娘做的点心,给少夫人尝尝新。

说着就打开盒子,双手递上。

郑明珠闻到一股甜甜的杏仁香气,她一看,是一块圆圆的糕点,已经切成了好几块,微黄的表面洒了些杏仁片,这糕点看起来雪白松软,闻起来又甜又香。

郑明珠就看了陈颐敏一眼,她依然笑嘻嘻的,说话慢吞吞:我做的点心,送给嫂嫂吃的。

这个孩子,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郑明珠就递一块儿给陈颐敏,自己拿起一块来吃,入口香甜,又松软又细腻,竟是从来没有吃过的味道。

与平日里惯吃的点心完全不同。

郑明珠看陈颐雅,见她拿着那块儿点心,小口小口认真的啃着,虽然小口,却啃的很快,不一会儿吃完了,一身都是点心屑。

郑明珠叫丫鬟来给她收拾,又亲自拿手帕子来给她擦小肉手和胖脸,笑道:五妹妹做的这是什么点心,很好吃呀。

陈颐敏小脸笑开了,慢慢的说:嫂嫂吃的惯就好,这是我胡乱想着做的,也不敢给别人吃,只想着嫂嫂疼我,就是不好吃也不会生我的气。

郑明珠说:就是你姐姐们和母亲也不会生气的。

陈颐敏低头对手指:给嫂嫂吃。

郑明珠失笑。

旁边的丫鬟簪花陪笑凑趣道:五小姐一早就在厨房里守着呢,又要打鸡蛋白,又要和面糊,又要上笼蒸,忙了两个时辰,才得了这一点。

郑明珠笑道:这么繁杂,妹妹今后只吩咐她们做就是了,你别自己去厨房,烫着可了不得。

陈颐敏慢却清晰的说:我也不会别的,只会做这些吃食,今后还做了送与嫂嫂吃。

郑明珠又觉得心酸又觉得温暖。

但凡对别人的一点善意,都会最终回到自己身上来,便是这样小的孩子,也懂得知恩图报。

她吃了两块点心,便叫人收起来,留着叫陈颐安尝尝,又和陈颐敏说话,叫丫鬟拿了庄子上新送来的果子剥给陈颐敏吃,一大一小竟然聊的笑嘻嘻的。

吃完了点心,又吃完了果子,陈颐敏跳下炕,对郑明珠说:嫂嫂,我回去了。

郑明珠忙吩咐:把昨儿宫里赏的那盒子水晶饼给五小姐带回去。

连这样小的妹妹都知道送礼,她自然要还礼的。

又吩咐翡翠带着她两个丫鬟送陈颐敏回去。

晚间陈颐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戌时三刻了,他喝了酒,玉雕般的脸上微微有些红,眼中更见潋滟,自觉自己早已心如止水的郑明珠,也不由的心猿意马了一下。

郑明珠笑道:在哪里吃了酒回来?也不说打发人进来说一声儿,害我还等着你吃饭。

陈颐安让丫鬟伺候着换衣服,一边奇道:这个时辰了,你还没吃?郑明珠一边吩咐翡翠:给大爷端醒酒汤来。

一边说:等到酉时三刻,估摸着你不回来吃饭了,我才吃的呢。

陈颐安也不知是不是吃了酒的缘故,便拉过郑明珠的手笑道:委屈你了,下回我记着打发人进来说一声儿。

一屋子都是丫鬟,瞧着像什么样!郑明珠忙挣开他的手,走过去拿了下午陈颐雅送来的点心给陈颐安:这是先前五妹妹送来孝敬你的。

陈颐安拿起来咬了一口,笑道:咦,这是什么点心,口味倒也新鲜,五妹妹在哪里买的呢?郑明珠笑道:现拿一万两银子只怕没处买去,这是五妹妹亲自到厨房看着人做的,也不知她哪里学来的,竟与咱们平日里吃的不一样。

陈颐安漫不经心的又吃一口:这小家伙,倒不枉你护着她,她姨娘是南边人,大约这是南边的点心吧。

郑明珠便想起那个一心向佛,心如缟木的年轻女子,她连女儿受委屈都毫不动容,怎么也想不出她会教女儿做点心。

不过郑明珠也无意和陈颐安探讨这个问题,倒是陈颐安说:吃了酒吃这个倒是好,你叫五妹妹再做几盒,我拿去送人。

郑明珠撇嘴:这也是你做哥哥的人说出来的话,五妹妹这样小的年龄,你倒好意思支使她给你做点心,叫我说我可说不出口,要说你说去。

陈颐安吃了酒,显然更放松更随意,闻言哈哈大笑:我说话没有你说话好使嘛,你为着她,又得罪了二妹妹,又得罪了花姨娘,或许三弟也不大自在。

我瞧着如今在她眼里,只怕我这哥哥且要靠后了呢。

不过那小呆家伙倒真是这个意思,一门心思就只给自己吃。

陈颐安吃的都算沾了自己的光呢。

郑明珠便笑道:你既知道,又吃了我的点心,那还不谢我?陈颐安往后一靠,郑明珠忙拿大红引枕给他塞在后背底下,陈颐安舒舒服服的动了一下,笑道:是么?那我也不白吃你的点心,拿个县主给你做回礼可成?什么?郑明珠不妨他说这样的话,倒是吃了一惊。

陈颐安见郑明珠吃惊的样子,眼睛睁的圆圆的,秀气的眉毛挑起来,一脸惊讶,红烛下看起来,别有一番不同。

他就开心起来,笑道:明儿就会有旨意来,待你生辰那日正式加封,如何,这可值得你的点心?郑明珠真是一头雾水,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给她一个县主的封号呢?她虽是公主之女,恩旨加封县主也并非罕事,只如今不年不节,又什么事,当今圣上怎么突然就要下这样的恩旨呢?郑明珠见陈颐安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看着自己只是笑,却不说话,知道这人的古怪脾性,只得笑着央求:到底怎么一回事,大爷便告诉我嘛,大爷要不说,我还问谁去呢?陈颐安这才笑道:那日你不是说,你惹下的事,就该我替你收拾么?回头我一想,觉着你倒也没说错,便去替你收拾烂摊子去了嘛。

郑明珠眨眨眼,依然想不通,她不过就是哄着陈颐安替她收拾一下烂摊子。

怎么就弄了个县主的封号回来?☆、县主陈颐安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端着个薄胎瓷的茶杯,衬的那手指如玉雕的一般,好看的叫郑明珠微微一晃神,便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我真不明白。

陈颐安还是那一脸‘我差事办的好吧,快点来表扬我’的表情,却不说话,只是笑。

不过是替自己办点事,真是架子摆的十足!可郑明珠拿他没办法,只好过去撒娇,拉拉他的手,柔声说:到底怎么回事嘛?我只是叫你办三弟那边的事,怎么我就突然成了县主了呢?快点告诉我。

想想刚才陈颐安那一脸淡定的模样,好像她一个县主的封号跟大白菜似的随手拣一拣就有一筐。

陈颐安摆够了架子,终于开了尊口:这里头有两个缘故,一个是你虽身具天家血脉,到底没有封号没有诰命,我如今也还不是世子,一时间办不了诰命的事儿,只得给你弄个封号来,免得你在家里头吃亏。

郑明珠点点头,嗯,白身对上诰命,是有点底气不足,虽说花姨娘就算有诰命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但能在封号上再压她一头,岂不是更好?第二个就和三弟有关了,三弟是太子看重的人,如今家里出了这件事后几日,太子就出面给你讨了个封爵,三弟自然会多想一下,三弟是聪明人,一想就会明白,他虽得太子看重,但除了忠心,他还有什么呢?还有的就是武安侯这颗大树,有爹,有我,还有你这个太子表妹,论起亲近,他怎么比得上你?郑明珠又眨眨眼,陈颐安发现这是郑明珠惯用的表情,当她觉得疑惑的时候,会眨眨眼,觉得奇怪的时候,又会眨眨眼,还有如现在,她觉得晕头晕脑的时候,还是会眨眨眼。

可是她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眨眨眼的时候,还真是又可爱又妩媚。

陈颐安就笑了。

郑明珠觉得自己在这种政治的勾心斗角上笨的很,想了半天,才说:意思是,叫三弟知道,其实我和太子才更亲近,若是真有什么,太子多半会站在我这边?陈颐安笑道:不是你,是我们。

喔,这下子郑明珠懂了,陈颐安表明的态度是:就算你小子救了太子,得了爵位又如何,我跟你嫂子和太子的关系可不是你能比的。

郑明珠又有点忧虑的说:这样子打人家的脸,会不会适得其反啊?陈颐安被她那杞人忧天的态度和奇怪的用词逗笑了:我说过了,三弟是聪明人,他会很清楚,他能靠的是谁,难道会是花姨娘和雅姐儿?陈颐安做事的手段和目的很少对人讲的这样清楚,能让他这样耐心细致的说个清楚的,大约这世上就郑明珠一个人了吧。

郑明珠搞明白了,陈颐安的意思是,任何手段在强大的权力和势力跟前都是不堪一击的,你要收拾他,那就展示你的实力,聪明人自然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若是不聪明,非要鸡蛋碰石头,那么这种人死了活该!想明白了陈颐安的目的,她还是不明白陈颐安的手段:还有这县主的封号,就这么容易,随便说一下就给了?是太子实力强大的能做他老子的主了吗?还是他老子爱他爱的言听计从?似乎都不大可能呀。

陈颐安说:上个月,正明宫贵妃娘娘又有了身孕。

啧啧,皇帝都五十几了,还这样生龙活虎啊!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县主封号和贵妃娘娘有什么关系?郑明珠讨好的给陈颐安续了热茶,等着听。

陈颐安笑道:不久就有朝臣上本,指中宫位悬已久,应册立皇后,现在宫中贵妃位分最高,代掌凤印,掌六宫诸事,膝下一皇子一公主,如今又有了喜脉,若是皇上有意立后,必然是立这位贵妃娘娘的。

连郑明珠这样的政治白痴都知道,立了贵妃为后,最不高兴的不会是后宫诸妃,而是太子。

贵妃为后,她所出的皇子就成了嫡子,这对太子来说,肯定不是个好消息。

那奏本圣上留中不发,显然是在犹豫,我就去见了太子,给他出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就是给你讨县主啊,我们不是在说这件事?陈颐安的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你笨啊!明明在说这件事,你还想不到?郑明珠是真想不到,讨封号?出主意?立皇后?这三件事要多么天马行空才能扯到一起去啊?她只得继续讨好的笑道:知道我笨嘛,你还卖关子,快点说给我听听。

陈颐安无法,只得细细解释:今年是平阳长公主四十寿辰,太子侍奉圣上的时候,特地提了这件事,说前阵子带了诸兄弟姐妹到了平宁长公主府贺寿,见平宁长公主得享五十寿辰,依然容光焕发,四个儿子均有萌封,又念及早逝的姑母平阳长公主,今年应是四十了,所遗一子一女,明玉已经是安国公世子,可是唯一女却没有任何封号,而且你这位表妹也是从小丧母,与他是一样的,只他受圣上恩宠,立了太子,却想到表妹因没有亲母扶持,竟无人为你求这个恩典,只怕平阳公主地下也不安宁,便求皇上趁你十八岁生辰颁下恩旨,封一个县主,也不负当年孝章敬皇后养育之恩。

好……好复杂!但是郑明珠还是听明白了,太子的文章就做在早逝的母亲上!他给自己求个恩典,是念及她年幼失母,无亲母扶持,无人为她讨封,太子殿下也是年幼失母,自然也会担心自己这个没娘的孩子也会落到这种境地。

太子殿下一个字没提早前的立后事宜,却借‘与他是一样的’这种话,已经表明了反对的态度,还顺便表明了担忧的心情。

郑明珠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后宫立后事宜,本来就没有太子置喙的道理,可是偏偏最受影响的却是他,又不能坐视不理,两难之下,选择这个角度,真是极巧妙。

既有了父子之情,又显得太子顾念情意,因孝章敬皇后对圣上的抚育之恩,还能顾念到早逝的孝章敬皇后所出之女,显然是宽厚仁泽之君,这样的太子,今后诸皇子,诸公主交到他手里,圣上也能放心了。

那不过是一个县主,太子占便宜了!得封县主明明是自己的喜事,可是郑明珠瞬间觉得原来占了便宜的是太子。

这的要多么厉害才能想出来啊?而这主意其实就是为了平息后宅的鸡毛蒜皮,讨了一个县主,帮了一回太子,连圣上也因太子仁厚而心情好了一回,就没人吃亏?不止!还震慑了一把蠢蠢欲动的三爷一系,把这个兄弟收服在手里,把让亲娘不痛快的花姨娘没脸了一回。

后来呢?陈颐安一脸淡然:第二天圣上驳了那奏本,不立后。

郑明珠看着陈颐安的俊脸,深刻的觉得,这男人太可怕了。

这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能把看起来毫无关系的各种时机和机巧信手拈来,糅合的天衣无缝,一举几得,一点力也不用使,就什么都办成了。

哪像自己,只会横冲直撞,和陈颐安这种举重若轻就解决好一件事,还能各个方向的目的都达到,哪里是手腕太差,简直是没手腕!放着这样的人才,自己最近还发愁什么呀!郑明珠立刻问陈颐安:说起来,如今有个事儿,讨你一个示下。

陈颐安笑道:少来,我可不要这样的虚奉承,你有主意的很,说什么示下。

郑明珠笑道:是这样,上回我爹跟你说了那件事后,太太挑了一个人过来,现在是我铺子的大管事,只是后来我自己又碰到一个,觉得不错,心中想要他做我铺子的大管事,这要怎么办才好?陈颐安笑道:生意上的事儿你问我?倒也奇了。

好像我会生意似的。

郑明珠说:这跟生意有什么关系,这只是怎么个用人的事嘛,是以我才问你呢。

陈颐安点头:这倒也是。

他歪着头想了一想,笑道:只是这有什么好愁的,你只管把人往铺子里一放,两个人一样的权限,让他们自己交手去,谁若输了,自然就呆不下去了,公平的很。

这是什么主意,郑明珠说:那若是我选中的人输了呢?那岂不是越发麻烦了?陈颐安嗤一声笑:他若是连你太太选的那人也斗不过,还值得你看重?趁早儿另寻高明才是,至于你太太选的那人,能有这样的手段,必不是个糊涂的,如今你嫂子当家,他难道这点形势都看不懂?你还不愁他不投靠你呢?郑明珠一怔,直如醍醐灌顶,对呀!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大概是对朱氏太如临大敌了,就忘了如今形势早不是当初那样了。

怪不得陈颐安居高临下藐视她,自己还真够笨的!郑明珠便笑道:你说的不错,我还真是没想明白,今天点心没白给你吃。

怎么也要找回一点场子!陈颐安啼笑皆非:罢了罢了,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服了你了。

叫人来服侍我梳洗吧,我也困了。

郑明珠笑着应是:你的便宜自然就是我占了,不然,你还能便宜谁?也不等他答话,笑着出去叫丫鬟,两人自梳洗安歇不提。

卫家表小姐似乎觉得有热闹,也跟着来了。

陈颐敏两条小胖腿走的噔噔的,居然还不慢,卫表妹学了一会儿温柔的走路之后就再也受不了,开始跑前跑后了。

郑明珠也不教训她,卫表妹天性如此这规矩一时半刻哪里学得会。

更何况,她认为,表面的规矩教养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还是怎么样立世做人。

郑明珠只对陈颐敏笑道:五妹妹昨天给我送来的点心很好吃,嫂嫂跟你学一学,好不好?陈颐敏得到肯定,小肉脸顿时笑开了花,似乎觉得自己很有用似了,笑嘻嘻的说:嫂嫂喜欢吃,何必自己做呢,说一声,我就送来了。

什么时候都成。

郑明珠笑道:也不过是指点着厨房做,来我这小厨房,倒便宜些。

小家伙一张胖脸,还一本正经的点头:嫂嫂说的是。

郑明珠忍俊不禁。

卫表妹跑过来问:嫂嫂是说五妹妹昨儿做的那点心吗?那个好吃,还有五妹妹说做奶酪呢,就是不知道做不做得出。

郑明珠又听到新鲜了,便笑道:什么是奶酪?卫表妹快嘴的说:五妹妹说牛奶做的,可香了!郑明珠笑,看来敏姐儿和卫表妹两个天真的小家伙倒还有不少共同的话题呢,说到吃的都兴致勃勃。

想来也是,卫表妹在那种艰难的地方长大,爱吃自然是融入了天性之中,而五妹妹,虽说在侯府,但那种境况之下,也自有她艰难的地方。

郑明珠爱怜的摸摸陈颐敏的头。

回了甘兰院下厨,郑明珠自然是不进厨房的,只叫人把东西器皿都搬出来,在院子里摆开了排场。

卫表妹跳过去:我会做我会做,让我来。

倒是陈颐敏扳着小脸说:不要胡闹,这是嫂嫂要的。

卫表妹讪讪的退下来。

这两小家伙倒好玩,郑明珠笑弯了腰。

陈颐敏指点着厨娘们,把鸡蛋分成蛋黄和蛋白,加了糖粉,用几根筷子把蛋白打的如云朵一般雪白膨胀,再把蛋黄搅了精面,和打好的蛋白搅合均匀,放进一个铸铁的锅子里,盖上盖子上火烤。

倒是个新鲜法子。

这个过程虽不复杂,却很麻烦,耗时很长,郑明珠开始还有点兴趣,后来索性架了绣花棚子在廊下,一边看着这两个小孩,一边绣花。

只有卫表妹精力异常充沛,一会儿卖力的搅打蛋白,一会儿又去抓精面粉,郑明珠虽觉好笑,却也只随她们玩,直到后来点心上了锅,郑明珠才叫丫鬟拉住她。

烫着了可不得了。

卫表妹身上到处沾着面粉,郑明珠笑道:瞧你那一身,哪里来的活面人呢,一拍都能冒烟了,还不进去换一件去。

反倒是陈颐敏依然干干净净的,对郑明珠说:要是我能做成奶酪,我还送来给嫂嫂。

好,我等着吃。

郑明珠笑道。

又叫厨房张罗些小孩子爱吃的,酸甜的,炸的香香的菜来,留两个小家伙吃饭。

吃过了饭,点心也蒸得了,装了四匣子,陈颐敏说:嫂嫂要做这么些,是要给人吗?郑明珠忍不住捏她胖脸,这样小的娃娃,腔调还爱装大人,她就笑道:是呀,你哥哥说好,叫我做些出来送人。

陈颐敏鼓着腮帮子:这个和别的点心不同,不能久放,要早些吃。

我知道。

郑明珠笑道:和蒸糕一样的嘛。

陈颐敏点头:嗯嗯,红枣蒸糕。

卫表妹耳朵尖的很,闻言立刻问:什么是红枣蒸糕,好吃吗?连一边的丫鬟都在掩嘴笑,郑明珠笑着对卫表妹说:表妹尝尝便知道了。

便吩咐丫鬟:说与厨房现蒸一笼红枣蒸糕来,拣几格给各位小姐送去。

卫表妹登时睁大了眼睛,拉住郑明珠的袖子:嫂嫂你最好了,今后谁欺负你我替你揍他!郑明珠笑,对她说:姨妈送你进来是来学规矩的,可不能动不动揍人,你把规矩学好了,那才是对我好呢,你要是不乖乖的……郑明珠眼睛一转:敏姐儿不给你东西吃,是不是,五妹妹?陈颐敏本来乖乖的站在一边,此时听郑明珠这样说,下意识就点头:嗯,听嫂嫂的话。

卫表妹有点蔫,垂着头:哦,我知道了。

郑明珠觉得这一对小孩儿太好玩了,忍不住笑,一个人摸一下头,对卫表妹说:帮人的忙有很多很多办法,打人是最笨的,打了人,很多时候有理都会变成没理了,有时候反而会帮倒忙。

卫表妹依然垂着头。

郑明珠又说:姨妈一生就指望你和你哥哥两个,我瞧着,你哥哥就很懂事,你也要快点长大,别让你娘为你操心才是。

也是十二岁的大孩子了,虽然憨吃憨玩,但也该懂事了才是,那一日和二小姐的丫头打架,虽说事情的演变结果也还算让人满意,但说到底,也是不应该的。

卫表妹想了一会儿,慢慢的点头:嗯。

郑明珠当然不指望她突然就没了霸王性子,只是她长嫂身份,该说的自然要说,只希望卫表妹慢慢长大,能控制住自己才是。

她天性善良,在那样艰苦卓绝的地方长大也并未泯灭天性,郑明珠喜欢她,希望她能一生顺遂。

正说着话儿,墨烟进来回道:少夫人,忍冬递了帖子进来,门口有位郁先生求见,说是少夫人要见的?郁叔来了!郑明珠那日回帝都后,就打发了人送帖子去给郁长松,要他进府一见。

郑明珠忙道:正是,叫忍冬带他进来。

陈颐敏张望了一下,说:嫂嫂有客人?那我和表姐先回去了罢。

郑明珠便叫玛瑙带着两人的丫鬟好生送她们回去。

不到片刻,就有小厮带了郁叔进来,郑明珠一眼看见,才半年光景,郁叔就像老了十岁一般,鬓边略见花白,但依然身姿笔挺,就算进入这样的高门宅第,也依然步履从容,神情自若。

反倒是郑明珠的心绪有些不平,她深吸一口气,款款的站了起来。

虽然自己不再是唐白月,但她对郁叔依然尊敬。

郁叔走进来,躬身施礼:郁长松见过少夫人。

郑明珠走到台阶上的檐下,笑道:郁掌柜不必多礼,请坐。

早有小厮听了吩咐,飞快的搬了个凳子来。

郁掌柜谢过了,这边也早给郑明珠搬来了大圈椅,坐在门口廊下。

郑明珠见郁叔并不多话,只等自己开口,便笑道:冒昧打扰郁掌柜清净了,我这边的事,令爱想必已经禀报过了,郁掌柜是这行的高手,有口皆碑,不瞒你说,我这边在帝都八个铺子,有两个也不算小,只是经营的不好,如今尚需一个大管事提调着才好,郁掌柜曾掌管积善唐家在帝都的生意,论起来,比我这点多出几倍子去,偏巧又听说了郁掌柜赋闲在家,便想请郁掌柜出山,替我打理打理。

郁长松静默了一下,才说:按理说,少夫人看得起小人,小人自当效命才是,只是小人深受唐家老爷并唐大小姐大恩,如今唐家多事之秋,小人只怕有心也是无力,当日给小女的信上也是这么说,只怕也已经禀报少夫人了。

请少夫人明鉴,只如今少夫人既开了口,小人也不敢驳回,若论大管事一职是不敢当,只替少夫人梳理往来,待生意规矩有了个模子,也就罢了。

郑明珠深感意外,郁叔她是再了解不过的人了,当时听郁云儿说他回绝了,她就知道郁叔是不会答应的,不过她本来寻郁叔来就是为了身边有个亲近的人,也是为了了解唐家的事,郑明珠名下的铺子不过是个借口,就几间铺子而已,她还能搞不定不成?是以她也并不失望,只要能见到郁叔,就算达到目的。

却没想到,他现在却改了口,虽仍是不愿做她的大管事,却答应替她整理铺子。

郁长松见她目露疑惑,反倒有些尴尬,郑明珠便笑道:郁掌柜爽快人,那日我听令爱说了,本来预备着郁掌柜不肯来,替我寻两个人手也是好的,如今既然这样说,那就再好不过了,既如此,看郁掌柜什么时候方便?郁长松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跪了下来:少夫人,小的还有个不情之请。

见他这样,郑明珠反倒释然了,郁叔一向主意定,轻易不会改口,今天这样必是事出有因,还必然是极其为难的事,是以要用这个来做敲门砖。

郑明珠笑道:郁掌柜请起来说话。

便有伺候着的小厮过来扶他。

郁掌柜道:少夫人宽宏,小人便斗胆开口求一求少夫人,唐家二姑娘求见少夫人,还望少夫人准允。

二姑娘?郑明珠眨眨眼,茫然了。

她们唐家一向各房排序,长房就唐白月一个大小姐,哪里来的二姑娘?二房、三房倒是有个二姑娘,但郁叔怎么也不至于替二房、三房递这样的话。

莫非,这是三叔的女儿?唐家长房总共就三兄弟,二叔早逝,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只有三叔有女儿,才可能排为二姑娘,且郁叔对父亲的忠心郑明珠完全不怀疑。

若她不是三叔的女儿,郁叔绝不会这样为她奔走。

☆、姐妹相见郑明珠就笑道:唐家我倒是略知一二,不是只有一位大小姐么?怎么又有一位二姑娘?她想见我有什么事?她有心要引着郁叔多说些情况出来。

郁长松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唐家长房原有第三子,因早年起便在外头,与家中断了联系,如今回来了,还有嫡出的一子一女,便是二姑娘和大少爷,如今二姑娘因有极其要紧的事来求见少夫人,还请少夫人准允。

郑明珠笑道:还真是奇了,我们武安侯府素来与唐家并无来往,怎么二姑娘倒有要事见我呢,也罢,既然郁掌柜这样说,又是第一遭向我开口,我便见一见罢。

郁长松大喜:多谢少夫人,二姑娘正在门外的车里候着。

郑明珠笑道:玲珑,你随郁掌柜到外头请唐家二姑娘进来罢。

不过片刻,玲珑引着一个身着极为素净的年轻姑娘进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天青色杭缎长袄,头上也只带着银头面,郑明珠一看,便笃定自己的猜测。

这位唐家二姑娘和唐白月长的竟有七分相似。

唐家二姑娘走进院子一看,这是一间精致的三进小院,院子不大,但铺的却是上好的三尺见方米色大石,打磨的异常光滑,因时间久了,泛出柔润光泽。

院子里栽着些并不常见的异种花蔓,正是盛春,开出一团团纠缠不清的花儿来,只有东北角上种了两株大树,已经有一人合抱那样粗细了。

正是处处都彰显着这百年侯府的底蕴。

廊下坐着一个由众多穿红着绿的丫鬟簇拥着的锦衣女子,石榴红的遍地锦通袖小袄,浅黄色缠枝花裙,只带着两朵攒珠绢花,一支赤金点翠凤钗嘴里衔着一溜珠儿,最底下一颗有拇指大小,垂在额角一畔,越发衬的肤如凝脂,笑容温和。

是的,这美貌的女子嘴角含笑看着自己走进来,并无一丝倨傲,仿佛一个温和的大姐姐。

温和是唐菱月对郑明珠的第一印象,也是从来没有变过的印象,在唐菱月的一生中,她一直和这位美貌聪颖的少夫人保持着深厚的友谊,完全不符合两人阶层的友谊,在她的心目中,郑明珠就如同她的姐姐一般,温和,耐心,平等,完全没有她一开始以为的那种高门贵女的倨傲。

当然,这个时候的唐菱月,虽然面容平静,但心中还是有一丝惶恐,她只是匆匆的打量了一眼,就福身行了个礼:小女子唐菱月见过少夫人。

原来三叔的女儿叫菱月。

郑明珠轻轻点头,虽然也是从未谋面,但这是她仅剩的亲人之一了,郑明珠心中难免起了亲近之心,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走到唐菱月跟前,携着她的手,打量了一番。

唐家人的那种圆脸,和唐白月一样,嘴角边两个深深的小酒窝,连绷着脸的时候也看得到,灵动的大眼睛,郑明珠不由自主的就就有了喜爱之情。

只是到底情形不一样了,郑明珠也只得努力克制,只笑道:妹妹多大了?妹妹要见我做什么,来,我们里头屋里说话去。

又吩咐墨烟,把自己铺子的情况与郁叔说一说,虽是幌子,既然郁叔肯效力,交给他却也是放心的很。

唐菱月见少夫人这样温和,紧绷的圆脸就松开了一点,两个酒窝更明显了,随着郑明珠进屋去,到东次间,郑明珠再三让她上炕坐,她却有点不安,只坐在炕下的椅子上。

郑明珠又叫丫鬟们上茶上点心,玲珑等人虽觉得少夫人有点过分热情,但也没觉得有什么要紧,手脚利落的端了茶来。

唐菱月忙站起来接了,客气道:劳动姐姐。

又取银子打赏,玲珑不敢接,郑明珠笑道:菱月妹妹第一次来,赏你就收下,好生伺候就是了。

语气竟是十分熟稔。

玲珑默默接过赏钱,谢了赏,退了下去。

郑明珠又问:妹妹到底有什么事要见我呢?唐菱月就站了起来:少夫人,请恕小女子莽撞,那一日得知郁叔蒙少夫人召见,因实在是无路可走,虽知荒唐,也不得已冒昧请见。

没想到少夫人如此宽厚,实在是感激的很。

郑明珠在心中叹了口气,拉住唐菱月的手:妹妹只管坐下说。

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唐白月看看周围丫鬟,郑明珠会意,便吩咐她们都下去:玲珑,你在门口看着些儿。

玲珑应是,自带了众人下去。

郑明珠便看着唐菱月,唐菱月也是个爽利人,张口就道:唐家三房仗势欺人,谋夺我长房家财,小女子愿将白银百万两献予太子殿下,只求太子殿下为我唐家主持公道。

百万两,基本就是唐家的一半了。

一直在琢磨着唐家形势的郑明珠很快就想清楚了唐菱月的意思,那一头既然攀上了文阁老,强权之下,唐家长房显然无力对抗,唯一的办法就是有文阁老的对头出手。

可是,以阁老的权势,能对抗的也就只有同样级别的权势,而这样的权势,若没有极大的利益,又怎么会出手来替她对抗文阁老?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唐菱月拿出白银百万两,以求打动权贵。

保住唐家的一半和完全失去,这个选择不难做。

对任何一个势力来说,百万两白银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诱惑力还是足够的。

她这位三叔,还真是有魄力。

郑明珠想一想,自己如果处在现在唐家这个局势之下,站在三叔这个位置,虽然是长房三子,却离家已久,全无根基,唯一的依仗就是唐白月的信和印鉴,以及自己的身份,要对抗筹划已久的族叔们,甚至还要对抗权势滔天的文阁老,自己也做不出更好的选择了。

郑明珠只是没想到,自己招郁叔说话,竟然成了三叔父的救命稻草。

唐菱月见郑明珠听了这样一句话,竟然一点吃惊的表情也没有,秀美的容颜依然沉静,倒只是微微露出一点思索的表情来,不由的心中揣揣。

百万两白银放在哪里都是巨款,自己这样开门见山的抛出来,这位少夫人竟然毫不动容,果真是高门贵女,眼界非凡呢。

虽然早与郁叔分析过多次,就算自己不上门来求,太子党也不应该会坐视文阁老收拢唐家之财,可是谁知道太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有怎么样的手段,此事毕竟与自己有莫大的干系,又如何敢赌?太子不出手,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可是自己却无力挣扎。

是以唐菱月才一横心,主动上门求见,便是求见不成,也不至于更糟。

在郑明珠沉思的这一会儿时候,几乎就是唐菱月这一生最难熬的一个时刻,心跳加快,手心也开始出汗。

终于,郑明珠说:太子殿下也不是那么缺钱的人。

她希望唐菱月有更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尤其是为什么选择搭太子这条线来对抗文阁老,这样,她才更能放心把唐家交给他们。

不过,郑明珠苦笑一下,就算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三叔父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唐菱月显然心中早就是想好的,便说:想必太子殿下也知道,如果文阁老完全控制了唐家,那么七皇子就如虎添翼了。

郑明珠笑了。

但她却淡淡的说:你可知道,这句话要是递出去,你只怕就没命了。

唐菱月说:小女子就算拼的性命不要,也强过受那些人搓揉。

何况,小女子与家父虽是走投无路,却也并非莽撞之人。

言下之意,他们显然很清楚,武安侯府是太子党。

郑明珠满意了,她便说:此事非同寻常,也罢,既然你我有缘相见,我也不敢向太子进言,只敢与大爷商议。

这其实便是答应替她递话了。

唐菱月听说,不由的长出了一口气,这位少夫人虽然温和可亲,可是事关重大,她也紧张的了不得。

能够进武安侯府已经是十分偶然,运气极好了,若是郑明珠一口回绝,她是真不知道再去哪里求谁。

搭天梯岂有那么容易。

接着,郑明珠问出了她在心中放了很久的一个问题:唐家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既然这位少夫人要问,唐菱月当然要细细的分说。

唐菱月的父亲,是唐家长房第三子唐华起,早在二十年前,唐华起才十七岁时,就因为一桩情爱之事离家出走。

这件事,郑明珠是知道的,虽说是长辈的风流事,但父亲当时为了讲清楚三叔为何不在家,所以也曾与唐白月细细分说过。

唐华起生性不羁,不过是用情太深,得不到父亲的同意,便与情人私奔。

唐白月的父亲唐华思与自己唯一的同胞弟弟兄弟情深,瞒着父亲偷偷接济过唐华起几年,只是在第三年上头被父亲察觉,闹了起来,唐华起愤而远走,从此再无音讯,直到唐白月的祖父去世之后数年,他才得了音讯,回来到坟前磕头。

为此,唐华思与唐华起大吵了一架,兄弟决裂,唐华起再度远走,因唐华思恼怒的很,也并没有派人寻找,直到临终前吐露心思,唐白月遵循遗愿,才派了人手寻找这位三叔父,只是三叔父离家日久,难寻故人,竟直到唐白月离世前半年,才打听到他的行踪。

☆、菱月妹妹唐菱月当然也不方便细说自己父亲的□,只是说明了当年那位情人,便是她的母亲,两人琴瑟和谐,夫妻情深,后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唐东辉,今年才十一岁。

郑明珠点头,不方便在这种旧事上多作纠缠,只听唐菱月往下说。

唐白月自知不起,无奈之下,因又想起父亲临终前最大的憾事便是早年兄弟离家,以致无相见之日,嘱咐唐白月寻找三叔父,且若是事有不虞,长房可托付给三叔父,她便修书一封,将父亲去世后的诸多情形一一道明,并附上了积善唐氏的印鉴,经过诸番曲折,历时近两月,才送到了唐华起手中。

积善唐氏的印鉴乃是唐家诸商行大宗交易的最终凭据,资产的清理、变更、买卖更是如此,其实大商家规矩往往如此,凡有大的银钱出入,除了各涉及的管事签名画押,总管事的签名画押,以及当家人的签名,同时盖上这印鉴才行。

否则,任谁也支不动。

这番情形,郑明珠自然是清楚的很。

唐菱月眼圈有点泛红,说:父亲没想到唐家竟然成了这个样子,见信就呕出血来,极为悔恨当初忤逆伯父离家,以致伯父孤女无可托付,幸而大姐姐性子刚强,只是……命薄了些。

郑明珠心中酸楚,难以言叙,没想到他们兄弟均为此这般悔恨。

虽说不好评价长辈,只是郑明珠心中自有置评,在她看来,三叔父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年少轻狂,却也失之草率。

只是事已至此,也无法回到当年了。

那一头,唐华起见了信,又见了印鉴,知道事关重大,便携妻女儿子启程进京,没想到,刚出青州地界,就遇到了贼人,虽然带了护卫,唐华起还是受了重伤。

郑明珠听到这里,心中一跳,这也太凑巧了,三叔父进京来,并没有随身携带太多钱财,却会遭遇贼人?且听唐菱月的说法,当时已经奉上了钱财,那些贼人却还是想要杀了三叔父,实在让人怀疑他们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杀了三叔。

难道他们已经肆无忌惮到了这个地步?唐华起身受重伤,不得不回到青州养伤,妻子金氏留下照顾,安顿好父亲,唐菱月在第二日便启程,带了唐东辉悄悄进京。

这样好胆色?郑明珠有点诧异的打量菱月妹妹,娇娇弱质,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唐菱月显然也是个惯于察言观色的,此时看郑明珠的神情就知道她的想法,不待她问就笑着解释:父亲生性不耐烦庶务,待我长大些后,家中生意往来便是我在主持了,为着生意,倒也独自出过几趟远门,并不怕的。

郑明珠轻轻一笑,这真不愧是她妹妹,两人简直一样的命。

幸而唐菱月当机立断,带了唐东辉到了帝都,到的时候便刚巧赶上族里开了祠堂,要给唐华思过继一子继承香火。

于是唐菱月带着唐东辉怒闯祠堂,闹的天翻地覆。

唐菱月颇有智谋,虽然一家子在刚出青州时就遇到了贼人,父亲伤重之下,她也同样耽误了行程,但事出突然,唐菱月也不免怀疑,便修书一封,并附上唐白月手书,叫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厮连夜悄悄儿的前往帝都。

想来那些人不至于连个小厮都认识,便不至于防范。

随后唐菱月在青州故布疑阵,绕了远路带了幼弟入京,有这小厮打前站,联络到了暂时为长房主持大局的郁叔,唐菱月才不至于完全没有着落。

她也算是到的及时,郁长松在城门接到唐菱月的马车,毫不停留,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就直接前往唐家宗祠。

唐菱月也是个爽快人,郁长松拿出凭据表明身份后,她就将马车和下人交给郁长松指挥,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在路上,郁长松才匆匆的对唐菱月说了形势。

唐家大小姐唐白月原是守灶女身份,这在商家并不算罕见,只是因唐家的资产都集中在长房的手中,偏长房子嗣上又艰难,唐华思只有唐白月这一个独女,唐华起又渺无音讯,在庞大的利益面前,难免有人打主意。

唐白月在世的时候,精明能干,性情又强,虽然族中也有人提过三两次,应从族中挑个子弟来过继为唐华思之子,免得断了香火,但唐白月在前,她不答应就没有人能强过她去。

如今唐白月去世,此时就自然而然的重新提了出来,而这一次甚至是蓄谋已久,来得迅速而强硬。

郁长松说:大小姐去了才一个月,旧年底,三房的唐华平的嫡长女唐秀月与文阁老的幼子成亲。

此事一出,唐家热闹非凡,唐家族人纷纷前往恭贺,一时间,三房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早就盖过了长房的风光。

因唐家这一大族都是依附长房为生,自然都是往长房奉承、请安、要些好处钱财,如今三房竟然攀上了文阁老这样权势的姻亲,且是正妻,并不是做妾,三房身价顿时不同了。

趋利避害,人之本能。

三房顺势提出过继一子到长房,免得断了长房香火。

长房本就无人,三房又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谁会在这个时候,为了长房去得罪三房?于是便只听到附和赞同之声,定下了今日开宗祠过继。

郁长松也是第一次见到唐菱月,自是不知道她的性情,只得说:还好二小姐大少爷来的及时,若是现在前往阻止,或许还能来得及,至少可以先拖一拖。

唐菱月当机立断:既如此,必是要去阻止的,便是要过继,也要由父亲做主才是。

郁长松紧绷的面容微有松弛:这才是正理,二小姐说的极是。

唐家宗祠在京郊不远的一处小庄子上,这庄子的田地便是由唐白月祖父所置的三百余亩祭田,唐家族人中家境贫寒的几乎都聚居在此地,也有百十余人口,马车驶到近处,已经能远远听见喧闹的声音了。

宗祠前聚集了许多人,颇为热闹,唐菱月在车上看了看,自然是一个都不认得。

她从出生起,父亲就已与伯父决裂,从来没有再回过唐家,哪里认得这些人,只有些听父亲提到过罢了。

唐菱月轻轻说:郁叔你随我一起,因我不认识这些叔叔伯伯,有些也不是很明白,还烦请郁叔提醒我。

郁长松自然答应。

于是她牵了唐东辉,下了马车,走向宗祠。

郑明珠轻轻的笑,她已经很放心了,菱月妹妹从容镇定,有勇有谋,既敢只身带着幼弟上京,又敢带着幼弟闯祠堂。

且思虑周全,否则进京来没有立时联络上郁长松,只怕宗祠已开,生米煮成熟饭,越发麻烦起来。

郑明珠听她说到这里,便笑道:那祠堂只怕颇有一番热闹?唐菱月说:少夫人猜的不错,祠堂院外院内都是人,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我们也不认得人,辉弟很聪明,我小声跟他说了两句,他就穿人缝子往里钻,也是到的时间恰好,正是那要过继的孩子要给大伯灵前进香的时候。

唐东辉刚钻到跟前,就见门里,唐华思的灵前跪着一个□岁的小孩子,穿着绫罗缎子,身形瘦弱,旁边几步远的地方有个胖妇人,穿的亮闪闪的缎子褙子,一头的首饰,挤的不行,显然是为了慎重的表现,差点没把家当都给穿戴出来。

唯一能进内祠堂的女人,想必就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唐菱月在马车上得郁长松说了些大概情形,知道选出来的这个孩子,是三房老四的儿子,就是嫁到文家的唐秀月的父亲唐华平的同胞兄弟之子。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灵前一个老者,正点燃一炷香递与那孩子,唐东辉得了姐姐教的话,猛的就扑向灵前,把那孩子挤到了一边去,大哭道:大伯父大伯父。

没想到扑的太猛,脑袋咚一声撞在香案上,那眼泪就真的哗一下就下来了。

在场众人都呆了一下,见一个陌生孩子趴在香案前大哭大伯父,都一时反应不过来,一会儿那站在灵前的老者才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还不快些带走,像什么话。

先前跪着的那孩子呆呆的坐在地上,更反应不过来。

那个胖妇人一脸横肉,骂道:哪里来的混账小子,混撞你娘的!还不赶紧滚出去。

说着就要去拉扯唐东辉,唐东辉跐溜一下爬起来,手脚麻利的溜到了那老者身后,妇人不敢去推搡老者,只得骂骂咧咧的去把自己儿子拉起来。

唐菱月此时越众走了进来:这是我弟弟唐东辉,唐菱月见过三叔爷。

唐菱月得了郁长松指点,这位三叔爷便是现任唐家的族长唐榛。

唐榛有点迷惑,他不认得眼前这位女孩子,但从她的称呼可知她是唐家族人,唐榛便说:这里正是要紧事,赶紧把辉哥儿带走,简直胡闹!唐菱月看得清楚,这位族长对他们姐弟的名字毫无反应,但在场坐着的众长辈中,有五个在听到他们的名字的时候,面色极不自然,又惊讶又不自在,另有七个同样没有反应的,只有一个人三十出头的男子,竟然露出一点玩味的笑来。

唐菱月说:请教三叔爷,这是什么要紧的事?唐榛说:你姑娘家家的懂什么,还不快出去,祠堂也是你随便能进的吗?快走快走。

唐菱月笑,正想说话,那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却笑道:菱月侄孙女儿,这是给你们长房过继儿子呢,你正好来观礼。

咦,这位年轻的爷爷有点意思。

那五个面色不自然的长辈其中一个立时就说:十二叔这是什么意思,哪有未嫁女子进祠堂的,就该照族长说的,赶紧出去是正经。

这样薄弱的借口哪里能进唐菱月的眼,她完全当没听到这句话,从这位有意思的年轻的爷爷的年龄和排行,她知道这是祖父的一位幼弟,排行第十二的唐檬。

唐菱月立刻抓住唐檬的话,对唐榛说:三叔爷,我长房要过继儿子?为什么我父亲不知道?唐榛听出了一点端倪,便说:你父亲是谁?唐东辉哭着叫道:爹爹是唐华起。

满场哗然!☆、大闹祠堂在场众人都是唐家人,当然知道多年前出走的唐华起,知道唐华起那可是长房正经的嫡亲儿子,唐华思没了,就是唐华起最大了。

如今突然来了一个小姑娘一个小男孩,自称是唐华起的儿女,又是如此突兀的出现在族里给长房过继儿子这样的场合,在场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就连外面院子里甚至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也都议论起来。

唐华起是谁?这是忘性大的。

你忘了?长房的老三啊,十六七岁就跑了那个。

这是记性好的。

是他!哎哟,这下热闹了!这是喜欢看热闹的。

这小姑娘摆明了闹祠堂嘛,本来也是,人家老三还在呢,还有儿子呢,就急吼吼的要过继,不知道的说是过继香火,知道的,嘿嘿,就不用说了。

这是指点江山的。

祠堂还没开呢,三房的上个月就在闹着接收资产了,还把郁长松给赶走,没想到人家还有杀手锏吧?这是幸灾乐祸的。

真的假的?唐华起从来没回来过,这么巧他儿子女儿刚好今天来祠堂?别是假扮的吧?这是疑心病重的。

唐榛自然也知道这位长房叛家而出的三子唐华起,只是他也同样疑惑的问:你父亲在哪里?唐菱月冷笑道:父亲刚出来就遇到贼人,还是只要命不要钱的,父亲受了伤,现留在家中休养呢。

外面的议论声更大了。

唐榛对外高声道:都住声!唐菱月冷眼看着,唐榛在族中的威信也不算高,虽众人议论声是略小了一点,但却并没有停止议论。

想来也是,如今资产在长房,众人奉承的又是三房,身为二房做了族长也不过是因着他辈分高年龄大罢了。

唐榛便说:既然起哥儿来不了,你们两个如何证明?大家据知,起哥儿早年就在外头,从来没有回来过,我等如何得知你们到底是不是起哥儿的儿女?先前被无视的那人道:族长何必跟她说这样多!族里开宗祠,何等大事,岂能容她一个小姑娘在此胡言乱语,别说现在还不知她说话的真假,便是她真是起哥儿的女儿,也不能在这祠堂里不敬,便要论证真假,那也是往后的事了!现就撵出去,把这事完了才是正经。

唐榛迟疑,如果唐华起真还在,那么现在这样由族里做主,挑三房的儿子过继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唐菱月便趁机递上唐白月手书和唐华起手书:这是大姐姐临终前送到青州交给父亲的,这一封是父亲受伤之后写的,请族长过目。

她回头看一眼那几人,冷笑道:大姐姐在信里说了,若是父亲有子,请父亲将其过继给大伯父,父亲已经答应了。

那几人面色巨变,其中一个跳起来道:胡说,唐华思早就和唐华起闹翻了,还过继他的儿子?谁信呢?别说她不信,唐白月也不信,郑明珠自然知道自己的信里写了些什么,绝对没有这句话,便追问:你姐姐真这么说?唐菱月羞赧一笑:少夫人别笑我,这是我编的,当时情势危急,我若是不抛出这个话来,仅凭我和辉弟的长房身份,是阻止不了的,一定要父亲发话,把辉弟过继给大伯父,才能名正言顺的阻止。

父亲既不在,他们无法求证,便有希望拖一阵子了。

还能有这样一手?郑明珠表示真是大开眼界,自己果然太纯良了。

对待那些人,本就不应该以仁人君子之风相对,果然就应该你不仁我不义才适合。

郑明珠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以前有这样的想法,长房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一时间,她有点恍惚。

唐菱月却并没有发觉,只是接着往下说。

唐菱月对着那几位长辈,丝毫不惧:原来我爹爹和大伯之间竟是几位叔叔伯伯更清楚了不成?怪不得要这么急着给大伯立嗣子呢,我竟不知道,隔房的几位叔叔伯伯有多名正言顺,就能越过我父亲这个长房亲儿子来给我大伯立嗣子?唐华起是长房亲子,隔房的怎么也不能做了他的主。

其中一人便道:小姑娘倒是伶牙俐齿,只是祠堂已开,总不能你来浑说一气,便就此作罢不成,如此置我唐家宗祠于何地?三伯,今日还是该继续此事才是,便有别的说法,待唐华起真的回来了再做计较也使得。

那‘真的’二字咬的特别的重。

周围几人纷纷附和。

族长已经看了信了,十分迟疑,三房得罪不起,可是这信已经递到了自己手里,装不知道唐华起会回来也实在叫他装不出来。

唐檬在一边笑:唐华起真回来了,又开宗祠禀告祖宗这个孩子要回自己房里去不成?几位侄儿不嫌麻烦,我可嫌麻烦,这也罢了,到时候叫人看着,唐家三天两头开宗祠,也不知道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唐檬再三搅局,那人怒目而视道:十二叔,请慎言。

唐檬笑道:我便不慎言,你就敢来打我了不成?唐华平,攀上了好亲家胆子见长啊,你听好了:我唐檬不缺钱花,犯不着跟你一起抢死人的钱,怎么着,我不慎言了,你要怎么着我?把唐华平气的脸都紫涨起来。

外头一阵哄笑。

三房虽势大,族人中看不顺眼那种嚣张气焰的也不少,还有些人更是不忿他攀上文阁老那种贵戚,平白的都想踩他一脚,更何况这种时候。

长房正好来人闹场子!哄笑的,幸灾乐祸的倒是更多一些。

唐菱月抿嘴笑,一边转头打量了一番,原来这就是二房长子唐华平,文阁老的亲家。

她见族长迟疑,便说:三叔爷看了信了,我父亲在信上写的十分清楚,不日便要进京,我长房过继儿子是大事,怎么着也该由我父亲做主才是。

唐菱月转了一圈,面对一直沉默着的那七位伯爷:各位长辈说是不是?那几人都面露犹豫,一时间都没开口。

眼看事情越发热闹了,那唐华平旁边便有一个人站起来说:唐华起便回来了,难道不听各位长辈和族长的吩咐吗?又何必把事分了两头做?今天既然宗祠已开,哪里还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正说着,那个胖妇人出来嚷道:可不是,这样大的事,一族的人都到了,倒为了个小丫头片子闹的不可开交,都别说了,宝哥儿,赶紧上了香,跪下叫爹娘。

一头说着,就伸手拿了那桌上刚点燃,已经燃了一半的香,就要交给那个叫宝哥儿的孩子。

唐菱月见二房的人在族长和其他长辈迟疑期间竟然这样强硬的要硬拜了父母,其他人又颇有点顺水推舟的意思,也就不再讲理了,给唐东辉使了个眼色,唐东辉伶俐的很,一头就向那胖妇人撞去。

他也有十一岁了,个子不小,一头撞上来,那妇人防不及猝,登时就向后倒去,双手乱挥,叮叮当当珠翠撞击不止,不知是戴在哪里的几朵珠花撞落了下来,跌散了,黄豆大的珠子滚了一地。

哎哟!疼死我了,哪里来的没天理的小兔崽子。

那妇人一手掩面,看起来是手里的烧着的那柱香杵到了脸上,香也杵熄了,一地的珠子也没空拣,疼的破口大骂。

唐菱月立时扑到唐华思灵前,高声哭道:大伯父啊,您睁开眼看看啊,大姐姐尸骨未寒,这一家子就仗势欺人起来了,什么做高官亲家的,什么又有权有势的,都欺到我们头上来了啊,您一辈子怜老惜贫的,供养了多少人,如今您走了,我们就被人这样欺负了啊。

唐菱月哭起来那可是骂的不留情面,顿时盖过了那撒泼的妇人,她又是小姑娘,三房的几个叔伯也不能去拉扯她,在场其他人听她这样哭,又想起以前唐华思和唐白月的确照顾了不少亲戚,就有那一直没表态的长辈站起来两个,对着唐华平拱拱手,走了。

唐檬见没人注意,悄悄的溜到门口,对扒着院子门看热闹的几个小孩子招招手,那几个小孩子见了,就跑了进来,唐檬轻轻说了一句话。

这边那胖妇人见唐菱月撒起泼骂起人来比她声音还高,又比她有条理,便站起来去拉扯,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哪里钻出来的天不收的小兔崽子,来拦老娘的事,跟老娘闹,一根指头就弄死你这混账丫头。

唐东辉自然不会眼见着姐姐吃亏,扑上去抱住那妇人的腰就往地上滚,唐菱月大哭道:你打死我啊,你打死我我就不会说你们那些仗势欺人的事了!大伯父,大姐姐你们睁开眼啊,妹妹要让他们给打死了。

其实那妇人一点边也没挨着她,倒吃了唐东辉好几拳,挣脱不出来。

正热闹间,一群小孩子轰的涌了进来,满地的拣那妇人掉落的珠子:快快快,这里有,这个能换糖吃。

这颗是我的!这里还有!不要抢我的!哇……有两个小的抢不到的顿时大哭起来,也有一两个聪明的,一边满地钻的拣珠子,一边看到被唐东辉死死缠住的胖妇人,猛的在她头上拔了金簪子就跑。

那妇人又急又气,一时间又挣不脱唐东辉,衣服也拉破了,头发也散了,首饰掉的更多,满嘴里只嚷嚷:放开我,天打雷劈的小兔崽子,那个混小子,你给我回来!都不许拣我的东西……死小子们,告诉你妈打死你!几个孩子见她动不了追不上来,满地里爬着只管拣了往兜里塞,连那个呆呆的宝哥儿,都悄悄蹲下来,捡了两颗滚到他脚边的珍珠藏在荷包里。

顿时闹得鸡飞狗跳起来。

族中长辈见实在闹的不像,唐菱月又哭又骂的句句戳人心窝子,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匆匆说了两句:不如等起哥儿回来再行商议吧。

就都匆匆走了。

庄严肃穆的场合完全被搅黄了。

事已至此,族长也只得劝唐菱月:菱姐儿快起来罢,大家也并不是要强逼着长房过继,原是不知道你父亲在哪里,如今既然知道了,你父亲又没得来,那就等他来了再议也使得。

唐菱月这才肯站了起来,对族长说:三叔爷果然公正,待父亲到京,自然前去与三叔爷请安。

说着就招呼唐东辉:辉哥儿,我们走!唐东辉这才放开那妇人,那妇人一脸红一块花一块,又有燃香杵着的黑疤,发髻散乱,首饰都掉的差不多了,衣服也扯的歪歪斜斜,一脸怒气,就要扑过来撕打唐菱月。

正好被溜回来的唐檬拦住,笑道:三侄儿媳妇这是做什么,你侄女儿不好,你只教导她,怎么好在长房的灵前动手呢。

再说这里还有别的长辈,你这岂不是和长辈打擂台了?那妇人怒从心起,又不敢对唐檬动手,一双金鱼眼瞪着唐菱月,几乎要瞪出血来。

唐菱月笑嘻嘻的对着她做个鬼脸,气的她浑身乱战。

唐菱月又对族长和唐檬行了个礼:多谢三叔爷,多谢十二叔爷,侄孙女儿先告退。

唐檬也笑嘻嘻的挥挥手。

唐菱月这才带着唐东辉,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卫家表弟唐菱月口才也好,郑明珠听的瞠目结舌,这位妹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起来这样斯文可爱,没想到居然能讲理能撒泼,扯的下面子破的开僵局,简直是文武全才啊!郑明珠觉得相比之下,自己倒真不如她了,至少叫她这样子扯下脸面来打滚嚎哭,她真做不出来。

可是……想到那样一个场面,又不由的觉得好痛快呀,郑明珠笑弯了腰。

这个时候的唐菱月却是又斯文又害羞的样子,看郑明珠笑的这样,忙说:少夫人明鉴,我平日里真不是这个样子的,父亲也曾教导我要贞静温柔,我闹这一出也是被逼的呀。

郑明珠笑着摸摸她的头,不自觉的就带出了长姐风范,柔声道:我知道,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又聪明又通情达理的。

唐菱月得她这样一说,就甜蜜蜜的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深深的酒窝,虽然并不是绝色美人,却十分的甜美。

但很快,唐菱月就收了笑容,轻轻叹了口气说:如今我与郁叔也正在想法子让父亲平安的到帝都来,我到底是女孩子,辉弟又小,只有父亲出面主持大局,方为正理。

只是我觉得,文阁老下这样的重注,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三房的打算落空?必然还有后手,只还不知是什么,如今我只知道,早在两个月前,三房就已唐家的名义到各铺子就接收资产了,郁叔自然不答应,可他到底不姓唐,便被他们拿着唐家的名义撵了出来,有些铺子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

只是因他们没有印鉴,几个总行和票号里存的银子他们一时拿不到,这才想法子要过继一个到大伯父房里继承香火,到时候就名正言顺了。

只是如今我虽搅黄了一次,那也是他们没有防备,可下一次是什么样子,就真预料不到了。

郑明珠觉得唐菱月这思虑还是很周全的,三叔虽说是长房硕果仅存的儿子,可是到底十多年没有回家了,全无根基,三房又有文阁老做后盾,极大权势之下,长房势单力薄,毫无依仗,成败不言而喻。

唐菱月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得知武安侯府有意聘郁长松做少夫人嫁妆铺子的大管事,便就此前来搭天梯,也算是根救命稻草了吧。

半数家产,百万白银,实在很有魄力。

想起锦绸事件,陈颐安摆明了要挡死七皇子一系的路,此时又如何肯眼看着文阁老收拢唐家两百万巨资?郑明珠猜想陈颐安必然会答应出手。

可是如此一来,唐家就会沦为七皇子派与太子党的角力场,拖入政治漩涡,从此不可能再独善其身了。

不过郑明珠转念一想,这却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唐家有此机会攀上太子一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没有这场危机,想要攀上太子一系,简直就不可能。

如今因文阁老要收拢唐家之财,而太子党不可能坐视他得手,所以必然出手相帮,反倒给了唐家一个机会,化危机为契机。

此次危机之后,唐家虽少了半数家资,但却有了太子这样的一层背景,好处自然不言而喻,唐家的兴起指日可待,甚至将比以往更加璀璨。

而且,如今自己还可以在后面再唐家推一把。

郑明珠看了一眼唐菱月,看来唐菱月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她只是知道有太子党与七皇子派,文阁老是七皇子派,她自然而然的就来求太子党,在商家女中这已经算是有格局有眼光了,就算是郑明珠为唐白月时,也做不到更好。

就算是如今,她也是因锦绸事件才能想到这样多,想的比唐菱月更深远。

这样想想,陈颐安真是居功至伟,自己真是学到了不少。

两人正说话间,郑明珠听到外头院子卫江俊叫着:表嫂,表嫂。

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倒把唐菱月吓了一跳。

卫江俊倒是个急性子,还没等赶出门去拦他的玲珑来得及说话,他已经一脚踏进了正厅,还对玲珑笑道:不用劳动姐姐,我自己打帘子进来就是了。

真是越发自来熟了。

郑明珠从东次间赶出来笑道:做什么这么大呼小叫的,我这里有客人呢。

已经是初夏了,卫江俊走的急,一头是汗,此时听说,又一眼看见东次间炕前站着一个圆脸的姑娘,忙忙的就退出去:小弟鲁莽了,冲撞了姑娘。

郑明珠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走出去问他:你做什么事这么急?迟一会子就没了不成?卫江俊笑道:原是我找着一匹好料子,给别人看也不懂,便来给表嫂赏鉴。

一段料子,有什么好赏鉴的!郑明珠便说:我打量什么大事呢,不过是一段料子,也值得这样子大呼小叫的,你冲撞到我这妹妹,看我不找你算账!卫江俊忙打躬作揖:表嫂息怒,我一时忘形罢了,那表嫂请出这位姑娘,我当面陪个不是吧。

郑明珠笑道:这倒用不着,你先在那边屋里坐着,等我们说完话儿。

是是是,表嫂您只管去。

卫江俊一叠声的应是,如今他对这位表嫂极为敬服,果然捧着料子到多宝阁前坐着,玲珑给他上了茶,卫江俊起身谢了,便安静的喝茶。

唐菱月在里间听的清楚,知道郑明珠有了客人,待郑明珠笑着回来,便说:少夫人有要紧事,小女子就不打扰少夫人了,这便告辞吧。

郑明珠虽挺舍不得这唯一的妹妹,但想到今后还有的是机会相见,便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想必郁叔也在等你,我也不虚留你了,便先回去就是,只管安心,等我的信儿罢。

说着就吩咐玲珑:你到二门上寻忍冬,叫他安排几个大爷手下得力的人,替我送这位姑娘和郁掌柜回去。

玲珑领命而去,郑明珠又对唐菱月笑道:今后相见,就不要叫我少夫人了,我与妹妹一见如故,又略大几岁,妹妹叫我一声姐姐才好亲近。

唐菱月惶恐道:小女子不敢。

郑明珠嗔道:你对着那些人胆子那样大,怎么这会子倒不敢了,你不答应,下回我可不敢见你了。

唐菱月见她这样说,不好再推辞,只得盈盈下拜,叫了一声姐姐。

郑明珠一脸高兴,携了她的手送她出门。

走到多宝阁前,唐菱月突然停住脚步,惊讶的说:咦,这不是云羽纱吗?卫江俊本来见郑明珠出来已经站了起来,此时见这位圆脸姑娘这样说,便笑道:这位姑娘真是见多识广,这正是云羽纱。

郑明珠笑道:是真的?不是说云羽纱的工艺已经失传了吗?这纱子这样簇新,是今年的新货吧?卫江俊已经不惊讶了,这位表嫂真是无所不知,倒是唐菱月有点惊讶的看了看郑明珠,笑道:姐姐不知道,云羽纱原是失传了,只不知怎么的,去年在庆州一带就有传言说有人得了本抄本,又织了出来,只没见到实物,不知真假,如今看来,这倒是真的了。

她又对卫江俊说:可否容我一观?卫江俊忙双手奉上。

唐菱月拿过来,试了重量,又细细看了织纹,就递与郑明珠,笑道:果然是真的,我手里有一匹老云羽纱,与它一模一样,云羽纱的特色又薄又细,轻盈丰厚如云彩,就是颜色素净些,倒不像这一匹这般艳丽。

郑明珠接过来,这样一整匹料子,拿在手里竟是轻飘飘的,细看却又纹理密实,并不是因稀疏而轻,实在难得,便不由赞了一声:果然是云羽纱,的确轻盈。

且这一匹云羽纱织就的是银红底牡丹花开的图案,十分亮丽,泛着柔润的光泽。

三人就站在多宝阁前议论了一番,当年云羽纱的失传,到后面的谣言说是重新织了出来,到如今见到这新纱,唐菱月如数家珍,显然也是行内高手。

直到玲珑进来回道:忍冬和郁掌柜已经在二门上等唐姑娘了。

唐菱月才又摸一把那云羽纱,依依不舍的随玲珑出去了。

郑明珠好笑,真是商家特色,看到好东西就迈不开步子了。

待看着唐菱月出了门,郑明珠才笑着问卫江俊:你哪里寻来的这个?巴巴儿的就来献宝,过来这边坐。

虽是表弟,到底是男子,两人就在外头正厅坐了,卫江俊说:那日表哥给我说,要寻几个好织坊,做些好料子有要紧使处,我就替表哥到处看看,无意中寻到了这个,寻思着,别的人也不配用这个,没得糟蹋,想着也就是表嫂,平日里用的只有比这更好的,便拿来送表嫂。

郑明珠知道他这是投桃报李,也不揭穿,只是笑道:难为你想着。

命人收了这匹云羽纱。

那卫江俊左顾右盼,似乎有点魂不守舍,说几句闲话,又几番欲言又止,郑明珠便说:你可是还有事?难道又有为难事了?卫江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期期艾艾,竟然有点扭捏了起来,端端正正的脸上也有点泛红,郑明珠眯着眼瞧着,心中明白了大半。

慕少艾也是少年常情,唐菱月虽无绝色,可是笑起来十分甜美,圆圆脸儿,让人感觉一身阳光,这小子,眼光倒是好。

☆、大爷回来了!郑明珠笑道:到底还有什么?你就爽快着说了吧,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叫人看着也不像。

卫江俊又扭捏了一下,才小声说:刚才……那位姑娘,表嫂、嗯,不知是表嫂什么人?郑明珠抿嘴笑:小家伙倒是有点眼光,就看上我妹妹了。

卫江俊就露出一丝沮丧来,郑明珠的妹妹,公府贵女,身份高贵,就算只是庶妹,也不是他能配得上的,他是犯官之后,连科举都没有资格参加,就算能挣下万贯家私,也配不上这样的贵女,何况他的路才刚刚开始,离万贯家私还差的远着呢。

卫江俊没精打采的说:原来是这样,差点唐突了小姐。

不得不说,郑明珠的性子也十足恶劣,捉弄了卫江俊,见他这样表情就不由的眉开眼笑,笑够了才说:是呀,只菱月妹妹并不是我娘家妹妹,她是积善唐家的二小姐,我与她倒是一见如故。

卫江俊一听,简直如逢甘露,忙道:积善唐家?便是那香料大王积善唐家?郑明珠笑道:可不是,就是他们家,如今唐家大小姐没了,现在帝都是二小姐当家呢。

你打听人家做什么,人家可是小姑娘呢,哪有你这样混打听的?卫江俊苦着脸,他才不信这位灵透过人的表嫂会看不懂他的心思呢,这就是故意在为难他,可是她又是嫂子,又是他现在的救命稻草,卫江俊又敢怎么样呢?卫江俊站起来打躬作揖:还求表嫂疼一疼兄弟罢了。

郑明珠掩嘴笑,自己唯一的妹妹,怎么可能轻易的让这小子算计了去?自然要多为难他一下才行,此时见他如此,才笑道:其实论起来,你们倒也般配,也罢,回头我替你打听一下,菱月妹妹可曾许了人家。

这倒是有点意思,一个是商家之女,家财虽多,却地位不高,一个虽是犯官之后,但却有母家大族可依,姨母舅舅,连同表哥表弟,今后也是侯爵高官为多,细思起来,若真是成了喜事,倒是极为契合的一桩喜事,不论个人,单两方家族都有好处。

唐家能与曾家连上姻亲,倒也是好事。

而最为要紧的,便是郑明珠这些日子冷眼看着,觉得卫江俊沉稳踏实,并不像一般官宦子弟般好高骛远,又无纨绔习性,且虽有母族可依,却也并不打算靠着舅舅姨妈吃一辈子,放得□段来做生意,奉养母亲妹妹,这一点,让郑明珠觉得他配得上自己的妹妹。

再加上这种见过面了自己有心求配的事,若是真成了,夫妻间倒更好些。

且卫姨妈与卫表妹都不是那等歪心烂肺的人,家中人口简单,便会少许多争斗,倒算是良配。

在郑明珠看来,自己的妹妹自然是百般的好,自要再三挑剔,百般为她谋划,不过唐菱月也的确出类拔萃,郑明珠现在想起她在唐家祠堂的所作所为也还想笑出来。

卫江俊当然不知道郑明珠所想,见她答应去打听了,不由大喜,一辑到底:多谢表嫂。

郑明珠笑道:不看你素日孝敬我,我也不管你这事。

只如今你先别告诉姨母,我先悄悄儿的打听了,若是人家小姐已经有了人家,便当没这回事,若是没有,你再与姨母商量罢了。

此时的卫江俊自然没口子的应是,一脸喜孜孜的样子。

原来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啊,郑明珠觉得那些话本子原来并没有完全胡说,卫江俊虽老成持重,但见着了窈窕淑女,也难免露出少年人的模样来了。

卫江俊欢欢喜喜的又说了一会子话,喝了两盅茶,留下那匹云羽纱,这才走了。

郑明珠抚着那匹云羽纱发呆,她秀美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又悲又喜的神情来,虽悲自己受人暗算,却又喜菱月妹妹聪颖坚毅,年纪虽小,却有勇有谋,唐家交到她的手里,想必自己能够放心。

丫鬟们见她神情,都不敢上前来打扰,直到天色微微暗下来,郑明珠才从多年的回忆中回过神来,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了?玲珑忙上前答道:戌时一刻了,是不是传晚饭?郑明珠说:这个点了?怎么大爷还没进来,有没有打发人进来传话?玲珑道:没见人进来呢,要不打发人去外头问一声儿?墨烟那边听见了,掀了帘子出来笑道:先前听说大爷出城去了,许一时回不来?果然墨烟手眼通天,比自己这个少夫人耳目灵通的的多。

郑明珠就笑着看她一眼:又在我跟前弄鬼呢,你哪里听说的?大爷出城去做什么?墨烟笑道:我也不过无意中听人说了一句话罢了,少夫人偏要寻根问底,大爷出城做什么是真不知道,奴婢想着,既然大爷没打发人进来说话,大约也就快回来了。

郑明珠就不再追问她:既如此,传晚饭罢。

郑明珠少夫人的分例也是很丰盛的,一大青花瓷盅的花胶乌鸡汤,周围攒着酒糟鸭信,花雕蒸火腿,五香炙牛肉,并几碟碧莹莹的小菜,另还有一碟一寸来大的烤肉饼子,一碟红豆蒸糕。

只不过郑明珠吃的不多,不过略动两样,就不吃了,翡翠上来收拾了预备散给各人,郑明珠笑道:这会子没人,你们几个就在这里吃了罢了,省的回来又闹。

几个丫鬟便应了是,洗手过来吃饭。

郑明珠坐到炕上,开始慢慢的翻着外书房的账簿。

自从陈颐安交代把外书房交给她以来,这几日她又是跑庄子,又是见姨母,安排表妹,连着几日都没有空,便打发墨烟找了宣纹,叫她先把外书房的各种账簿缴上来。

这一次,宣纹老实了许多,一声不吭的就叫人送了来。

郑明珠还预备着她来打擂台呢,却没料到她突然就这样老实了,还颇有一种打了个空的感觉。

还有点奇怪着呢。

如今郑明珠打算先把帐看一看,把各项数目合一合,心中有个大概轮廓了,再去交接外书房其他庶务。

从账簿上看,外书房归她管的也并不是很多,不过是些琐事庶务,人情往来的收礼送礼,各种物件的归库领用,陈颐安名下产业的银钱收缴,也就是说,如今陈颐安的钱归她管了。

没想到居然还不少,陈颐安倒是个有钱人。

郑明珠慢悠悠的看着帐,几个丫鬟在主母房里吃饭,自然吃的很快很安静,一时间都吃毕了,几人收拾下去,墨烟见其他人下去了,便走到炕前,说:少夫人,奴婢听到一件事儿,想了半日,还是来回少夫人。

郑明珠听她语气慎重,不是往日里轻松的样子,便从账簿上抬起眼睛,看她一眼:什么事?墨烟说:这些日子,杨姨娘总叫人送东西回娘家。

杨姨娘?那个冷淡平静,不大说话,仿若石头一般的杨姨娘?论理,肯做姨娘的,都是家境并不怎么好的女子,到得高门大户,虽说不敢比主子,银钱上总是松动些,念着娘家亲人,送些东西银两回去,也是说得通的。

只是墨烟既然当个事来回她,郑明珠就难免怀疑这事并不像她理解的那样简单,或许与她有点关系。

郑明珠自己知道,只做了两个月的郑明珠的她,在某些时候或许还并不如墨烟这样在这深宅大院里长大的丫鬟对某些事敏感。

她就很直接的问:你觉得这事儿怎么了?墨烟一脸苦相。

这种事情怎么能由自己来说呢,这是主子和半个主子的事情,自己夹在里头,也就是个炮灰,这种事,难道不是应该自己说了这一句,主子就心领神会一脸了然的说:嗯,我知道了。

才对吗?为什么少夫人就这么直接的问了出来?她真是拿这位少夫人没辙,只是偏偏这位少夫人又是个性子爽利,待人和气大方的,墨烟颇为喜欢她,不想她吃暗亏。

郑明珠见墨烟踌躇,知道自己是问的太直接了,可是她是真不太清楚这些事,便笑道:既然来回我,说半截算什么事?便是要提醒我,也要指点个方向呀。

墨烟终于低声说:当年太夫人……刚说了五个字,就听外头玲珑脆生生的说:大爷回来了。

墨烟后面的话就吞进肚子里去了,哪里还敢说半个字。

郑明珠深恨陈颐安回来的太不是时候,只不敢说,站起来走到门口,笑道:大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陈颐安果然是外头回来的样子,披着黑缎子云纹披风,只是脸色不大好看,颇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郑明珠暗忖这位大爷是在哪里受了气回来么?手上却更殷勤,接过他的披风,又叫丫鬟上来服侍他换衣服,亲手倒了热茶递过去,笑道:大爷还没吃饭呢吧?这就传晚饭进来给大爷用吧,今儿有新鲜鹿肉。

陈颐安皱眉道:这会子哪里吃得下,叫厨房熬点稀饭来就是。

郑明珠忙吩咐下去,见陈颐安在炕上坐了,喝了两口茶,才敢问:大爷这是怎么了?陈颐安一脸不自在:二弟跑了!什么?郑明珠倒真惊了一下,陈颐青跑了?怪不得陈颐安一脸戾气,是他把人关起来的,如今人在他手里跑了,对这位自负的大爷来说,还真是一件丢脸的事。

而且陈颐青跑哪去了?☆、商议郑明珠不敢随便说话,想了半日才问:母亲那里知道了吗?父亲呢?陈颐安皱眉:还没有回母亲,如今先不用告诉她老人家,怕她担心。

父亲那边我自然会去说。

郑明珠忙应是,陈颐安怒道:找回来打断他的腿!郑明珠劝道:这会子生气也没用,总得先找回来才是,大爷派了人手去寻了没?今天就是去办这事了,这混账,也不知哪里找来的狐朋狗友,若无人接应,他断跑不出去的。

陈颐安恨恨的说:待我查出来……难道还能打断别人家的腿?郑明珠心中虽如此想,嘴里自然不敢说,只柔声劝道:大爷快别生气了,二弟想必跑不远的,待寻了回来好生教导就是。

我只想着,大爷也该派人手去天津高家那边看看才是。

郑明珠觉着,既然是因为陈颐青想要娶高家小姐这件事,陈颐安才把他看起来的,如今他跑了,就很有可能是去见那位小姐了。

要真见了……这就有乐子看了。

到时候,人家有的是把柄,只怕不能善了。

陈颐安显然不可能想不到这里,以陈颐安之能,只怕第一个要防着的就是这一头,点头道:不错,我也想到这里了,已经有一队人往天津去了。

自从那一日郑明珠陈颐安回家告状之后,朱氏失势,林氏接手国公府,这位表小姐也就被送回了天津高家。

陈颐安怒道:母亲前日才进宫去给贵妃娘娘请安,特地去拜见了刘昭仪,一家子替他谋划呢,他倒贼心不死。

刘昭仪便是七公主的生母,看来陈夫人是有意替陈颐青求尚主了。

郑明珠忙问:那此事如何了?陈颐安道:已经有了七八分了,刘昭仪也是情愿的,回头再找人去圣上跟前说一句看看。

郑明珠便说:既如此,大爷不如赶着办的好,待圣上赐婚了,有公主管束,只怕二弟也消停些。

陈颐安点头:不错,早些把事情砸实了,自是好的。

正说着,丫鬟送了陈颐安的晚饭来,有一碗山药百合粥,一碗鱼肉粥,几样素净的小菜,荤菜只有一碟鹿肉,一碟酒糟的鹌鹑,另有一盅鸡汤煮的饺子。

郑明珠笑道:这些丫头都是些实心眼,大爷吩咐吃碗粥,就不给上点荤腥。

说着,亲自洗了手撕一个鹌鹑腿放在陈颐安的碟子上,笑道:大爷虽是生气,也不能亏待了自个儿,看在我的面上,把这个吃了吧。

陈颐安一笑,果然从善如流的吃了。

吃了饭,他脸色比先前好看多了,郑明珠才笑道:今儿还有一件事,要请大爷的示下。

陈颐安端着茶盅有一下没一下的拔着水面的浮茶:你说。

郑明珠便把晌午唐菱月的事说了。

陈颐安毫不意外,倒笑道:我也打量着唐家长房老三该有动静了,只没想到他竟搭上你这里来了。

郑明珠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又深知,论起政治上那些花样,自己再活两世也别想和陈颐安比,哪里敢随意开口,只是笑道:原是因我上回跟你说过的,看上的那位铺子的大管事,便是积善唐家原本一个大掌柜,今日我召他说话儿,他便求着我见一见唐家那位小姐,我想着左右无事,算是给他一个面子罢了。

陈颐安不以为意:用这种法子搭上来,倒是真着急了,也罢,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你不用管。

事涉唐家,郑明珠怎么可能不管,她只笑问道:你这口气,是预备着要出手了?见郑明珠有心来问,陈颐安倒是不介意说一说:这事儿倒是来的时候刚好,我们那一日说的内库司招标那件事,正好交给唐家来做。

这是个什么招法?郑明珠一头雾水。

陈颐安一见她那一脸呆滞就知道她不明白,笑着解释道:内库司招标,难道你我能出面不成?自是要一家商家去,若是没有唐家这档子事,我大约就交给表弟做去,只表弟做生意才两年,到底嫩些,对上那些老狐狸只怕底气不足,还得有人扶持,如今唐家既然搭上来,倒是更得用些,他们家年年在内库司中标,各种路子都是熟的,这是其一。

郑明珠眨眨眼:其二呢?陈颐安笑道:唐家人为什么巴结着三房?那自然是因为三房搭上了文阁老,如今我的事交给长房老三来做,让他们也瞧瞧,长房搭上了咱们家,这下那些墙头草犯难了,到底该巴结谁呢?原来这样!也亏得陈颐安片刻间就把各方都算计了一个遍,郑明珠想了想,说:可是三房到底是文阁老的正牌子姻亲,关系够硬,长房只替你办事,只怕比不得。

陈颐安笑道:难得你也有这样想得到的时候,倒比以前长进了这许多。

自然还有一手的。

说的这样老气横秋!不对,什么叫还有一手?郑明珠说:还有什么?陈颐安瞅着她笑,笑的她心中发毛,才说:这就要劳动少夫人出马了。

咦?我?郑明珠越发觉得云遮雾罩的,陈颐安这种藏头露尾的说话方式迟早要把她逼疯,只得诧异的说:关我什么事?陈颐安笑道: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唐家那位小姐?是呀。

既如此,哪一天你在家闷的慌,想出门疏散疏散,正巧你又有点什么事要与这位小姐说话,便亲自上门去,又正巧便碰到文阁老的儿媳妇回娘家,要过问唐家长房过继儿子的事。

会有这样的事?郑明珠有点不明白,陈颐安怎么知道唐秀月会回去?陈颐安还补充道:上回你处理二妹妹那件事,我觉得你还挺有决断的,想必收拾一下唐家三房的那位大小姐不难,就当出去散个心,发发脾气,回来只怕还温柔些。

前面那句话郑明珠还颇有点受宠若惊,听到后面这句,只想啐他!我哪里不温柔了?不过收拾唐秀月这种事,郑明珠还真有把握,又不是没收拾过她,而且唐秀月除了会撒泼,会打骂丫鬟之外,还真没点别的,更不说上的了台面的手段了。

别说自己,就看唐菱月那一日在祠堂的作为,也比唐秀月强出十万八千里去。

想到这里,郑明珠倒笑道:你倒能掐会算,你怎么知道我有事儿要问她?陈颐安笑道:这倒奇了,你还真有事要问她?郑明珠便把卫家表弟的事儿说了,对陈颐安道:我瞧着倒是好事儿,你说呢?陈颐安道:别的倒也罢了,只还得打听打听这位小姐的性子。

郑明珠笑着应是,又说:我先悄悄儿问问唐家小姐有没有许了人家再说罢,待问准了,我再回母亲。

陈颐安点头:也罢,先打听着就是了。

说到这里,郑明珠还没完全明白陈颐安为什么会如此笃定的认为唐秀月会回唐家去,陈颐安冷笑道:我早说过了,唐家三房就是一群蠢货,只会仗势欺人。

那日唐菱月大闹祠堂,人家又有理又有手段,他们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只得去文家求助,若不是那边出了力,唐家长房老三也不会走投无路的来搭你这路子,如今我放出风声去,唐家替我办事,他们还能怎么样?自然也就该文阁老的儿媳妇亲自出面了。

这样简单,有什么想不到的!哪里简单了!那是对前因后果的剖析,是对时局的精微掌控,是对各方势力的深刻了解,以及对人心的细致揣摩,需要做到这些,才能够这样笃定的预料到对手的下一步动向。

郑明珠深知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本事,但也深知陈颐安有这个本事。

所以她毫不保留的相信他,他既说要对上唐秀月,那就对上罢。

郑明珠并不放在心上,倒又笑道:既这样,我倒有一个主意。

陈颐安点头:你说罢。

郑明珠说:唐菱月说愿送太子殿下白银百万两,依我说,现银子虽好,只怕他们一时半刻也拿不出来,且又轧眼,太子殿下这样收银子,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个把柄,且一时也用不着,倒不如说与唐家,拿几成干股罢了,今后银子自然还滚出银子来,要用起来也便宜,如此,唐家小姐也越发有底气,就是有些人,也不那么容易得手了。

郑明珠自然有她的私心,她是一心想把唐家绑上太子的战船,如今虽然是危机,却也给唐家机会搭上了天梯,虽然有风险,但回报却会很高。

唐家三房早已替她选好了对手,唐菱月别无选择,长房只能投靠太子党,而对郑明珠来说,这真是谢天谢地的一件事。

要是唐家长房站到太子的对立面,也就是陈颐安的对立面去了,她可真得愁死。

如今这形势,竟还算是老天爷眷顾了。

如今不投靠便罢,既然要投靠太子,那就索性投靠的更瓷实些,铺子里有了太子爷的干股,外头人人都知道唐家为太子爷效力了,今后太子爷也不至于轻易的抛弃唐家。

若不是文阁老垂涎唐家资产,唐家如何能有机会为太子效力,如今若是能获得太子爷赏识,今后太子登基了,唐家辉煌便指日可待了。

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不外如是。

陈颐安笑道:我也虑到了这个,只是如今唐家还这样,不论是银子还是干股都拿不出来,倒也不急,且不用论,横竖也不是因银子才替他们出手的,倒是我说的那事,你记着便是,回头有动静了你再去。

郑明珠笑道:难得大爷看得起我,这差使我自然替大爷办。

陈颐安笑着拧她的脸:我哪敢看不起你呢?我媳妇厉害着呢,花姨娘连母亲都让着她三分,只有你,敢不给她脸面。

郑明珠说:那是母亲贤德,又要顾着侯爷的脸面,说不得只有我做恶人,成全母亲的体面,想来爹爹也不好意思与我小辈算账的。

再说了,我又没打她又没骂她,要告状也找不着我呀。

陈颐安笑:所以才说你妙呢。

郑明珠也笑:只要你不怪我,我就放心了。

墨烟叹口气,这位少夫人在别的事上那么精明,怎么遇到这种事就迟钝起来?她只得斟酌着小心的说:原是太夫人当年因着老侯爷的吩咐,到庙里给老侯爷念经祈福,后来老侯爷的孝期过了,太夫人原想回来,三老爷也吵着要接太夫人回来,只后来不知怎么,又没回来,如今听说太夫人娘家的大老爷升了官,一家子回帝都了,又听见杨姨娘如今总往娘家送东西,奴婢这才大着胆子来回一声儿。

啊,对了!杨姨娘是太夫人娘家远房一个亲戚呢。

郑明珠深觉自己迟钝,听到杨姨娘就只是杨姨娘,没有立刻联想到太夫人那边去,真是不合格。

墨烟这话里意思真不少啊。

郑明珠思忖,且对她都没什么好处,果然她一抬头,就看到墨烟一脸同情的看着自己。

郑明珠也不好在墨烟跟前露出什么来,便一脸高深莫测的说:好,我知道了。

可惜这神情来的太迟,唬不了人,墨烟掩嘴笑一笑,便下去了。

郑明珠瞅个空子,把翡翠叫到跟前来,问她:那边的三老爷,就是太夫人的亲生子?翡翠不妨郑明珠突然问这个,不过她一贯老实,不是玲珑墨烟那种心眼子,倒是就答道:是的,二老爷是侯爷的同胞兄弟,只是长到十一二岁就没了,三老爷和五老爷便是太夫人的亲儿子,还有四姑太太,七姑太太。

好多人……郑明珠听的头都疼了,这些叔父婶娘因是分了家,都是别府居住,大约也就是年节并祭祖的时候会一会,且有陈夫人在前,自己只需跟在后面笑就是了。

至于当年到底有些什么事,只怕翡翠也不明白的,郑明珠也不再问,有些事,提前预备着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待有事了再作打算,她便吩咐丫鬟服侍着换了衣服,收拾打扮了,去荣安堂给陈夫人请安。

吃过早饭,小姐们刚散了,郑明珠本想跟着大小姐陈颐宽去帮她整理嫁妆,虽然是侯府大小姐,有些东西却也是要亲自动手的,如今陈夫人已经彻底把锦莲榭交给她了,连同大小姐的出嫁事宜,也跟郑明珠说了叫她多瞧一瞧去。

郑明珠便想着去替她瞧瞧。

刚说了一句话,却丫鬟来报,卫江俊来了,郑明珠便就不好走,只是对大小姐说:大妹妹的绣品我回头看看去。

陈颐宽脸有点红,应了是。

卫江俊笑嘻嘻的走进来,手里又是抱着一匹缎子,笑道:我去甘兰院找表嫂,说在这边,我就过来了,顺便也给姨妈请个安。

陈夫人笑道:听听这个话,顺便给我请个安,我还稀罕你这顺水人情呢。

郑明珠笑起来,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

卫江俊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姨妈别生气,我只是想着在姨妈跟前,跟在娘跟前是一样的,有什么话也就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

卫表妹也不知从哪跑出来,高兴的嚷嚷:哥,你来看我来了?娘呢?卫江俊说:跑什么跑,不是叫你规矩点吗,哥有正经事做,你玩你的去。

卫表妹倒也不闹着回家了,见她哥训她,倒也没啥障碍,完全不往心里去,只是做个鬼脸,又跑了。

卫江俊说:唉,这孩子,从小就没什么规矩,还得表嫂多费心才是,若是她有什么得罪表嫂的地方,我这替她陪个不是吧,表嫂宽宏,不要与她计较。

郑明珠笑一笑,看来,卫江俊是知道他家这个混世魔王打架的事了:也没什么大事,表妹天真率直,自有她的好处,用不着你这样操心。

卫江俊就此转了话题,拿了那缎子摆开来:表嫂看一看这匹缎子,可还成?郑明珠知道陈颐安吩咐了卫江俊找织坊,这是要紧事,不可怠慢,忙上前去看,只见那缎子虽只是普通的银红色,但光泽极强,一片流光溢彩,郑明珠笑道:哟,织金缎,好耀眼,倒是不错。

卫江俊笑道:表嫂说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郑明珠算了算,织金缎和云羽纱,加上老金雀花坊,已是三个织坊了,这才几天光景,卫江俊办事倒是麻利。

她只没想到,从这一天起,卫江俊竟是天天的往这侯府跑,就算没缎子来献宝,他也要寻个闲事来一趟,也不久坐,只说一会子话就走,可是天天来,简直如点卯一般。

头两天,郑明珠还没觉得,多过了几天,简直一天不落,郑明珠就好笑起来,这小家伙,心还挺诚的嘛。

心里对这门亲事倒又多了几分情愿。

这一日,卫江俊又来坐了,才说了两句话,就有小丫鬟走进来报,说是王家的二少奶奶来了。

琳姐姐?郑明珠忙吩咐快请,又亲自迎到垂花门去,卫江俊跟着走了两步,只得说:表嫂有客人,我去看看妹妹去。

郑明珠笑着打发他去了,就见邓家的大小姐,嫁到王家做二少奶奶的琳姐姐走了进来,郑明珠笑道:怪道早间我就见喜鹊在廊下叫呢,原来是琳姐姐来了,我早想去和姐姐说说话儿的,就是怕姐姐事多,不敢打扰。

琳姐儿笑道:我成日里也是闲着,有什么事,你要闷了,只管来找我。

郑明珠与她携手进房去,两人炕上对坐,琳姐儿笑道:前日妹妹送来的茶叶倒好,我们二爷吃着说好,叫我问问,还有没有。

郑明珠忙笑道:有,多着呢,回头就打发人给姐姐送去,这点小东西,姐姐只管打发个人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琳姐儿扑哧一笑:你这一辈子也是个实心眼儿,我哪里是为这事跑一趟的,也就是寻个借口出来罢了,我们家那婆婆,和你那婆婆不能比,动不动就找个由头给冷脸看,有三个媳妇,就巴不得三个媳妇都从早到晚在她跟前伺候才舒服呢。

多回一次娘家,就要摔杯打盏,骂半个月丫头。

郑明珠听得瞠目结舌,想来也是,她们邓家富可敌国,什么没有?这一点子茶叶怎么会放在心上,只是,这王家也是高门大户啊,怎么这婆婆这样的心胸?遇到陈夫人这样宽厚的婆婆,自己倒真是有运气。

郑明珠就笑道:既这样,横竖都出来了,琳姐姐索性在我们家乐一天再回去罢。

也散散闷儿。

琳姐儿叹道:我可不是出来散心的么,前儿我娘生辰,我回娘家去给娘拜寿,原本也是欢欢喜喜的,晌午后,我们几个姐妹聚在一起说话,我家三妹妹没几句话就哭起来,可怜的那样儿,我如今想起来也是一肚子气,要说我那婆婆,虽说心眼小,爱摆排场耍威风,无非就是难伺候一点,倒也没什么歪心烂肚的,比起她那婆婆,那还真不算什么。

郑明珠便问:三妹妹是嫁的谁家公子呢?琳姐儿嘴一撇:你忘了?三妹妹嫁的是文阁老的四公子,当初我就不赞成这门亲事,也就没邀你来,只爹爹想着,姑爷是正经嫡子,三妹妹的姨娘出身低,是通房抬的姨娘,虽听说那家子的婆婆是个厉害的,但经过他们家大奶奶的事儿后,倒也没出过什么事了,也就答应了。

原来是文家!那这位三妹妹岂不是和唐秀月是妯娌了?郑明珠登时有了兴趣,笑道:那这婆婆还是厉害的?琳姐儿叹气:婆婆厉害,妯娌也厉害,我那妹妹,又是个柔和性子,从来不与人争的,谁知道他们家那新进门的小儿媳妇,也不知哪里学来的那等眼皮子浅,说是和文家夫人不知拐着十八道弯的什么亲戚,进门来才几个月,挑唆着那婆子算计儿媳妇的嫁妆,那等下作。

说也奇了,我依稀听说这他们家这儿媳妇是香料大王唐家的独女,带着万贯家私嫁进去的,便是像个暴发户也比像这样子没见过银子来的像样啊,不说别的,咱们邓家也是商家出身,虽说如今冠了皇商两个字,算是有了一层身份,可到底也是靠银子开路的,只便是我妹妹这样姨娘养的女孩儿,也比那唐家的独女强许多,听妹妹说,她一对新的绞丝东珠的镯子,刚上手,就被这唐氏讨了去。

有他们家老太太帮腔,三妹妹也就忍了,只我就不明白了,一对这样的镯子能值多少银子,怎么竟就这样没见过呢。

郑明珠都不由的替唐秀月羞愧,真是丢人,三房原本一直靠着长房这颗大树,吃穿住行都靠长房供养,要论衣服首饰,唐秀月当然是不能与唐白月相比。

可是养的眼皮子这样浅,也实在丢人的很。

可见三房还是没吃到长房这块肥肉呢。

琳姐儿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越发说的厉害:三妹妹说,那唐氏说什么唐家独女,万贯家财,可嫁妆里头,连点拿得出手的首饰也没有,上月文夫人生辰,她倒来找三妹妹借首饰,你说好笑不好笑,一副头面也凑不起?这也罢了,如今又生出花样儿来,说是老太太要买个什么庄子,银子一时不凑手,找三妹妹借五万两。

要论世人也不是不知道,文家是个什么家底儿?那银子只怕就没有凑手的时候。

郑明珠笑道:三妹妹的嫁妆倒是丰厚。

琳姐儿叹气道:你大约不知道,咱们家女孩儿出阁,都会陪一点宝宜票号的股份,三妹妹虽是姨娘养的,但因是嫁到文家,怕她受委屈,她那一份比起我们家二妹妹来也少不了多少,每年单花红就有约一万两银子,她们还不是打这股份的主意。

郑明珠倒是记得,她们家二妹妹是琳姐姐的同胞妹妹,正室所出的嫡女,看来这位三妹妹得的股份虽不敢比琳姐儿这嫡长女,但也接近嫡次女了,邓家真不愧是第一皇商,手段真阔绰。

正说着,墨烟打起帘子探个头进来,看了一眼,有点欲言又止,郑明珠瞧见了,知道在这待客的时候来打扰她,必是有要紧事,便问她:什么事?墨烟便走进来,悄悄在郑明珠耳边说了两句话。

郑明珠听了,看着琳姐儿,不由的一笑,这事儿来的倒真是巧,郑明珠便说:琳姐姐,有个热闹,要不要去瞧瞧?☆、先钓鱼琳姐儿笑问:还有热闹?什么热闹呢?郑明珠抿嘴笑: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有我陪着你,你怕什么呢?横竖你是出来散心的,我包你看了热闹就舒畅了。

说着又吩咐墨烟:带几个粗使婆子跟车,你们几个娇滴滴的,顶什么用。

墨烟眼睛一亮:少夫人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安排了。

琳姐儿骇笑:这是要干什么去,还没出门就挽袖子了,你怎么不把你爹的兵带去?那才顶用呢。

郑明珠嘻嘻一笑道:杀鸡焉用牛刀?说着就拖了琳姐儿出去。

二门上已经备好了马车。

墨烟果然明白了,郑明珠已经看见忍冬与剪秋俱坐在车辕上。

后面还跟着一色儿青衣佩剑的侯府侍卫。

琳姐儿与郑明珠一辆车坐着笑道:以前没觉得你这样活泼呢,如今倒来弄鬼儿,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

郑明珠笑道:横竖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还不放心我不成?马车直往南边而去,走了也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地方,琳姐儿在窗子里瞧见府上挂着积善堂唐的匾额,不由道:到她们家来做什么?此时郁长松已经得了信,在门口候着了,忍冬下车与他说了两句话,就从大门驶了进去。

郑明珠对琳姐儿笑道:来看热闹啊,你听听,里头已经热闹起来了。

郑明珠真没想到自己竟能再次踏足这里,唐家的格局对郑明珠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整整六个月,这里依然还是那副样子,沁凉的青石地面,走廊上的栏杆,红漆雕花的窗棂,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门上垂着的锦缎门帘,一样样都十分的熟悉,只是物是人非,连下人都换掉了。

真是恍若隔世。

郑明珠定一定神,率先往里走,唐菱月已经迎了出来,福了一福:不知郑姐姐下降,有失远迎,还请姐姐恕罪。

又好奇的看了一眼琳姐儿,郑明珠笑道:这是王家的二少奶奶。

唐菱月连忙拜见,琳姐儿满腹疑虑,见郑明珠给她使眼色,也不好多问,只还了个礼,郑明珠随着唐菱月往里走,小声与她嘀咕了几句话,唐菱月连连点头,亲自替她打了门帘子。

郑明珠进门就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原来菱月妹妹有客人。

大厅里坐了一屋子女眷,郑明珠第一眼就看到唐秀月,她一身锦绣,满头珠翠,众星捧月般坐在当中,还真是改头换面,今非昔比了,其他的也都是认得的人,唐秀月的母亲并三房的几个婶娘俱来齐了,此外还有几个别房的婶娘,加上各人带的丫头婆子,济济一堂。

唐秀月见进来两个陌生的年轻美貌的女子,虽穿着富贵,珠钏华丽,可唐家家财巨万,来往的也都是大商家,衣饰富贵并不为奇,想来唐菱月也结交不了什么要紧人物,她便一脸倨傲:你走错地方了吧,这里是我的客人,唐菱月不住这里。

郑明珠奇道:这唐府难道不是唐家长房的府邸,菱月妹妹怎么倒不住这里呢?唐秀月一脸的不耐烦:我们唐家的事关你什么事,要你来问!郑明珠笑道:既然你说我走错了地方,我自然要问问,我只知道这里是唐家长房的府邸,我来见长房的唐菱月,怎么就走错地方了?唐秀月怒道:你可知我是谁?就敢来问我,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就混闹起来。

郑明珠心中好笑,果然唐秀月还是那样子,半点手段没有,只会拿款摆架子,以前摆她三房大小姐的款儿,如今越发攀了高枝儿,要摆文家少奶奶的款了。

半点儿长进都没有。

论口角,郑明珠可从来没有输给她过,郑明珠便笑道:我管你是谁,我又不是来找你的,便是去顺天府问,这里也是唐家长房的地方,你我一样是客人,我劝你客气些儿,被主人家赶出去,便是天皇老子也没脸面儿。

唐秀月气的发抖,三房的二婶娘出头道:这可是文家的五少奶奶,顺天府尹还是她公爹的门生呢,你能如何?还不赶紧给少奶奶赔罪。

郑明珠就回头对琳姐儿笑一笑,琳姐儿此时已经恍然大悟,但笑不语,只叫丫鬟给她搬了椅子来坐下,好整以暇的看戏了。

郑明珠掩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文家的五少奶奶,这更奇了,你不是唐家三房的吗,怎么跑到长房来当起主人了?鸠占鹊巢,倒也好笑。

唐秀月气的脸色发青,正要发作,她娘却拉拉她,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唐秀月咬了咬牙,恨恨的瞪了郑明珠两眼,倒居然忍下了。

果然还是三房的大婶娘精明呢,她在唐秀月耳边提醒的,无非就是说现在的正事是长房过继的事,不要和人纠缠,待正事说定了,有的是时间收拾之类。

郑明珠倒不急,便坐下来看戏,琳姐儿在她耳边笑道:原来这位文家少奶奶竟然是三房的?唐家不是长房才有万贯家财吗?怎么外面都传着她是唐家独女,家资不凡呢?怪道你神神秘秘的,叫我只管看热闹。

郑明珠也与她咬耳朵:我有我的缘故,今后得闲了慢慢的说与你听就是了,我如今就是让你瞧瞧,这唐秀月其实是个空架子。

琳姐儿点头,那样的出身,此时自然早已看明白了,心中暗笑。

那唐秀月便当没这两人,只对唐菱月说:十日期限已过,菱月妹妹总得说一句话,那日你说三叔要回来,如今也没见人,你叫族里的长辈们说什么为好?难道就凭你这空口白牙的一句话,就让咱们唐家天荒地老的等下去不成?以前大伯父有大姐姐守灶,咱们自是不用管,如今大姐姐也没了,四时祭拜总得有个人不是?大伯父灵前无香火,你能忍心,咱们还不忍心呢。

就是,要不是念着大伯的好,谁又愿意好端端的儿子过继过去不成?说这话的便是那日在祠堂吃了大亏的胖妇人。

真真好人做不得,一片好心倒当了驴肝肺。

大伯没有香火祭拜,在阴间可要怎么受苦啊。

这位婶娘说着就抹泪。

一群妇人顿时就唱做俱佳的附和起来。

郑明珠听的直犯恶心,连琳姐儿也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对郑明珠笑道:原来是打着过继的名号夺人家财?倒好笑,银子还没到手呢,这架子倒摆出来了,怪道那唐氏这样眼皮子浅,原来是手里没货!这琳姐儿真是一针见血,郑明珠听的直笑。

唐菱月冷笑道:我们长房过继的事儿,与你这隔房的出嫁女有什么相干,我倒第一回听说这样的事儿,你这手未免伸的太长了。

唐秀月说:我这可是一片好心,也罢,你既不肯与我说,我便与族长并族里的长辈们说去,总得有个人做主才是。

我想,族里的长辈们自然不会和你这样的小姑娘一样,如此不懂事,只管闹着,倒耽误了过继的大事儿。

还是那一招以权势压人,郑明珠摇摇头,三房筹划了这么久,还是连点理都站不上。

不过,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的招数都无济于事,否则唐菱月也不至于走投无路来搭太子党这天梯。

甚至连占了理也是没有用的,权势压下来,有理也无处说去。

唐菱月心中有数,便笑道:你与族里谁说也没用,谁敢来压着我,我就上顺天府喊冤去,顺天府尹便是文阁老的门生,那还是朝廷的命官呢。

唐秀月笑道:菱月妹妹果然还是小孩子,这样子不懂事,做姐姐的劝你一句,何必去受那皮肉之苦呢。

郑明珠在一边笑道:我还真听糊涂了,这到底是三房要管人家长房过继儿子呢还是文家五少奶奶要管?五少奶奶你长这么大脸了么?唐秀月见没说两句话,这女子就又出来搅浑水,再忍不住,腾的就站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就跑来我唐家胡沁,与你有什么相干,来人,把这人给我赶出去。

唐菱月此时有郑明珠撑腰,说话自然硬气,便道:谁敢!这是我长房的宅子,谁敢赶我的客人,唐秀月,你再敢说一句这样的话,我立时就上顺天府递状子去,你别以为你文家什么好仗腰子的厉害人家,别说顺天府,便是禁卫军上门来,也别想赶人!唐秀月冷笑道:唐菱月,你要不要试试看?只唐秀月的母亲听了唐菱月这话,目光闪动,打量笑吟吟的郑明珠,一时间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

郑明珠便笑道:我是客人,你也是客人,你说得话,我就说不得了?我要是主人家,早把你赶出去了,也真亏了菱月妹妹性儿好,跟你说这半日话。

要我说,人家过继儿子是人家的事,你安心当你的五少奶奶好多着呢,何苦来找没脸。

郑明珠有意激怒三房众人,又对大婶娘笑道:虽说攀了高枝儿,我劝你们也悠着些儿,做的太过,传出去有什么有脸的地方?五少奶奶在外头走动起来叫人怎么结交?哎哟,我也说错了,文家的几个媳妇,本来也不大出来与人结交的,更何况你们家这样儿的?唐秀月再忍不住,走过来怒道:你找死先拣个好地儿!我们家是你这样混说的地方么?来人,拿五爷的名帖到顺天府,就说我们家有人来捣乱,叫带些人来拿人。

郑明珠笑道:好,我等着呢。

大婶娘见郑明珠听了依然笃定,不由有点不安,小声对唐秀月道:先问准了到底是谁,再叫人来拿吧。

唐秀月忍不下那口气:娘你胆子怎么那样小,唐菱月刚从外头进京来,能结交到什么厉害人物不成?我瞧就是那没吃过苦头儿的,不知天高地厚。

再说了,在这帝都,有几个能越得过公爹去?咱们怕谁呢。

大婶娘也觉得有理,旁边几个婶娘也笑道:侄女儿说的不错,大嫂就是太心慈手软了些,这些摆明了就是那一位叫来捣乱的,叫人拿了去,倒清净,也不过叫她吃吃苦头,横竖也死不了人。

☆、仗势欺人这一边琳姐儿倒悄悄笑道:这唐氏倒真不省事,虽不认得你,你都说到这样地步儿了,也没点思量。

郑明珠笑道:得意忘形罢了。

郑明珠是早就想好了的,唐秀月以权势压人,她便要以权势来压唐秀月,背后的势力交锋如何她或许不好说,但光她对上唐秀月,自己是钦封的县主,唐秀月却无品级无封号,别人或许因她是文家的儿媳妇而有所忌惮,偏偏郑明珠不会!最妙的是,这是陈颐安叫她干的。

陈颐安在与她谈这件事的时候,特地提到花姨娘那件事,这显然便是在告诉郑明珠,只管闹去,不必留脸面,所有的烂摊子自有他来收拾。

这是何等的痛快!郑明珠虽不知道陈颐安的目的何在,可她却知道,她完全可以信任陈颐安,不必顾忌后果。

郑明珠从来自己打拼惯了,此时才觉得,知道后面有人撑腰有人收拾后果的感觉是如何的爽快。

所以郑明珠才一进来就不留丝毫情面,专戳人痛处,意图激怒唐秀月。

而唐秀月这样的蠢货,又是这样得意忘形的时候,激怒她还真不难,她显然是以为,攀了那样的高枝儿,唐家及唐家周围的人都不如她高贵。

她却不记得,她虽有个有权势的婆家,她自己本身却无品级无封号,郑明珠在封县主前好歹还有个宗室出女的身份,唐秀月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平民罢了。

唐秀月对郑明珠冷笑道:我劝你识相些,此时磕个头赔了罪,我看在菱月妹妹的面上,还能放你一马,不然,顺天府兵马来了,那岂是好相与的,我瞧你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只怕没吃过那样的苦头儿,何苦为了别人的事伤了自家的皮肉。

唐秀月笃定郑明珠必是唐菱月的闺中好友,天真无知,仗着自己家有点钱财,便敢出来与人出头,如今唐菱月本来孤身在帝都,趁如今,叫人来抓了这女子,投进牢里关些日子,吃些苦头,既出了这恶气,又能震慑唐菱月,叫她也看看自己的本事,待她怕了,什么事不好办呢?自然就顺利了。

郑明珠心中也明镜似的,她虽不如陈颐安那种本事,但胜在对唐秀月的了解,仗势欺人这种事唐秀月实在会做的很,她回娘家就是为了以权势压长房好过继子嗣以继承家产,是以,唐秀月一步一步的反应也就不难预测了。

郑明珠也回她一个冷笑:这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儿了?我还真不信,你能拿我怎么样,隔房的出嫁女管着人家过继儿子,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家的牙。

唐秀月嘴一撇:蠢货!倒是琳姐儿一脸忍笑,拉一拉郑明珠:这热闹也太有趣儿了。

郑明珠笑道:有趣的还在后头呢。

正说着,就见人进来报:顺天府的官爷来了。

唐秀月腰杆硬挺,见一个小校尉带着几个兵士进来,便站了起来,先前出去报官的那小厮忙说:这便是咱们五少奶奶。

那校尉一脸谄媚,上前打个千儿:卑下给少奶奶请安,是什么人冲撞了少奶奶,还请少奶奶吩咐。

三房的几个婶娘见唐秀月这样有面子,都是一脸与荣有焉的样子,便是其他房的那几位婶娘,原本大约是却不过面子,或是得了点什么好处而来的,见三房如此势大,也不自觉站到了三房那边去了。

这一边便只有孤零零的唐菱月,还有依然从容镇定的郑明珠和琳姐儿。

唐秀月神情倨傲,纤手一指:便是那个女人,跑到我家里来混说,无法无天,还请顺天府处置。

那校尉转过身来打量一番,见是两个美貌的年轻女子,衣着富贵,连身边的丫鬟都是穿金戴银,显见颇有油水,脸上就不由的带出一番猥琐来,心中直想:这样美貌又有钱财,今天时运真好,竟出了这一趟肥差。

嘿嘿一笑,就挥手命手下:给我拿下。

郑明珠给墨烟使个眼色,墨烟站出来道:这位官爷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事情缘由就要拿人,是何道理。

那校尉不以为意:要道理,到大堂上讲吧,我只管听吩咐拿人。

说着就叫手下上前。

墨烟怎么敢让这些人碰到郑明珠,不由跺脚叫道:忍冬剪秋,你们死哪了,竟让这些混账进来。

忍冬剪秋见顺天府来人,自然也不敢怠慢,早就等在门口了,只是这一屋子女眷,没有吩咐也不敢进来,此时听到墨烟求救了,连忙带人进来。

如剪秋这种跟着陈大爷早横惯了的人,进门来先就劈手一耳光,把那校尉打蒙了,再顺势一脚踹了他个趔趄,嘴里骂道:哪里来的瞎了眼的混账,混拿你娘的,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你能拿的吗,找死说一声,大爷成全你!那校尉虽说职位小,到底是这京城里混的人,知道这京城里多的是高官贵胄,此时见这小厮进来横成这样,倒吓住了,心想不知惹到了哪尊大神,连小厮都这样有底气。

一时间退了两步,一手捂着脸,话都说不出来。

墨烟便说:这位官爷,现在可以讲一讲道理了么?剪秋倒说:讲什么道理!把名字报上来,长官是谁,我找他说话去,这样的小鱼小虾也配,还不赶紧滚出去,倒污了老子的眼!唐秀月见剪秋这样的做派,也是吓了一跳,但又度量着自己身份尊贵,对方再怎么着也就是一个小厮,便开口道:你是谁家的奴才,这样无礼!顺天府的官爷,你也敢如此!剪秋放肆的打量了唐秀月一眼:便是顺天府的府尹,我打了也是白打!又转头问墨烟:这娘们是谁?居然敢在少夫人跟前放肆?顿时气的唐秀月一脸铁青。

那个校尉听得少夫人三字,心中已经知道不好,又不敢就这样走,只得顶着半边红肿的脸,硬着头皮上前:这位大爷,卑下鲁莽,只是卑下也是奉命而来,身不由己。

还得请教这是哪家的夫人,才敢回去复命。

还以为是领了一个肥差,没想到竟惹上了要命的角色。

剪秋冷笑道:你也配问?真真是不知死活。

他唱白脸,忍冬就在一边□脸,此时手一拦:罢了,何必跟他计较,他原也是领命来的,你听好了,这位是武安侯府的少夫人,圣上钦封的嘉和县主。

一时间,这屋里的声音顿时如同截断了一般,突然鸦雀无声起来。

那校尉哪里见过这样等级的人物,登时吓的腿肚子都在发抖,爬下磕了几个头:县主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县主娘娘,县主饶命……郑明珠听他嘴里说的不伦不类,便微微点个头,剪秋会意,踹了一脚:县主宽宏,不与你计较,还不快滚。

小校尉又咚咚咚磕了几个头,嘴里含糊着谢县主开恩之类的话,爬起来带了人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唐秀月虽也脸色青白,但想着武安侯虽是帝王宠臣,自己的公爹也是阁老,并差不到哪里去,大家都是儿媳妇,郑明珠也就不比她强,倒还镇定,此时还冷笑说:武安侯府好大的威风,就算顺天府拿不了你,你也管不了我唐家的事。

知道郑明珠在这里,自己也拿唐菱月没有法子,唐秀月便狠狠的瞪了唐菱月一眼:今日有人护着你,我看下一次又有谁来护着你了。

又对自己的娘和婶娘们道:娘,今日给武安侯府的少夫人一个面子,我们走。

那几个妇人都神色极不自然,听她这样说,忙忙的就起身预备走。

郑明珠笑了:站住!唐秀月扬头:少夫人还有什么指教?郑明珠笑道:我是嘉和县主,你见了我言语无礼,行动无状,这就想走?你也未免太不知礼了吧?唐秀月警惕道:那你要如何?郑明珠冷笑:跪下!你!你敢?唐秀月怒道:我是文家的少奶奶,你敢叫我跪你?太把你当回事了吧!郑明珠笑道:文家的少奶奶……什么诰命?什么品级?你一无品无级的妇人,不叫你跪是给你脸面,如今我就不给你脸面了,你待如何?唐秀月满脸涨红:你……你别欺人太甚!郑明珠冷笑道:我就要欺你了怎么样,你有胆子就别跪,看我能不能治你的罪?唐秀月气的浑身发抖,可是爵位压力之下,还真不敢倔,咬着牙慢慢的跪了下去。

后面的妇人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郑明珠好整以暇的坐下来:论理,也不该我来教导你,只是文阁老和文夫人大约是不得闲吧,我瞧着,也没好生教你的规矩,这出来竟就无礼的不成个样子,说不得我越俎代庖,替文夫人教导你罢了。

唐秀月一脸愤恨的看着她,郑明珠微微俯身,她的眼中竟然有着唐秀月觉得莫名熟悉的光彩,她听到郑明珠说:唐秀月,脸面是别人给的,你既然要做不要脸面的事,就别怪别人不给你脸面。

你还真以为变金凤凰了不成?郑明珠冷冷一笑:仗势欺人?我让你知道什么叫仗势欺人。

郑明珠吩咐:来人,唐氏言语不敬,掌嘴二十!满屋皆惊,一时都呆住了。

两边的婆子早就得过吩咐的,毫不迟疑,立即上前来。

唐秀月脸色惨白,拼命挣扎:你敢打我……滚开,谁敢碰我,我是文家的少奶奶……早被两个粗使婆子一边一个按住,另一个就上前来,左右开弓,一五一十的掌起嘴来。

唐家诸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被吓呆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就连唐秀月的娘,在剪秋忍冬带来的侍卫的威压之下,都动也不敢动。

更妄论外头的下人了,县主本就是这些商家从未接触过的等级,早吓成一团,更有武安侯府的侍卫凶神恶煞守在门口,谁也不敢妄动。

便是唐秀月带来的文家下人,也就只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平日里也不过见些内宅的明争暗斗,哪里见过这样权势之下的直接动手,倒缩在角落里抖成一团。

☆、后手一时间,屋里无人敢说一句话,空旷而寂静的大厅里,只听到唐秀月含糊的哭喊,以及巴掌落在脸上清脆的声音。

郑明珠看着婆子在数数:一、二、三……待数到十五时,郑明珠道:停!婆子停了手,唐秀月已经双颊高高肿起,头发散乱,满脸涕泪,委顿在地,郑明珠冷笑道:看在文阁老的面子上,今天剩下的数儿暂且记下,文阁老这样的名声,怎么竟教出这样没教养没礼数的媳妇,今后若是再犯,便把今日的一块儿打了!唐秀月只知哭泣,再不敢说一句话,眼中却是满是怨毒之色。

墨烟道:唐氏还不谢过县主!唐秀月说话之声含糊至极,只模模糊糊的听到‘谢县主’三个字。

郑明珠便颔首,让他们出去。

那边几个婶娘巴不得这一声儿,连滚带爬的过来,扶了唐秀月出去。

唐菱月这样的胆识都被这场面吓到了,有点回不过神来,倒是琳姐儿骇笑:你还真不给文家脸面呢?亏你下得了手。

郑明珠笑道:姐姐,这热闹可好看?我没说错吧?琳姐儿忍俊不禁:这一顿巴掌,也真是绝了,这么些年来,也就是庄慧公主这样子做过。

那一阵子,也很是热闹了一番呢。

她当然知道,这事绝对不会是郑明珠一时心血来潮,她自有她的原因,是以琳姐儿也不予置评,只是觉得看了一场好戏罢了。

郑明珠笑道:我可不敢比公主,姐姐,这热闹可不是白看的,说不得姐姐还得帮帮我。

这琳姐儿也是个灵透人,心领神会的笑道:这是自然,便是你不说,我也明白。

这热闹还真不是白看的,琳姐儿立刻明白了郑明珠的意思。

在这里打了她一顿还不算,还得在上流社交圈里彻底羞辱唐秀月,从此抬不起头来,唐秀月失势,唐家三房便失势,今日这一顿打,唐家族人也就该重新掂量一下唐家长房和三房的分量了。

琳姐儿笑了,虽不知郑明珠为什么这样帮着唐菱月,但这手段确实值得赞赏,唐秀月被打落尘埃,长房自然就无人再敢轻视了。

琳姐儿自然乐意,唐秀月如此丢脸,在文家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对自家妹子来说,这可是一件好事。

郑明珠又笑着去拉拉唐菱月,与她嘀咕了几句话,唐菱月先是一惊,然后脸慢慢就变红了,垂下头一声不吭。

郑明珠好笑,又催她。

唐菱月才红着脸摇摇头,郑明珠又和她说了几句话,才告辞与琳姐儿出来。

因时辰也不早了,两人各自分手,回自己府上去。

回到甘兰院,没想到陈颐安竟然早到家了,如今天气越发的热了,他已经换了件靛青松江布的家常衣服,歪在炕上。

大约是憋了许久的愤怒释放了出来,郑明珠心中轻快的很,俏脸上都是放光的,双目灿然,说不出的容光焕发,看到陈颐安闲适的歪在炕上,又想到这县主是陈颐安给她讨来的,越发觉得他好,言语间自然更殷勤。

陈颐安也觉得好笑,他的耳目自然不是郑明珠可比的,郑明珠还没到家,陈颐安早就把唐家的一举一动都听到了耳朵里,见郑明珠一副旗开得胜的模样儿回来,殷殷勤勤的叙了寒温,眉梢眼角都是飞扬,便笑道:我说怎么觉着有七彩祥云呢,原来是县主回来了。

郑明珠扑的就笑出来,坐到他身边,笑道:还得多谢你呢,要没有你,我也没这威风呀。

陈颐安打量她一下,笑道:怎么唐家的事你就这样上心呢?我瞧着,你嫁妆里头亏空那些,你还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郑明珠覆在袖子底下的手不受控制的僵了一下,心跳仿佛突然停了一下似的难受,后背迅速的沁出冷汗来。

她早知陈颐安敏感,却没想到他敏感如斯,大约涉及唐家之事,自己实在有些急切和过于关注了。

陈颐安却并未发现她的异样,漫不经心的笑道:那唐氏这样叫你烦呢?郑明珠脑中有点嗡嗡的,面上却总算缓了过来,笑道:她都要顺天府拿我了,我不给她一个教训,她还当这世上除了她文家就没人了。

陈颐安笑道:打的好,清流最好颜面,你这一手光明正大,从礼仪入手,正好打的他颜面无存,明儿再参他一本,文阁老这阵子也是太顺了些,如今也该叫他知道,血本无归是什么意思。

血本无归?难道还有什么后手?一想到陈颐安那些本事和手段,郑明珠心中虽依然在砰砰的跳,可是却还是忍不住关心:参他什么?总不至于今天的事还要拿出来说一番吧?那样虽说文家颜面大跌,可自己又有什么好呢?都打了人了,还这样不依不饶。

陈颐安当然没有让她失望,只是笑道:当然不会是这件事,有王家的二少奶奶在外头放风声,这件事已经足够了,唐氏彻底没脸,唐家三房就此失势,唐家众人也不是傻子,县主都特地在唐家收拾了唐氏了,谁还去靠着三房不成?就这样就完了?郑明珠原本如此揪心,让她辗转反侧,忧心不已的事,在陈颐安的运作之下,就这样完了?恍惚间,她竟然有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

当然还没完。

原来郑明珠不知不觉间竟把这句话说了出来,陈颐安笑道:我只是说唐氏这里完了,我也不至于揪着一个妇人穷追猛打,对文阁老却没完,唐家的事,自然还有一个注脚才解决得掉。

郑明珠深吸一口气,定一定神,力图表现的更自然一点:我都给你绕糊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陈颐安倒是知道郑明珠那点本事,便笑着解释道:就是我先前说的弹劾文阁老呀。

陈颐安惬意的动了动,又不知不觉的握住郑明珠柔软的手轻轻的磨挲,笑道:我如今觉着,你实在颇有能耐。

郑明珠简直莫名其妙,陈颐安这没头没脑的赞自己这句,连她都没搞明白有什么能耐了,便笑道:我怎么了?陈颐安笑道:我原本以为你出去一趟,下一下唐氏的面子也就罢了,没承想你这般有本事,你是怎么撩拨的唐氏那蠢货去找顺天府拿人的?真是妙绝!一无品级妇人,竟能使动正三品的大员,公器私用,置朝廷于何地?顺天府尹臣节何在?这样的把柄递到我跟前,此时不参他,如何对得起县主受的委屈?郑明珠噗的一声笑:我受了什么委屈,谁能委屈得了我?陈颐安笑道:说的也是,有我在,自然没有人能委屈得了你,只对外头,一无品级妇人竟敢自持婆家势力,顶撞县主,言语不敬,那自然是咱们县主受了委屈,回来还气了好几日。

真狠!唐秀月这下子越发有排头吃了,她一时跋扈,张口闭口顺天府府尹是文阁老的门生,又叫了顺天府的人来拿县主,只怕要害的这位顺天府府尹挪个位子了。

若是平日里,或许拿一两个小官儿顶缸也就罢了,可此时陈颐安有意运作,文阁老眼看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怪不得陈颐安赞她妙呢,原来是这样,能换下顺天府府尹,显然是此事的意外收获。

郑明珠听他慢慢解释,倒是很老实的说:我并不是有意要搞成那种场面的,实在是唐秀月太忘形了些。

这才真是蠢货呢,文阁老不知要多懊恼。

陈颐安笑道:我猜你也想不到这么多,横竖你闹你的,我自然有法子替你收拾便是。

郑明珠就甜蜜蜜的讨好道:我知道大爷对我好,我收拾唐秀月的时候也就有了底气了。

你接着说,然后呢?陈颐安不由笑道:也简单,如今唐家小姐回来一闹,砸实了三房抢夺家产的意图,自然有言官风闻上本,参文阁老一本。

参他夺人家财?可是文阁老没有出面啊,这也能参?郑明珠虚心求教。

陈颐安笑道:言官风闻奏本无罪,是不需要真凭实据的,且唐家是文阁老正经姻亲,他们家有什么事,自然就能说到仗姻亲之势上,谁还拿真凭实据不成?再说了,今天你这一出手,仗阁老之势,不敬县主这条已经板上钉钉,连县主都不敬,何况族人?如此便有仗势欺压族人这一条,自然叫人信服,谁还去查不成?嗯,原来是借今天此事造势!郑明珠懂了:那文阁老被弹劾,也就要约束姻亲,所以唐家三房在这双重打击之下,自然再不能动作,那菱月妹妹就能开始接手唐家的资产了。

不错。

陈颐安颇为赞赏:有的事需细水长流慢慢筹划施行,有的事又得给予雷霆一击,迅即之间,把事情闹开来,造利己之势!不与对手反弹之机,此事便是如此,先有唐家小姐大闹祠堂,今日你已出手在前,明日又有弹劾在后,指文阁老的姻亲仗阁老之势,连县主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论欺压族人,霸占族人家产,这样一来,别说三房来抢了,便是双手送给他,他也不敢要。

原来是这样,文阁老真要了,就坐实了弹劾的罪名,他这个位子,天下自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有的是人愿意看着他拿了几百万银子,好把他拉下马来。

事情捂着,悄悄的给他,他当然要,可如今闹到言官上本的地步了,他自然不敢要了。

原来真的,就这样解决了。

郑明珠感叹,百姓之难,可见一斑,唐菱月闹也只能在唐家闹,如何上达天听?就算告官,文阁老也自然捂得住,只怕还能随手安插一个罪名,就能解决掉她,可是此事一旦落在陈颐安手里,略为策划运作,便打了文阁老一个措手不及,他哪里能想到,一个无权无势,毫无根基的外来女子,竟能搭上天梯。

这便是机会,陈颐安不声不响,雷霆一击,便给七皇子派一个绝妙的打击!陈颐安擅用机会这个本事已经无数次让郑明珠叹为观止了,这一次她想通了之后,依然如此。

而对郑明珠来说,这件事已经不仅仅只是一次抢夺家产,于她十分重要,是以她还有不少疑问。

☆、疑问郑明珠便说:当初菱月妹妹急的那样,连我都替她急,不承想,在你这儿说起来,倒是这般轻松随意。

虽然不是什么新奇的奉承,可是这是由自己妻子说出来的,依然奉承的陈颐安颇为舒服,俊美容颜上笑容更为写意:唐家这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户商家争财罢了,若不是因着是文阁老出手,便是再多银子,我也懒得管。

郑明珠笑道:大爷自然是办大事的,这些小事儿,当然不值得大爷一只手的。

只我想到,那天我一说唐家的事儿,大爷就一清二楚,难道原本也是知道的?陈颐安漫不经心的捏着她的手玩:那边有什么动静,我自然是知道的,从文阁老与唐家有接触开始,我就有信儿了,只是没动罢了,要我说,唐家大小姐也是命薄,若是她在,也就没这些事了,偏生又是这样,倒差点让三房得了手,也亏得她去世前安排了后手,不然纵是我有心,也难挽回。

郑明珠沉吟了一下,终于问出了心中放了许久的,沉甸甸的疑问:难道唐家的大小姐是死在他们手里的?便是陈颐安再敏感,她也忍不住要问出这个问题来。

这个时候,她对陈颐安的信任,远远的超过自己的感觉,陈颐安说是,便是,陈颐安说不是,那就不是。

陈颐安放开她的手,抬起头来,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下去,眼睛如星子一般璀璨而明亮,他看着郑明珠,语气却是意外的轻快:不是。

郑明珠如卸下了万斤重担一般,陡然便轻松起来。

这三个月间,那一种原本无处不在,铺天盖地缠绕着她的那种混合复杂的情绪随着陈颐安这轻快的两个字消失无踪,心中轻快的似乎要跟着这两个字飘起来一般,那一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郑明珠笑道:那是怎么一回事?陈颐安收回目光,他的表情中带了一丝奇特的怜悯和悲伤,或许是在感叹一个花季少女的陨落,他轻轻说:如果唐家大小姐真是死在他们手上,这是一个既有用又隐秘的把柄,或许会在某个时候发挥意想不到的用处,所以我下令密切的监视。

陈颐安似乎在解释似的说:可惜唐家大小姐实在命薄,缠绵病榻一年,还是无治。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她实在是个不错的女子,很有头脑,又有果决,可惜了。

郑明珠笑嘻嘻的,鬼使神差的安慰的摸摸陈颐安的手:我看二小姐也不错,且今儿我问准了,她还没定下人家呢,回头我给表弟送信去,不怕他不欢喜的跳起来呢。

陈颐安看着自己手上覆盖着的郑明珠的手,陈颐安的手,手指修长,保养的极好,仿若玉雕般优美,而郑明珠的手纤若春葱,细腻如凝脂,交叠在一起,十分好看。

似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主动的握住他的手吧,陈颐安有点恍惚,手翻覆而起,与她十指紧扣。

郑明珠有点不习惯,微微挣扎了一下,见陈颐安不为所动,她就不好再动,只是姿势有点别扭,不得不动一下,与他越发挨的近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似乎变得有点缠绵起来,有种奇怪的牵扯力,郑明珠觉得别扭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正好听到外头丫鬟们低声的嘻嘻笑,陈颐安就问:谁在外头呢?很快就见青果掀了帘子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大爷,奴婢回来回话,在门口听说大爷正和少夫人说话儿呢,就没敢进来。

陈颐安说:罢了,正巧这会子你少夫人得空儿,你就一并说了罢。

郑明珠有点不明白,看看陈颐安。

陈颐安笑道:你在外头威风,我也没闲着呢,先前就吩咐了这丫头去文家送药了。

青果见陈颐安看她一眼,忙笑回道:先大爷吩咐,待那边事儿一完,奴婢就往文家跑了一趟,听说文家五少奶奶刚回府,也没见出来,奴婢只见到文家夫人并几位少奶奶,奴婢按照大爷的吩咐把话说了。

郑明珠笑道:大爷说什么了?青果笑道:回少夫人,大爷吩咐这样说的:我们家县主说了,今日虽说教导了五少奶奶的礼仪,那也是为了五少奶奶好的意思,今日冲撞了我是小事,赶明儿要是得罪了郡主公主王妃,只怕就不能这样轻易了了,如今这里有些活血化瘀的药材,是我们县主命送来给五少奶奶用的,请五少奶奶好生保养,别气恼着了。

郑明珠听的睁大了眼睛:我打了她就罢了,还要赶着去人家府上当面打脸?也亏你做得出来,青果你没被人赶出来么?陈颐安淡淡道:县主要有县主的傲气,越是这样子才越发显得你有理,若是悄悄的儿就算了,倒显得心虚起来,青果替你送药材去文家,那是县主赐的,他们家就是恨的要生吃了你,还得好生款待着青果,并谢县主赏赐,否则便是怨望朝廷,我正好叫言官的参本上顺手加这一条。

陈颐安颇为惋惜的笑道:若是文家有这样蠢倒是好事。

青果笑道:大爷说的没错,奴婢瞧着,那位文夫人倒是一脸怒气,很想叫人赶奴婢出去的样子,只不过旁边有两个嬷嬷拦着,也不知是哪里出来的嬷嬷,我瞧她们说话,文夫人不敢不听的样子,接东西,吩咐奴婢的是他们家大奶奶。

郑明珠记得,文家的大少奶奶,就是那位婆婆要给下马威闹的满城都热闹起来的赵大小姐,显然如今在文家,真正的高门贵女,也就只有这位赵大小姐了。

她本来没住在文家,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儿,特地赶回来的?郑明珠想一想,或许文家在这些方面,也就只能依仗她了罢。

青果见郑明珠点了头了,才接着说:文家的大少奶奶说,多谢县主宽宏,如今婆母已经教训了唐氏,因唐氏才进门不久,不懂礼,才冲撞了县主,如今婆母派了两位嬷嬷教唐氏学礼,待学好了再到府上给县主赔罪。

郑明珠点头,这样克制,真是没趣。

陈颐安见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笑道:怎么,没过瘾,想再打一巴掌不成?郑明珠哪里肯承认,忙摇头:哪有,我是那么不依不饶的人吗?真是口是心非,陈颐安便对青果说:还有呢?还有什么?郑明珠奇了,这种场面话说完难道还会有什么?那青果抿嘴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大爷,奴婢倒是打听到了些话儿。

怎么打听的?郑明珠奇道。

这些丫头,一个比一个精乖厉害,也亏得陈颐安,怎么使出来的人个个都这样得用呢。

青果显然很清楚这位少夫人的秉性,知道她爽直厚道,不是那种动辄拿丫鬟作伐的人,说话也大胆些:奴婢自有奴婢的法子,少夫人听信儿就是了,偏这般追根寻底,这个法子真不好说,少夫人听不得的。

这话倒把郑明珠说笑了,倒是陈颐安皱了眉:放肆!青果吓的立时就跪了下去。

郑明珠就笑道:罢了,原是我不该问,你这么凶神恶煞的做什么,青果你说,到底怎么的?青果低着头不敢说话,郑明珠推了陈颐安一把,陈颐安还是扳着脸,倒教训郑明珠:你也别纵得她们没上没下的,该有的礼数还得有。

郑明珠也无奈,只得说:是,我知道了,这次就算了吧,今后想必她也明白的。

陈颐安这才松了口:起来罢。

青果规规矩矩的说:谢大爷,谢少夫人。

奴婢在那边府里听说,文家那位五少奶奶一直哭到回家,求文夫人给她做主,文夫人跳着脚的骂欺人太甚,便要上咱们府上来,还没出门,文大爷并文家几位爷都赶了回来,把文夫人拦了下来,文家五少奶奶哭着要文五爷给她做主,却被文五爷踹了一脚,骂的哭都哭不出来了,听说文五爷脸都是青的,让嬷嬷把五少奶奶带回房里去,不许出来。

唐秀月果然好一顿排头吃。

郑明珠笑道:果然会打听,也真不容易,他们家的事也能打听得这样细致。

便叫翡翠拿一两银子赏她。

青果规规矩矩磕了头谢赏,才退了出去。

眼前没了丫头,陈颐安才又开口:你也该学一学母亲,别一味宽厚放纵,该有的架子还得有,该管束的也得管,如今你已经是县主了,走出去若是不像,也不止丢你一个人的脸。

我知道了。

郑明珠忙应道,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高门贵女这气派上真是不够看,陈颐安说的十分有理,自己在这上头真是要越发小心才是。

见陈颐安还是一张不大爽快的脸,郑明珠只得小心赔笑,想些别的话题:那日五妹妹指点厨房做的点心可还好?陈颐安点头:倒是不错,说起来我倒忘了,几位都有回礼,明儿你叫绿衣拿档子过来,你挑几样给五妹妹送去。

郑明珠忙应是,又说:既这样,厨房里已经会做了,要不要再做一点?陈颐安说:待要做的时候,我再打发人去吩咐吧。

这样絮絮的说了些琐事,陈颐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郑明珠才吩咐传晚饭来,两夫妻对坐吃晚饭不提。

☆、进宫请安大约是缠绕在心中许久的心事突然无影无踪,也或许是甘兰院进入了夏季,院子里外的许多花都盛开起来,和风微醺,郑明珠无端端的觉得总有种倦怠感,每日里只在荣安堂陪着陈夫人坐一坐,说几句话,回了甘兰院便总爱歪在炕上,明明有事也不想做。

外书房还没交接完,唐菱月那边也还放心不下,卫江俊也依然总爱往这里跑,还有大小姐陈颐宽的嫁妆事宜,没几日又是娘家二妹妹郑明艳出阁的日子,进了六月,三叔陈颐鸿还要回家来,还不知是个什么场面呢。

可是郑明珠顾不得那么多,完全打不起精神来。

这一日,吃了早饭,郑明珠照例陪着陈夫人与小姐们坐了一会儿,二小姐陈颐雅最近老实了许多,坐在那里连话也不大说,只有三小姐陈颐娴活泼些,又逗着五妹妹陈颐敏说话,场面看起来倒是融洽。

说了一会儿,大小姐陈颐宽就起身带着妹妹们回锦莲榭,待小姐们都走了,陈夫人便对郑明珠说:我听说你见过那位唐家的二小姐?郑明珠便点头道:是,见过两回。

看来卫江俊已经和卫姨妈商量过了。

陈夫人笑道:你瞧着那孩子怎么样?昨儿你三姨母来和我说话儿,说是俊哥儿央着要去唐家提亲去。

大约做生意有来往,见过两回。

我依稀记得你似乎去过唐家,便问问你,别的也罢了,只柔和孝顺是要紧的。

郑明珠便说:依媳妇看着,唐家二小姐待人说话柔和中带着刚强,性子大方明理,是个好相处的。

陈夫人有点忧虑:你知道,你三姨母一辈子不太顺遂,如今也就指望着俊哥儿了,媳妇若是性子太强,只怕今后家宅不宁,不得安生。

郑明珠笑道:要说享媳妇福,也不在媳妇性子强弱,只有有心孝顺的才好,且如今我看着,姨妈家还得要个能持家理事,撑得起来的媳妇才是呢,若是一味柔弱,反是不好。

陈夫人想了想,不由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我也是多虑了,也不知人家女孩儿家里看不看得上俊哥儿呢,就担着这些心。

郑明珠笑道:母亲是俊哥儿姨母,自然免不得替他操心,我瞧着俊哥儿是个好的,哪有配不上的。

陈夫人便说:你姨妈和表弟在这帝都也没别的人了,你是他嫂子,说不得这事儿还得劳累你,你寻个时候,去唐家探个底,若是愿意,咱们家再请人上门提亲去,唉,我原说替俊哥儿寻个官家的小姐,根基略差些的,或不是太太养的,想必也罢了,偏俊哥儿竟自己有主意,你姨母只觉着那女孩儿家成日抛头露面,其实不甚情愿,只拗不过他,如今再三嘱我打听,我听你说起来,倒是个好孩子。

这还真是高官勋贵看不起商家的根深蒂固的念头,卫姨妈做过多年的千金小姐,官家少奶奶,如今虽是这样的境地,依然还是期望有个官家之女的儿媳妇。

倒是卫江俊看得清形势,懂得选择。

郑明珠便应下来:母亲既这样说,媳妇就去提一提。

说完了这件事,陈夫人又笑道:还有件事儿,今儿你屋里早些摆中饭,好与我进宫去。

郑明珠一怔,问道:进宫做什么去?陈夫人笑道:咱们去给太子妃请安。

郑明珠眨眨眼,这个时候?不年不节的,进宫请安,那必是有事情罢,陈夫人既然没有主动说,她也就不好问,只答应下来。

出了荣安堂,郑明珠有点心神不宁,索性也不回甘兰院了,吩咐珊瑚:你打发人去把墨烟和玲珑叫来,带上账本子,咱们去大爷外书房收拾去。

大爷说了有一阵子,偏这些日子忙的紧,到现在还没收拾呢,回头又发脾气了。

横竖回去也没事,心中又有事影着,越发的不安宁,倒不如寻点事情做。

原本一直恹恹的,这下子,不知不觉倒有精神了。

珊瑚忙应了,自去吩咐小丫鬟回去传话。

陈颐安的外书房在武安侯府东南角边上的馀花坞,掩映在一片绿荫之中,走到近前都还很安静。

大约是早有人去报了,郑明珠刚走到院子跟前,就见里头的人都迎了出来,有郑明珠认得的青果、忍冬和剪秋,另还有一个大丫鬟,想必就是绿衣,另两个小厮,并几个小丫鬟,她都还不认得。

待众人请了安,郑明珠笑道:因大爷吩咐了,我今日先来瞧瞧这边的情形。

青果笑道:是,早盼着少夫人来呢,这几日又有些走礼送来,有些租子缴进来,一应都乱着,只墨烟说少夫人最近事儿多,不敢打扰。

郑明珠笑道:我有什么忙的,不过是些琐事,也就是昨日把帐看过了,今日才过来的。

说着,青果等人恭敬的把郑明珠请进去坐了,奉上茶。

陈颐安的书房精巧雅致,布局类似陈熙华的外书房,三间小小的屋子,几件细巧的家具,屋里熏着淡雅的百合香。

郑明珠便问了各人大概职责,这外书房原是宣纹揽总儿,青果管着人情走礼,墨烟管着钱银往来,另外一个大丫鬟绿衣,管着外书房的小库房和一应物件收发,还有两个小厮,半夏、白术,管着书房纸张笔墨,伺候大爷往来信件文书,剪秋、忍冬专随着大爷出门。

郑明珠听了这些,笑道:谁管着哪一处都不用动,大爷用顺手了,改了越发没个章程,且原也很有条理,只有些规矩略变一变就是了,我如今接过来,只核一遍库里的银子东西,心中有个数罢了。

外书房伺候的众人因不知郑明珠的脾气,又见郑明珠不动声色的就动了宣纹,心中多少都不大踏实,只墨烟伺候郑明珠有些日子了,知道这位少夫人其实是个省事的,倒并不担心,其他人此时都露出欢喜的样子来,绿衣笑道:原是预备着少夫人要看看的,库里的东西我都整理过了,册子想必宣纹姐姐也交到少夫人这里了吧?青果也笑道:还有这些日子外书房收到的一些外头的孝敬,各处的走礼,都上了档子里,还要请少夫人示下。

郑明珠说:档子交进来我得闲的时候看罢,这会子先核库,今后不拘送进来什么,都先交库里,登记帐簿子,便是即时要用的也一样,登了进帐再去库里领出来做销账,礼单档子只做存档备查。

如此虽说繁杂些,却清楚明白。

这是做通帐的做法,郑明珠昨日看帐的时候便发现,外书房的帐是两本,外头送礼上礼单档子,产业租子之类又入库做账,这样有时交接不清,有时又渠道不同,便偶尔会有记漏或是记重的的事儿。

如今做一本通帐,不管什么往来都直接入库登帐,便不易疏漏。

绿衣恭敬应了,郑明珠笑道:越发要辛苦你了,我告诉大爷赏你们。

几个丫鬟和小厮都忙垂手道不敢。

郑明珠又对青果笑道:这些日子我越发觉得,还是大爷使出来的人好使,墨烟在我那边替我理帐,很是得用,我想着,我身边的丫鬟也是没出过门的,有些事也不懂,且平日里服侍大爷和我的起居,倒也离不得他们,我那边有些人情往来便交予你一并管着罢?青果还没说话,墨烟倒先笑道:少夫人太抬举奴婢了。

青果也忙笑道:少夫人身边的姐姐们原是比我们自是明白的,就是不得闲,若是少夫人信得过奴婢,奴婢自然不敢推辞,只怕做不好。

郑明珠笑道:我瞧着你倒好,整理的很是清爽,少不得偏劳你。

也就略改了这一两条,郑明珠就吩咐开库房查库。

外书房伺候的几人对视一眼,都颇有喜色,几个小厮便退了出去,只留丫鬟们伺候。

郑明珠在书房坐着看点库,叫了青果过来问:正巧我后晌午要随夫人进宫与太子妃请安,虽说有夫人在前头,我空着手去也不大好看,你替我想想,我随一点什么好呢?青果听说,笑道:原来是这样,少夫人说的是,夫人虽已备了礼,咱们也要选一两样才好,只不必贵重了,奴婢记得,太子妃一向雅致,咱们上月得了一盒好熏香,说是海外进来的,与咱们惯用的不大一样,另再加昨儿才送来的一盒花鸟鱼虫的绢扇,也就罢了。

郑明珠便说:拿出来我瞧一瞧。

青果便去与绿衣说了,绿衣忙找出来,一齐捧给郑明珠看,那熏香是装在黑漆木盒子里的,味道较她惯用的浓些,只居然是玫瑰的味儿,倒也别致,绢扇是工笔画的花鸟虫鱼,一盒十二把成套,郑明珠便说:很妥当,就这些罢。

绿衣又去寻了个盒子一齐装上,交给珊瑚。

郑明珠直坐到饭前,便说:玲珑和墨烟留在这里接着点吧,珊瑚随我先回去。

你们辛苦,完事了再赏你们。

几人都忙笑道:这是分内事,不敢劳少夫人赏。

郑明珠便扶着珊瑚的手,走回甘兰院去。

☆、太子妃因先前已经吩咐过了,甘兰院的午饭已经预备好了,郑明珠看了一回,命拣了几个菜送到外书房赏给玲珑等人,自己却只拿汤泡了半碗饭,吃了两口,就推了碗。

珊瑚笑劝道:少夫人下午还有要紧事呢,好歹再吃一点子。

宫里不比在家里头,若是饿了也只得忍着。

郑明珠心中梗的紧,哪里吃的下,只说:不吃了,赶紧找衣服来换了,好去荣安堂伺候。

珊瑚只得吩咐小丫鬟收拾了桌子,又去找衣服。

也不知郑明珠今日到底怎么了,一件大红色遍地锦的通袖袄,嫌太艳了,换一件浅杏色缠枝花的又说太素净了忌讳,拿那件新做的石榴红七丝罗的裙子来,又说新的穿着太显眼。

横竖都不是。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郑明珠看着那堆了半炕的衣服,突然就泄了气,心中骂了自己一句蠢货,随手拿起那件石榴红七丝罗的裙子来对丫鬟说:罢了,就穿这个吧。

珊瑚与玛瑙忙上来服侍她换衣服,又匀了面,梳了头发,戴了一套新送来的赤金嵌青金石丁香花的鬓花,一支赤金珍珠的凤钗,便去荣安堂见陈夫人。

陈夫人也已经用过了午饭,也正在梳妆,郑明珠忙上前领着丫鬟服侍,奉承了些好话,又把先前装好的礼物交给陈夫人,陈夫人很高兴,叫交出去搁在一起,又笑道:我瞧你怎么有点精神不大好?郑明珠笑道:原是平日里歇惯了午觉,就有点没精神,待过了这困头就好了。

陈夫人点点头:我说呢。

我还怕你身子不爽利。

说话间已经收拾停当,郑明珠便扶着陈夫人出门上轿子往宫里而去。

陈夫人显然是早送了帖子进宫的,有太监在门口等着,见她们婆媳就笑道:太子妃正念呢,可巧就来了,侯夫人、少夫人请随我来。

陈夫人看起来与这公公是熟识的,笑道:怎么竟劳吴公公亲自前来,可折杀我了。

又拿银票打赏。

吴公公一路又奉承了几句,引了她们进了一处偏殿,大约就是太子妃日常起居的地方。

太子妃一身杏黄色双蝶软缎常服,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没有用凤钗,只简单的带着一只赤金拉丝嵌祖母绿的簪子,簪头的凤凰约有半个手掌大小,嘴里衔着一溜莲子大的圆浑的珍珠,直垂到额角。

满脸的笑容,十分的大方明丽。

陈夫人与郑明珠上前行礼,太子妃早命女官扶起来,赐了坐,上了茶果,太子妃笑道:舅舅、舅母身子可好,一向很是惦记。

陈夫人笑道:不敢劳娘娘挂念,侯爷也就是那点晚上睡不大安稳的老毛病,上回娘娘赐的那药膏子,吃了倒似有些效似的,前晚竟睡了两个更次,醒了一炷香时分,又睡了近一个时辰,好几年没见着侯爷睡的这样好了。

太子妃便笑道:既有效,索性把药方子一并拿去罢,这原是新来的苏大人,也不知他是什么星下世呢,也就十□的年纪,竟比太医院里头那些经了事的积年老太医们更强,听说是靖国公的世子爷不知怎么了,晕过去四五天,太医院的医正院判并各位大人轮流看了四五天,都说不中用了,这位苏大人原是世子夫人一个远房亲戚,只是进府里给世子夫人送一点东西,无意中撞见了,一根银针就把世子爷救回来了,登时就成了靖国公府上的救命菩萨,后来又荐到了太医院,听说……太子妃掩嘴一笑:听说太医院的大人们原本很看不上一个小孩子,倒出了些难题,没想到一样也没难住人家,倒叫他站稳了脚跟,且我还听说,若不是圣命难为,人家苏大人闲云野鹤惯了,还不情愿进太医院呢。

郑明珠眨眨眼,这位太子妃是因与陈夫人十分亲近,还是因她本身就这样爱说话?郑明珠见了这样多的贵女,第一次见到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

就一个药方子,她就能把人家御医的来龙去脉说的这么详细。

陈夫人嗔道:娘娘竟还是这么着,如今娘娘连小郡主都有了,还这般爱听人说这些闲话儿,说起来,我真替大妹妹发愁。

郑明珠心中有点吃惊,虽说是舅甥,到底如今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可这无外人时,陈夫人与太子妃说话竟这样亲近无妨碍,简直是教女的口吻,可见感情不知多亲厚。

太子妃扑哧笑了,站起来走到陈夫人身边,拉着陈夫人的手撒娇道:也就无人时与舅母说一说罢了,舅母又教训我,当着别的人,我自然慎言的很了。

说着就顺势坐到陈夫人身边来,陈夫人笑道:这样大的人了,还撒娇,你表妹也得笑话你了。

郑明珠连忙表示不敢。

太子妃笑脸明媚之极:让表妹见笑了,因许久没见着舅母了,未免忘形些,平日里我原不是这样儿的。

郑明珠只是保持笑容,不敢胡乱说话。

她只是觉得,便是自己旁观,也很轻易的觉得太子妃与陈夫人颇有点母女之情,十分亲密和随意。

陈夫人问:小郡主呢?怎么没见。

太子妃笑道:舅母来之前刚看着她吃了奶睡着了,就没抱来,待大一些再看她吧。

两人说了这半天闲话,郑明珠都还没搞清楚陈夫人今日进宫来是为了什么,却听得太子妃问道:安哥儿还好么?说起来还是舅母有福气,我进宫这五六年,也就前儿在慎王府见了安哥儿一面,当时走个对脸儿,我竟差点儿没敢认,还想着这是哪家公子这样出息,没想到是安哥儿,这娶了媳妇真是越发沉稳了,那通身的气派,简直比当年的舅舅还强了,啧啧,真真是出息了,比起我家里那些弟弟们,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就是太子爷,这两年也没少在我跟前夸安哥儿办事沉稳,很是得力,我瞧着,这侯府今后交给他,舅舅舅母再没有不放心的了,便是连我,也都得靠了。

这太子妃噼里啪啦一大串,郑明珠都茫然了,简直听的发昏,这位太子妃,在无人处,在亲近的人处,竟然这样出乎人意料的活泼和话痨?大概,是在这宫里憋久了吧。

郑明珠看一眼陈夫人,见陈夫人坐的安稳的很,显然是早明白她的秉性的,待她说完这一大篇赞陈颐安的,才笑道:在娘娘跟前,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安哥儿自是个好的,我只发愁,要是青哥儿能有他哥哥一半儿,我也就谢天谢地了。

郑明珠顿时明白了陈夫人这次进宫的缘故了。

太子妃果然很关切的问:青哥儿又怎么了?要我说,青哥儿也是舅母给惯的,原本我就见过两回,安哥儿要打他,舅母还护着,就是舅舅那里,舅母还总替他掩饰着,其实,还不如打两回,只怕还好些,到如今反是舅母来愁了,要论我们家那几个弟弟,真比起来还不如青哥儿闹腾呢,爹爹恼了照样儿捆起来打,打一回总要老实些日子,舅母,青哥儿怎么着了?陈夫人笑道:他哪有怎么着,你也是爱操心,不过是因他也大了,我也在替他相看着女孩儿,早些成亲了,只怕还好些。

可他那个性子,媳妇若是个和软性子,我怕他委屈了人家,若是太刚强,又怕他夫妻不好,时日久了,家宅不宁,实在是为难的很,我想着,倒不如求尚主,便来与娘娘商议。

太子妃就笑起来:尚主可不容易,那一日庄慧妹妹又在公主府威风起来,颇闹的不像,太子爷还特地吩咐我去公主府劝她呢,哎哟舅母不知道……眼看她又要说起来,陈夫人总算不顾礼节的打断她了,笑道:庄慧公主是皇后所出,自然傲气些,青哥儿也不敢求这样身份的公主,那一日我瞧着,七公主倒是和气大方,娘娘觉着呢?太子妃想一想,笑道:七妹妹倒的确温柔和顺,舅母说的不错,虽说性子好,到底是公主,君臣身份在那里,青哥儿也委屈不了她,有公主管束,青哥儿慢慢的懂事起来也未可知,我瞧着是件好事,刘昭仪那里,舅母只怕已经见过了吧?想必也是情愿的吧?舅母今日与我说,便是要去圣上跟前提了?郑明珠在心中暗暗点头,虽说这位太子妃很活泼很话痨,却依然是个极伶俐的,几乎不用想,就把事情都猜的七七八八了。

自己身边,聪明人实在太多了。

陈夫人笑道:娘娘说的一点儿没错,正是如此,是以来求娘娘,青哥儿是你表弟,也是名正言顺的。

如今后宫虽说是贵妃娘娘代掌凤印,掌后宫诸事,但毕竟不是皇后,公主的婚事她也不过只能建议罢了,且太子妃是正经主子,又是嫂嫂,太子妃来提也并无逾矩之处。

太子妃就笑道:既如此,这事就交给我罢,舅母放心,我觉着这是极合适的,圣上定会欢喜的。

陈夫人便说:娘娘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

☆、原来是这样太子妃又笑吟吟的转向郑明珠:表妹也难得进宫来说说话儿,我是一直盼着呢,我从小儿没有姐妹,舅母家里虽说有几个妹妹,却又都小,也不大说得上话,表妹平日里闷了,只管递帖子进宫来找我说话儿,只这宫里规矩大些,怕表妹委屈了。

郑明珠本来只挂着笑坐在一旁陪衬着,没想到太子妃突然对她说话,忙站起来答道:臣妾不敢,娘娘召见臣妾,是臣妾的福气。

太子妃见她这样规规矩矩,竟站起来过去,亲自拉她坐下来,笑道:咱们一家人,这样见外做什么,我做姑娘的时候,我娘身子骨不好,总在外头调养,我一年里头倒有七八个月住在舅舅家里,安哥儿就跟我的亲弟弟一样,你我本该亲近才是,再说了,你又是太子爷嫡亲的表妹,真是再亲近不过了,只如今我在宫里不好出来,也都生分起来了。

这会子在我这宫里,没有外人,表妹自在些才好。

郑明珠一脑门子官司,只低头应是。

陈夫人笑道:亏得你在宫里出不来,若不然,谁经得起你那样呱噪,明珠又是个柔和安静的性子,哪里经得起你这样的。

太子妃笑道:舅母如今有媳妇了,只疼媳妇,就不疼我了,说起来我瞧表妹这样安静柔顺的样儿,安哥儿又是那样一个霸王性子,从小儿说一不二,表妹可不知如何委屈呢。

郑明珠真不知要怎么样才能又恭敬又不失礼的答话,这位太子妃,口角如此剪断,言语间又如此亲近,郑明珠本就一肚子心思,如何与她亲近的起来。

陈夫人在一边看着,见郑明珠只管不说话,便笑着解围道:你可别吓她,我瞧他们两个如今倒好,且安哥儿自从成了亲,性子倒比从前好了些。

太子妃捉狭的笑道:有个这样美貌的媳妇,任谁性子也得好,就拿前儿说起,我在慎王府那大花厅后头碰到安哥儿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这些年没见,我便拉着他说话儿,舅母知道,以往安哥儿总嫌我啰嗦,这会儿竟倒好了,我说了半日话他也笑嘻嘻的,居然没打断我,可不是奇了么?我还想着这人怎么转性了,原来是表妹的功劳。

郑明珠依然一声不吭。

太子妃又拉着郑明珠笑道:说起来那一日我又想起笑话儿了,表妹记得吗,那一日慎王府有位寄居的表小姐——原是慎王妃娘家的远房侄女儿,无端端的就落到水里去了,就是蔚雪亭那边,也不知怎的,那边本来是女眷宴饮的地方,按理就不该有外男,偏生慎王世子的侍卫首领就在那亭子里头,就从水里把表小姐抱了上来,表小姐哭着要寻死,不得已,慎王爷只得让表小姐嫁给那位侍卫首领了。

哎哟,那可热闹来着,可惜我没能多留一会儿,也没看全那热闹。

太子妃那种没看全八卦的遗憾语气,在往日里,郑明珠必然要引为知己,可这个时候,她震惊了,先前那些她都只是想:啊,原来是这样,可是这件事,她真的震惊了!此时郑明珠一点儿也笑不出,只是很简单的说:那一日臣妾身子不大好,只坐了一坐就走了,并不知道这件事。

太子妃便笑道:啊对,我也听说了,表妹身子一直不大壮健,不如宣苏太医给表妹瞧一瞧?开个方子调理一下也是好的。

郑明珠无动于衷,陈夫人倒听到耳朵里去了,忙笑道:这倒是好,明珠原本身子就不大好,今年过年那阵子又病了一回,如今还吃着常太医开的那丸药,我瞧着也没什么大效用,换个人瞧瞧倒也使得。

太子妃会意,郑明珠与陈颐安成亲也有一年八个月了,还没有喜讯,陈夫人自然是着急的,她便笑道:舅母说的是,苏太医在调理上与太医院的太医也有些不同,换他看一看,或许有些效用,明日我就吩咐人去叫他,舅母放心就是。

陈夫人笑着道谢,郑明珠也跟着道了谢。

大约是太子妃也觉得这个表妹实在无趣,跟她说什么都没什么反应,那一腔亲近之心就淡了许多,只与陈夫人笑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要舅母帮我。

陈夫人就等她说。

太子妃笑道:原本我想找娘的,没承想我娘又去锦山别院调养去了,我想着也不打扰她老人家了,正巧舅母来看我,舅母跟我娘也是一样的,便偏劳舅母就是,还请舅母替我寻两个积年有经验又靠得住的嬷嬷来。

陈夫人一怔,忙问道:娘娘这是……又有喜了?太子妃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喜悦,点点头:也是才知道的,偏巧张嬷嬷上个月才告老回乡,我想着,她年纪也大了,是该回去享享儿孙的福了,便请舅母帮忙才是。

陈夫人喜道:阿弥陀佛,真是好消息,娘娘放心,我回头就给娘娘送来,别的也罢了,靠得住是必然的。

两人又絮絮的说了半日保养怀孕育儿的话题,郑明珠依然一声不吭坐在一边,不为所动。

太子妃不自觉的瞧了她好几眼,心里嘀咕,这位表妹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陈夫人与郑明珠在宫里直到申未才出来,郑明珠在宫中统共没有说几句话,陈夫人寻思,这媳妇眼看着比以前活络了不少,又明理懂事了许多,怎么一进宫,竟又这般木讷了起来。

待到了家下车的时候,陈夫人便说:我瞧你脸色不大好,你回去歇着吧,不用过来了。

若是往日,郑明珠怎么着也要领着丫鬟把陈夫人送回荣安堂再回去,此时也不知是怎么的,只低低的应了一声,就回甘兰院了。

倒让陈夫人有些疑惑,是有点不大对劲的样子。

陈夫人回了荣安堂,梳洗过后,换了家常穿的衣服,便吩咐传晚饭,见送来的菜里有一道蜜糖山药糕,便吩咐洪妈妈:上回我见少夫人喜欢这个,你把送去甘兰院给她。

洪妈妈有点奇怪,低头应了是,拣了那碟热糕,叫丫鬟拿食盒装了,笑问道:夫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陈夫人轻轻说:你去瞧一瞧就是了。

洪妈妈虽觉得疑惑,还是带了丫鬟去了。

不一会儿,洪妈妈回来回道:奴婢去给少夫人送了东西,去的时候,少夫人正在用晚饭,说了夫人的话,少夫人说多谢夫人赏点心。

大爷也在,只叫丫鬟拿过去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陈夫人轻轻点了头,洪妈妈又说:奴婢瞧着,少夫人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吃了半碗饭,吃了一块儿山药糕。

陈夫人便觉得,难道是自己多虑了?与郑明珠对坐吃着晚饭的陈颐安却没有觉得郑明珠有什么异样,在回到甘兰院不久,郑明珠就从那种脑中嗡嗡响的状态回过神来。

她感觉在宫中的时候,自己似乎是漂浮在空中的,行动说话都似乎不受自己支配一般,突然就迟钝起来,那些话明明都听在了耳朵里,却反应不过来。

郑明珠叹气,太子妃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自己很明显是误会了,而联想上回陈颐安发作春杏和姨娘们,郑明珠不是傻子,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这事儿与她当初所以为的简直是南辕北辙。

自己当初想的太少,这其实并不是那样简单。

此时回想,以陈颐安的精明以及事无巨细的掌控力,若真有这样的隐私事,对方又是这样的身份,必然暗中有侍卫清场控场,哪里轮得到自己散个步都会无意中听到?只是那个时候,一径伤心难过,这样简单的漏洞都想不到,那么,春杏的举动,就更值得深究了。

她猜想,她听到的东西大约是和那位慎王府的表小姐及侍卫首领有关,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只听到几句话,本来就不足以判定事情的全貌。

郑明珠想,她完全是弄拧了。

她原本以为是一个私密的谈话,实际上却是好几人在那里。

这样一想,郑明珠就觉得,自己实在是个笨蛋,怎么会想到那种误会上去?此时回想,显然这件事是宣纹一手做出来的,她当时正揽总陈颐安外书房事务,这件事必然是知道的,至于具体她的目的是什么,郑明珠觉得,误会这样一段话显然不是宣纹的目的。

宣纹无法肯定他们会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而自己又能听到多少。

所以……郑明珠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针对她的另有其事!春杏把她引向水边……亭子里有慎王府的侍卫首领……救起落水的表小姐……宣纹是想坏了她的名节!若是落水的是自己,那可不能效人家闺阁中的表小姐嫁给这位男子了事,那个时候,她要如何收场?虽说是意外,可到底名节有亏。

郑明珠想到这里,登时觉得寒气上身,自己这算是逃过一劫还是运气不好呢?按照后果来看,自己大约算是运气不错的了。

郑明珠叹口气,果然这高门后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许多,自己半点不能放松,略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问话当日在慎王府,若是真的着了道,郑明珠这个名字就将沦为笑柄,还如何出门应酬?如何在外立足?那样的话,又如何在这府里立足?郑明珠此时真是后怕,如今细细推敲,陈颐安插手了慎王府这件事是必然的了,于是外书房就自然知情,而那正好是她剥夺了宣纹外书房之权的时候,宣纹愤怒之下,临时便借此做了安排,虽不知她具体如何策划安排,但就自己的情况来看,当时自己是听到唐家的事,太过悲愤才走了出来,并不是被春杏引出来的,是以大概在时机上就与她的计划不符,待走到蔚雪亭前的时候,那位侍卫首领应该正在与那位表小姐,连同慎王府某人,和陈颐安在那处偏僻地方说话儿。

春杏见时间还早,若是郑明珠先到亭子里,那位侍卫自然不敢再来,是以春杏小心的引着郑明珠去看那异花,应该是想拖延时间。

却没想到听到那样几句话,又有陈颐安的声音,郑明珠吓到了,春杏又何尝没吓到呢?于是这一次计划便夭折了,但却引出另外一个误会。

大约这对宣纹来说,虽不顺利,却又不见得完全失败,主母听到大爷这样的阴私事,从而引发出什么样的后果,她虽然不能预料,但搅混池水,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如果自己的猜测接近事实真相,那么绝对不是春杏一个人做得到的,慎王府里应该还有人要帮忙才行。

这个倒是可以作为一个切入口查一查。

这一件并没有真正发生的事,和这一次无意听到的八卦实实在在的给她敲了一个警钟。

她原本以为这些姨娘们只要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呆在后院里,就不用怎么理她们,如今看来,这简直是妄想。

或许是当初发现这郑明珠的生活漏洞太多,亟需处理的事也太多,又有陈夫人亲自出面处置了方姨娘,一时间就并没有多少精力分出来考虑姨娘们的事。

今后可要打起精神来才是!郑明珠原本觉得,护住了唐家,自己的责任就已经结束了,可以平平静静的过几天安稳日子了,一直过到上苍不知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这个漏洞,收回这一切的时候。

可是,如今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安稳日子大约永远也不会来了。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

而至于那无意中发现的真相,郑明珠这个时候觉得,这其实并不怎么要紧,现在这个状态很好,她无意改变。

她现在觉得,当初第一眼看到陈颐安的爱慕,那完全就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时的迷惑而已,面对一个这样的天之骄子那种突然的震撼,陈颐安风采卓绝,突然的惊艳和迷恋大约是值得原谅的吧?郑明珠自嘲的笑了一笑。

她越是在这高门大宅里生存,越是融入这个身份,便越是觉得,保持现在这种心态实在是一件好事,她信任陈颐安,她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把陈颐安当自己的老板和合伙人,反而更轻松,更好相处。

她信任陈颐安,有陈颐安在身后,不管做什么事,她都觉得安心,觉得放心。

相反倒是她自己,还需要更加努力的融入这个身份,这个家庭,追的上陈颐安的脚步,让陈颐安也能够这样信任她。

做了三个月的高门贵女,郑明珠觉得自己似乎长大了许多,知道有些东西其实过于奢侈,过于飘渺,并不需要去追求。

握住手里原本有的,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陈颐安心中没有别的女人,依然是一件好事,郑明珠虽然十分的想得通,可是现在依然如卸下了一副重担一样的轻松,陈颐安要是真的和太子妃有点什么,她难免有一点难堪和尴尬。

现在这样,刚刚好。

陈颐安见她吃着饭都似有点神思恍惚,脸上却带着轻柔的笑意,不由奇道:你今儿进宫吃了什么好的了,回来就这样儿。

瞧这人说的话!不克制一点真得被他气死。

郑明珠拉回神思,笑道:今儿进宫,听到一个喜信儿呢。

陈颐安夹了一筷子白油笋丝,漫不经心的说:不就是太子妃有喜了么,又不是你有喜了,也值得欢喜成这样?郑明珠登时红了脸,陈颐安抬头笑道:说起来,咱们真得好生努力了,昨儿母亲才问了我一句,我说我这阵子都歇在这儿,后头一回也没去,母亲才没说话了。

这儿一屋子丫头,他说这个!郑明珠郁结,白他一眼:谁拦着你不成?陈颐安笑起来,便是隔了这么久,郑明珠依然有当初第一次见他时那种感叹,他一笑起来,连屋里的灯火都似乎亮了一亮似的。

郑明珠决定撇开这个不怎么适合当众谈的话题,给陈颐安夹了一块花雕火腿,笑道:太子妃娘娘说话极爽利,我今儿都听呆了。

陈颐安笑道:你以前没有品级,本来见的就少,就算是见了,也是在人多的场合,想必是第一回随着母亲单独见太子妃吧?郑明珠当然不知道以前的情形,见陈颐安这样说,便顺杆下的点头:可不是,以往见太子妃,只觉大方高贵,没想到私下里这样随和,我真是受宠若惊。

陈颐安就笑出声来:是呆若木□。

太子妃性子爽朗,为人宽厚大方,你学一学她也是好事,平日里母亲事多,也难得进宫,你如今是县主,若是闲了,就递牌子去陪她说说话儿也好。

郑明珠便应是。

又笑道:太子妃与母亲是极亲热的,听说以前太子妃在咱们家住了一阵子?陈颐安吃完了,丢了碗,翡翠便端了茶来服侍他漱口,郑明珠的心思哪里在吃饭上,也就不吃了,跟着他坐到炕上去。

陈颐安才说:姑母自生了表姐之后,身子骨儿就一直不好,一年里倒有□个月在外头别院住着,母亲当时也刚嫁过来,每次姑母不在,母亲就把表姐接过来玩,直到表姐赐婚太子,这么些年下来,这情分也就不比亲母女差了。

郑明珠点点头,斟酌了一下才说:今儿还听太子妃说了个事儿,原是那日在慎王府,我不大舒服,便走的早些,没想到有那样的事儿,倒是今日太子妃说起才知道。

慎王府的表小姐竟然嫁了慎王府的侍卫?陈颐安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也怪不得你不知道,你身边的丫头也都是不出门儿的,如今你管着外书房的事儿了,青果忍冬都是耳朵长的,你有事问问他们也好。

陈颐安果然长着十七八个心眼子!只提一句八卦,就能知道她的潜台词了。

郑明珠顺势就说:那蔚雪亭那事,我竟今天才知道。

陈颐安点头道:你手里没人,有些事原怪不得你。

郑明珠便笑道:你既这样说,我就真问了啊。

到时候,你的丫鬟没脸可怪不得我。

陈颐安笑道:什么有脸没脸的,那难道就不是你的丫头?你问就是,我瞧着你问。

郑明珠心中就有数了,自己猜的没有错,且陈颐安心中更有数。

于是就吩咐:来人,把青果叫来我有话问她。

翡翠答应了一声,打发小丫鬟去外书房叫青果去了。

郑明珠笑道:趁这会子青果没来,你告诉我那个事儿怎么回事吧。

陈颐安笑道:你索性一块儿就问了,倒要我说。

郑明珠说:你说来有趣儿些,来我替你倒一杯茶你喝了好说。

说着话,翡翠把新泡的茶端上来,郑明珠亲手递一碗给陈颐安,陈颐安笑道:那事儿也简单,慎王府那位表小姐乃是慎王妃娘家的远房侄女儿,家道中落,生的颇有几分颜色,慎王妃把她接进府里来,也就是预备着塞给世子做妾,做她的耳目,可这位表小姐却并不愿意做妾,倒是与慎王府那位侍卫不知怎么的,竟就生了情,那日表小姐大着胆子去求了世子,中间到底有些什么话我不大清楚,只是世子答应帮她,我瞧着,大约也是免得自己麻烦。

慎王世子托我安排,我便替他们排了这场戏罢了。

郑明珠抿嘴笑道:慎王世子真真是杀鸡用牛刀,咱们大爷这样的人才,替他办这样的小事。

陈颐安笑道:这种小事,不过是顺手送世子一个人情罢了,又不是十分要紧难办,自有十个八个法子替他办了。

郑明珠笑道:这位表小姐倒是胆子不小,也颇有智谋,竟能说服慎王世子。

也是双方都有好处,单是让那位慎王妃鸡飞蛋打一场,就足够说服慎王世子出手了。

陈颐安毫不以为意。

说到这里,只见青果掀帘子进来,笑道:少夫人有什么要吩咐奴婢?郑明珠看了陈颐安一眼,见他只靠着大引枕喝茶,并不打算说话,知道他这是有意看自己怎么问话,便对青果说:是有一件事问你,前儿慎王府大爷晋封世子爷的宴请之后,慎王府有没有打发掉丫鬟婆子的?☆、处置宣纹青果一怔,万万没想到她问这个,不由的微微抬头,看了陈颐安一眼,这件事她是回过陈颐安的,可是此时陈颐安依然不为所动,只顾喝茶,看不出什么神情来,青果只得回道:回少夫人的话,奴婢依稀听说,慎王世子妃院子里那几天是打发了一个丫鬟的。

郑明珠看着青果:你既知道,为什么不来回我?还有,我赴宴当日,慎王府有表小姐在蔚雪亭落水,被侍卫所救,这事你为什么也不回我?青果低头道:奴婢以为,这只是别人家府上的事,和我们府里并无关系,应该……没有必要回少夫人知道。

郑明珠笑了笑:既如此,那么这件事你有没有回大爷?青果不安起来,大爷没有任何指示,她实在不知道大爷到底是什么心思,可是又不敢当面撒谎,只得道:回少夫人的话,奴婢是回了大爷的。

郑明珠便说:既然别人家府上的事,和咱们没有关系,我没有必要知道,大爷怎么就有必要知道呢?那一日,大爷有没有去蔚雪亭我不知道,我当时可差点去了蔚雪亭的,你只回大爷,不来回我,这是什么个道理,还得你告诉我呢。

莫非你就只是大爷的丫头,我管不着你?听郑明珠的话这样诛心,青果噗通就跪了下去,额上已经见了汗了:少夫人容禀,因大爷曾经吩咐过奴婢,不管探听到外头什么事,都要事无巨细的回大爷,是以奴婢当时就把这事回了大爷,只是奴婢以为,这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和咱们府上无关,是以奴婢才没有回少夫人。

郑明珠此时已经敛了笑容,一脸冷然:你是说,你觉得你可以做我的主,替我决定哪些要紧哪些不要紧了?青果还是第一次见到少夫人冷下脸来的样子,从少夫人进门到如今,虽说见的并不多,可少夫人在她心中一直是宽厚随和,十分和气的样子,就算是接管了外书房,也只是查一查账,核对了一下小库房,其他的一律没有动过,是个十分省事儿,好伺候的主子。

此时第一次见她隐含怒意,容颜冷然的样子,竟不由感觉到难以言叙的威压,青果嘴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继续辩解。

郑明珠淡淡的说:还是你明知道此事和我有关,但我没有问,你就可以不说?这样就可以顾及到你们的姐妹情谊了?真真是个有情义的。

说着,郑明珠回头看着陈颐安:这才是大爷使出来的好丫头呢。

陈颐安笑道:你发你的火,怎么连我也骂起来。

郑明珠此话实在诛心,青果连连磕头:少夫人,奴婢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奴婢知错了,请少夫人责罚。

郑明珠道:外书房因都是大爷使出来的人,我想着,自然是得力的,是以并没有想着要把你们都换掉,连宣姨娘当初与我打擂台,我也看在大爷的面子上,并没有与她计较,这个你们也没有不知道的,是以你们都觉得我好性儿,好糊弄?我就不明白,你们就要闹着逼得我打发掉一两个才好,这又是什么有脸面的事儿吗?青果一头冷汗,只是磕头:奴婢不敢,是奴婢糊涂。

奴婢再不敢了。

郑明珠叹口气道:你说说,慎王府打发的那丫鬟,和宣姨娘是什么关系?青果哪里还敢隐瞒,老老实实的说:那小丫头的老子娘与宣姨娘家是街坊,因那小丫头家里贫苦些,宣姨娘的爹娘常常接济他们家,听说还认的干亲。

郑明珠道:你知道慎王府这丫头的事给我知道,自然要查到宣姨娘身上去,是以见我不问,自然乐的不说,可是?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只不知你置我于何地?这话一句句的问下来,青果早招架不住了,哪里还敢答一个字,她没想到少夫人敏锐至此,只听到当时蔚雪亭有人落水,就能把这件事重新给翻出来,查问起来。

如今此事,若是往小了说,不过是一个疏忽不谨,但要往大了说,却当得起一个欺主的罪名。

青果遍体汗湿,如堕冰窖。

郑明珠没再接着说,陈颐安也依然不说话,屋里一片诡异的安静,只听到蜡烛燃烧偶尔爆出的一声轻响。

外屋几个丫鬟也是噤若寒蝉,没人敢作声,尤其是墨烟,平日里,郑明珠对陈颐安使出来的人一向较为客气,这也是给大爷尊重的做法,可是此时,当着大爷的面儿发作起青果来,一样的不留情面,不容辩驳。

哎,这青果也是,怎么这么糊涂,这样的事,竟然就想替宣纹瞒着!墨烟也是个聪明的丫鬟,联系前因后果,当时的事件,联系陈颐安当时的处置,又听到郑明珠这几句话,便猜得到宣纹当时做了些什么手脚。

真是不要命了!这已经不是和少夫人打擂台的事了,这简直就是找死!墨烟双手冰凉,少夫人再宽厚,也不可能再不与宣纹计较了。

过了好一会儿,郑明珠才对陈颐安说:这是大爷的丫鬟,大爷来处置吧。

陈颐安笑道:外书房如今可是你管着,且人你也教训过了,还叫我处置什么?也罢,我就替她求个情,少夫人高抬贵手,念在她一时糊涂,暂且留用以观后效如何。

郑明珠便说:我用人,不在多聪明伶俐会办事,要紧的是要有那个心,心里有主子,再大的错我也能替你想法子,心里没主子,便是小错儿我也容不得,只如今既然大爷发了话,那就青果降为二等丫头,仍留外书房听用罢。

若是再有下次,谁说话都不成了。

这处罚很重了,脸面全无,也就比撵出去好一点,这是一个知情不报的错处,陈颐安以为郑明珠大约就是罚青果月例之类,没想到直接降等。

看来郑明珠还真是气的狠了。

只青果哪里敢说一个字,满脸涨红,眼中含泪,给郑明珠和陈颐安磕了头,退了出去。

陈颐安摸摸下巴,唔,自己大约也跑不掉。

果然,待青果退了出去,郑明珠吩咐外头的丫鬟们都出去,转身就对陈颐安说:大爷倒是好,你早知道,竟就悄悄儿的不告诉我。

陈颐安笑道:就知道你要发脾气,这事儿我处置过了,你自己没发觉,倒来怪我。

郑明珠咬牙道:那你也不能说一声儿?明明也知道,这些丫鬟小子都是你使出来的,自然跟我不是一条心,就拿青果来说,她和宣姨娘一处儿这些年,多少有些情分,她避重就轻帮宣姨娘瞒着我,我也不是不明白,就只是你不告诉我,我才不明白呢。

陈颐安轻松的笑道:既然跟你不是一条心,你就要想法子收拢他们才是,难道外书房交给你,只是查一查帐就完了?那我直接请个账房先生也就是了。

少夫人自然该有少夫人的该管的事儿,就如爹爹的外书房,什么事儿不经母亲手里过?大小事儿一应都清楚明白,虽说你们女人不管朝堂上的事儿,但爷们出门的事儿也得知道才行,不过你到底刚接手,一时谨慎,不改规矩也没什么错,我也不指望你即时就会。

郑明珠眯着眼看他,这是在歪话题吧?陈颐安看她疑惑的神情,接着笑道:如今趁青果这件事,你不妨敲山震虎,在外书房多下点功夫才是。

郑明珠想了一下,外书房以前是宣纹管着,她身份不够,那么或许陈颐安的规矩便是有些事直接回给陈颐安知道,陈颐安特地拿陈熙华的外书房来说,那看来规矩是该改了。

郑明珠便点头道:我知道了。

然后郑明珠又说:别的也罢了,宣姨娘怎么着呢?陈颐安说:你说。

既然让她处置,郑明珠便说:宣姨娘近来身子不大好,不如让她到庄子上养病去吧,她身边的丫鬟也伺候的不好,留在后头花园里扫扫院子罢了,另给她在庄子上挑两个媳妇伺候就是了,大爷觉着呢。

陈颐安很痛快的点头,宣纹既然有这样的心思,敢有这样的动作,那是自然留不得了,他处置了春杏后,虽没接着处置宣纹,却放了人在她身边看着她的,陈颐安一贯谨慎。

他说:那么明日我就叫人来吧。

郑明珠却道:这点小事不敢劳烦大爷,既然大爷点了头,外书房也有人手,我来办就是了。

不用府里的人,用外书房的人?陈颐安笑了,有点意思。

郑明珠见说完了这件事,又问他:六月初二是我娘家大妹妹出阁的日子,我必是要回去的,大爷得空去么?陈颐安点点头:总得去一去的。

提到妹子,陈颐安就又有点烦躁的说:二弟这个混账,不知道躲到谁家里去了,大半个月了竟然还没抓到他。

郑明珠只得安慰他一番,又说:三叔也要回来了吧?嗯。

陈颐安说:三弟前儿打发人送了信回来,大约也就是六月十五上下。

唔,花姨娘的禁足令好像就是到陈颐鸿回来。

☆、外书房立规矩第二日一早,郑明珠吩咐墨烟:你回外书房去,打听着大爷回来了,便把人都叫齐了,我有话吩咐。

墨烟毫不意外,昨儿发作青果那事,外书房自然跑不掉,若不是大爷……呃,自己强横,连大爷都有错儿呢。

墨烟在这边伺候了快两个月了,少夫人平日里虽和气,又省事,真遇到事了却从来都是强硬的,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叫示弱。

墨烟忙答应着去了。

直到午饭前,墨烟才亲自过来请郑明珠,外书房的人聚齐了,郑明珠先问:大爷呢?忍冬垂手答道:大爷去侯爷书房了,因听说少夫人要召小的们,大爷说那边横竖有人服侍的,便打发小的们回来听少夫人吩咐。

郑明珠点点头:也罢了。

打听着大爷回来了,再去伺候吧。

众人忙应了。

郑明珠才说:前日我到外书房来瞧了,看了账目,点了东西,一应都是清爽的,因我也是刚接手,怕一时变了规矩,大爷使起来不顺手,是这个意思。

如今便有人打量我是个省事的,该回的事儿不回,借规矩来徇私,昨儿我已经处罚过了,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

郑明珠扫视众人,见一个个都低头垂手,目不斜视,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打量青果,大约人人心中都有数了,郑明珠接着说:如今我这是知道的,那我不知道的呢?大约说起来,也是这个缘故那个由头的,我想着,这也是规矩的缘故,照如今这个规矩,大约便总有各种缘故,从今儿起,以往的规矩再不作数,都要按我的来,错我一点儿,也就管不得谁是伺候大爷久的,有脸面的,都按例处置。

郑明珠这规矩其实也并没有大动,因各人早熟悉自己那些事儿,总不至于给他们调来调去,那样很容易出乱子。

郑明珠不过是按照丫鬟和小厮分成两块,把墨烟提起来做丫鬟这一块儿的头儿,玲珑补进去替了墨烟原本的职责,丫鬟们的事儿就由墨烟来管,收礼送礼,租子银钱,来往女眷的事,都汇总到墨烟手里,由墨烟按例处置并汇到郑明珠手中,小厮那边,郑明珠问了陈颐安的意见,提了一个叫地锦的二等小厮为一等,替了忍冬的职责,便把忍冬腾了出来,做了小厮这边的头儿。

郑明珠不太清楚高门后宅里头的规矩到底是什么样,只她想着,天下的事,万事都是相通的。

她用自己大铺子里行之有效的规矩套到这外书房来,应该也行得通。

一间大的铺子里就是伙计各司其职,掌柜和大掌柜揽总儿负责,掌柜有管铺面伙计的,也有管进货库房伙计的,伙计们请假也好,排班也好,都由掌柜的负责,平日里的汇总,有什么问题,临时有什么事也向掌柜的报上来讨主意,掌柜的若是也做不了主,就报到大掌柜那里请示,这样层次分明,出了错儿自然追查到每一级去。

这样,掌柜的为了能不出错,自然就要先确保手下的伙计不出错。

就如同青果这件事,若是按照这个规矩来,郑明珠直接就查问墨烟,是以不仅是青果有错,便是墨烟都有责任,既然墨烟有这个责任在身上,在平日里,自然就要尽量保证这些丫鬟们都尽责,不仅是管理,也是监督。

自发的监督显然没有订好的规矩这样有效。

而且当责任是个人的时候,常常容易因一时心软,或是疏漏不查,而出现问题,当有第二人一起承担责任的时候,相互之间有个监督,这个概率就会小很多。

还是这件事来比,若是当时就有这样的规矩,青果按规矩报告给墨烟,而墨烟没有递到郑明珠手中的话,查起来,青果对墨烟自然也有一个监督的作用。

同时,郑明珠深知,用人不能光是恐吓威压,恩威并施是要紧的,她接手外书房,改一改规矩,亲手把墨烟和忍冬提起来,两人脱颖而出,必然对郑明珠这个主母就会靠的紧一点,加上责任在身,这两人自然更加尽心尽力,郑明珠管理起来当然就更容易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郑明珠会特地设一层管事的意思。

此时规矩定下了,郑明珠说:我原说过,谁都有出错儿的时候,只在我这里,出错儿不在大小,只在有心和无心,无心之失,便是再要紧,也不是什么大错儿,若是有心算计,便是无关紧要的小错我也容不得,我查过名册了,能进外书房的都是家生子儿,忠心自然都是有的,我就看重这个心,如今规矩定下了,今后凡事只照着我的规矩来,再不用说这里原本是这样,或是我觉得这事是这样的话。

都明白了?众人一起应诺。

郑明珠又勉励了几句,便说:墨烟与忍冬留下,其他人先散了罢。

待众人都下去后,郑明珠一直绷着的脸总算松弛了下来,吩咐给墨烟和忍冬一人一个小杌子坐,又赏了一碗茶,两人诚惶诚恐,推辞了一番。

郑明珠笑道:平日里也没见你们这样小心,这会儿横竖没什么人,坐下也不怕。

墨烟到底伺候了郑明珠一阵子了,这才大着胆子笑道:少夫人今儿这样威仪,奴婢还真不敢造次。

郑明珠笑了笑,才对玲珑说:我身边的人,论做事明白,你是个好的,你们又是跟着我久了的,我自然是另眼相看的,如今我单把你挑出来,放在外书房,原是因外书房的人都是大爷使出来的,比我会□人,你在这里跟着学一学,今后我还指望你做我的管事媳妇呢。

玲珑一脸感激,忙跪下磕头。

郑明珠这才命她退下去,回头对墨烟和忍冬叹气道:也是昨儿那事把我气恼着了,原想着,大爷使出来的人应是不错的,便是平日里,我依仗你们也多些,偏是你们出了这样的事,别说我不信,便是大爷也是恼的。

提到这个,墨烟与忍冬俱不敢说话了。

郑明珠心中也有自己的算盘,当初郑明珠从安国公府带来的丫鬟婆子小厮,大约她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怎么样,这些丫鬟都不堪用,也就只能服侍日常起居,唯一个玲珑算是个好的,却也没学过什么,趁这个时候,放进外书房来历练一番,今后若是学出来了,倒是可以做个管事娘子,倒是也好。

只如今郑明珠手中却确实无人可用。

便如宣纹此事,对比就极为明显,她掌握了外书房的消息,又有自己收服的人手,竟然就敢打少夫人的主意,而郑明珠就是因手中无人用,耳目不灵通,而差点着了道。

这一次,趁处置青果,改规矩,提拔人手,正好在外书房建立自己的权威,收拢人手为己用,郑明珠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取代陈颐安的地位,她本身就与陈颐安是一体的,休戚与共,并无利益冲突,她只需要做到具有权威就可以了。

郑明珠说:这件事我想你们两个都是清楚的,虽说她瞒了我,但因是回了大爷的,昨儿又是大爷替她求了情,又是第一次,我才留她在外书房接着用的。

墨烟看了看忍冬,赔笑道:奴婢也是见少夫人昨儿处置了青果才知道的,论起来,宣姨娘不该我们议论,青果的确处置失措,少夫人的处罚是极宽厚的了。

忍冬也点头称是:实在是该处罚的。

郑明珠说:只这种事,原是该在事儿出来之前就有所发觉的,只当时或许状况特殊些,如今事情也过了,该罚的也罚了,且就不论了,如今你们记住,今后再不许有这样的事。

凡是有什么,该报上来的,不论大小,要紧不要紧,别人家的或是自己家的,都是一样。

两人连忙站起来,垂手应了。

郑明珠说:今儿选你们两个出来管事,原是我冷眼瞧了一阵子,觉得你们做事稳重周全,便与大爷提了,才定下来的,今后不论什么事,我只与你们两个说话,不论是谁手底下的人有了不是,我也只找谁,这可明白了?墨烟与忍冬都答:明白了。

郑明珠叫他们坐下:今后这外书房,第一条,自是要好生伺候大爷,大爷那脾气也不用我说了,错一点半点儿,那眼里是揉不下沙子的。

第二条,便是不管大小事,统汇到你们手里,每天一早,我从荣安堂回来,你们就来见我,把头一日的大小事说一说,再把当日预备要做的事说一说,不管是大爷的事还是我的事,或是这府里的事,都是一样的。

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或是什么要紧事,也只管来甘兰院就是。

如今这规矩刚定,难免有人不大愿意或是不大惯,你们越发要勤谨些日子,待都顺了再歇着吧。

郑明珠吩咐一句,两人就答一句,郑明珠吩咐完了外书房的规矩,才吩咐忍冬:如今就有差使要给你了,昨儿我已经与大爷商量过了,宣姨娘如今病的不大好了,要挪到通州的庄子上养病,这件事就你带了人来办,你可明白?这是郑明珠吩咐的第一件差使,就不是个容易的事,忍冬这样办老了事,又知道内情的,自然明白,第一是要把宣纹无声无息的送走,第二还要把消息传出去,其中隐含宣纹不安分,陷害主子这样的意思,这才显得名正言顺。

不仅要处置,还要震慑,这才是郑明珠的意思,忍冬就明白为什么要让他们外书房的人来办了。

宣纹与外书房渊源不浅,看青果就知道,不少人与她是有交情的,有些人不知道内情,见少夫人这样处置,或许会有些不满,如今交给外书房的人来办,知道个中情形了,谁也不敢再说少夫人不该处置她。

忍冬想通了这点,忙低头恭敬的道:小的知道了,宣姨娘行事不谨,到庄子上养一养病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的不通,意思却是明白的,郑明珠点点头表示满意,又对墨烟笑道:你的事儿也多,不过有件事你安排一下,听大爷说,六月里三爷要回府来,有些人你盯一盯。

墨烟不由自主的就想起那一日花姨娘的情形来,不由的笑一笑,表示明白了。

正说到这儿,有丫鬟进来报:少夫人,唐家的二小姐送帖子来求见。

☆、心软的大爷郑明珠听说菱月妹妹来了,自然是要见的,便叫丫鬟请进外书房来。

没想到,来的并不只是唐菱月,还有郁长松。

难道是唐家又有什么大事了不成?但郑明珠见唐菱月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焦急的神情,她走进来,福身行了礼,叫了一声姐姐,郁长松也随着见了礼,郑明珠便笑道:难得妹妹来看我,快坐。

郁掌柜也请坐。

又叫丫鬟上茶。

两人欠身接了,便交换了一个眼色。

唐菱月见郑明珠跟前两个人一副在商议事情的模样,便斟酌着不好说话,郑明珠见了便笑道:妹妹有话只管说,这两个都是我这里管事的,并不碍着什么。

正好话也说完了,正闲着呢。

言语中光明正大,一副自己人的语气,什么事都不避着,十分的给墨烟和忍冬面子。

唐菱月就笑着客气道:原来是两位大管事,小女子真是失礼了。

墨烟和忍冬连说不敢。

唐菱月便说:原是昨儿郁叔来见我,说是姐姐的铺子里有些东西他觉着有些不对,抄了两张货单过来,又正巧是从我们家总库里发出来的,便找我核对一下数目,因是姐姐这里铺子的事,妹妹不敢怠慢,连夜核查了,今儿才来回姐姐。

居然是嫁妆的事?郑明珠便说:有这样的事?郁掌柜并没有来回我。

这边墨烟和忍冬听到涉及少夫人的嫁妆事项,便都笑回道:少夫人有客人,小的们先出去了罢?郑明珠心中一动,笑道:不必了,你们听一听也是好的,也好帮我想法子。

若是事儿不要紧就罢了,若是要紧,说不得还得劳动你们替我办一办呢。

她心中想着,不是光陈颐安说与她夫妻一体,把自己的产业人手交给她打理,断没有自己的产业倒只是自己的这样的道理,她的嫁妆放到外书房来一起打理岂不是更好?横竖自己手里的人也用不得,还不如趁如今一并挪过来,既是倚重,也是为了自己便宜。

墨烟和忍冬见她这么说,便不好走了,站到了郑明珠后面去。

墨烟便觉得少夫人这手段是越发高明了,先是提了自己,便把玲珑名正言顺放进外书房,说的是学一学,历练一番,但如今外书房有了少夫人的人,这监察的作用自也是不容小觑,如今连她自己的嫁妆看起来也要放到外书房来一起打理,又是威慑又是倚重,恩威并施,这外书房自然就越发握的牢靠了。

郁长松这时才说:小的只是怀疑,因没核查到实据,不敢贸然来回少夫人,昨儿去见了二小姐,又与几位大掌柜连夜核过了,这才敢来回。

那就是说,查到实据了?郑明珠点头:郁掌柜请说。

郁掌柜拿出一些东西双手递上,墨烟忙上前接过交给郑明珠,郑明珠一看,这便是货物进出的提单,这东西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有商家到唐家进货,商量好价格数量,也有先兑银子的,也有后兑银子,凡是数目大的,都统一交到唐白月手上,签押盖印,再送去库里照着提单提东西。

而这个提单的底下,就是郑明珠嫁妆里头铺子的货单,在哪里买了多少东西,花了多少银子,据此入账。

郁长松说:这上面一份是二小姐从库里调出来的提单,下面一份是我从铺子里抄来的货单,两份的数额并银子数目都对不上。

郑明珠翻了翻,大致比对了一下,单是沉香那一项,出入就达两百两银子,胆子倒不小。

另外其他的香料,也都对不上。

郁长松见郑明珠没说话,想着她可能不懂,便解释道:原是因少夫人托了我,在铺子里看一看,提调一番,想必也是有些不放心,小的也就多留心了些看着,别的也罢了,因香料这一块小的倒替原本的东家管过些日子,我看了货单便觉得有些不对,今年以来,外头进来的香料多,价格是有下降的,怎么会还是去年的老价格,我想,二小姐掌事后为了稳住局面,必不至于突然涨价的,是以便悄悄抄了两份货单,去求二小姐核查。

昨日二小姐带了几位大管事连夜核对了,的确不对劲,小的才与二小姐商议,来回少夫人,请少夫人的示下。

郑明珠点点头,库房提单也算是商家机密了,按理是不轻易给人看到的,她便对唐菱月笑道:倒是难为你了。

唐菱月忙笑道:怎么敢当姐姐这样说,别说这样的小事,便是再大的事,只要是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若是没有姐姐,哪里还有唐家的今天。

郑明珠又笑笑道:这进货有时候因交割日子的关系,或许一张提单分了好几次提货,货单上数目不对也是有的。

这少夫人倒是个内行,郁长松便说:少夫人说的这情形也是有的,数目若没有盘一盘,的确不敢说一定不对,但就撇开数目不说,货物价格也是对不上的。

郑明珠又问郁长松:那除了香料,还有别的吗?郁长松说:小的到铺子上也才一个月不到,若不是熟悉香料这行,也发现不了这货单不实。

且这位林管事也是个谨慎人,大约也打听过了小的,待我去了铺子,这香料上头,后头的货单就与二小姐手里的提单是一样的了。

这是他自己找死,郑明珠自然无意就此放过,便笑道:郁掌柜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也亏得郁掌柜仔细,只如今我想,既然他有这样大的胆子,那自然没有轻易停手的道理,因着郁掌柜在那里,或许不大敢动香料,但别的呢,我那些铺子虽小,涉及的倒是不少,既有绸缎布匹,又有药材并珠子铺子等,焉知别的没有动静?依我看,这事先不要闹出来,郁掌柜回去把各铺子的进货上家都整理出来,你们先瞧一瞧,有熟识并信得过肯帮忙的,肯拿出提单看一看最好,或是能透露些库里的价格也是好的,剩下的,便交到我这里来,我来想法子,再有郁掌柜多费心各铺子的动向,有什么便打发人来告诉我。

郁掌柜忙站起来答应了,唐菱月笑道:姐姐说的极是,小妹虽不才,但我们唐家在这帝都倒也有些熟识长来往的叔叔伯伯,回头小妹就去打听,姐姐放心,必不会泄露风声的。

郑明珠一笑,菱月妹妹真是聪明伶俐。

见这事说定,唐菱月与郁长松也没有多耽搁,便告辞出去了。

郑明珠沉吟了一会儿,便叫了忍冬来吩咐: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你安排人手,悄悄儿的盯着林世全,他每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要一一的汇到你手里,你再跟我说一声儿。

再吩咐人查一查他的底细。

尤其是……跟国公府那边的人有什么要紧关系。

这种事忍冬自然是驾轻就熟,便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人手。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郑明珠叹口气。

墨烟在一边劝道:少夫人也不必忧心,这人既然已经露了马脚,要查也就不难了。

郑明珠哪里是忧心,只是她也不好对墨烟明说,便道:也罢了,这件事现在还没查实,倒也不好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你今儿寻个空儿,亲自去一趟国公府,替我送两样点心给琪哥儿,顺便把这事回我嫂子一声。

墨烟笑道:奴婢是伺候少夫人的,少夫人有吩咐自然是时时都有空的,奴婢这就去吧。

郑明珠满意的点头,这丫鬟果然有眼色,便叫她随自己回甘兰院,拿个竹编的黑漆食盒,装了一碟如意芝麻卷,一碟玫瑰白果蜜糖蒸糕,吩咐道:你替我给嫂子请安,这是我们府里新做的花样点心,送与琪哥儿吃着玩,后日是二妹妹出阁的好日子,我与大爷都要去的。

墨烟领命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墨烟便回来回话:舅奶奶说了,家里一切都好,多谢少夫人想着,少夫人说的事儿她知道了,日后会留意的,若是有什么要紧的,自然打发人来告诉少夫人。

郑明珠正叫翡翠开了箱子找东西,预备着送去国公府给二妹妹郑明艳添妆呢,听了墨烟的回话,便丢了东西坐下来,问了她那边府里的状况,国公府已经在张灯结彩预备着二小姐出阁了,林氏如今掌家,虽然忙,还是特地屏退了众人见了她,听她回话,十分给这位已经出嫁的大姑奶奶的面子。

郑明珠很满意,林氏那样一个明白人,显然会明白她的意思。

今天郑明珠外书房立规矩,显然瞒不过陈颐安,只是他却并没有提起,郑明珠因是之前与他商量过,见他不问,也就没有再说,只是当晚,大约四更天的时候,郑明珠突然醒过来,刚翻一个身,却见陈颐安睁着眼睛躺在一边,看着帐子顶。

郑明珠默然看了他微光中俊朗的轮廓一会儿,轻声说:你去看看她吧。

宣纹到底从小儿就服侍他,后来又做了他的姨娘,人心总是肉长的,陈颐安也不会是例外。

陈颐安没答话,也没动。

郑明珠索性坐起来劝道:到底服侍了你这些年,你去看看吧。

过了好一会儿,陈颐安才坐起来,叹了一口气。

郑明珠本来就不好多说,只也没叫丫鬟,亲手服侍他穿了衣服,点了个琉璃小灯,送他到房门口,自有外头值夜的小厮听着这动静,早侯在门口,服侍陈颐安往后头去了。

忍冬亲自带着人在后头院子里办这差使,方姨娘和杨姨娘的院子都门窗紧闭,鸦雀无声,一点烛火都没有,只有宣姨娘的院子里影影绰绰的人影,忍冬带来的小厮和婆子都在外头,忍冬轻声劝道:宣姨娘,这府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何必这样拖延着闹个没脸呢。

宣纹木着脸:难道我这样还是有脸了?你既说是少夫人吩咐的,就叫她来跟我说,躲着不出来算个什么?忍冬见她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也知道无法再劝,正要叫婆子们上前拉着出去,有个小子轻轻走进来,低声说:大爷来了。

☆、也算反思宣纹眼睛一亮,果然这只是那女人的吩咐,大少爷这样早的时辰赶过来,必是来救她的。

她就知道,大爷对她是另眼相看的,必不会眼看着她被那个女人整治。

宣纹便猛的站了起来,一把推开忍冬,扑到门口叫道:大爷,大爷您救救奴婢啊。

陈颐安走上台阶就停住了脚步,夜色中看不清他的容颜,只听见他家常穿的灰蓝色软缎子袍子在夜风中微微作响,这是宣纹亲手做的。

宣纹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衣服下摆,哀求道:大爷明鉴,奴婢虽得罪了少夫人,却是从来都一片心只为了大爷啊,求大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救救奴婢。

没有陈颐安的指示,忍冬也不敢有所动作。

院子里众人更是都低了头,不敢有一点动静。

陈颐安也低下头,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这个女子,他还记得许多与她有关的画面,稚龄的小女孩,渐渐长大的样子,后来做了他的侍妾,又羞涩又甜蜜的笑容,那些温存的言语,这是一个在他生命中有着十年痕迹的女人。

他还不够铁石心肠,所以,他才决定来看她这一次。

听一听她有什么话想说。

陈颐安对她说:你冒犯了少夫人一次,少夫人大度宽厚,没有和你计较,反而抬了你姨娘,只是让你离开外书房,你不思悔改,更设计陷害少夫人,这就是你的忠心?宣纹扬起头,便是在微亮中陈颐安的容颜也如此俊朗无俦,这是她的痴恋,她虽身为下贱,但她这颗心,没有人比得上她!郑明珠算什么,她糊涂、懦弱,什么也不懂,她根本就配不上大少爷,她只是有个高贵的身份,就能占据那样一个位子,全天下最好的一个位子!她凭什么?她根本就不配。

宣纹紧紧抓住陈颐安的衣服下摆,流泪道:大少爷,奴婢的忠心只有一个,奴婢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这么多年,奴婢伺候大少爷,一直忠心耿耿,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为了个外人,就要把奴婢送到庄子上去,大少爷,奴婢这么多年的情分,少夫人就连这一点错处都容不得吗?陈颐安没再说话,只俯身握住宣纹的手腕把她拉了起来,宣纹一脸喜色,大少爷果然还是念着她的:大爷若是不喜欢,奴婢就去给少夫人磕头赔罪去。

陈颐安拉开她的手,对忍冬道:罢了,你们办差吧。

宣纹一脸喜色凝结,显出愕然,表情显得十分滑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说话动作,已经被早有准备的忍冬带着两个手脚利落的小厮抓住,捂住了嘴。

宣纹眼睛睁的极大,望向陈颐安带着无限的哀求愤恨,忍冬此时哪里敢多耽误,连拖带拉的就把她弄上了马车。

两个婆子爬上去,只听到马车里挣扎了一番,夹杂着呜呜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

忍冬垂手站在陈颐安跟前,等着他吩咐。

陈颐安一声不吭,只看了一眼那依然亮着灯,却没有人的屋子,转身走了。

衣摆扬起,初夏的夜风也冰凉。

郑明珠自然也没再睡,索性起来翻着东西,此时见陈颐安走了回来情绪不好,也知道他为什么情绪不好,自然劝是不好劝的,只得想法子说别的话来岔过去。

她把拣出来的首饰衣料等物都捧来给陈颐安看,因是给妹妹添妆,首饰都是选的新的,新金的切面闪闪发光,翡翠簪面如一泓碧水,衣料拣了些花软缎并七丝罗,连同上回卫江俊送来的织金缎。

郑明珠一样样的摆给他看,笑道:大爷替我瞧瞧可还使得,若使得,今日就使人送过去了。

陈颐安看了看,点头道:很看得过了,外书房我记得有新收的一对儿翡翠的镯子,品相不错,你叫他们拿出来加进去。

郑明珠应了,又打发丫鬟去外书房说,一边又笑道:大爷今儿起的早,眼看上朝还有一会子,不如索性吃了早饭去。

我先前就吩咐了厨房赶早熬些粥。

陈颐安道:赶早了吃不下。

郑明珠又笑道:有刚送来的杏仁酪,我记得大爷平日里也爱用的。

说着亲自去舀了一碗递过来。

陈颐安见她这样殷勤小意,不忍拂她的好意,便接过来吃,一边说:你不用忙,坐下歇着吧,一大早就闹的你不安生。

郑明珠笑道:大爷怎么倒说这样的话,我也做不了些什么,只是大爷不喜欢,我自然也就睡不着。

陈颐安便握了她的手,说:倒也亏了你,也不用别的,你便过来与我说说话就是了。

郑明珠只得坐到他身边去。

陈颐安沉吟了一下,才皱着眉头道:我大约也是给她脸面太过,惯的她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郑明珠劝道:大爷快别这么说,这与大爷有什么相干。

这原也是个人秉性,有那真知礼的,便是再有脸面也是恭谨守礼的,那不懂礼的,自己也要寻了借口出来当自己分外不同些,与主子给不给脸面有什么干系。

陈颐安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只是委屈你了。

他给宣纹脸面,另眼相看,郑明珠便自始至终都待宣纹很客气,便是挑战了她正室夫人的权威,郑明珠都是另辟蹊径的处置,并没有当众给她没脸。

这些,陈颐安自然是都看在眼里的。

此时他握住郑明珠的柔软的手,见她在灯下莹光致致的俏脸,心中也不由的柔软起来,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片刻之后才说:你放心。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郑明珠知道他心情不好,自是比往日里更温顺柔软些,也没追问,只拣些欢喜的事与他说,再也没半个字提到宣纹如何,两人絮絮的说了一阵子话,见时辰差不多了,郑明珠才叫了丫鬟,伺候着陈颐安换了衣服上朝去。

总算松一口气。

六月初二是安国公府二小姐郑明艳出阁的好日子,陈颐安因要去朝上,需晚些才去,郑明珠一早伺候了陈夫人用了早饭,就回了娘家。

陈夫人还特地备了四色礼,让她带回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张灯结彩,这是林氏掌家后的第一次大事,郑明珠着意留心看了一阵,见下人来往待客都颇有章法,人虽多,却不乱。

果然林氏是不用人担心的。

郑明珠见她忙,也没有十分打扰她,只在院子里说了两句话儿,又叫人奉上陈夫人送的礼,便不打扰她了,预备先去给安国公郑瑾并郑明玉请了安,再去正厅。

郑瑾和郑明玉都换了吉服,见了郑明珠进来,两人神情都颇为欢喜,问了郑明珠些话儿,才让她去正厅女眷处。

朱氏穿了一身杏黄的花开富贵的长袍,浅黄色撒花裙子,笑语盈盈的与人说话儿,她精心打扮过,看起来容光焕发,富丽华彩,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如意。

朱家舅母,朱姨母也依然奉承在她周围,还有些郑明珠认不出来的女眷,笑语晏晏,颇为热闹。

郑明珠笑着上前行礼,朱氏一脸欢喜的拉了她,问寒问暖,十分亲热,似乎毫无隔阂,郑明珠不禁都要佩服她这样能屈能伸。

那一日朱氏管家权被交给林氏,又被郑瑾训斥,深究起来,郑明珠正是源头,可是此时朱氏依然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亲热非常,完全就是她从小疼爱的女儿一般,好像那些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当然,要论表面功夫,郑明珠也自然不会落于人后,她挂着一张笑脸,挨个长辈问候了一圈儿,才笑道:我去后面看看二妹妹去。

朱氏便笑道:是该去的,艳姐儿与你一向要好,今儿是她的好日子,正盼着你呢。

这边都是长辈,你坐着也是没趣儿,和你姐妹们说说话儿去才好。

郑明珠笑盈盈的就带着丫鬟往后头小姐的闺房去。

走下后头的阶梯,刚转过粉油影壁,郑明珠却听到后头朱家舅母赶着她叫:外甥女儿,你且站一站。

这个时候装没听见似乎行不通,郑明珠只得站住,笑问道:舅母叫我?朱家舅母扶着个小丫头子,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大红撒花裙子的年轻女子,看那穿着打扮,大约是个年轻媳妇。

朱家舅母走过笑道:外甥女儿,前日我跟你说的那事,可有信儿了?郑明珠眨眨眼,什么事?玛瑙在一边见她不说话,情知她是忘了,便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啊,那个什么八竿子远的表哥的事,郑明珠还真忘了,一来本来就不是交代给她的,她连情形都不大清楚,二来单从朱家舅母那说法就知道,这事儿陈颐安才不会理呢。

陈颐安那人多难伺候,郑明珠怎么可能为此去触霉头。

郑明珠也自然就不会理。

那朱家舅母身后的年轻媳妇,见郑明珠这样子的模样,倒先冷笑道:表妹真是贵人多忘事,你表哥的事求到你跟前,竟就忘了不成?亏的咱们一家子还在家里苦等呢。

郑明珠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和这样的人打照面,听这说话的口气,倒不是她们求着郑明珠,倒是郑明珠求着她们了?郑明珠说:原来是那事儿,那一日我不是就跟舅母说过了么,大爷说不成,我自然没有法子。

听郑明珠说的这样干脆,朱家舅母有点急了:哎呀,那日我不是说了,姑爷虽然办不了,侯爷也该办的了啊,你求求侯爷去,哪有个不成的?这点子小事那还不够侯爷一办的。

怎么会有这样没眼色愚蠢的妇人!郑明珠都无语了。

那年轻媳妇见状,一脸的不耐烦:哟,竟然还有表妹也办不了的事儿?我倒以为只要表妹开了口,这事儿自然也就成了。

亏的大姑母这样疼你,如今只是求你帮你表哥一点儿事,就这样推脱,只怕是没成心要帮忙吧?。

这真是求人帮忙的态度?这样尖酸刻薄,郑明珠虽说早知道这朱家舅母上不得台盘,此时也是颇为不耐烦,顺口答道:是啊。

☆、宁婉郡主这句话一出口,郑明珠就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那妇人登时柳眉倒竖,一手指着郑明珠:你……你竟然敢这样说!郑明珠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后面有个女子声气慢腾腾的说:没瞧出来你一个无品级的妇人这样有胆色,居然敢这样指着县主,文家五少奶奶才挨了她一顿打,我瞧着她也不会舍不得打你。

那妇人满脸怒气,五官都有点扭曲了,扭个头刚说了两个字:关你……,剩下的话顿时就被吞进肚子里去了,有点瑟缩的放下手来,满脸怒气变得又尴尬又胆怯,郑明珠看得新鲜,便跟着扭头去看这说话这样放肆又这样有趣的是谁。

回头只见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个穿的金碧辉煌的女子,三十左右的年纪,头上那支凤钗端端正正十分闪耀,一身儿的打扮富丽堂皇,浓眉大眼,直如一朵牡丹花般端贵大气。

郑明珠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大表姐。

这是诚亲王府的嫡长女,宗室近枝这一代的第一个女孩儿,宁婉郡主。

朱舅母和那年轻媳妇都忙行礼请安。

虽说大表姐是郡主,自己只是县主,自然是要低些,可是人家一出场就如此威势赫赫,反观自己,实在差的太远了。

果然气势这个东西并不完全与等级封号有关,郑明珠被那些亲戚拿捏惯了,自己上赶着给她们脸面,这才是她们这样嚣张,肆无忌惮的原因。

宁婉郡主说话声气比较慢,可话却一点儿不轻省,她对郑明珠笑道:我刚才远远儿的听到这边说的热闹,依稀是问你什么表哥的事你没办好?是哪家弟弟,你告诉我,我来替你办。

宁婉郡主身为诚亲王府嫡长女,宗室近枝这一代的大姐姐,本身在宫里宫外都是极有面子的,如今年岁渐长,越发威仪起来,宁婉郡主自己的夫婿又极有出息,三十多就做到了封疆大吏,虽说这也与妻子娘家的助力有关系,但本身也是极具才干的。

自然说得起这种话。

郑明珠笑一笑,还没说话,朱家舅母已经赔笑道:这原是一点子小事,怎么敢劳动郡主。

宁婉郡主看她一眼:我问明珠妹妹她的表哥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要你来答话?一句话就噎的朱家舅母一脸涨红。

可是她在宁婉郡主跟前哪里敢如在郑明珠跟前那般把自己当正经舅母一般的作派,这位郡主娘娘恼起来,便是连圣上嫡出的公主也敢训的,且也没见宫里下旨训斥她。

朱家舅母无品无级,怎么敢上赶着触宁婉郡主的霉头,此时一句硬话下来,也就生生受了,屁也不敢放一个。

倒是紧着给郑明珠打眼色,似乎叫她别说出来。

郑明珠哪里管她,只笑道:大姐姐操心了,并不是舅舅姨母家的哥哥们,原是朱家舅母家的表哥,要咱们家给寻一个銮仪卫的缺儿,我说办不了,舅母在这埋怨我呢。

宁婉郡主道:远远儿的就听到表哥长表哥短,一口一个表哥的,我还想着这家里这么些哥哥弟弟,谁有什么要紧事呢?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什么硬仗腰子的表哥呢,你平日里倒是知礼懂事,叫她一声舅母,这还就拿自个儿当正经舅母了,口口声声舅母表哥的,这高枝儿倒攀的跟我娘一样儿了,我娘才是你舅母呢,也没这样有人没人就叫的这样亲热。

有大姐姐来出头,郑明珠乐的看热闹,京城贵女的厉害郑明珠早在陈夫人那里已经微见端倪,而这宗室女的飞扬神采又比贵女们更强一层,别人说不出的,她们都说得出,且都敢说,这位宁婉郡主说的话儿简直就是刀子一般,几句话就把朱家舅母的脸面剥的一点不剩。

可是朱家舅母哪里敢回话,一脸紫涨还只得赔笑,那尖酸刻薄的年轻媳妇更是瑟缩在一边低着头。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来来往往的女眷因见了宁婉郡主,有些就要上前请安寒暄,此时已经围了些人,也就有人在悄悄的掩嘴笑起来。

也有来得迟了不大明白的人,悄悄的问旁边的夫人奶奶,听了几句话,也就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打秋风求办事的亲戚哪家都有,但能求人求成这个样儿的却不多见。

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悄悄笑道:郑家这位大小姐也算是贞静了,才敬出这样些亲戚来,听说那家太太……还捏着人家的嫁妆不放呢。

传言自有传言的力量,嫁妆单子传了一圈就没了单子两个字了。

另就有人说:这位大小姐的嫁妆那可不是公主留下来的?这也敢打主意?胆子也太大了。

有人掩嘴笑道:你瞧瞧这样子的亲戚都能对大小姐这样儿,还有什么不敢的?只怕早拿捏住了,这没娘的孩子总是吃亏的呢。

那位太太不是听说贤良淑德的么,这看起来可不像呢。

这谁知道,这位大小姐以前可没怎么出来走动过呢,且别说她,就是他们家世子夫人,你见过几次和这位太太一块儿出来的?这倒是。

有人就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点点头。

不管周围的闲话,宁婉郡主又对郑明珠说:你既说了办不了,还在这里纠缠个什么劲,难道多说几句舅母表哥的就办得了?今后但凡有这样的事,你又是这样脸软心慈的,叫他们找我去,我来瞧瞧是什么要紧的舅母表哥呢。

郑明珠笑:大表姐说的是,都听大表姐的。

宁婉郡主见周围的人也多起来,这到底又是人家的大喜日子,不想闹的太热闹,便不再理朱家舅母,只和旁边几个贵妇人说起话来。

朱家舅母见这个缝子,才悄悄儿的退了出去。

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宁婉郡主才携了郑明珠的手往后头院子走去,一路都在教训她:这等歪心烂肺的人,你理她作甚,略给她个台阶,就蹬鼻子上脸,一家子都靠上来,且你帮了她一万回,只一回没帮她,顿时就是你对不起她了,你瞧瞧那个妇人的做派,正经咱们家姐妹还没她动静大呢。

郑明珠笑道:我不是也没理她么,只是想着到底是二妹妹的好日子,不想在家里闹的不像。

宁婉郡主一个指头戳一下郑明珠的额头:你还跟我犟嘴呢。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说起来,你倒也有些长进,前儿我听说你把文家老五的媳妇打了一顿,惊的茶盅都差点砸了,再三追问是不是回事的人传错了。

先前我听你那回话就好,倒比以前强多了。

这样子才好,咱们家的姐妹,怕过谁来?两姐妹说着话儿往郑明艳的院子去了。

那朱家舅母灰头土脸回了前厅,朱氏因在与人说话儿,还没理会,倒是朱家姨母一眼看见了,见自家嫂嫂这个样子回来,知道是碰了壁,大概还丢了脸,不由的就哼了一声。

这个嫂嫂,生就的小家子气,又看不懂人眼色,十分的没有成算,她早料到她追着郑明珠出去没什么好处,如今果然一脸晦气的回来了。

朱家姨母给朱舅母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心领神会的走过来,悄悄儿的说了几句话,朱姨妈就啐道:这个蠢货,一窝子都是蠢货!正说着,朱氏刚好见完了一个人过来,见妹妹这样子,便说:这是怎么了?朱姨妈见状,便拉着朱氏退了两步,把刚才嫂嫂在后头被宁婉郡主发作了的事儿说了,她说:姐姐发觉了吗,这位大小姐可和以往不同了。

朱氏有点迟疑:我觉着妹妹是不是想多了,她那个性子本来就耳根子软,自己没什么主意,如今嫁了人,那边的岂是好相与的?要拿捏住她也并不难,多挑唆几次,自然就要听他们摆布了。

朱姨妈说:姐姐说的固然有理,只我看来,倒只怕不全是这样,就拿前儿那事说起,姐姐这样好心为她,把七丫头送去帮她,这也是给她臂膀的意思,她就敢当面甩脸子,这是什么道理?姐姐细想想,以往在家里,姐姐吩咐她的事,便是再不情愿,又哪里有过这样的事,竟然还敢闹到姐夫跟前去,害姐姐……她看朱氏脸色阴沉,这句话就并没有说完,只是说:那一日我听说了,就想了半日,觉着姐姐如今只怕是养虎为患了,今儿她来了,嫂嫂就急着追过去,我想拦着也没拦住,果然就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朱氏沉吟了一会儿,说:妹妹的意思我晓得了,那今后只怕还得多留一个心眼才是。

朱姨妈笑道:果然还是姐姐明白,以往她是那个样子,做什么自然不用费什么劲,可如今眼看着人家大小姐一颗心全在夫家了,早跟以往不一样了,姐姐还这样好心顾念着她作甚?只怕咱们念着人家,人家不认得咱们呢。

朱氏点头称是。

朱姨妈小声说:依我看,姐姐第一要紧的就是打发人跟林管事说一声儿,手脚务必要干净,再不能被人查到蛛丝马迹。

一想到折在陈家的吴建荣,朱氏还满心的不自在,此时听了才笑道:妹妹放心,这林管事是极妥当的,我原也不是为防着她,就那家的两母子才是厉害呢,我就为了防着他们,才再三嘱咐林管事,不用心急,慢慢儿的经营,务必要稳妥。

朱姨妈听了笑道:果然我是白担心了,姐姐一向有智谋,自然比我想的妥当,亏我还悬心着这事,生怕这个也和吴管事一样,只求银子,蠢笨无比,别说陈家那些人,便是外头略知一点经济的也能看出不妥来。

朱氏叹气道:当初也是我太托大了些,想着她一向不管那些个,就忘了陈家还有人,如今我都明白了,你只管放心便是。

提到那边,朱氏又问朱姨妈:那七丫头那事,办的如何了?朱姨妈皱眉:还不成,那人一直就不肯……,也真是奇了。

朱氏也皱眉道:这可拖不得,再拖就难了,回头我打发人再催一催她。

朱姨妈点头,还没说话,就又有客进来了,朱氏也就不好久呆,自去应酬去了。

☆、送嫁郑明艳的院子此时自是热闹的,姐妹们都聚集在她屋子送她,只听见女孩子的笑语如珠玉,钏环响动,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如朝露一般清新的女孩子。

郑明艳见郑明珠与宁婉郡主一起进来,忙上前见礼请安,又谢郑明珠送来的添妆,她此时已经上完妆了,一张脸红红白白,郑明珠差点认不出来。

宁婉郡主拉着她看了看,笑道:新娘子如今的妆都做成一个样子,一点看不出自己的模样来,洗个脸就得变一个人,要我说,姑爷们早上起来还不吓一跳啊。

说得一屋子女孩子都掩嘴笑。

郑明艳脸上妆容厚,简直看不出来脸红不红,却是自然不会接这个话,倒是叫丫鬟拿了东西过来,对郑明珠说:妹妹给大姐姐做了两双鞋,还求姐姐别嫌弃,今后妹妹去的远了,再要见大姐姐也难了。

说着就掉泪。

宁婉郡主见状,忙拿了帕子给她擦:艳丫头你这妆都上好了可不能这样早就开始哭,哭花了麻烦呢,给我瞧瞧这鞋,哟,瞧这花儿扎的,比给我的那双好,可见是亲姐妹了,做鞋子都用心些。

郑明珠也拿过鞋瞧,果然看得出用心来,针脚细密,鞋帮密密的缠枝花儿,十分的费功夫,她就嗔着郑明艳:你自己要绣嫁妆这样忙,怎么还惦记给我做鞋呢。

自个儿还是要多歇着才是。

又挽着她的手和她说话。

说起来这位二妹妹她还真是一点也不熟,她成为郑明珠以来就一直在陈家,也就只回过一两次娘家,对二妹妹的印象还多来自于翡翠的叙述。

据说这位二妹妹,沉默温柔,待人可亲,从不与人争执,郑明珠还在叹息这位二妹妹大约也是如郑明珠一般,被朱氏‘精心’教导过的,德容妇工都是上好的,却不懂世间事,越是教得好,越是任人欺凌。

这种教导,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可是此时郑明珠却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位二妹妹在忙着自己绣嫁妆的这种情形下还给自己这样费工夫的做鞋,还可以说是尊敬大姐姐,姐妹情深,可是从宁婉郡主的言行里,郑明珠已经敏锐的发现,宁婉郡主疼爱自己这位庶妹,甚至比自己这正牌子表妹更来得亲近。

当然这里面显然有原本郑明珠并不亲近自己正经外家的缘故,像宁婉郡主这样高贵身份,难道还能指望着她上赶着来亲近一个并不怎么热络的表妹?像宁婉郡主今天这样子的替她出头,郑明珠已经觉得又惊讶又感激了,足见这位大表姐那种护雏的个性,长姐风范如此。

但到了这位二妹妹这里,宁婉郡主不仅表现的亲近,那话里的意思显然来往不少,二妹妹也会亲手做鞋做袜送给宁婉郡主。

贵女圈自有自己的规则,嫡女不是十分看得上庶女,但郑明艳却做的这样好。

一个无母的庶女,不嫡不长,家中还有厉害的嫡母,她却能给自己铺出这样好的路,她能让宁婉郡主待她亲近,也并不忽视自己的长姐,而当时娘家的这位长姐,连自己都顾不上,如何顾得上她?想到这里,想到这种善意,郑明珠也不由的对这位二妹妹另眼相看起来。

郑明珠笑道:虽说你公爹在外头办差,到底家眷都在帝都,或许妹夫也要在帝都当差呢,也未可知。

宁婉郡主却笑道:能随着夫婿出去,那还不是好事儿呢?也不用伺候婆婆小姑子,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呢。

郑明艳笑着点头:能像大表姐这样有福气的自然不多。

郑明珠也笑道:可不是,我这些姐妹们,几位公主自然不敢说,便再也没有比得过大表姐的了。

姐妹们说说笑笑,郑明珠因没见着其他几个妹妹,便问:慧丫头她们几个呢?郑明艳说:因来的姐妹多,我这院子又小,怕招待不周,又多有与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要好的,便都让到她们的院子里去了。

郑明珠点头,却听郑明艳又说:难得有这么多姐妹们都来送我,只高家表小姐身子不好,太太把她送到青城郊外莲花别院去了,竟是不得来。

郑明珠心中一怔,脸上虽没露出什么来,却是不由讶异。

这位二妹妹是有心呢还是无心呢?这话实在太有意思了。

她便回头看了墨烟一眼,墨烟多么伶俐,轻轻点个头,一溜烟出去了。

郑明艳看在眼里,笑了笑。

郑明珠也看在眼里,不由的也笑了笑。

宁婉郡主不知内情,当然也没发觉她们两姐妹当着她的面就打了这样多的眉眼官司,只是不屑的道:艳丫头你就是太温柔了,这种人你也不打她出去?凭她也敢称表小姐?你们家太太也真是疯魔了,亏得如今表弟媳妇当家,不然还不知要闹什么笑话儿出来给人看呢。

郑明珠笑道:我也这么说,如今她不来有什么不好,她要来了,妹妹你怎么介绍她给众位小姐呢?郑明艳腼腆的笑一笑:这也是太太的面子,咱们做女儿的,怎么好不听太太的教导呢。

宁婉郡主哼了一声,没再继续教训。

郑明珠越听越觉得这位妹妹真是个妙人,这句话说的十分有意思。

不过还是大表姐形容的好,朱氏真是疯魔了。

吉时送了嫁,但客人也依然还在热闹,郑明珠这位大姑奶奶自然要留在安国公府与嫂子一起待客到傍晚,便见丫鬟进来说:外头大姑爷打发人进来问,大姑奶奶是这会子走还是再留一会子?林氏就笑道:妹妹也累了一天了,这会子人也少了,不如这就与大姑爷一道儿回去吧。

我也放心些。

郑明珠想了想,便也点头称是,走之前,郑明珠悄悄儿的问林氏一句:嫂嫂当家之后,那位高家小姐是回家去了么?林氏奇道:妹妹怎么想起来问她?自然是送回家去了。

郑明珠笑道:咱们家那事你知道的,我可不得问问么。

还有件事问一问嫂嫂,嫂嫂留意一下。

就悄悄儿的把郑明艳今天说这件事跟林氏说了,明艳是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她能知道的事,自然是从身边人而来,而且应该是朱氏身边的人,林氏作为掌家的奶奶,心中也要有数才好。

林氏会意的笑一笑,轻轻说:二妹妹是个懂事的,前儿也跟我说了两个人,原是在太太身边伺候的,二妹妹说她要出阁了,这两人托我略为看顾。

原来是这样,这位二妹妹真是个聪明人,这一手安排实在非常的聪明,临出嫁前把国公府的人脉交给林氏,既卖林氏一个人情,又给那几人找好了出路,今日又借此再卖郑明珠一个人情,显然是看得清楚,国公府的今后,必然是郑明玉一系的天下。

既然林氏知道,郑明珠便放了心,辞了林氏,带着人走了。

陈颐安听人回了郑明珠要出来,便在二门等着,与她一起上了车,郑明珠先问道:怎么样?陈颐安显然知道她在问什么,便说:我着人去查了。

他又问:这事儿奇了,二妹妹怎么知道的?青城郊外的莲花别院并不是你们家的产业,是沈家的。

二妹妹私下的事,郑明珠没打算详细的与陈颐安解释,且陈颐安看起来也没怎么留意,不过是顺口一问,倒是那别院也是郑明珠的疑惑:沈家?陈颐安有点不爽:莲花别院那是□卫沈大统领的别院,当年皇上赐的,你忘了?他家大公子沈骏乃是我的好友。

郑明珠奇道:原来是他们家!二叔与他们家哪位公子交好么?陈颐安道:他那群酒肉朋友!我看多半是沈家老三!回头我就请沈骏过来喝酒。

郑明珠是颇知道陈颐安那点子脾气的,看起来温润如玉,实际上颇为小心眼,又动不得他的逆鳞,有点什么不高兴了非要别的人也跟着不高兴才是,一点儿亏也不能吃,郑明珠就笑劝道:把二叔找回来就成了,何必劳师动众呢。

陈颐安挥手:二弟那脾气,无法无天,任性妄为惯了,有人帮着越发了不得,如今这是小事,一个女人罢了,只是我不好生治一治,哪一天闹出什么要紧的事来,只怕难收场。

郑明珠也没法再劝,只得等他找回来再说。

也就不再说这个,只说些来往人客如何的闲话,又打听二妹妹的夫家的事,一路说笑着回了侯府。

到了侯府,两人一起去荣安堂与陈夫人请安,陈夫人也问了些亲眷往来,宴席人客之类,说了一会儿,郑明珠就见有个小丫鬟轻轻走进来,在陈颐安身后说了一句话。

陈颐安就看了郑明珠一眼,对陈夫人笑道:母亲,明珠今儿累了一天,晚饭也还没用,我们先回去换件衣服。

陈夫人便笑道:这倒是,你妹妹出阁,你自然是要跟着忙的,回你屋里去罢,今晚就别出来了,下午宫里赐了两样点心几盒茶叶,我已经叫丫鬟送了些到你屋里了。

郑明珠忙道谢,与陈颐安一起退了出去。

出了荣安堂的院子门,陈颐安的脸色就冷下来,对在外头院子里伺候的剪秋说:吩咐下去,这事一时不许叫夫人知道。

这是出什么事了?郑明珠忍着没问,只跟在他身后,陈颐安道:你自己先回去罢,我到去书房。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郑明珠说:你不用担心,是三弟回来了,还把二弟抓回来了。

陈颐青被抓回来了?不过陈颐鸿不是要六月十五左右才回来的么,怎么突然这样早回来了。

但陈颐安并没有多解释,说这一句已经是十分给面子了,就带了小厮往外书房去了。

郑明珠待他走没影了,才自己往甘兰院走,又对墨烟道:差人打听着。

墨烟自然是个伶俐的,忙应了,自去安排人去了。

郑明珠想,这有了情报动作起来就是快,这才半日功夫,就把人给抓了回来。

☆、莲花别院郑明珠回了甘兰院,丫鬟们伺候着梳洗换衣服,又吩咐传晚饭,郑明珠看了菜,拣了几样陈颐安素日爱吃的菜命人装了食盒,给外书房送过去。

刚到门口,墨烟就回来了,见这食盒忙接过来,对郑明珠说:依奴婢看,这会子不要送去,那边闹的那样,送去也没人理会,不如吩咐厨房警醒着点,待大爷回来了现做一点子的好。

闹的这么厉害?郑明珠就答应了,叫摆上来自己吃,又叫墨烟和珊瑚:你们两个也没吃呢,横竖大爷不在,就在这吃了。

两人都答应着伺候郑明珠用晚饭,墨烟一边说:大爷气的厉害,没说两句话,就夺过三爷的马鞭子给了二爷几鞭子,三爷忙着拖下来,二爷还犟着不认错呢。

郑明珠虽是知道这些高门家族中兄长管教弟弟是通常的规矩,可是此时听到还是有点难以想象,陈颐安这样温文的人居然也有这样暴戾的时候?若是换成郑明玉,她倒觉得容易想象些。

可是陈颐安……他是帝都贵胄公子的典范,风采卓绝,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一举一动都斯文而克制,从来不肯高声说话,居然会有这样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郑明珠突然有一种‘真想亲眼见一见啊’的想法。

这当然只能是随便想一想,这边吃过了饭,郑明珠又把墨烟打发到外书房的去打听着动静,直到了亥初,郑明珠都等的快要睡着了,才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响,郑明珠忙起身迎出去,却见回来的不仅是陈颐安,还有一个蓝衣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小厮。

郑明珠就站在了门口,当先一个蓝衣男子走前一步,左脚微跛,打了个千儿,恭恭敬敬的说:给嫂嫂请安。

郑明珠立时明白这便是三爷陈颐鸿,忙还了半礼:三叔一路辛苦。

快请进来。

这个时候打量陈颐鸿,郑明珠才想起陈颐安上回说得陈颐鸿酷肖陈熙华果然不假,陈颐鸿的容貌简直与陈熙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更加英气些。

陈颐安反倒是更肖似陈夫人一点。

陈颐安对她说:三弟回来这一路,还没用饭呢。

郑明珠就笑道:已经预备好了,这就传进来,只不知三叔口味,只怕要将就些。

陈颐鸿连称不敢。

他们兄弟进了正屋刚坐下,饭菜就送了进来,他们兄弟对坐吃饭,郑明珠又问陈颐安:二叔怎么着呢?提到陈颐青,陈颐安眉间依然有股子戾气:别管他,死不了。

当着陈颐鸿,她也不好多说,只得退回东次间,随手拿起针线摆弄起来。

这时墨烟掀了帘子走进来,对郑明珠笑道:刚我在外书房,大爷吩咐我,这件事要给少夫人说一说才好。

这样慎重,郑明珠就知道这事不好,等着墨烟说。

墨烟道:先前在国公府,咱们知道信儿了,奴婢就出去回了大爷,大爷知道三爷正巧在那边,便吩咐了人手并送信给三爷去查,三爷带了人进了莲花别院,就把二爷给请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怪道陈颐鸿这么早就回来了。

墨烟接着说:三爷回了大爷,说是在莲花别院里,还有一位高家小姐,也是背着家里人出来的,大爷怒的很,给了二爷几鞭子,二爷梗着脖子不认错,还说……还说要娶那位小姐做夫人。

郑明珠听得目瞪口呆,这陈颐青居然是个痴情种子不成?这位高家小姐好大的魅力!郑明珠问:然后呢?墨烟回道:后来大爷发了一阵子脾气,二爷还不肯认错服软,大爷就命人把二爷捆起来,关到外书房后面的空房子里去了。

墨烟口角伶俐,几句话就把这情形讲的清楚明白,郑明珠点点头,怪道陈颐安要叫墨烟来回当时的情形,这里头明显不对。

照着陈颐青的说法,这位高家小姐是背着家人跑出来的?那为什么二妹妹会知道她的去向?再往前想一想,二妹妹会知道,自然是因为她在朱氏身边有人脉,或许是偷听到一句半句,告诉了二妹妹,她才以此来做人情,告诉了自己。

这一点,郑明珠已经在林氏那里得到了证实。

这样一想,就很明显了,那位高家小姐根本不是什么情深私奔,而是他们家安排好的一出深情戏罢了。

郑明珠又好气又好笑,这陈颐青自诩痴情种子,却不知他知道自己被人这样算计会是什么样子。

这可不是他想象中的鸳鸯蝴蝶,这简直就是拿他当冤大头了。

不过还有十分要紧一点,郑明珠忙问墨烟:大爷有没有说,三爷与高家小姐可有逾矩之事?墨烟道:大爷没有说,只奴婢在一边听了几句,二爷似乎说对这位小姐十分尊重,一心要娶了她做夫人,两人虽说心意相通,却是发乎情止乎礼,绝无苟且之事。

怪道陈颐安这样恼怒,这位二爷办的好事!就算没有逾矩之事,这样孤男寡女共处别院,到底于名节有亏,那还真是不嫁进来也不行了,那这位高家小姐眼看真得得嫁进来,只是区别在做妻还是做妾罢了。

若是做妻,这陈家如何丢得起这个人?若是做妾……看来那位高家小姐志不在此啊。

而且在郑明珠看来,就连做妾,她也是百般的不愿意,这位高家小姐有朱氏在后头撑着,今后不知道又怎么麻烦。

郑明珠叹口气,让墨烟下去,她真是觉得十分棘手。

这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怎么她就看上陈家兄弟了?非要嫁到陈家来?且一个不成又换一个,还越发心大了,如今倒奔着正妻的位子来了。

偏人家还真有手段,能哄得陈颐青死活要娶她。

郑明珠想了半日,也没想出来这事儿要如何收场,只得罢了,一时又听到陈颐安在外头对陈颐鸿说:这个时辰了,你那院子也没收拾,回去惊动起人来又有一阵子热闹,倒不如在我这里歇一晚,明儿一早去给母亲请安再作安排。

陈颐鸿便说:都听大哥的。

郑明珠听了,便忙吩咐丫鬟,把东厢房收拾出来预备给陈颐鸿住,心中暗忖,看这位三爷的行动举止,倒比那位二爷有谱些。

饭后略作歇息,两兄弟又说了几句话,陈颐安便打发陈颐鸿去安歇,郑明珠便吩咐了两个小丫鬟过去服侍,陈颐鸿忙又道谢,这才收拾歇下。

陈颐安对郑明珠说:辛苦你了。

郑明珠笑道:大爷说哪里话来,我有什么辛苦的,倒是大爷今日累着了吧,梳洗了早些歇着才是。

陈颐安点了头,却不急着去梳洗,倒坐下来说:这事只怕难善了。

郑明珠也就坐在一旁:大爷的意思是?陈颐安叹口气:二弟一向服我,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犟着,我瞧着麻烦的很,你得预备着,大约真得收了这女人。

郑明珠点点头,又问:那公主怎么办?公主还没进门,先就有了妾室,这如何交代?陈颐安咬牙道:自然是不能尚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幸而赐婚的旨意还没下来,拼着挨顿骂,我也得找太子转圜去,这个混账!遇到这样不着调的兄弟,加上又是从他手上逃出去才惹了这些事的,陈颐安的懊悔可想而知,郑明珠也就不再多问,只催着他歇下。

陈颐安点头,让丫鬟服侍着进了净房梳洗了换了衣服,出来见郑明珠穿了一身淡黄色交领小衣和撒脚裤儿歪在床上,被子也没盖,散了头发,乌鸦鸦的披了一枕,困的眼睛都快要合拢了,还强撑着等他。

陈颐安心中的郁气竟不知怎的就消散了大半,坐到床边,他的身影挡住了光线,郑明珠就清醒了一点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摸了摸,柔声细语的说:快睡吧,明儿你事情还多着呢。

陈颐安觉得嘴里有点发干,连心跳也似乎在加快。

这种如同没有成亲的毛头小子一般的反应似乎多年没有过了,久到让陈颐安觉得有点陌生,有点迟疑,竟有一会儿没动静,郑明珠大约在困的时候有一点迟钝,竟不假思索的伸手就去扳他的肩膀。

嗯……随即她就被压在了床上,陈颐安的脸距离她很近,眼睛很亮,眼底似有星子闪耀。

隔了这样久,郑明珠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依然会脸红,她只与他对视了极短的一瞬,就垂了眼睫,仿佛要被他刺伤一般。

陈颐安轻轻的笑,她眼睫微颤,光影之下,仿若欲振翅的蝴蝶。

红烛中,郑明珠的肌肤尤其莹白,被拉开的衣襟下,陈颐安轻轻磨挲,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郑明珠的脸更红了,轻轻的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惹的陈颐安笑起来,低头咬她的唇。

大约是知道陈颐安心中有郁气,郑明珠难得的比平日主动些,她轻轻的反复抚摸陈颐安的脖子后面,这是一个安抚意味很浓的动作,似乎在默许一切。

陈颐安被这个动作安抚住了,他的动作变得温柔小心,郑明珠也比平日更温顺的打开身子,柔软的贴着他。

她花瓣一般的嘴唇贴在陈颐安的肩上,修长的双腿缠绕上去。

大约是因为这一点与往日的不同而带来的刺激感,陈颐安变得不知疲倦,郑明珠气喘吁吁,开始还勉强忍住,到得后来,眼中似要滴出水一般,小声央求:你轻些儿。

陈颐安知她娇气,又听她软语央求,怀里的身子柔软的惊人,不由的就温柔了些,低声笑道:那你要叫的好听些。

郑明珠咬着唇,想要瞪他,可又确实受不住,眼神反氤氲开来,竟似靡艳之色,叫人想要大肆凌虐又想要温柔呵护。

周围似乎越来越热,郑明珠觉得似要被这热浪吞噬了一般,只得紧紧的攀住陈颐安。

陈颐安。

她小声的叫他的名字。

似乎说不出别的话来一般,她只叫的出这一个名字……陈颐安就无声的笑起来,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她汗湿的鬓边,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

☆、高家上门一早陈颐安就与郑明珠一起连同陈颐鸿前去荣安堂给陈夫人请安。

陈颐安有他的事,只来站了一站就走了。

只临走前,对陈夫人道:母亲,我把二弟关在我外书房后头的院子里了,母亲且暂不要管他。

有些事我回来再与您商议。

想必陈颐安是知道在这个府里,他手再长,府里的动静也瞒不住陈夫人,不由的特地叮嘱一句。

幸而陈夫人尤其信任这个大儿子,听他这样一说,虽说有一点忧虑,还是点头道:罢了,我知道了,你只管去你的。

看起来陈颐鸿回来的事陈夫人显然是知道的,此时打发了陈颐安出去,待陈颐鸿行了礼,叫他坐了,笑道:瞧着可瘦了些!只精神还好,昨儿歇的可好?打量你十五才回来呢,就没有赶着收拾你院子,今儿一早我已经叫人收拾去了,约饭前就得,你回头先去瞧瞧你姨娘去也就是了。

既然知道陈颐鸿回来,那么他抓回来陈颐青多半也是知道的了,陈颐安果然很了解他母亲。

陈颐鸿听了,欠身说:多谢母亲费心,大哥那里我从小儿就去的,自然没有什么不惯。

说着接过身后小厮捧着的盒子双手奉上:那边的一点儿特产,母亲留着赏人吧。

陈夫人叫丫鬟接过来,嗔道:自家人,回来我就高兴了,还带什么东西。

陈颐鸿笑道:出门这些日子,着实惦记着父亲母亲并兄弟妹妹们,外头千般好,总不如家里,不管瞧见什么,都想着带一点回来,看着高兴热闹,是那个意思。

陈夫人笑着点头,又问他在外饮食起居,下人们服侍的可好,又叫丫鬟找了新缎子出来预备着给他裁衣服,说了一会儿话,小姐们也都来请安了,纷纷与陈颐鸿见礼。

别人倒也罢了,二小姐陈颐雅见了同胞哥哥,还没说话,眼泪就流了出来。

陈颐鸿皱眉道:这是做什么,我好容易回来一次,你做这样子给谁看呢?陈颐雅拉着陈颐鸿,哭道:哥哥,你要给我做主啊。

郑明珠扶额,这位二小姐真是不长记性。

她看一眼陈夫人,见陈夫人依然笑吟吟的,眉头也不皱一点,完全当没听到一样,郑明珠顿时就佩服起这份我说我没看见我就是没看见的功力来。

好吧,我也没看见。

郑明珠反省了一下,也放下手,收回目光,笑吟吟的只顾与大小姐陈颐宽说话儿:荷包这些赏人的东西,并不要紧,你让丫鬟们绣就成了,要是不行,你说给我,我叫人在外头给你做些也行,倒是姑舅的鞋子要多用心。

陈颐宽忙应了,五小姐陈颐敏最喜欢这个嫂嫂,胖短腿噔噔的迈过来,抱住郑明珠的腿,嘴里好像还在吃着什么糖,胖乎乎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只可惜郑明珠装的不大像,虽然在与陈颐宽说话,耳朵却竖着听着那边陈颐鸿陈颐雅的动静,她听到陈颐鸿道:胡说些什么,家里有父亲母亲,有哥哥嫂嫂,又有这些姐姐妹妹们,谁敢委屈了你不成,我替你做什么主!有事只管与母亲嫂嫂说就是,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陈颐雅也没什么本事,几乎是原样儿那些话,陈颐鸿道:你是姐姐,不说爱护妹妹,倒先护着丫鬟?这些年的规矩你都学到哪去了,母亲与嫂嫂这样的气派你不学,倒叫人教的这样歪心邪道的,亏你还有脸哭,回头我再与母亲说一说,定要严加管教才是。

郑明珠微微笑,很显然陈颐鸿是知道那事的始末的。

几句话骂的陈颐雅都愕然了,她原本以为她是哥哥唯一的同胞妹妹,自小哥哥便最是疼她,如今哥哥爵位在身,认真论起来,大哥如今还没封世子,比三哥还得低一头呢,有三哥撑腰,她在这府里自然也该与其他姐妹不同些,没料到还没哭诉完,三哥竟然劈头就是一顿教训,和她想象的竟然完全不一样。

陈颐鸿又转头骂跟着陈颐雅的丫鬟:你们是怎么伺候二小姐的,二小姐哭了也不知道劝,还不把擦眼泪的绢子拿来。

陈颐雅眼泪都吓没了,只呆呆的站在那里,陈颐鸿骂完了,也不理她,只与别的姐妹说话,又一一送上礼物。

郑明珠从头看到尾,心中暗暗点头,陈颐安说的没错,聪明人只需要震慑就足够了。

显然,这位三爷就是个聪明人。

陈夫人很是时机的打发陈颐鸿:花姨娘早念着你呢,你去瞧瞧你姨娘去吧,回头就在她院子里吃午饭就是,我已经吩咐厨房加菜了。

陈颐鸿道了谢,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往后头清泉馆去了。

郑明珠见陈颐雅蔫蔫的坐在那边,低头对抱着她腿的五小姐说:去把你的糖分给二姐姐几颗,跟她说,嫂嫂说了,中午把你的分例送到清泉馆去。

会不会说?五小姐仰起胖脸想了想,又低头数了数荷包里的糖,才点点头:嗯,会说。

又噔噔噔噔的跑过去,把糖递上,和陈颐雅说了话,郑明珠见陈颐雅有点惊讶的看过来,她便扭过头去与四小姐说话儿。

吃过了早饭,众位小姐都走了,陈夫人对郑明珠笑道:给太子妃寻的嬷嬷这就要来了,你也留下来瞧一瞧。

郑明珠便说:母亲选的自然是好的。

陈夫人笑道:原是早年宫里出来的,伺候过我大嫂二嫂,后来在南京养着,前儿我才得的信儿,今日到京。

我想着,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自然要懂规矩些,咱们送进宫的人,不得不寻可靠谨慎的,不然闹出事来,可了不得。

郑明珠点头称是,她觉得陈夫人是在慢慢的教她做事。

听起来,是南京曾家养着的嬷嬷,从南京过来的,自然比在帝都寻的更可靠些。

不一会儿,就见丫鬟引着两个嬷嬷进来,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了,一个瘦瘦的,看起来很干练,一个就略富态些,都梳着整齐的圆髻,穿着净面缎子的褙子,头上插着银簪子。

两个嬷嬷进来请了安,郑明珠坐在一边听她们问答,原来那个瘦些的姓赖,另一个姓孙,赖嬷嬷口角伶俐些,会说话会奉承,孙嬷嬷就要沉默一点。

郑明珠听她们说起来,原是从宫里起,便是伺候贵人们怀胎生育坐月子,不仅生育上头很有经验,也还粗通医理,甚至是食疗药膳,大约就是这一方面的专家了。

本来越是贵人越重子嗣,孕妇和幼儿都极娇贵,偏太医是男子,不可能随侍在身边,那自然是要这样的人伺候在身边才好。

陈夫人又长篇大论的说些如今宫里的规矩,太子妃的习惯性格,才说了一盏茶时分,正说到太子妃喜食辛辣等物的时候,便见一个小丫鬟跑进来,对陈夫人道:夫人,国公府的太太来了。

看小丫鬟有点慌张的样子,郑明珠便知道来的不止一个人。

倒也真快,昨天才把陈颐青给找回来,今天就上门来了,郑明珠转头看陈夫人,陈夫人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陈夫人依然从容镇定。

陈夫人对两个嬷嬷笑道:两位请先到后头喝杯茶,我们家亲家太太来了。

赖嬷嬷和孙嬷嬷就忙站起来笑道:夫人原不用理会我们两个。

陈夫人就叫丫鬟带了两个嬷嬷下去。

郑明珠站起来,随陈夫人到门口迎客。

国公府真是人多势众!朱氏在前,有朱姨妈,朱家舅母,还有四五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簇拥着高家小姐,又跟了一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一群人。

陈夫人站在台阶上笑道:亲家太太来了,怎么没先打发人来说一声儿,竟不曾远迎。

郑明珠也叫了一声太太,并后头的朱姨母和朱舅母。

朱氏直往里走,一边说:我倒是想与亲家太太说一声的,只有要紧事要来请教亲家太太,倒也来不及打发人来报信。

陈夫人笑道:亲家太太这话我可不懂了,若是亲家太太自己来也罢了,偏又这样多夫人奶奶一起来,知道的,说是我们不知道才招待不周,有那不知道的,倒要说不知礼数了。

郑明珠跟在后头,听陈夫人的意思,显然知道朱氏这样气势汹汹的来大约是为了什么,是以一开始就表现的强硬起来,暗指朱氏这样带了一群人找上门缺了礼数。

朱氏在厅里坐了,连同带来的那群妇人都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朱氏便说:要说礼数,我们自然是不如亲家太太明白的,如今我来,也正是为了请教亲家太太礼数的,不知贵府二公子引诱未出阁的姑娘私逃,这是个什么礼数?陈夫人一脸震惊:这是怎么说?那群妇人中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此时冷笑道:侯夫人这也未免太过了吧,贵府二公子引诱我家姑娘在别院住了半个月,难道侯夫人竟然一点也不知情不成?陈颐安还真的是没来得及跟陈夫人说呢,郑明珠反倒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朱氏便对那妇人说:你急什么,这儿子有些事,做娘的不知道,也是有的,况且亲家太太最是知礼明白的一个人,就算不知道,也自是要查的,自然给你一个交代。

那妇人见朱氏这样说,就退了回去。

看来是高家唱白脸,朱氏□脸的戏了。

陈夫人便问:这位太太是?朱氏笑道:这位是高家太太,是高家小姐的娘亲。

陈夫人点点头,又问:不知这几位又怎么称呼。

朱氏便一一说了,是高家的几妯娌,高家姑娘的亲娘是高三太太,那几位就是高大太太,高二太太,高四太太。

陈夫人听了就笑道:原来是高家的几位太太,不知道和亲家太太是什么关系,怎么就一起来了呢?好厉害,郑明珠在一边留意细听,陈夫人的笑容依然和平日是一样的,只是说话比往日里更强硬一些,就算儿子不争气,眼看要吃这一个亏,她也不会就这样算了。

朱氏强替高家出头,这本身就有的是礼数可挑剔,陈夫人显然不可能不知道朱氏的出身,与高家的关系,但她一定要这样当面问出来,当面给她没脸。

☆、高门嫡女陈夫人这话问的朱氏当场就梗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或许是压根没想过陈夫人会这样问,不过她避实就虚这一个本事一向很高明,便道:高七小姐被贵府二公子诱拐这样要紧的事亲家太太不问,倒问这些细枝末节,难道亲家太太是早知道的了?陈夫人笑道:该问的自然一样一样问过来,我今儿也得闲,并不急,且亲家太太一来就要请教我,我自然要问一问到底这是亲家太太什么人,亲家太太掌家这样久,想必事情也经历了许多,自然知道,不管要交代什么事,总得与相干的人交代才是,总不至于等闲一件事,倒与不相干的人交代了,亲家太太想,可是这样的礼数?朱氏一来就气势汹汹,颇有一种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似乎想要从气势上就要压住武安侯府。

只可惜这种态度或许对那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有用,但对陈夫人这种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的人来说,她肯定不至于被你这样一吓就跟着你的话走了。

虽然是面对自己儿子惹的事,陈夫人依然气定神闲,话里句句带刺,郑明珠真是大为佩服,只不过在这种场合,有两家长辈在场,显然没有她说话的份,她站在陈夫人身后,倒是有闲暇打量众人。

这一回那一家的人都来得齐全,朱姨妈朱舅母都在场,她们虽说身份不高,但好歹也是帝都上流社交圈子里的人,坐在那里还是很镇定的。

而高家那几位太太,则明显看得出小家子气来,眼珠子转乱,已经不由自主的到处打量起这侯府大气华贵的陈设来。

倒是高家小姐最为敬业,一直在低着头扯帕子,偶尔还拭泪状。

朱氏笑道:亲家太太说笑了,哪有什么相干不相干,若是不相干,我自然也就不来了。

陈夫人笑道:那就真得请教亲家太太了,这什么高家,我是不认得的,既是亲家太太说相干,自然要问一问,怎么个相干法?陈夫人丝毫不肯让步,竟没有半点心虚状,话也放得清楚,或者你说清楚你是为什么替她出头,或者这件事就跟你没有丝毫关系。

真是好手段!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朱氏与高家的关系,可是朱氏偏偏说不出来。

朱氏不是个蠢的,虽然人人都知道她是姨娘养的,但她偏偏不能认姨娘的亲戚为亲戚,这是礼法大节,可是她更知道若是真的在陈夫人这样的贵胄夫人跟前,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亲口说出来,这就是个要紧的把柄,这是打了襄阳候的脸,甚至也是打了国公府的脸,一时间不禁有点踌躇起来。

郑明珠轻笑,朱氏那一点小聪明,或许对付一个小孩子可以,对付几个姨娘也没问题,真正对上这种精心教养过的高门嫡女,顿时便捉襟见肘了。

单是身份上的差别,就已经致命了。

大约因为安国公郑瑾的权势,朱氏在外交际几乎都是被人奉承的,来往交际的女眷,谁会刻意的去提她出身的瑕疵?可是平日里不说,那是给你脸面,如今你既然要气势汹汹的打上门来,陈夫人又为何要给你留脸面呢?那高家太太见状忍不住了,冷着脸道:侯夫人真是好口才,如今我们家只来问侯府二公子诱拐我家姑娘的事,侯夫人半点不提,一意只纠缠着太太,这是何道理?我等虽是平民,却也是良民,姑娘也不是可以随意轻辱的。

陈夫人依然笑吟吟的:你既知道你是平民,那你有何资格进我侯府?有何资格与我说话?我侯府自可以将你这样的平民请出府去。

高家太太怒道:侯府竟敢仗势欺人,你们家儿子诱拐我女儿,不给我个说法,休想了事!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们家。

陈夫人淡淡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我侯府岂容人随意进出!来人,把这几人给我撵出去。

好威仪!旁观的郑明珠只觉真是受益不浅。

陈夫人这样快就看准了厉害关系,既然高家靠的是朱家,那么你朱家没有人敢出头承认,我凭什么要理这高家?并不是你过来坐一下我就要看你的面子的!一时就来了七八个粗使婆子并小厮,眼看就要上来拉扯,那朱姨妈见事情僵成这个样子,朱氏又顾虑良多,再没有朱家人出面,这陈夫人大约真的就要把高家人给撵出去了。

朱姨妈就忙道:且慢,亲家太太,这高家虽说是平民,却也是我襄阳侯府高姨娘的外家,还请侯夫人赏个脸,坐下来说说话才是。

陈夫人就等着这个话,此时笑道:姨太太说笑了,原来亲家太太与姨太太、舅太太这样出头儿的,竟是一个姨娘的外家?这也就罢了,这原是亲家太太与姨太太,舅太太自己的事,自不与我相干,只姨太太这句话,我可不敢答应,我堂堂侯夫人,难道竟要与一个姨娘结交不成?我武安侯府虽不是什么要紧人家,却也是丢不起这个脸面的。

这话岂止是带刺,那就是活生生的打脸了,朱氏与朱姨妈朱舅母脸都涨红起来,十分的不自在。

不过几人倒也都松了一口气,至少把这话说了出来,反而过了一关。

那朱氏就笑道:家妹也不是那个意思,自然不敢求亲家太太折节下交高家,只是这件事,要请亲家太太给个说法才是,好生生一个姑娘家,因着贵府公子,这名节可全完了。

陈夫人眼中流露出一丝鄙夷,这些妇人,真正是自作聪明,真打量这样子逼你说了这句话出来,就是为了说几句话打一打脸就算完了吗?谁这样无聊逞这一点口舌之快呢。

你既肯入彀,那就是活该!陈夫人就笑道:亲家太太急什么,我只想着,既然是襄阳侯府的姨娘的外家,那我要给个交代,也要给襄阳侯府才是吧,亲家太太与姨太太到底是出嫁了的女儿,舅太太又没有掌家,这样要紧的事,断没有瞒着襄阳侯府的掌家的夫人奶奶们,倒与侯府出嫁女儿们说的道理,亲家太太说是不是?还不等朱氏说话,陈夫人冷冷一笑:来人,取我的名帖,即刻送往襄阳侯府拜见侯夫人,把这事儿原原本本的回了侯夫人,求侯夫人不拘命哪一位掌家奶奶过来商议此事,若是侯夫人并众位奶奶都走不开,我亲自前去襄阳侯府也行。

顿时,朱家三个女人并那些高家的女人,个个都脸色煞白,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郑明珠差点鼓起掌来。

陈夫人这一手太厉害了!朱氏先前那样理直气壮的过来,才说了这样几句话,就被陈夫人引到了朱家的小姐奶奶们来给姨娘出头的事上来了。

想必她们还以为,陈家出了这样的儿子,自然是家丑,捂着还来不及呢,怎么还敢往外说?是以自觉占了理,来的这样理直气壮。

可是如今陈夫人并不是往外说,只是找你娘家来说,这事对你娘家也不是什么好事,倒不怕襄阳侯府能怎么样。

而最妙的一点还不止如此,郑明珠光凭猜想也知道,这位侯夫人显然不会与这位宠冠后宅,生下庶长女的高姨娘亲如姐妹,那么高姨娘一系在外头出了这样的事,这位侯夫人只怕只有趁愿的吧。

这时还是朱氏反应的最快,此时忙笑道:亲家太太不必如此,咱们不过是为了私下商量才来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惊动襄阳候府。

陈夫人笑道:先前亲家太太说的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又涉及闺中女儿的名节,如何敢说是小事,如今亲家太太既说这是小事,那想来我家犬子也有错,那我出一百两银子的嫁妆,权当赔礼,这件事就结了如何?这话一说,那高家太太气的浑身发抖,高声嚷嚷:这如何使得,我家好端端的黄花闺女,就这样给你家儿子糟蹋了不成?谁没见过那一百两!呸!朱氏根本来不及拦她。

陈夫人就笑起来,郑明珠突然觉得这才是她最好的机会,最有用的时候,她便笑道:母亲,不如我去一趟襄阳侯府吧,当面见一见外祖母,到底说的清楚些,且这样的要紧事,只叫一个丫鬟去,只怕也缺了礼数。

郑明珠的这个表态,简直让陈夫人喜出望外,这是彻底的抛弃朱氏,奉承婆婆的做法,而且陈夫人如此老道的人,自然知道,郑明珠的身份不仅是陈夫人的儿媳妇,也是朱氏的继女,且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母女情深的样子,此时由她前往襄阳侯府说这件事,表明的态度就更有意思了。

而对郑明珠来说,她也实在厌烦了朱家人把她当泥捏的态度,那一日宁婉郡主出现时朱家人的态度转变,实在让她唏嘘,她总得做点事出来,不能让她们继续小看她,搅风搅雨。

她就是太内敛,缺乏一个表态,才让那些人根本没注意她的转变,依然不当她一回事。

所以,这样一个极好的机会,郑明珠立刻抓住了,站了出来,彻底投靠婆婆,顺便给朱家那几个女人一闷棍。

果然她这话才一说出来,朱氏便皱眉道:珠儿你胡说什么,你婆婆想岔了,你不说劝一劝,倒顺着你婆婆说,你也不想一想,这事情闹出去,武安侯府又有什么脸面吗?朱家舅母也说:外甥女儿说的这是什么话,快劝一劝你婆婆才是。

郑明珠压根不打算理她们,只听得陈夫人笑道:你去也好,只别缺了礼数,咱们家与别的人家不同,脸面还是要紧的。

郑明珠莞尔一笑,应了是,带了自己的丫头,并陈夫人指的身边的大丫鬟紫香与她一起去。

朱氏急了,就要起来拉她:珠儿,你这是干什么,还不给我站住!身后自有那几个进来的婆子得了暗示,早拦住了朱氏,陈夫人笑道:亲家太太请宽坐,待襄阳候府掌家奶奶来了,咱们再做计较。

还叫人重新沏了茶来,上了点心,笑道:这是前儿宫里赐的,亲家太太尝尝。

而郑明珠则充耳不闻,扬长而去。

☆、继母的娘家在马车上,郑明珠别的不说,先问墨烟:可曾命人去回大爷?在先前那样的场面下,郑明珠做什么或许显眼,但一个两个丫鬟的进出,自然不大容易被人注意,郑明珠相信,陈颐安□出来的丫鬟,这点子眼色应该是有的。

果然墨烟笑道:他们一家子刚进二门,忍冬已经吩咐人去了,这会子大爷早得了信儿了,少夫人放心。

郑明珠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有夫人在,有大爷在,实在轮不到我担心。

郑明珠这话说的也是,别说想必不可能,那高家小姐就算真能进府来做正妻,那也是陈颐青的媳妇,该担心的是陈夫人,郑明珠出身身份都远高于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且照郑明珠看来,只怕那位高家小姐难以如愿,她那心也太大了,做妾还不满足,还要由朱氏领着来讨公道,简直就是想要做正妻了?这也实在太妄想了。

郑明珠简直想不明白,在她看来,朱氏并不该是这样蠢的人,她也是勋贵家出来的小姐,也是勋贵家掌家的夫人,难道不清楚这规则吗?再如何也不可能娶这样一个女子做正室的。

再说了,陈夫人什么风浪没经历过,连婆婆都能斗倒,何况一个高家。

襄阳候府也是勋贵人家,同样是坐落在帝都南边儿,并不太远,武安侯府早打发了小厮跑前面,递了拜帖,郑明珠的马车直进了二门,下车来就见襄阳侯府长房的二媳妇王氏迎过来,笑道:老祖宗听说表妹来了,正欢喜呢,表妹快随我进来。

老祖宗便是襄阳候的老母亲许氏,七十多岁的老封君。

因朱氏是继母,郑明珠又与朱氏极亲近,自然对这襄阳候府也是常常走动,十分熟悉的,郑明珠就笑道:劳动表嫂了,正是来与老祖宗请安呢。

随着王氏往上房去,进了门,就听到里头笑语不断,绕过多宝阁,便见矮榻上坐着一个穿着暗红色团花褙子的富态老夫人,旁边椅子上坐着襄阳候夫人夏氏,夏氏的嫡亲的儿媳妇张氏、周氏并底下与郑明珠一辈的媳妇和小姐们。

都奉承着许老太君说笑。

郑明珠上前见过了许老太君,又见过外祖母夏氏及舅母张氏周氏等,一圈人见过已经热闹了一阵子了。

许老太君招手叫郑明珠坐到自己身边去,搂着她笑道:自珠丫头出了阁,就难得来看我了,怪惦记的,不过也难为你,做了人家的媳妇,自然行动不那么随意了。

郑明珠笑道:正是呢,还是老祖宗疼我,我也惦记着老祖宗呢,前儿得了一只五十年的老参,特地拿来孝敬老祖宗。

许老太君笑道:果然还是珠丫头孝顺我。

底下的儿媳妇孙媳妇曾孙媳妇都纷纷恭维奉承起来:论起来,还是珠丫头有孝心。

也怪不得老祖宗每次见了珠丫头就欢喜。

不一而足。

开场一圈儿话说完,郑明珠笑道:今儿也不是自个儿闲着要出来走动的,原是因我婆婆吩咐,让我请外祖母过府商量一件事,婆婆说,按礼数,原该亲自来请的,只是如今被堵在府里出不来,只得命我来。

这话说的真是奇了,堂堂侯夫人,怎么会被堵在府里出不来,且既然侯夫人出不来,怎么她少夫人出得来?众人间哪里有一个笨的,顿时都知道了这话意有所指,必然是有点什么花样的,夏氏便笑道:珠丫头这话可奇了,我竟听不懂,侯夫人要请我去,到底是怎么的呢?郑明珠就叹口气道:这也真叫我难以启齿,可是不说又不行,幸而是在外祖母这里,倒也不算家丑外扬,原是我家二叔年轻,人又糊涂,前儿不知怎么就看上了一位小姐,要娶了做妾,我婆婆去打听了一下人家,也不知道听到了些什么,竟不肯答应,二叔急了,悄悄儿的就跑了出去,与那小姐在沈家别院里头住了半个月。

这话一说,在场几位年纪大些的倒还掌的住,年轻些的媳妇小姐们都是大家闺秀的教养,哪里听到过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来,尤其是小姐们,个个都红了脸,站起来道:老祖宗,我们也该回去做针线了。

最小的一个年轻媳妇,看起来是新过门的,衣服颜色比众人更鲜亮,因是新媳妇,也不便听,也站起来笑道:老祖宗,我送妹妹们回去吧。

许老太君点头道:也罢,你仔细些,好生送你妹妹们回去。

待小姐们走完了,夏氏才问: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怎么倒要我去商议?郑明珠道:我们家二爷办出这样糊涂的事来,那也是没办法,我婆婆再不愿也预备着抬了这位小姐过门,替二爷纳了她,没承想今儿一早,这位小姐的母亲并几位婶娘一齐来了我们家,口口声声说是襄阳侯府高姨娘的外家,要讨一个公道。

我婆婆说,别的也罢了,既然是高姨娘的外家,那也是襄阳侯府的体面,那只怕还得与外祖母一个交代,便吩咐我来请外祖母,趁今儿把这事儿了了。

郑明珠这话刚落,许老太君先怒了:什么襄阳侯府的体面!一个姨娘罢了,与襄阳侯府什么相干,你婆婆若是明理的,就该先命人把她们打出去,再送信到我这里来,我们自然与她赔罪,为了那高氏的外家,倒要劳动我家侯夫人,通天下也讲不出这样的礼来!老祖宗一怒,一屋子的女人都站了起来,低着头听,郑明珠原就是被她拉着坐矮榻上的,此时听她骂完,顺势就跪到她膝前,抱着她的膝盖,眼泪已经流出来:老祖宗,这里头也是有缘故的。

这朱家大表嫂是郡王府的小姐出身,身份贵重,看起来又得老祖宗喜欢,此时连夏氏周氏等人都不敢动,她倒是走了两步,过来扶了郑明珠,对许老太君笑道:老祖宗,听妹妹说完再骂吧,老祖宗想想,武安侯夫人多么明白讲礼的一个人,断不会因了高家到侯府闹事就找到我们家来,且还这样慎重其事的吩咐妹妹亲自来,那自然是没那个礼的,老祖宗想可是?许老太君顿时就笑起来:还是灵丫头会想,我就是老糊涂了,听到这些话就生气,那高姨娘是个什么上得了台盘的?外家和我们家有什么相干,就敢拿着我们家的颜面找到武安侯府去。

说着又看了夏氏一眼:这样无法无天的东西,你也不管管。

夏氏低了头,不敢辩解。

许老太君又拍拍郑明珠的手:珠丫头你说,到底怎么的。

别怕,有什么委屈,老祖宗给你做主。

郑明珠两行清泪说哭就哭:老祖宗,这事论理也不该我来说,可如今我也没地方说理去了,我平日里那样敬重太太,就是姨母舅母,我也没有丝毫怠慢,老祖宗、外祖母并各位婶婶都是知道的,如今就为了那样一家子,太太、姨母、舅母亲自上门与我婆婆理论,我婆婆气的那样,叫我今后还如何在婆婆跟前伺候?如何在侯府里立足?就是我们大爷,只怕也要怨我们家不懂事,且因是太太如今在我们府里坐着,婆婆才这样慎重,打发我来请外祖母过府商议,也是免得伤了两家体面交情的意思。

好几个年轻媳妇都有同情的看着郑明珠,颇有点感同身受的样子。

夏氏脸就青白起来,这样丢脸的事,她是嫡母,自然应管教女儿和儿媳妇,只是此时婆婆也在,还没发话,她自然就不敢说话。

许老太君这样老成精了的人,什么事没见过?自然一听就明白,这高姨娘的女儿儿媳公然上武安侯府给姨娘的外家撑腰,不仅惹恼了人家侯夫人,也惹恼了她的继女,不过此事还真怪不得郑明珠恼了,她婆婆恼起来,难免要迁怒于她,做人儿媳妇,本身就如履薄冰,容易受委屈,娘家本应是扶持她,与她撑腰的,如今倒还被自己的娘家来这一出,这郑明珠哭上门来,倒也真该哭一哭。

许老太君立时就给这件事定了调,对夏氏道:淫奔之女,你管她去死!若是人家侯府慈悲,愿意纳她做妾,是她的造化,若是不愿,那也和咱们府里无关,你再不要说一句话!只那几个不懂事的糊涂东西,你倒要好生管教才是。

还有你那院子,如何养出这样心大胆大的上不得台盘的混账东西来?丢脸都丢到人家府里去了,你也不好生管束!夏氏忙应了是,又说:老祖宗说的是,只如今我们都是有孙子的年龄了,侯爷要给她体面,我也不好拦着,好歹也要看侯爷的面子,如今既这么着,我回去就与侯爷说去。

果然!夏氏显然十分趁愿,那宠冠后宅的高姨娘自然也是她眼中钉了才对,此时丢脸的是高氏一系,就算她作为嫡母也有责任,只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被婆母骂两句,倒霉的可不是她。

许老太君哪里能不明白她的心思,不过这件事确实太打脸,便道:你说的也有理,也罢,待我来与他说就是。

然后又握住郑明珠的手道:我的儿,快别委屈了,你婆婆原是最明白的一个人,自然是知道你委屈的,别怕,这就与你外祖母一块儿回去,与你婆婆好生分说,你婆婆若不信,就叫她来问我,你放心,谁也委屈不了你。

如今郑明珠已得封县主,且与众公主王爷等关系亲近,谁家等闲也不会得罪她,何况襄阳候府与她有姻亲之名,却无血缘之实,越发要小心经营才是。

而这一次,她本身就是理直气壮的来告状的。

夏氏也亲自过来携了郑明珠劝道:老祖宗都给你做主了,珠丫头可不能再委屈了,不然老祖宗也要不欢喜了,我知道你平日里是最懂事知礼的,自然知道,现你婆婆还在府里等着呢,还不与我一起去。

说着又嗔着丫鬟们:都傻着做什么,还不拿擦眼泪的绢子来给你们少夫人。

郑明珠才站起来,拜别了许老太君,便随着夏氏乘车回武安侯府。

☆、雷劈一路上,郑明珠坐在自己的马车里,都在沉思朱氏这举动的反常之处。

她从来不认为朱氏是个蠢货,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她这样的上门理论,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好处。

别院共处之事,真正吃亏的还是女孩子,男人不过得一个风流或者纨绔之名,当然,闹的厉害的话,陈颐青难娶到门第好的妻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也是陈夫人最难受的地方。

所以她猜想,陈夫人宁愿悄没声息的纳了这位高家姑娘做妾,而不愿意闹出来,这也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的意思。

纳妾又不是什么顶要紧的事,不过后院一个玩物,儿子实在喜欢,纳进来也是无妨,这是这些豪门夫人很自然的想法。

高家姑娘既肯与陈颐青共处,那自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来陈家做妾了,陈家若是不肯,这件事必然是要闹起来的,那个时候朱氏再来出面不是更合适吗?如今她急什么?是的,她在急什么?郑明珠觉得,这里头一定还有一件事她不知道,连自己都能想明白陈夫人的大概想法,朱氏不可能不明白。

但是她今天毫无征兆的就来了,话虽说的软和,但却是要砸实这件事,可见十分着急。

但是她到底在急什么呢?郑明珠百思不得其解。

马车很快就到了武安侯府,进了二门,郑明珠当先下了车,又忙到夏氏的车前服侍她下车,一起来的,还有夏氏的大儿媳妇,也是如今朱家的掌家奶奶赵氏,赵氏是侯爷嫡支的嫡长媳,世子夫人,是朱氏并朱家舅母、姨妈的嫂嫂,服侍着婆婆前来。

郑明珠亲自扶着夏氏往里走,直走到荣安堂院子门口,便见陈夫人迎了出来,依然气定神闲的笑道:劳动侯夫人,大奶奶了,听说还惊动了老太君,回头我亲自上门与老太君赔罪去。

夏氏忙道不敢。

两人是近姻亲关系,且夏氏辈分高一辈,称呼比较复杂,只两人身份相当,平日里便互以侯夫人称呼了。

此时郑明珠已经退到了夏氏、赵氏、陈夫人身后,正要随她们进去,身后却有人拉了拉她的衣服。

郑明珠回头一看,墨烟与她使着眼色。

反正里头有陈夫人主持大局,郑明珠也不急着进去,见几位夫人都走进去了,便轻轻后退两步,问她:怎么了?墨烟努努嘴,引郑明珠进了左边的耳房里,却见先前从南京过来的两位嬷嬷都坐在这耳房里喝茶,见了郑明珠,忙都站起来。

郑明珠一头雾水,只得问:有什么事?赖嬷嬷道:老奴两个先前在那边厢房坐着,听到外头有些事,原是不该我们听的,便求了一位姐姐,引了我们出来这里等着夫人。

郑明珠点点头,宫里出来的嬷嬷,又是在贵人身边伺候的,果然规矩十足,十分的小心谨慎。

赖嬷嬷说:我们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那位高家小姐站起来走了几步,老奴们十分疑惑,这位小姐,看起来像是有了身孕的样子。

好大一个雷劈下来,郑明珠登时有一点发焦的感觉,连忙问:有几分把握?这也是白问,这两位嬷嬷这样谨慎的人,又是第一次到侯府来,嘴里虽说是像,但若是有一丝不确定,她们自然也不敢说的。

郑明珠便又问:她有几个月身孕了?赖嬷嬷显然已经和孙嬷嬷仔细斟酌过好一阵子了,此时敢来回话,当然心中有腹稿:回少夫人的话,看起来月份还轻,实在不好说,不过,既然已经能看得出来了,那一个月是有的,再轻就实在不大看得出了。

原来是这样!郑明珠心中最后一个疑惑被解开了。

她记得清楚,昨晚陈颐安与她说话的时候,很明确的与她说过,陈颐青并未与那位高家小姐有逾矩之事。

陈颐安叫人说与她的,想必是能够确定的事,那么大概陈颐青真的并未与那位高家小姐有逾矩之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朱氏这样着急,急着要把这件事敲定,那是急着要找人做冤大头呢,陈颐青自己送上门去,怪不得人家抓住他不放。

时间越拖,那位小姐就越容易露馅,尤其是到时候该生了,才六个月怎么办?若是现在进门,九个月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那这位高家小姐肚子里孩子的爹是谁呢?郑明珠觉得,若是贵家公子,朱氏应该不至于抓着陈颐青不放,若不是贵家公子,这位高家小姐志向如此深远,又如此倨傲,她难道会委身于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吗?这一点倒是很难想得明白。

但郑明珠并没有打算想明白,这位高家小姐想些什么,与她有什么相干?她只需要管自己家的事也就罢了。

郑明珠就吩咐墨烟:你安排一个小丫鬟,悄悄儿的把嬷嬷说的这事与夫人说一声儿,看夫人怎么办。

你再叫一个伶俐的小子,去太医院请一位相熟老成的太医来,与大管家说一声儿,先请他陪着太医在书房喝茶,预备着请他。

墨烟心领神会,立刻出去安排人手去了,郑明珠又笑对两位嬷嬷说:辛苦两位嬷嬷了,回头夫人得闲了,自然亲自来谢。

这简直就是投名状,能让主家对她们的专业性和信任度都有极大的提高,这是双方都乐见的结果。

两位嬷嬷忙都道不敢。

郑明珠便带了丫鬟出去,进了正屋。

里头正是热闹的时候,朱氏,朱姨母都起身站着,朱家舅母却是跪在地上,这便是儿媳妇与姑奶奶的地位差别了。

同样一件事,姑奶奶只站着听训,儿媳妇就要跪着领罚。

这位夏氏侯夫人也是个爽利人,进门先就与陈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说了:我们家一向是讲究礼法规矩的人家,家里头也有几辈子的老人,但凡姨娘的外家有递帖子求来看望姨娘或是送东西的,到底也是天伦,我们家也不至于拦着,主母允了,自是从西角门出入,那也是就是下人亲戚走动的意思,究竟和咱们家是不相干的,要说请侯夫人看我襄阳侯府的脸面,那也该是我们家的正经亲戚才是,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没有哪一位姨娘的外家,能使着咱们府里的名声。

夏氏居高临下的睥睨高家数人一眼,明明白白的对陈夫人道:侯夫人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这些人与咱们家并不相干。

正主儿出场,一段话顿时将高家几个太太的脸皮尽数扒了下来,几个妇人脸上阵红阵白,手脚都仿佛无处安放。

仿佛还听到身后有小丫头子悄悄的嗤笑声。

郑明珠在门口听着,一眼看见自己院子里的小丫鬟铃铛悄悄儿的走到陈夫人身后,说了几句话。

陈夫人脸上淡淡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然后便又舒展开了,只是目光闪动,大约已经有了几分成算了。

夏氏对高家几人自然是轻视甚至是无视的态度,只需要交代这些人和我们没关系就行了,但是对高姨娘一系的庶子庶女们,那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上的子女,自然就不能这样随意说一句罢了。

夏氏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好歹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这样分不清轻重?姨娘的外家与你们有什么相干?这样子到人家侯府来,脸面还要不要了?名声还要不要了?三人不敢回话,都低着头听训。

如今朱家三子是得罪了陈夫人了,她们为什么这样蠢夏氏不知道,但夏氏并不想得罪陈夫人,她也知道,这高氏一系,朱氏为长,如今地位也是最高,自然是她为尊,夏氏便对她道:今儿老祖宗知道了,也是气的很,你也是近四十的人了,还这样莽撞。

且你们家珠儿又是侯府少夫人,你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好生与侯夫人商议的?倒带着些不相干的人要来理论!从小儿教导你的规矩礼法都到哪里去了?我虽有心管教你,只你到底不是我养的,只怕心中不服,回头我必要回你父亲,再做计较,还有老祖宗,自然也要召你说话。

嫡母说出她不服管教的话来,也就是说的很重了,朱氏哪里敢认,连忙也跪下道:女儿知错了,请母亲责罚,女儿再没有不服的。

朱姨妈也吓的脸色青白,忙也悄悄的跟着跪下。

夏氏不管她们两个,没说罚,也没让她们起来,倒是颇有一种出了一口半生恶气的舒畅感。

高氏宠冠后宅多年,又生下庶长女,处处压她一头,朱氏虽是庶女,却因受父亲宠爱,气派与嫡女无二,后来又嫁入安国公府,掌家十余年。

夏氏怎么也喜欢不起她来。

如今因为了给高氏外家出头,犯了这样一个明明白白的大错,又是老祖宗命她前来训斥的,既然有这样好的机会,夏氏如何肯放过。

如今就且让她们姐妹跪着吧,丢脸丢到别人府上来,也是活该,也就是给陈夫人赔罪了。

这样子折了脸面,只怕很久朱氏也没脸见陈夫人了。

夏氏这才回头骂朱舅母,对儿媳妇,自然比姑奶奶更不留情面,只好歹想着到底是在人家家里,才骂了几句便说:既然没什么正经事,你且先回去,待晚间再说。

说着也不容朱舅母说话,立时吩咐带来的婆子:即刻送三少奶奶回府里去,跟着三少奶奶的丫鬟婆子全给我关到后头院子的空房子里去,你们先伺候着三少奶奶。

朱舅母吓的瑟瑟发抖,顿时就被一群婆子拉扯走了。

发落完了朱舅母,夏氏才叫朱氏并朱姨妈站起来,两人当着这么多人跪了一阵子,已经是一脸涨红。

正在这时,陈夫人笑道:虽说不是贵府的亲戚,到底与亲家太太有些相干,为了两家人的颜面,我已经吩咐犬子来给亲家太太赔罪,也是要商量出一个法子来才是。

没想到陈夫人大获全胜这个时候竟还要主动商量,朱氏大喜!☆、痴情公子夏氏听了陈夫人要招陈颐青来这句话,也有些吃惊,家中老祖宗已经说过了,这位高家姑娘进不进陈家的门,与他们襄阳候府无关,是以她一来,当着面就撇清,又训斥朱氏等人,那也是像武安侯府表明襄阳侯府的态度,任她处置的意思。

她原以为,陈夫人既然大张旗鼓的去襄阳候请她,自然就是不想要这个姑娘进府的意思,若是愿意,她只管答应下来,这事自然就完了。

现在突然来这一句,夏氏目光一动,却并没有说什么。

朱氏看了夏氏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心中实在也急,便忙接话道:侯夫人太客气了,赔礼不敢当,本来就是一家人,倒是商量着把这事了了才是。

陈夫人点头称是:有夏夫人在这里,正好商量,虽说是姨娘的外家,不是自家人,可姨娘到底在府里,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给亲家太太一个交代。

郑明珠此时也明白了陈夫人的意思了,这样也好,这事儿弄清楚,朱氏总是不好再上门了吧,她也实在厌烦了朱氏总想着拿她当软柿子捏。

或许朱氏也算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自视太高,看不起别人,总是以为别人比她蠢,比她笨,她的计划完美无缺,她设下的圈套。

别人只能乖乖的钻进来,按照她的想法一步一步走下去。

这一点,在朱氏身上就极为明显。

或许,她在她的姨娘宠冠后宅的时候,她是一帆风顺的,虽是庶女,却有嫡女的派头,后来,她虽是做填房,夫君却是位高权重的安国公,公主在的时候就已分家,家中无婆母、无妯娌,进门就掌家,生下儿女。

娘家亲戚对她处处奉承,自然是往高了捧她。

再后来,她在教养郑明珠这件事上又获得了极高的自信心,郑明珠按照她的想法成长,长成了她需要的模样。

郑明珠想,朱氏大约并没有真的遇到过挫折,就算有些小波折,也并不能动摇她认为自己聪明能干,没有事情不能解决的信心。

人的思维是具有惯性的,所以这些日子来,发生了这些事情,郑明珠的娘家亲戚,尤其是朱氏一系,依然认为她是个好收拾好揉捏的,郑明珠觉得,她做的那些事其实已经很明显很不留情面了,可是朱氏一系往往能自己给她找出理由来,认为是个别偶然,或者是有人相帮,并不以为然。

在这样的惯性之下,朱氏显然还是认为她依然聪明能干,计划完美,随手就能把这样一件事栽到陈颐青的头上。

而陈颐青显然也真的能遂她这个心愿。

几人说了几句话,就见小厮送了陈颐青进来,这还是郑明珠这一个月来第一回见他,比起当初在外头花园子里的跳脱阳光来,陈颐青有一点憔悴,蔫头耷脑,没什么精神。

只是他进门来,第一眼先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女神,顿时有点控制不住的要冲过去,幸而多少还有点理智,这屋里一屋子的长辈,他只往那边走了两步,就停住了,一脸又焦急又欢喜的复杂表情问:宝儿,你怎么在这里?高家小姐双眼含泪,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郑明珠真想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不过,绝色美女梨花带雨,大大的双眼因泪水更显得又黑又亮,情意绵绵的这样看过来,杀伤力倒是不小。

陈颐青果然就受不了,只差没执手相看泪眼了,也不管到底这屋里有些什么人,就跪到他娘跟前:娘,求娘疼一疼儿子吧。

郑明珠猜想此时的陈夫人心中肯定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养出个这样蠢的儿子来,她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依然从容镇定的问:你要纳她做妾?陈颐青忙道: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也是因与儿子两情相悦,才宁愿与儿子做妾的,还求母亲成全儿子吧。

陈夫人深明大义:你这又是何苦,当初你若是早说你与人家小姐有了情意,我早与你摆酒抬了进门,本来是做二房,只要身家清白,你又喜欢,能伺候的你好,自然就是了,偏你不说清楚,吓的我以为你竟想玷污人家小姐的清白,才吩咐你哥哥把你看起来,你说你这是何苦!陈颐青抱着他娘的膝盖忙道:原来是这样,儿子一直谨记娘的教诲,未有名分之前,自然不敢有私相授受之事,虽是爱慕高小姐,也是一直谨守礼节,未有逾矩之事。

陈夫人演技一流,此时一脸慈爱,摸着儿子的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你也知道,若是你与高小姐没有父母之命便私相授受,就算娘应了你,你爹也绝不会答应的,如今既如此,你这样爱慕高小姐,为娘的自然要为你求了来。

表演了一番之后,陈夫人站了起来,对高家太太笑道:高太太,这婚姻大事,虽说只是为犬子求你家姑娘做二房,却也须得慎重可是?犬子尚无正室,小姐进门就是掌家姨娘,且若是生下一子半女,那就是长子长女,身份贵重,与普通妾室不可一概而论。

高家太太见此事峰回路转,听到陈夫人这样的慎重其事,又有这样的好处,如何不喜,忙道:小女与公子同处一院,名节全无,虽说早该拿来打死,可到底是我亲生亲养的闺女,再是做错了事,也要盼她好,还求公子并夫人垂怜。

郑明珠有点意外的打量了高家太太两眼,这话说的有理有节有情,颇有水准,看她那市井模样,就算是这个意思,也说不得这样文绉绉的,这是练过的吧?那么先前她们一家子的打算也就是软硬兼施,又是理论又是哀求,加上痴心的陈颐青,就把高小姐塞进来。

不得不说,这策略还是不错的,可惜的是,朱氏依然犯了那种以己度人的毛病,总觉得别人都蠢,都得顺着她的计划来,哪里料到陈夫人一上来,根本不理会私奔之事,倒先挑了她礼数上的毛病,请来襄阳候夫人,把她那想来撑腰的气焰彻底打灭。

郑明珠突然好奇起来,若是没有临时出来的这高家小姐有身孕一事,陈夫人本来的计划是什么呢?她在一边胡思乱想,此时陈夫人已经道:高太太说的不错,只虽说犬子对令嫒情深意重,我也不忍拂了他的意,只是这到底是这样要紧的事,进门就是掌家姨娘,我也不敢随意点头,否则也难回侯爷,既如今高太太在这里,亲家太太,侯夫人也在,正好问一声令嫒,犬子与令嫒,并未有逾矩之事吧。

高家太太忙笑道:这是自然,咱们家虽说是小门小户,女孩儿也是教导过的,侯夫人请放心。

教导过的还与人私奔呢?郑明珠低头忍笑,眼看他们一步一步踏入陈夫人设下的圈套,她自然不能露馅。

陈夫人笑道:当母亲的,就算孩子再不成器,也自然是觉得自家孩子是好的,连我那犬子这样无状,当母亲的也只能委屈了还是疼他,如今我只怕他说的不尽不实,还得问一问小姐才是。

见高太太要说话,陈夫人接着说:不然就算我点了头,侯爷那里只怕也不好交代。

这句话就堵住了所有人,陈颐青的神色很笃定,高家小姐过了半晌,才红着脸轻轻的点点头。

陈夫人追问:高小姐,犬子并无与小姐有任何不规矩的地方吧?陈颐青见陈夫人一直逼问,美人儿眼中含泪,摇摇欲坠,不由有些不满,叫了一声:娘。

陈夫人回首,眼中含怒:闭嘴。

陈颐青一缩脖子,忙就闭嘴了。

那位高小姐没等来救美的英雄,又在朱氏等人的目光催促之下,终于含羞带怯,声如蚊呐的道:并无逾矩。

陈夫人就笑了,对高太太说:既如此,我就放心了,既然不过是见过几面,也就能回侯爷了,不然我是万不敢的。

高太太还没点头,朱氏已经忙着笑道:侯夫人说的是,既如此,便商量个日子罢?这原是娶二房,也没有要紧的聘礼嫁妆,只选个好日子是要紧。

陈夫人含笑点头。

郑明珠暗忖,看起来,着急的是朱氏,而非高家。

此时戏已经唱的差不多了,陈夫人身边的洪妈妈暗地里使了个眼色,一个小丫头溜了出去,很快,就有两个丫鬟托着茶托盘上来,给众人换茶。

高小姐正与陈颐青眉目传情,那丫鬟不知怎么手一滑,一杯滚热的茶水就浇到了高小姐身上。

高小姐不妨,被浇了半身,柳眉倒竖,正要发作,顿时又想起这是在武安侯府,那表情生生的变了一变,又是难过又是委屈,十分的楚楚动人。

陈颐青已经忍不住了,连忙跑了过去,执起她的手看,只见雪白玉肌上烫的红红的,顿时心疼起来,忙问:疼不疼,可烫的厉害?郑明珠两步赶过去:哎哟,可了不得,怎么就烫的这样儿,柳叶你这是怎么当差的,还不给我叉出去!赶紧叫人请太医来!高小姐一愣,忙道:也不是很厉害,不用劳动太医了。

找一点药膏子涂一涂就好。

郑明珠笑道:这位小姐可不要客气,是咱们家的丫鬟笨手笨脚,得罪了小姐,怎么敢随便找药膏子,若是一个不好,留下疤来可怎么得了。

早有丫鬟一叠声的应是,跑了出去。

陈颐青也在一边说:还是嫂嫂说的有理,请太医来看一看稳妥些。

又回头骂:是哪个丫头这样蠢笨莽撞?回头我闲了,必要揭了她的皮!啧啧,这还没过门呢,就护的这样排场了,要真进了门,真不知有多少乐子可瞧了。

朱氏此时忙过来道:这一点小事,请什么太医,叫人知道,倒说咱们家排场大,珠儿你快点说与他们,不要去了。

她话音刚落,太医已经进门了。

这太医来的这样快,显然是早侯在院子里的,朱氏已经知道不好,脸色瞬间刷白。

郑明珠轻轻笑道:太太说迟了,太医已经来了。

☆、猪队友丫鬟早在多宝阁前安放了屏风,放下了幔子,一个年轻的声音不紧不慢的给侯夫人请安。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氏虽然已经感觉自己被暗算了,还是不由的要挣扎一下,对太医道:是丫鬟们不懂事,这一点小事怎么就劳动您呢,您瞧瞧,就是一点烫伤,有合适的烫伤膏子给擦一擦就好了。

郑明珠这才看清这位太医竟然是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模样儿颇为秀气,身后的小童儿手里拎着一个样式古朴典雅的药箱,箱子泛着岁月沉淀的色泽,很像祖传之物。

郑明珠眨眨眼,居然还有这样年轻的太医?这是又想起太子妃所说的那位苏太医,顿时就明白了,上前隔着屏风笑道:原来是苏太医,劳动了,若是咱们家的人,烫了自然不敢惊动,只这位小姐是客人,咱们家不敢怠慢,才劳您的驾来替她看一看。

苏太医拱手道:不敢当,少夫人吩咐了,自然是大事。

必然要把个脉看一看的。

倒是挺知情识趣啊。

朱氏赶快道:苏太医快别这么说,是小女太着紧了,真不必看了,只是外伤,现成的药膏子擦一擦就是了。

郑明珠还没说话,那边痴情的二公子已经不耐烦了:嫂嫂说的是,太医既来了就看一看吧,也稳妥些。

高家小姐到底年轻,一脸慌乱:二公子,真的不用了,哪里有那样娇贵。

就如姑母……太太说的,擦擦药膏子就行了。

屏风前,苏太医已经放好了凳子桌子药枕,就等着芊芊玉手了。

陈颐青道:既然是在我们家,自然听我家嫂嫂的,去让太医看一看去。

这个时候,他倒是觉得自家嫂嫂待他挺好的了。

高家小姐无法,一脸苍白的望向朱氏,朱氏此时也无话可说,只得眼睁睁看着陈颐青一脸呵护的让丫鬟们伺候高家小姐把脉。

陈颐青心愿得偿,真是满心欢喜,对这位人比花娇的高家小姐真是疼在了心尖上,见苏太医隔着帘子把了脉,又沉吟了一下,便笑道:原也没什么要紧,我看过了,烫伤可以用我调好的药膏子,我再另写一个保胎的方子,若是今儿明儿觉着有点不大好,便煎了吃,少奶奶并众位夫人奶奶且安心,少奶奶脉象平稳,虽说受了点惊吓,也不妨事的。

陈颐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很自然的道了谢,还没转头,突然道:什么!你说什么?保胎?苏太医一脸关切的神情:虽说少奶奶这月份还轻,二少爷担心坐胎不稳也是有的,只单这脉象来说,实在无须多虑。

陈颐青冲出屏风去,一把揪住苏太医的领子:你胡说什么!她还没成亲呢,哪里有什么保胎的事!你这是什么庸医!苏太医一脸惊慌:啊,这位奶奶还没成亲?不可能啊,那明明就是喜脉的脉象,绝不会错的。

郑明珠忙过来打圆场:二叔这是做什么,你且放开苏太医,苏太医并不知情,只怕也不会随口乱说,这可是要紧事,或许还请苏太医重新诊一次脉?陈颐青一脑袋乱麻,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听了郑明珠的话,也就跟着点头:是是,嫂嫂说的是,想必是弄错了,劳太医再给诊一次吧。

说着他就掀了帘幔子进去,却见高家小姐委顿在地,低着头哭泣,娇柔的身子微微发颤,而高家诸人脸色苍白,朱氏并朱姨妈却是一副想说话,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陈颐青再蠢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一时间难以置信,一手指着高家小姐,发着抖,却说不出话来,显是气极了的样子。

陈夫人,夏氏都站在一边没说话,夏氏心中已经有了数了,这陈家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早下了套儿了,先前逼着高家说他们两人是清白的,其实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甚至请自己到这里来,也竟不是为了教训高姨娘一系,也是为了这一刻做个见证?夏氏看一眼陈夫人,这心思也太深了吧。

高家小姐扑过来,哭道:青郎,是我不好,可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人,我只喜欢你啊青郎。

只是这一刻的梨花带雨当然不是先前那样的效果,陈颐青气的全身发抖,这时候才终于缓过了劲来,一脚踹开高家小姐:贱人!给我滚,滚出去!此刻陈颐青脸色铁青,五官扭曲,高家小姐大约从来见到的都是他的浓情蜜意,此时见他这样暴戾狂怒的样子,也不敢在过去哀求了,茫然的望了一圈,对着朱氏哭道:姑母,姑母……姑母救我。

朱氏本来已经一副恨不得消失的样子,此时见高家小姐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叫她,越发恼怒起来,这丫头怎么这样蠢!眼看夏氏一脸冷淡的看着局势,陈夫人一脸讥诮的等着看热闹,朱氏咬咬牙,过去给了高家小姐一巴掌:亏你还有脸叫我!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来,竟然还瞒着我叫我来替你说情!高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还不快与你娘回去,别在外头丢人了。

一边又对陈夫人赔笑道:亲家太太,我委实不知道这丫头竟然做下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竟为她险些得罪了亲家太太,改日我再来与亲家太太赔礼,幸而如今知道了,先前那事儿就当没有提过,还请亲家太太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

陈夫人一派大度:不知者不罪,亲家太太言重了。

要紧的是儿子,须得让他转过来了,今后才好打算,是以陈夫人又转头问陈颐青:你如今怎么着?陈颐青目光不善,眼中都是血丝,眼见打击不小,此时见他娘这样问,立时道:是儿子不懂事,任凭母亲处置。

谢天谢地,还好没有搞出痴情公子的戏码来。

郑明珠也不待别人说话,便上前笑道:既如此,那二叔不如先回去歇着,这里都是女眷,二叔在这里也不相宜。

不待人答话,郑明珠早命小厮们半拉半送的把陈颐青弄下去了,叫他来本来就是做这场戏给他看的,如今他戏也看了,话也说了,真没他什么事了。

留在这里,万一哪根筋又不对了,对那位高家小姐起了怜惜之心,那可要命了。

不如趁他现在没什么行动力,把他弄下去的好。

如今只待他老子回头收拾他就是了。

高家小姐先前只是被陈颐青吓着了,此时才是被朱氏一巴掌打懵了,一只手捂着脸,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半晌才喃喃的道:姑母……姑母你不管我了?朱氏此时掐死她的心都有了,现在这件事这样大的破绽,眼看计划破产,最好的法子就是几句话糊弄过去,趁陈家还没发作,先就走为上策,再图以后,一旦脱困,有的是时间商量办法,可是这丫头,傻乎乎的直叫自己救她,一点行动都没有,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朱氏怒道:闭嘴,谁是你姑母,你丢人还没丢够?我可没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侄女,还不快给我滚出侯府去!那边几个高家太太早见了朱姨妈在一边使眼色,到底年龄大些,经过些事,总是要镇定一点,知道此时不再纠缠这件事先溜了才好,便一边一个扶着高家小姐就要出去。

郑明珠有点急了,看向陈夫人,这么简单就让他们走?陈夫人依然从容镇定,并没有什么表示。

偏那高家小姐,被情郎踹了一脚,又挨了朱氏一巴掌,还听朱氏不认她这个侄女了,她一直以来的志向和梦想都离不开朱氏的扶持,此时一听,顿时就崩溃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的挣脱了自己母亲和婶娘的扶持,扑到朱氏跟前哭道:姑母好狠的心,我也是听了姑母的吩咐,才到侯府来的,姑母竟就不认我了?姑母纵不认我,那我肚子里表哥的孩子,总是姑母的亲孙子吧?姑母也不肯认吗?哎呀!郑明珠又挨了一个雷,这……这简直,从何说起!一直冷静的夏氏和从容的陈夫人,此时也终于变了表情,形势急转直下,到这样的份上,已经不是一场闹剧可以解释的了。

谁都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一个局面。

夏氏大怒:这是怎么一回事,都给我说清楚。

朱氏听了那句话也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一额头细汗,脸色青白,手都在抖,闻言立即强笑道:请母亲听女儿分说……夏氏冷道:住嘴!我要你说了吗,待要你说的时候你再说吧,高家小姐,请你给我说个明白,你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高家太太在听到女儿那句话的时候就知道不好,这是闯了祸了,早悄悄的在高家小姐耳边嘱咐她闭嘴不许说,此时她便低了头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

夏氏便冷笑道:你若说了,事情是真的,我便做主,让你嫁与孩子的父亲,不管做妻还是做妾,你还算有一条出路,你若是不说,我即刻报官,未出阁有孕,还敢讹诈侯府,你就别想活了!高家小姐一脸惨白,被夏氏这句话更是吓的魂飞魄散,又见夏氏吩咐婆子丫鬟拿绳子棍子来,顿时就跪了下来,哭道:我说,我说,原是四五月的时候,我在安国公府小住,因二表哥对我好,我们情投意合,我便……便委身给了二表哥,没想到,就有了身孕。

郑明朝?郑明珠对他真没什么印象,似乎就见过一面,论出色出息,自然比不得郑明玉和陈颐安。

又是朱氏唯一的儿子,自然更难有什么印象。

夏氏虽气的厉害,但也还算克制,便说:这也罢了,爷们有点风流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悄悄的纳了你就是了,只你既然与郑家二公子有情,还有身孕,如何又要来讹诈陈家二少爷?高家小姐哭着说:我们的事被姑母知道了,表哥本来求姑母让我进府,可……可姑母不肯,姑母说表哥已经定了亲,明年就要迎娶了,若是在迎娶少奶奶之前就有庶子,国公爷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若是去求国公爷,定然是要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撵出府去……后来,后来姑母又说,她好歹是我的姑母,自会替我作想,定会替我寻一个出路,我有这样的容貌,寻一个出息的公子爷与他做妾并不难,到时候这孩子也是高门子弟了,我……我就猪油蒙了心,应了姑母,开始,姑母说……夏氏怒不可遏,回身就给了朱氏一个耳光: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混淆夫家血脉,这是大罪,你……你怎么敢!朱氏此时脸上阵红阵绿,几乎说不出有什么面色了,此时挨了一耳光,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几乎没什么反应。

这罪名简直就是最要紧的一种了,不仅朱氏彻底完了,就算朱家其他几个出嫁的女儿,也难免引人怀疑,引人指指点点。

夏氏想到自己的女儿要受这愚蠢女人的牵连,越发气的发抖,厉声对高家小姐道:还有什么,一并给我说出来!高家小姐整个人随着这话一抖,忙又开口,到此时,话都抖落干净了,后面就越发容易破罐子破摔了,高家小姐极力要撇清自己,指望夏氏给她做主,就更顾不得朱氏了:姑母说,大姑奶奶性情好,大姑爷又有出息,前程是极好的,若是我与大姑爷做妾,有姑母帮衬,大姑奶奶又听她的话,自然待我与姐妹无二,我与正室夫人也没什么两样,只是这事没成,没承想,后来,陈二公子竟找人带信,找到我们家来了……郑明珠一脸惨不忍睹,原来……当初陈颐安跟前也有一顶明晃晃的绿帽子……啪啪啪。

外头传来鼓掌的声音,陈颐安一脸温文尔雅,缓步走了进来:真精彩,真是太精彩了!太太真是好盘算!☆、朱氏的结局那高家小姐不知为何,最怕陈颐安,此时见他走进来,更是抖成了一团,陈颐安走了两步,踱到了她跟前,高家小姐不敢抬头,只看得到眼前的一双精工制作的靴子。

陈颐安笑道:那日太太无缘无故要赏我一个妾室,我还想不明白,怎么太太这样疼我,想的竟这样周到,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些花样呢。

小婿愚笨,实在比不上太太万一,太太说可是?这个时候,朱氏哪里敢接话。

陈颐安也没想她接话,只是冷冷的对高家小姐说:你是如何勾搭我二弟的,给我细细说清楚,错一个字,我要你的命!高家小姐声音都在发抖,又是哭又是抖,郑明珠几乎就听不清楚:那天……那天有位□卫的大人带着陈二公子的一封信到我们家,说是逃出来的,邀我相见,姑母知道了,就打发了几个小子侍卫,吩咐我去见陈二公子,要我……要我想法子与陈二公子有了夫妻之实,这件事就成了,到时候姑母必然与我做主,让我进侯府,我、我就去了,可是,二公子待我十分有礼,不管我如何与他亲近,他都没有逾矩,后来,后来就有人打上门把,把二公子带走了,姑母就替我做主,要送我进侯府。

高家小姐哭的几乎要断气了,却是动也不敢动,陈颐安笑道:怎么二弟这会子不在,真该叫他好生听一听,也长点脑子,送上门去给人当冤大头呢。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郑明珠轮不到说话也不敢说他,只得暗暗的给一个白眼。

只有陈夫人笑道:青哥儿身子不大好,我叫他去歇着了,回头你说与他听,也是一样的。

朱氏绝望之中终于没有再坐以待毙,此时似乎突然反应了过来似的,猛的扑过去就打那高家小姐:我打死你这胡说八道的小蹄子,你敢污蔑我!亏的我还念着你是高家的姑娘,想着替你寻个好出路,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高家小姐一行哭一行躲。

朱氏打了两下,又扑到夏氏跟前跪下,哭道:母亲可不要信那蹄子浑说,女儿原是不知道她有身孕的,更别说是与朝哥儿,且到底是不是与朝哥儿也还没查过,女儿实在冤枉,女儿原也是母亲多年教导过的,怎么会这样不知轻重,做出这样的事来,倒是她们小家小户出来的,不顾廉耻,为了脱身就胡乱攀咬,也是有的。

还求母亲细想想。

一时间,夏氏似有意动,她自然是不愿意朱氏有个这样的罪名,而因此影响到自己的女儿,且作为娘家嫡母,多少也要表现一点态度,便对陈夫人道:这姑娘吓坏了,胡乱攀咬也是有的,侯夫人觉得呢。

陈夫人笑一笑,目视陈颐安,笑道:安哥儿,这件事与你也有相干,又是你岳母,你觉着该怎么着呢?陈颐安微微一笑道:侯夫人说的是,一面之词,自然需要细查,若是没有的事,自然不能由的岳母落这样的名声。

我想着,这位姑娘怎么发现怀孕的,请的那位大夫瞧过,总是查得到的,身边的丫鬟婆子,也该审一审,再有这位姑娘如何到的莲花别院,如何与家人商议,伺候着去的小子侍卫,也都是有名字的,安国公夫人自然不是咱们可以审的,但安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虽说是那边府里的人,可毕竟今儿算计的是我们家,交给我们审一审也是应有之义,侯夫人您说呢。

这完全就是要钉死朱氏了。

朱氏听的浑身冰凉,她有多少蛛丝马迹,自己最为清楚,身边的人审一审,必然清清楚楚。

别的不说,送高家小姐到莲花别院去的侍卫便是安国公的侍卫。

听陈夫人一段话不软不硬,有理有据,不可辩驳,摆明了不肯轻易放过的意思。

朱氏几乎就绝望了。

夏氏也知此事难以收场,这蠢货算计陈家大公子不成,回头又算计陈家的二公子,陈夫人就这两个嫡亲的儿子,其恼怒可想而知。

尤其是第二的又还真的上了当。

陈颐安见夏氏犹豫,在一边笑道:当然侯夫人不答应也没什么要紧,先前我就打发了人去请了岳父并大舅兄,若是觉得安国公府的人咱们审起来名不正言不顺,倒不如待岳父与大舅兄审了说一说的好,侯夫人以为如何?另外还有一个好笑的事儿,侯夫人大约不知道,明珠的嫁妆铺子前后两个大管事都在私吞铺子的银子,且两个大管事又都是太太挑的人,如今既然交予大舅兄审,倒不如一事不烦二主,都由大舅兄审了便是。

这样子的雪上加霜,朱氏完全措手不及,以为已经被解决的事情在这个时候重新翻出来,小事也要变大事的!那林世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露了马脚!真是天要亡我吗?陈颐安此时称侯夫人而不称外祖母,显是已经完全不认朱氏的意思了,可此时谁也不能说他不对,夏氏自然在心中衡量,陈家连嫁妆也要查,完全是一副要钉死朱氏的样子,要保朱氏就必然要得罪陈家,且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下来,而处置了朱氏,襄阳侯府的名声,自己女儿的名声虽说要受一点拖累,但到底有限的很,且女儿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早在夫家站稳了脚跟,应是关系不大的,眼看朱氏难以翻身,还不如顺水推舟,去了高氏一系最风光的大女儿,也给高姨娘一个好看,出出多年的恶气。

想来三家都是要脸面的人,倒也不会闹的太大,影响应该有限。

且若真是朱氏主使的,老太太和侯爷那边也就能交代的过去了。

夏氏拿定了主意,便道:安哥儿说的自有道理,虽说是我们朱家的女儿,到底也是安国公府的媳妇,倒是请安国公府来定夺更好些。

朱氏一听,顿时瘫软在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娘家的支持也灰飞烟灭,真的是再也没有人救得了她了。

想到安国公郑瑾的震怒,朱氏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实在想不明白,明明这计划完美无缺,自己却又是怎么落入这样绝望的境地的。

郑明珠也想到了同样的一个问题,只是她却是很清楚朱氏是怎么样从一个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的侯夫人落到这样的下场。

她想起郑瑾的恼怒,郑明玉的漠然,夏氏的冷漠,陈夫人的微笑,陈颐安的无动于衷。

还有,朱氏最后的苦苦哀求。

郑明珠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若是没有自己的重生,朱氏大约就落不到这样的境地了吧?不,或许只是没有这件事,但肯定还会有下一件事,朱氏必然玩火自焚,和她重生与否并无关系。

武安侯府把朱氏送回安国公府的时候,郑明玉早就得了不知谁的信儿,在等着了,立时命人看住了朱氏,又去请了郑瑾回来,一五一十把武安侯府的事儿说了一遍。

郑瑾大怒,即刻命查。

如今安国公府是林氏当家,一番清洗调整,朱氏的势力本来就人心浮动,除了几个死忠心腹,几乎都在观望了,加上郑瑾的雷霆之怒,相关人等哪敢怠慢拖延,顿时就招了。

郑瑾大怒,一脚把郑明朝踢的吐血,半天爬不起来,一边还把郑明玉给训的狗血淋头。

只不过郑明玉从来就不是郑明朝那样的孬种,威严霸道的爹训了他,他敢梗着脖子顶回去:儿子跟爹爹说过多少次,太太并不是真的爱惜珠儿,爹爹说什么来着?倒说我歪心烂肠说混话,如今父亲可见着了!郑瑾怒道:你胡扯什么,这件事是你二弟的事,你怎么又扯到珠儿那里去了。

对这个出息的大儿子,郑瑾威严是威严,倒并没有一句不高兴动手就打,偏偏郑明玉也是横惯了的,当着他爹的面就敢冷笑:爹爹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也不知陈颐安是怎么算的这样清楚的,又是怎么样收拾住林世全的,反正就在这个时候,把林世全和吴建荣一齐交到了郑明玉的手里。

郑明玉立时就命手下将这二人带了来,吴建荣不知在哪个庄子上养了一阵子,一脸萎靡,命都捏在陈颐安手里,哪里敢不说实话,不仅说了当初朱氏的吩咐,还添油加醋的把他嫂子告诉他的大小姐不理事,不用惧怕,只需听太太的就是了的这些话统统都说了出来,而林世全则彻底投靠了郑明玉郑明珠一系,把朱氏当时如何召他来,如何抬举他的儿子女儿,如何授意他从郑明珠的嫁妆铺子想法子套出银子来,从头到尾讲的清清楚楚。

这便是陈颐安曾经对郑明珠说过的,并不是所有的底牌都要立时掀开来,有的时候,有些把柄要放到合适的时候再用,雷霆一击,一击致命。

就如这个时候,郑瑾气的都怔住了,几乎没一掌把一张上好的花梨木的书案拍了个四分五裂。

郑明玉还在一边火上浇油:珠儿这样委屈,也并没有来回爹爹,是什么缘故,爹爹难道不清楚么?往日里便是我说一句太太不好也是个错儿,珠儿怎么敢来回爹爹?珠儿性子又软和,再委屈也就自己受了,如今倒仰仗夫家为她做主!真是滑稽,别人家的姑奶奶在夫家受了委屈,都是娘家上赶着去撑腰,我倒真是第一回听说,嫡出的姑奶奶,娘家欺上头去,倒仰仗夫家为她出头的。

幸而亲家夫人并大姑爷都是宽厚明理的,若是遇到那等心术不正,表面慈和,实则狠毒的,珠儿只怕死了咱们还不知道呢!对老爹都敢把话说的这样不客气,又是讥诮又是指桑骂槐,除了郑明玉的确很是积了一口恶气,亟需发泄之外,也是因为他本身出息,在爹爹跟前一向有脸面,且本身倔强,认准了的事,打也是打不回来的。

便如此时,郑瑾气的额上青筋暴出来,手扬起来,郑明玉也不退不避不低头,郑瑾那巴掌最终也没落下去,倒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林氏三日后上门来告诉郑明珠的。

她来告诉郑明珠,朱氏已经被送往郑氏家庙,从此僧衣麻鞋,六根清净,念佛悔过。

☆、设计爹爹当日的事,朱氏的娘家嫡母夏氏已经当场表明了态度,只要公正,朱家便不会插手这件事,由安国公府处置,而陈夫人陈颐安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有了一致的口径,态度温和大度,又很放心的同意由安国公府审问并处置,只需给武安侯府一个交代就是了。

是以林氏今日上门,就是来向陈夫人禀报这个交代的。

郑明珠猜想,陈颐安必是在回来之前就先与郑明玉商量好了的。

不过,陈颐安肯定不会承认,他会说他只是与郑明玉交换一个眼色,就都明白了。

根本就不用特别商量。

可是郑明珠这种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交换眼色显然是行不通的,陈颐安知道,郑明玉知道,林氏也知道。

是以林氏在见过了陈夫人禀报完了事情结局之后,又特地来与郑明珠交代一声。

结局只需要一句话,但过程却十分壮观。

尤其是郑明玉与郑瑾在这件事上的分歧与冲突。

郑瑾没想到,自己英雄半生,看似祥和的后宅怎么竟是这样不堪,尤其最为看重的儿子女儿均受了这样的委屈,不禁有些灰心起来。

一时没有说话。

郑明玉等他爹把气喘匀了,又道:如今这样的大事,武安侯恼的那样,依然把人交回给咱们处置,那是人家看在姻亲的份上,给咱们家脸面,也是人家明理之处,爹爹待如何与人家交代?又如何与珠儿交代?郑瑾沉吟,近二十年的夫妻,养了一子二女,也是十分恩爱的,且朱氏婉约柔媚,又比他小着十来岁,正是盛年,郑瑾虽是郎心似铁,此时要他立时翻脸无情,却也一时下不了决断。

还没说话,听到外头院子里伺候的小厮惊慌的叫着:三小姐、五小姐,国公爷和世子爷在议事,不能进去,三小姐……三小姐。

郑明玉两步走到书房门口,便见三小姐郑明慧、五小姐郑明真泪流满面的冲了进来,跪到郑瑾跟前哭道:爹爹,求爹爹饶了娘亲吧,爹爹,娘亲只是一时糊涂,求爹爹饶了娘亲吧。

朱氏被送回来就关了起来,谁也见不到,二少爷郑明朝也被关在他自己的院子里,郑瑾别的也罢了,手下自然是兵多,要关谁都能重兵把守,绝对不会出现如陈颐青那样能逃出去的事。

郑明慧得知母亲犯了大错,连胞兄都被关起来了,心急如焚,又得知母亲的娘家都不出头,更是吓的不行,无计之下,只得带着胞妹,一齐来求郑瑾。

郑瑾板着脸:谁叫你们来的!与你们有什么相干,竟跑到这里来了,成何体统!郑瑾本来线条铁硬,板起脸更生威仪,郑明慧也是怕的,可是亲母的大事,她再怕也只得硬着头皮道:爹爹教训的是,只是娘亲这样子,女儿如何不心急如焚,求爹爹饶了娘亲,娘亲得罪了大姐姐,女儿与大姐姐磕头去,只求爹爹慈悲,看在娘亲伺候了爹爹这些年的份上,看在女儿的份上,不要与娘亲计较吧。

若是处置了朱氏,这两个女儿今后嫁人就难了,郑瑾一时踌躇,郑明玉走过来,亲手扶起两个妹妹,对刚得知了消息带了丫鬟赶过来的林氏道:你好生陪着妹妹们回去,与她们说说话儿,开导一下妹妹们。

郑瑾也道:下去吧,我自有主张。

林氏应了是,叫丫鬟们过来扶小姐,郑明慧还想再求,可又拗不过两个丫鬟的半扶半拉,身不由己的出了书房,而郑明真年纪小些,更是吓的只会哭,半点说不出话来。

郑瑾对郑明玉道:若是闹的大了,你两个妹妹今后还怎么嫁人?且没了母亲,到底孤苦。

郑明玉点头同意:是,珠儿的确孤苦无依。

顿时把郑瑾噎的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来。

好一会儿,郑瑾才道:将朱氏送到锦山别院长住,朝哥儿禁足半年,纳高氏女为妾,若是王家不肯,便给他另寻一家温和的庶女就是,如何?王家二房嫡出第三女,便是郑明朝未过门的妻子。

郑明玉冷笑:待风头过了,二弟成了亲,太太再回来享天伦之乐?郑瑾一拍桌子:你到底要怎么样?郑明玉道:二弟是爹爹的儿子,又没有得罪我,自然爹爹做主,只是太太那里,爹爹觉得这样真能交代过去?爹爹要如何与珠儿说,如何与姑爷说?又如何见武安侯?郑瑾叹口气,一世英雄在儿女情长上也有过不去的坎:珠儿柔和纯孝,既是受了委屈,我便补偿她些便是,武安侯与我至交,我便陪个罪也就是了,今后这国公府也是你的,朱氏便回来,也只在她自己的院子,又不许她出门交际,也就是了。

郑明玉真是忍不住的冷笑:爹爹倒是一片慈心!珠儿那里姑且不论,太太差点害得我郑家血脉流落在外,就这样轻轻揭过?儿子不敢苟同,爹爹若是执意如此,儿子也不敢拦,明日就把人证物证统统交到大理寺去,太太是有诰命的,也就只有大理寺敢审了!其他的,儿子一概顾不得!你!郑瑾气急,想要给他一巴掌,可是儿子一脸倔强,他又到底心虚,吼了一句,也没怎么样,才说:你待如何?你二弟还没娶妻,你两个妹妹也还在闺中,若是闹出去,你叫他们怎么办?到底也是你的亲妹妹亲兄弟。

郑明玉对自己的父亲失望至极,连行动上都没有往日来的恭敬,哼了一声:太太是二弟、三妹妹、五妹妹的亲娘,她都不顾忌弟弟妹妹们的名声前程,做出那样的事来,如今倒来怪我不顾及他们了?这倒也好笑,且爹爹若是秉公处置,我做什么要闹出去?儿子也是郑家的儿子,自然也有名声要顾,要我不闹也行,爹爹只要答应把太太送到家庙去,六根清净,吃斋念佛悔过,也就是了。

郑氏家庙中人,僧衣麻鞋,六根清净,再也回不了俗世,郑明玉此举不可谓不狠,郑明珠听林氏上陈家来说了,便知道郑瑾最后还是应了。

也不知吵的多厉害,郑明珠不由叹口气。

郑明玉这样强硬,至少有一半是为自己出头,得罪了爹爹,可如何是好。

林氏把这冲突说的这样详细,想必不是毫无目的,或许是希望郑明珠去调和一下?郑明珠琢磨了一下,便问林氏:哥哥为我得罪了爹爹,这可怎么好?或许,我去给爹爹赔罪吧。

林氏笑道:妹妹说什么话,咱们有什么错儿吗?原就不是咱们的错。

郑明珠叹气:可是圣人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林氏抿嘴笑:爹爹总是爹爹,又不是皇上,妹妹不用这样担心,太太此事,也不过是爹爹念着多年夫妻情义,一时难舍,才这样儿的,心里头何尝不明白呢?且依我看,在爹爹的心里头,儿子且不论,女儿里头,爹爹最疼的还是妹妹,这次的事,妹妹又半点错也没有,赔什么罪呢。

郑明珠不好意思的笑道:可我想着哥哥为我与爹爹吵起来,总是十分不安。

林氏笑道:怪不得爹爹说妹妹柔和纯孝,如今我看着也觉得是如此,要我看,父女之间倒并不一定必要像那书上礼法上说的那般有礼,有时候,反其道而行之,或有意外之效。

这个意思……郑明珠不由的琢磨起来,反其道而行之?林氏并不急,慢慢的喝一口茶,还赞这茶味儿不错。

郑明珠笑道:这是今年青城那边山上的春茶,二叔送来的,嫂嫂喜欢,等会儿带两匣回去吧。

嫂嫂的意思,我懂了,只是这样真的行么?林氏笑道:爹爹英雄一世,颇有些铁汉柔情,瞧他老人家在太太这件事上的犹豫便可知一二,如此,爹爹既然疼爱妹妹,又知妹妹纯孝,能委屈的都不愿见他老人家了,自然心生不忍,到时候,自然只有好的。

嗯,既然嫂嫂这样说,我便姑且一试吧。

郑明珠点头。

既然是哥哥嫂子的意思,说什么也要给次面子试一试,自己反正不了解郑瑾,自然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听哥哥嫂嫂的就罢了。

林氏又笑着面授机宜,两姑嫂说了半天话儿,才告辞回府。

郑明珠自己坐着想了半天,到晚饭前陈颐安回来,她忙把今日林氏来说的朱氏的事儿跟陈颐安说了。

陈颐安随意点点头:我知道。

郑明珠并不意外,陈颐安一向无所不知,何况是这件事,她便不再说那个,只把郑明玉与郑瑾的冲突说了。

陈颐安大为赞叹:还是大舅兄有魄力,至情至性,岳父大人脸板起脸马都吓的腿软,他居然敢与岳父大人别瞄头,这一点比我强多了。

郑明珠难得见他这样夸一个人,还是自己的兄长,实在颇为高兴:哥哥自然是好的,且又疼我。

陈颐安心中高兴,不由的就说漏了嘴:说起来,当初便是见大舅兄英雄气概,为人明理果决,处事刚毅,待人至性,十分仰慕,听说大舅兄还有一同母胞妹,正与我适龄,才央母亲去求娶的。

母亲本来还顾忌失母长女,不过后来亲眼见了你,倒是喜欢。

这才上门提亲的。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理由?郑明珠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一节,不由追问:你是觉得我哥哥好,才想娶我?陈颐安随意的一点头:一母同胞,自然差不多儿。

才怪!郑明珠说:我看你与二叔倒差的多。

陈颐安笑道:哎哟,果然!怪不得你这样子,大舅兄那样子。

郑明珠怒了,她本就坐他身边,陈颐安在炕上歪着,郑明珠就俯身过去逼问他:我这样子?我什么样?隔的近了,郑明珠闻到陈颐安身上的酒味,原来这人喝了酒,怪不得胡说八道呢。

陈颐安哈哈大笑,一把搂了郑明珠亲一口,笑道:自然是人比花娇,聪明伶俐。

☆、担忧郑明珠被他这样一捧,倒是颇为高兴,尤其是今日听到解决了朱氏这件事,更是莫名的便觉得心中放松了许多,颇有一种突然轻了某种重担的感觉。

不由的便笑道:哪里如大爷这样芝兰玉树,又算无遗策。

陈颐安颇为得意,笑了半声,突然停下来:不对,这事你不知道的才是。

郑明珠眨眨眼,自己捧一捧陈颐安而已,难道又撞到什么事上去了么?她故意做的一脸莫测高深,就如同陈颐安平日里那种叫人气不得笑不得的样子,说:那怎么我知道了呢?陈颐安慢慢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的看着郑明珠,好一会,郑明珠终于有点心虚起来,心中直嘀咕:难道他最近在谋划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这样一想,她真的有一点后悔起来,若是真有什么军国大事,陈颐安误会自己知道了,也就是意味着泄漏了出来,而导致他不得不停止已经安排好的计划,那岂不是误了大事?想到这里,郑明珠忙忙的就要解释,陈颐安突然就又大笑起来:哈哈,吓到了吧,你那表情真是有趣儿,你也不想想,我若是真有军国大事,怎么可能让你知道呢?真是很少见他笑的这样开心。

大约是吃了酒的缘故吧,陈颐安年纪不大,所思所虑却不少,自然心思深重,像这般有点得意,有点有趣,毫无保留的孩子般的大笑,真是极少。

郑明珠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着的时候,那俊美容颜所洋溢的光彩,真是璀璨夺目,叫人目眩。

郑明珠被他耍了也生不起气来,倒是也忍不住笑起来,只拍了他的手臂一下:既然不是军国大事,那你这是在说什么?陈颐安笑道:亏得我算无遗策,没想到却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那些人蠢到这个模样儿,竟然没用上。

真是说的郑明珠越发心痒了,不过陈颐安一贯是这样藏头露尾,不清不楚的说话方式,郑明珠也不怎么着急了,只是笑道:既这样,越发要说与我听一听才是了,想来这样的事,大爷自也不好说与别的人的。

陈颐安就笑道:说起来,那一日我原吩咐了小苏……小苏?郑明珠不待他说完,就忙问。

陈颐安笑道:那天不是请了苏太医来么,其实那一日就算你们不请,他也是要来的,我早吩咐了他,待他到了咱们家,自然有人会给他机会去替一位姑娘诊脉,到时候就叫他说这姑娘身有恶疾,没承想他还没来得及去呢,咱们家的人倒先来请人了,我便知道还有什么别情,便嘱咐小苏寻机而动,不过真没想到,那些人蠢的这样儿,竟然敢把一个有身孕的姑娘送来骗婚,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郑明珠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样的后手,这样的无赖手段!若是身有恶疾,自然一时间不可能让她进侯府,就只得拖下去,时间长了,变数就多了,到时候是个什么状况,也就难说的很。

陈颐安铁了心不让高家姑娘进门,自然能想得到法子的,怪不得那一日陈夫人如此从容淡定,毫不担忧,原来是源于对陈颐安的这种信任。

郑明珠不由的反省了自己一下,自己真的还不习惯去信任陈颐安,尤其是在还不了解他的想法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想要自己能够解决掉最好。

不像陈夫人,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先就十分镇定,对儿子能信任到这样的程度,真是难得。

当然,说不定连陈夫人自己也有后手呢?郑明珠从来不敢小觑陈夫人与陈颐安。

郑明珠想了一想,虽说这件事没有发生,但其中有个关节她依然不由的问:你请苏太医说高家小姐身有恶疾,人家回去自然也会请太医的,到时候查出来没有,岂不是坏了苏太医的名声?陈颐安笑道:小苏如今在太医院已经有了底气了,他说有,其他的人就算诊脉的时候没有察觉,先就会怀疑是自己诊错了,绝不敢立时张扬的,再者,小苏颇有点稀奇古怪的能耐,他当时跟我说,女孩子再康健,总有一点血虚气亏这样的毛病,何况是娇养的小姐?他诊了脉,必能找到一两处平日里的小毛病,比如太阳晒了头晕啊,三五日前有些咳嗽气喘之类,他便换一套说辞,说成是某种从未听说过的病症的征兆,再不治一旦发作就有性命之忧,他如今国手之名,往重了说,再开个平安方子,何愁她敢不吃?高家姑娘只要吃这药,便坐实了有病症这事儿,还如何进得了咱们家来?真……真高明!果然算无遗策,如此便是说就算没有这有了身孕这样临时发现的巧合,这位高家小姐也别想进陈家的门。

亏的自己还担忧了一阵子。

瞧郑明珠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陈颐安越发觉得有趣儿,又笑着搂了她亲热。

郑明珠被陈颐安搂着在炕上滚了半圈,差点就被他压到身下去了,忙伸手去推他:做什么,外头这么多丫头,叫人看着像什么样。

陈颐安仗着酒意,搂着她不松手,笑道:有什么不像样的,咱们正正经经的夫妻,亲热些能碍着谁不成?你就这么怕前怕后的。

郑明珠软语央求:有人瞧着,总是不好嘛。

陈颐安明亮的双眼凝视她的玉般的脸庞,片刻才说:也没什么不好,咱们两个好了,也免得有些人胡乱打主意。

郑明珠奇道:这是怎么说?陈颐安总算放开郑明珠,两人坐起来规规矩矩的说话儿,陈颐安道:到十月你嫁入我家也就两年了,一直没有消息,总有人坐不住的。

这话奇怪的很,郑明珠最近消息也算灵通,墨烟忍冬都颇为用心,府里府外许多事郑明珠也都有点了解了,并没有这方面的什么蛛丝马迹。

她想了一想,便说:难道是母亲跟你说了什么?郑明珠不是没有心里准备的,近两年没有喜信儿,郑明珠猜想总有人着急的,而这自然是以婆家的长辈为最,是以她第一个就想到陈夫人。

婆婆虽宽厚明理,到底子嗣为重,婆婆若是想要做点什么,郑明珠并不会觉得奇怪。

陈颐安捏捏她的脸:想些什么呢,母亲哪里会说这个。

你忘了?那一日母亲就说过了,虽说她老人家是想早些有个孙子,可咱们家是有规矩讲脸面的人家,媳妇进门三年无子,才会考虑停了姨娘们的药。

那这事儿就奇了。

陈颐安说:这事儿我先说给你,你放在心里就是,我记得上回说过一次,太夫人或许要回来,她老人家别的也罢了,最是管的宽,偏又是老祖宗,碰不得惹不得,你是新媳妇,又是我的媳妇,越发落在她眼里呢,只怕免不得要受点委屈。

这话的意思却深,郑明珠忙问:你这个意思,是砸实了?陈颐安有点不高兴:爹爹就是心慈面软,这事儿我看就算没有个十分准也有个七八分了,真是没个消停。

这个还真不是郑明珠做得了主的事,她还真是无奈,陈颐安那个说法很客观,若是太夫人真心想要找她的麻烦,她只怕还真得受了这委屈呢。

想到这里,她心里如何欢喜的起来。

真是出了狼窝再入虎穴呢。

这时候,丫鬟去吩咐厨房煮的醒酒汤总算送来了,居然是墨烟亲自送来的,郑明珠接过来,亲自递给陈颐安,顺便笑着看一眼陈颐安,就对墨烟笑道:你早不做这端茶送水的活了,这是做什么?又弄什么鬼呢?陈颐安就说:是我吩咐她进来的。

墨烟道:因要进来回话,见翡翠姐姐送了醒酒汤来,就替她当一当差。

郑明珠点头。

墨烟便说:因是大爷刚回来的时候的事儿,奴婢原本要进来回少妇人,因见大爷进来了,奴婢不敢打扰,只在外头伺候,后来大爷点了头,奴婢又见汤送来了,才敢进来的。

郑明珠笑道:什么要紧的话呢,说这一串子,我知道你是最有分寸的,自然不会怪你,你只管说就是了。

墨烟这才道:大爷进了门,刚到那边儿垂花门,杨姨娘等在门口,要与大爷请安。

咦,这倒奇了。

平日里姨娘们都是早上来给郑明珠请安的,那个时候,陈颐安已经去上朝了,只有休沐的那天,才会在房里,能见上一回。

尤其是这两月,虽然陈颐安什么也没说,却是几乎日日都歇在郑明珠的房里,偶尔有事,也是歇在外书房。

这一点,郑明珠自然清楚。

难道姨娘们急了么?可是看平日里的样子,也该是方姨娘花枝招展的去迎陈颐安才是,怎么却是那一位冷淡的杨姨娘?唔,郑明珠想起这位杨姨娘与太夫人的关系,又见陈颐安这个时候突然提到太夫人回来的时候,便不由觉得,似乎已经串成了一条线,隐隐约约指向某处。

郑明珠轻轻叹气,看向陈颐安,陈颐安轻轻点了头。

☆、处罚姨娘郑明珠挺无奈的,这种事情,决定权终归还是在男人那里,对她来说,若是不许男人接近姨娘,那善妒的名声就来了。

问题是,就算她不怕这个名声,她也管不住陈家大少啊。

所以她只能说:明日我会教导杨姨娘的。

陈颐安点点头,又安排道:我们家一直是看的太医院的王医正吧?平安脉十日一次?我看不如换一换,下次叫小苏来请平安脉,开个方子做点丸药给你吃。

你好生调养着才是。

郑明珠明白他的意思,她一直没有身孕,陈颐安的压力也大起来,自然便应是。

说完了这件事,陈颐安又想起一事来:大约后日,唐家长房老三就能到帝都了。

咦,这是个好消息,唐家过继的事一直拖着,三叔来了就可以解决了。

郑明珠便笑道:连这个你也知道?陈颐安说:既然答应了唐家,自然是要管的,上个月我就派了人去青州了,安排有人护送唐思华和其他家眷到帝都来,今儿才得的信,后日大概能到。

郑明珠说:那日我听母亲的意思,三姨母是要去唐家提亲了?陈颐安笑道:唐家二小姐颇为能干,表弟若是能娶了她,倒是好事。

这阵子郑明珠虽然没见过唐菱月,但因着掌管了外书房的缘故,倒是知道些事儿,陈颐安把内库司的招标交给唐家来运作,卫江俊又爱帮忙,已经联络到七家织坊,且均有成品的样品织出来了。

郑明珠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唐菱月在上帝都接管唐家长房资产之前,在青州和庆州,就已经有两个织坊了,且在青州和庆州中间的商贸繁盛之地齐城,有一间颇大的绸缎铺子,在当地都很有名气。

怪不得唐菱月当初一眼就认出来云羽纱,原来是早就浸淫其中的。

郑明珠说:七家织坊规模也不小了,我如今觉得,只是用来应付内库司,实在是有些不值得。

陈颐安便笑道:你又有什么主意了?郑明珠笑道:我能有什么主意,我只觉得,帝都早年只流行江南丝绸,这两年又有了蜀锦,其他各种绸缎布匹,也并不是不好,而是少有人看见,如今唐家小姐既然已经找到了七家织坊,她又是原做过这行的,我想,再找几家也不难,索性凑个十二家,一方面应付了内库司招标,另外也可以开个大铺子,把这些东西一起放在一个铺子卖,这样,单家的货品或许量不足,十二家加在一起,也不少了。

陈颐安听了笑道:听起来仿佛有些道理,只我哪有空理这个,也不过就是赚点子钱罢了,哪里值得。

这话正中郑明珠下怀:若是你不嫌我笨,这件事就让我来做吧,如何?如今唐家的铺子里头分了干股出来,你们正好多些钱用,也没什么不好。

陈颐安还有点迟疑:你调养身子是正经,理这些事做什么。

郑明珠劝道:反正外头的事自有卫表弟和唐家小姐主持,我不过坐縤儿罢了,哪里就累着了。

陈颐安沉吟了一下,方才道:既如此,你便理一理罢。

一副不大看得上这点小钱的样子,郑明珠知道,太子党主要的经济来源,是在各地以米换盐引,利润丰厚,自然财大气粗。

而七皇子党的主要势力在以文阁老为首的清流,赚银子的手段就差的多了,是以捉襟见肘,什么下三滥的主意都在打。

只是陈颐安哪里知道,郑明珠主要的目的是要唐家依托太子的支持,做的更大些而已。

第二日一早,两位姨娘按例来甘兰院请安,郑明珠着意的打量了一下杨姨娘,她的打扮和平日里倒也差不多,依然是沉默寡言。

实在看不出来她在蠢蠢欲动。

倒是方姨娘,似乎在开始从堕胎的阴影中复苏了过来,衣饰逐渐鲜亮,眼尾瞄的长长的,打扮的十分艳丽。

这些姨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呢。

方姨娘见郑明珠待她们请了安,并没有如平日那样叫她们坐,倒是打量了她们两个好一阵子,不由的有些惴惴不安,便自然而然的表现在了神情上。

而杨姨娘依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毫不动容,十分沉得住气。

郑明珠晾了她们一阵子,终于说:杨姨娘,我听说昨天你到垂花门那里给大爷请安去了?方姨娘吃一惊,转头就去看杨姨娘。

杨姨娘低着头,表情很沉静:回少夫人的话,妾身昨天只是从那垂花门过,正巧碰见大爷进门,妾身不敢避让,自然要与大爷请安。

郑明珠点点头:你去哪里,做什么事要经过垂花门?杨姨娘一点也不惊慌的道:因妾身的舅母来拿妾身做的一点针线给太夫人送去,妾身便送到二门上去,是以经过垂花门。

这个时候就搬出太夫人来压她了?看来太夫人回来的事她的娘家已经确定了。

郑明珠笑道:你亲自送东西二门上去?你的丫鬟们呢?按例你有两个丫鬟服侍,倒要你自己去二门送东西?还有,你舅母到府里和你递东西,可曾禀了夫人,夫人可曾允了?杨姨娘没想到郑明珠完全当没听到太夫人这三个字,只得说:因是太夫人吩咐的,舅母就没有去回夫人了,只在二门上递了话,就过来了。

郑明珠依然当没听到太夫人这三个字,点头道:既如此,便是没有回夫人了?也就是私相传递了,你进府的日子比我还长,府里的规矩难道不懂,丫鬟们私相传递,那是要罚月钱打板子的,只是你好歹是大爷的姨娘,打了你只怕大爷脸上不好看,便革你三个月的月例便是。

不用她使眼色,玛瑙立即脆生生的应了:是,奴婢这便与张妈妈说。

这房里的月钱,上至郑明珠,下至后院的粗使丫头,每个月的月钱都是管事妈妈一总从外头关了来分发的,是以,革了杨姨娘月钱这事都不用禀报夫人,甘兰院自己就可以做主。

说完这个,也不容杨姨娘再抬了太夫人来辩解,立时吩咐玛瑙:你把院子里伺候着的杨姨娘的丫鬟传进来。

杨姨娘还似乎没反应过来,郑明珠第一次看见她平淡的脸上露出些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样子来。

姨娘们进来请安,伺候的丫鬟是留在院子廊下等的,此时听里头传,忙走了进去,郑明珠劈头就说:你们两个是伺候姨娘的,姨娘要私自递东西到二门上,你们不劝,也不来回我或回夫人,再则,姨娘递东西,居然亲自走到二门去,你们是做什么吃的?既不会劝也不会伺候,要你们何用?两个丫鬟一时就懵了,她们是杨姨娘进府就在她屋子里伺候的,熬了两三年冷冷淡淡的日子,如今见杨姨娘和娘家走的很密,知道太夫人要回来了,杨姨娘眼看地位就要水涨船高了,有太夫人在上,等闲管家媳妇也不敢对杨姨娘不敬了,她们这两个心腹丫鬟自然也就有了盼头,是以昨日杨姨娘打扮起来,到垂花门去等大爷,她们当然不会劝阻。

舅奶奶拿东西的事,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没想到,郑明珠登时就发作起来,抬出太夫人丝毫不管用。

两个丫鬟忙跪下道:回少夫人,姨娘也是许久没见舅奶奶了,才想着递东西的时候看一眼,说句话儿,望少夫人体谅。

郑明珠道:口齿倒是伶俐,玛瑙,说与张妈妈,这两个丫鬟不拘发到哪里洒扫浆洗罢了,另挑两个老实懂事,会伺候人的去伺候杨姨娘。

啊?在场所有人,甚至包括在郑明珠身边伺候的丫鬟,连同最近最受重用的墨烟,都不由的有点诧异。

大家都心知肚明,杨姨娘的错就在去垂花门等陈颐安,这在妻妾争宠的后宅,简直连个手段都算不上,哪家没有这样的事?当初方姨娘还曾送了汤去外书房呢,也不过就是被陈颐安斥责了两句,把汤盅给砸了,郑明珠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可这个时候,郑明珠却随便抓一个漏洞借口,既罚姨娘又罚丫鬟,把姨娘的两个丫鬟都给换了,这处罚不可谓不重,这如今去姨娘房里伺候的丫头有这前车之鉴,自然就要更加小心,简直是一举一动都得把姨娘给看牢了才行。

杨姨娘的两个丫鬟连呼冤枉,求少夫人开恩,杨姨娘也反应过来了,跟着跪下,她说的却是:一点小事,少夫人就这样处罚,叫人如何心服?郑明珠站了起来,一边吩咐丫鬟:服侍我去夫人那里请安。

一边对一脸愤懑的杨姨娘道:往日里我当你是个聪明的,这才教导你,姨娘的面子不仅是大爷给的,也是我给的,你既不要这面子,那我自然也就不给了。

说完了又看了方姨娘一眼,见她俏美的脸上一点笑也没有了,只是发呆,便也不管了,自顾自的扶了丫鬟,往荣安堂去。

方姨娘见郑明珠出去了,回过神来,连忙跟着丫鬟送出院子去。

☆、调戏且不说杨姨娘如何回的自己屋里,倒是方姨娘回了屋里,就对奶娘曹嬷嬷道:今后咱们可要小心了。

这曹嬷嬷是当初从江南陪着方姨娘进帝都进武安侯府的,因陈颐安念着方姨娘原是江南人,乍到帝都自然不惯,便答应伺候着她到帝都的嬷嬷并丫鬟都留下伺候她,原本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进帝都不久就急病死了。

方姨娘身边除了武安侯府按例拨的两个伺候丫鬟,便比其他姨娘多了这位曹嬷嬷。

曹嬷嬷正埋头做着针线,此时听她进门就这样说,忙放下针线站起来:这是怎么了?方姨娘坐下来,把今天这事一五一十讲给曹嬷嬷听。

方姨娘说:早先我打量她是个省事的,好性儿,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儿了。

曹嬷嬷去把廊下小火炉上温着的燕窝清粥端了进来,又拨了两碟子小菜伺候方姨娘吃早饭,一边说:老奴是少见少夫人,倒不大清楚,只当初进府来见的那些事,比这件事厉害的有的是,也没见她如何,今日倒也奇了。

方姨娘颇有点心有余悸,她被灌药堕胎之后,身子大大的虚了一场,这几个月便安安静静的调养身子,再图其他,虽说陈颐安这几个月都没来过她的屋子,她也并没有什么动静,倒没撞到少夫人手里去。

方姨娘说:当初新进府,我冷眼瞧着,大爷并不怎么亲近少夫人,我试探了两回,少夫人无知无觉,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便知道这是位菩萨,只要笼络好大爷,这位少夫人实在是没什么要紧的。

只我后来也是太心急了,才出了这事,不过那个时候那一位气的病了一场,也还是没动静,我还打量她也就是这样儿了。

没承想,今日这一丁点事,倒是发作起来,竟很有点威仪。

那曹嬷嬷因不大见识过郑明珠,反倒容易想通些:依老奴看,这位少夫人也并不是没手段的人,当日你病了,她就做主把宣姨娘从通房抬了姨娘,宣姨娘又没有身孕,没缘没故的抬她姨娘做什么?焉知不是讨好笼络大爷的手段?姨娘瞧瞧,从那日起,大爷连着这两个多月都是在上房歇的,连少夫人小日子的时候,也是如此,我瞧着,这位少夫人只怕是得了大爷的宠爱,才这样有底气发作的。

方姨娘却说:少夫人是什么身份?如今又封了县主,就算没有大爷宠爱,要发作谁不行?她又不像咱们,要大爷多来几次才有脸面。

两人商议了半日,依然不太说的明白,到后来,方姨娘叹气道:罢了罢了,说也是说不清的,只是这些日子先安分着,看看再说,别像那一位那样讨了这样没脸。

一时又想到去了的宣姨娘,越发觉得心中不安起来。

正说着,听到隔壁杨姨娘的院子骚动起来,有丫鬟哭声,张妈妈的斥责,杨姨娘也在院子里哭了一场。

两人立刻停了说话,对视了一眼,静静的在窗下听着。

方姨娘知道这是今儿少夫人那处罚,要给杨姨娘换丫鬟了,服侍了好几年,已经被收服的心腹丫鬟被换走,另外又送了两个小丫鬟来。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这两个小丫鬟只怕越发要老实些才是了。

这一手够狠的,可是又是如此光明正大,杨姨娘就算去陈颐安跟前哭诉,也找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来。

无非就一个,少夫人小题大做,可这样压根连个理由都是算不上的。

方姨娘听着隔壁杨姨娘哭骂:不过一个奴才,就这样硬仗腰子的,拿少夫人压我,我又没说要留了谁,不过想着收拾两件东西给她们,也是服侍我一场,就连这都不肯,忙着就要拉出去,真是好奴才,这样作践我,今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呢。

张妈妈说:姨娘也不用张口奴才闭口奴才的,这院子里站着坐着的,谁不是奴才?主子都在上房里呢,姨娘还不是收拾东西收拾出来的祸事,带累了人,这会子倒有情义了,也不是不是我不通融,我也怕送东西挨了少夫人的罚啊。

方姨娘暗暗叹气,虽说跟红踩白是人之常情,但这张妈妈也实在太小见了些,到底只是内院的管事妈妈,还没混成外头的管事媳妇呢,就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今日看到杨姨娘如此,她就忙不迭的踩,也不想想,太夫人若真回来了,别的人也罢了,要收拾她倒是不难的。

外头闹了一阵子,渐渐的没了声音。

张妈妈拉了两个丫鬟出去,交予崔大娘,又要选丫头给杨姨娘送去,因姨娘那边的丫鬟都是二等,也有些小丫头子老子娘使了钱到张妈妈这里,求照看着。

一时选好了两个丫鬟,张妈妈又领着去回郑明珠。

却不料郑明珠正打发人请了唐菱月来商议铺子的事,两人十分投缘,聊的十分开心,里间只听到笑语不断。

张妈妈不敢打扰,只领着人在廊下候着。

唐菱月因听说了郑明珠这个主意,十分赞好,她们寻来的缎子纱罗,价高量少,精美无比,极具特色,若是每一种单卖,难成气候,如今合到一个铺子卖,各擅胜场,单是这个铺子,就十分新鲜。

唐菱月说:既是开铺子,也不必限定定要内库司招标的那几种,那些织坊里也有些好的,也可一并放在里头卖,这些织坊,因出的量少,自己开铺子不划算,都是在别的大铺子寄卖的,抽成高,又不稳定,如今既然开新铺子,许他们用缎子折算入股。

咱们又不用压货银子,他们也安心,大家有好处,姐姐说如何?郑明珠击掌笑道:好!正合了我的主意,另再有,如今帝都几个大的衣服铺子,霓裳馆之类,以及几家珠宝铺子,珍宝馆这种,都是常年出入于富贵门庭的,可以与他们商议,推咱们铺子的缎子,从中提成给他们。

唐菱月笑道:姐姐说的是,做什么款式的衣服用什么缎子,什么珠宝配什么缎子,都是可以做文章的。

郑明珠又笑道:咱们铺子里也不妨延揽些手艺好的绣娘,慢慢的打出自己的名声来。

唐菱月点头称是,两人欢欢喜喜的直说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到了饭时,郑明珠又留唐菱月吃饭,唐菱月笑着辞了:姐姐赐饭,原不敢辞的,只原不知道今日姐姐要召唤我,我那边又请了两位大掌柜过来商量,不好让人久等,只得先回去了,改日再来与姐姐赔罪。

郑明珠想她刚接手唐家,本来千头万绪,三房那边又还没死心,虎视眈眈,唐菱月这样一个小姑娘,虽说有郁叔帮忙,也正忙的厉害,便不多留。

只在走之前,郑明珠悄悄问她对卫江俊感觉如何,饶是爽利如唐菱月,也红了脸,扭捏着不肯说。

郑明珠笑道:咱们姐妹有什么不好说的?闺中玩笑罢了,不是我帮着表弟说话,我看他倒是个好的,且又心诚,如今为内库司这事,你们也很见了几次了,多少也算了解了些,嫁人前能有这样的机会,也是个福气,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强。

唐菱月微微笑,到底是商家女,总算没那么矜持,过一会儿才笑道:别的也罢了,就是纳妾这一条还要问一问。

郑明珠心领神会的点头。

唐菱月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卫江俊虽是犯官之后,到底是出身官家,从小儿就见惯了姨娘妾室通房这种事,很容易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唐菱月又是商家之女,极少见到纳妾,这一点问一问倒是应该的。

说了一会儿姐妹间的悄悄话,郑明珠亲自送唐菱月到院子门口,便见张妈妈带着两个小丫头子在廊下等着,问道:什么事?张妈妈笑回道:先前少夫人吩咐重新挑两个丫头给杨姨娘使,奴婢已经挑好了,给少夫人过了目,便给杨姨娘送去。

郑明珠见唐菱月已经走了,便进了屋子,叫她:进来吧。

张妈妈回道:这两个丫鬟,一个是咱们小厨房胡大娘的侄女,叫小蝶,一个是夫人那边大丫鬟瑞雪的妹子,叫蜜儿,都是勤快懂事的。

郑明珠瞧了两眼,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量也还没长足,便点点头,说一句:只管好生伺候着就是了。

两个丫鬟便答应着,跪下磕了头,张妈妈正要领了他们下去,郑明珠却道:张妈妈略站一站,我问你。

张妈妈便转身回来,一脸带笑: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郑明珠闲闲的说:先前我听见后头院子吵的很,是什么缘故?张妈妈道:回少夫人话,因先前我听了少夫人的吩咐,到后头院子里看着原本伺候杨姨娘的两个丫鬟小云和娟儿收拾东西出去,杨姨娘生气,在院子里骂人,或许声音高了些。

郑明珠瞄她一眼,说:虽说我今儿罚了杨姨娘,可到底也是姨娘,是大爷的人,我平日里也都留几分颜面与她们,等闲不与她们计较,就算杨姨娘说了妈妈几句,妈妈听过就算了,何必与她说什么?倒搞的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张妈妈没想到自己告个状,倒自己挨了郑明珠一顿排头,本来还想说一说杨姨娘千奴才万奴才的骂她的,此时也不敢说了,只是道:奴婢不敢,许是催的急了些,只奴婢急着办差,一时没察觉,也是有的。

张妈妈一向是个识时务的,郑明珠见她这样,点点头说:妈妈也是跟我过来的老人儿了,这院子里这么些人也没人越得过你去,便连我也是对妈妈多有倚重,平日里丫鬟们有不对的,不懂礼的,还要妈妈去教导,是以越发要自己尊重才是,姨娘说两句,不过是出个气,妈妈听了只管来回我,我自然教训她,没的妈妈去和姨娘吵的,倒显得我这院子没上没下,尊卑不分,叫人看了笑话,妈妈说可是?张妈妈唯唯诺诺,没口中的应了,郑明珠又勉励了几句,便叫她下去。

这妈妈心不大也有好处,容易收服的多。

待晚间陈颐安回来,郑明珠把杨姨娘这事儿跟他说了,又问他:杨姨娘没去你跟前哭诉?陈颐安听的好笑:昨儿我在垂花门那里就没给她好脸色,她怎么敢。

郑明珠点头道:怪道呢,也是她非要寻个理由来堵我,且还抬了太夫人来压我,我正不自在呢,其实她要敢当着我说,我就是想大爷了,去给大爷请安,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了。

陈颐安有点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她从小儿在朱氏手里长大,和在亲娘教导下长大的自然不一样,朱氏教她的德容言功,又是那样的心肠,没教给她当家主母的常识也是有的,陈颐安便解释道:她自然不敢说,她是姨娘,如何敢说想男人?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正大光明说想我的人,就只有你了。

啊?郑明珠又在这种贵族圈子里人人皆知的常识面前噎住了,然后脸就红了起来。

瞧了陈颐安一眼。

陈颐安看得颇为有趣,忍不住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调戏道:美人儿,想没想我?☆、算是感情好?郑明珠忍俊不禁,陈颐安装花花公子真不大像,单他那模样儿太端正了,就真不像。

郑明珠伸手把他的手拍下去,笑道:胡闹什么。

陈颐安顺手就抓了她的手,拉的她踉跄了一下,跌入陈颐安的怀中,陈颐安揽着她细柔的腰肢,轻轻笑道:快说,想我没有?郑明珠挣脱不了,只得把双手搭在他肩上,说:天天见,有什么好想的。

陈颐安笑道:那这样我就走几天,试试看你想不想。

说着就要走,郑明珠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就伸手抓住他:哎,你干嘛去。

陈颐安哪里是真要走,被郑明珠一拉,顺势就转回来,笑道:又不想我,又不要我走,你倒是难伺候。

郑明珠少见陈颐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哭笑不得,只得笑着哄他道:怎么不想你了,我不想你还能想谁?陈颐安就笑起来:既说想我了,那今晚就听我的。

郑明珠道:我什么时候没听你的了?陈颐安古怪的笑了笑,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郑明珠脸上迅速一红,啐了一口,终于是挣脱了他。

陈颐安还在笑:说定了啊,可不许反悔。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陈颐安才在一边坐下来,郑明珠亲自端了参汤过来与他,陈颐安见她脸上笑出来的娇艳的红晕,觉得自己这个媳妇真是越看越顺眼。

唯一遗憾的就是太拘谨,便是两人独处的时候,都正正经经规规矩矩,一点也放不开,简直不像夫妻,倒像……倒像御前奏对。

这大约是如今陈颐安最不满意的一点了。

不过这个似乎急不来,陈颐安很清楚,这个和时间有关系,郑明珠和婉柔顺,又刚强明理,对他恭敬,对公婆孝顺,待弟弟妹妹们关心,已经是一个好妻子了。

现在又要要求她柔媚讨喜,似乎要求太高了一点。

陈颐安自嘲的笑了笑。

郑明珠按着他坐下了,便笑嘻嘻的亲自开了柜子,取出一个锦绸的小包裹来,打开来对陈颐安说:眼见天一天天热起来,正巧那日表弟送了一匹云羽纱来,轻柔密实,早年曾经失传过的手艺,最近才有呢,我瞧着颜色富贵,就送了母亲,另要了一匹素净的,给你做件小衣,你瞧瞧可好。

包裹里是纯白底银色如意纹的云朵一般轻盈的云羽纱的小衣,论起富贵逼人,糟蹋东西,郑明珠一点儿也不逊于真正的贵女,再好的料子也不当回事,只求做出来好。

陈颐安揉揉脸,居然觉得有点惊喜。

快两年了!除了嫁进来的时候新媳妇给姑爷的礼里头有过一件衣服,这还是第一遭得了媳妇的针线。

郑明珠很是献宝的抖开来给他看,她十分自信,她的手艺虽说和外头靠这个吃饭的绣娘没得比,不过也不差了,果然陈颐安摸了摸,又看了看,心情十分的好,笑道:我媳妇儿的手真巧。

郑明珠抿嘴笑:晚点你试试合身不合身,我也少给你做这些,怕尺寸没拿准。

陈颐安笑道:我就这样瞧着倒是觉得挺合适的。

陈颐安从小儿的衣物,除了外头的大衣服是针线上的人做,里头的小衣,家常穿的便服,平日里身上带的荷包之类,都是自己房里的丫鬟做。

宣纹就做了许多,后来有了姨娘,姨娘们也自然要给夫主做。

不过郑明珠问过了丫鬟,知道陈颐安在这上头很是挑剔,两位姨娘手艺都普通,陈颐安不大看得上。

郑明珠还是怕他嫌弃,就笑道:虽说手艺不好,好歹也是我做了这些天,你就算不喜欢,也要将就穿两次。

陈颐安笑道:我媳妇儿做的,自然喜欢,且我瞧着,很不错了,比大妹妹手艺还强些。

陈颐宽在陈家小姐中针线是最出众的,常常孝敬哥哥鞋子袜子荷包什么的,陈颐安要比自然是拿郑明珠与家中的小姐们比。

郑明珠见陈颐安这样欢喜,没口子的赞她,倒不由的有点内疚,做男人的贴身小衣亵裤本来也算是妻子的分内事了,陈颐安这表现,眼见的就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尽到了一个做丈夫的职责,可妻子……郑明珠就不禁起了一种微妙的补偿心理。

陈颐安又问:这料子不错,夏天用倒是好的,你也该做一件才是。

郑明珠鬼使神差的坐到他身边,还把头靠在他肩上,陈颐安虽然疑惑,还是很自然的揽了她,郑明珠说:我见料子还有,也裁了一件,还没做出来,先赶着做你的了,回头你试了,若是你愿意,便照着样儿再替你做一身吧。

这样温存,仿佛屋里烧的全是红烛,陈颐安依稀有种回到了新婚时的甜蜜感觉,那个时候,新进门的娇美小妻子,温柔害羞,紧张害怕的时候,会缩起来嘤嘤的哭。

很让人怜爱,想要呵护她。

后来……后来发现她只会嘤嘤的哭,什么也不会,母亲说一句话,她能嘤嘤的哭一早上,自己说一句话,她能嘤嘤的哭一晚上。

幸而如今她慢慢的长大了,依然温柔害羞,可是遇事不再总是嘤嘤的哭了,她会站起来,会去试着解决她遇到的事。

虽然在陈颐安看来,她的手段十分直接,甚至有点横冲直撞,有时候缺乏一点分寸,但却很新奇,往往有很妙的切入点,所以效果有时候出乎意料的好。

想到某些事,陈颐安还不由的忍俊不禁,此时气氛如此旖旎,他也温柔的道:也罢了,只别累着了,我横竖不等着穿,如今至要紧的,便是要好生调养身子,早些生个儿子才是。

郑明珠眨眨眼,五天之内,陈颐安是第二次提这个了,到底是哪里来的压力让他这样放在心上?郑明珠的头就在他的肩上,微微的香气和热气萦绕在他身边,她小声说:前儿苏太医来看过了,也开了方子,母亲已经吩咐人照着做丸药来吃了,这事儿……也急不来的。

陈颐安点头:做媳妇的,最易受刁难的便是子嗣传承,我也是担心你吃亏。

你不知道,当初母亲嫁进来也是两年没信儿,太夫人人前人后没少刁难母亲,到第二年尾,有了消息,越发不消停……如今且不说这个,如今眼看太夫人要回来了,虽说她也没什么法子动摇府里的根本,可你这无子的事,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花样出来。

这个事真的太无奈了,郑明珠叹气。

原本红色的、旖旎的空气似乎消散了,说到现实两个人都挺无奈的,陈颐安再是算无遗策,也算不出自己媳妇什么时候怀孕。

郑明珠忍不住问:太夫人怎么不消停的?陈颐安道:还能怎么样,总是那些无聊却下作的手段,无非是趁着祖父不在家,要母亲从早到晚站着伺候她,吃一碗杏仁露都要母亲亲手做,非要说母亲做的才吃的下,吃了一口,嫌太甜,叫重做,重做的吃一口,嫌太淡,一共做了五碗,都只吃了一口,到后来倒哭诉起来,说母亲怨望,不想要她吃,故意做的不好吃。

郑明珠咋舌,这样的婆婆,这样下作的手段,也真可怕,可是也真无可奈何。

对比自己,越发觉得还真是运气好,遇到陈夫人这样宽厚明理的婆母,公正大方,她是真心愿意孝敬婆母的。

可是媳妇伺候婆母那是应该的,这一手故意刁难,也是拿着礼法做出来的,竟没有敢说媳妇伺候婆婆不对的地方。

郑明珠好奇起来:那母亲怎么办呢?她倒是不担心,陈颐安就在跟前,养的这样玉树临风,显然是没吃亏。

陈颐安笑道:母亲伺候了那一天,晚上就嚷肚子疼,请了七八个太医,闹到了天亮,中间还有个太医糊涂的很,说不仅孩子保不住了,连少夫人都不行了,吓得爹爹连舅母都请来了,当时舅舅还在京里做着礼部侍郎呢,一家子,舅母姨母表姨母表舅母来了十七八个,府里不够大,外头停了半街的马车,到第二日,满帝都都知道了身为武安侯夫人的继母刁难元配留下的嫡子和媳妇,一心巴望着人家保不住儿子。

这真是最简单的法子,完完全全的阳谋,媳妇伺候婆母是礼法,没法辩解,可那外头还有人心呢,还有脸面呢,这种事,虐待亲媳妇反而没什么人说话,无非暗笑两声,可一旦涉及元配嫡子,还有武安侯空悬的世子位,就热闹了。

不过这种事,虽是阳谋,可关键还是要有靠的住的娘家,高门贵女最大的依仗,不是夫君,不是儿子,永远是娘家。

郑明珠想到自己也有个足可依靠的兄长,心中也不由的十分欢喜。

想了一想,又追问:后来呢?陈颐安笑道:那会子我还在母亲肚子里,你倒来问我!郑明珠撒娇道:可你无所不知嘛。

陈颐安笑着拧她的脸:我把你会说话的!后来祖父远在河北都听到风声,提前回来了,母亲还在床上养胎下不来呢,祖父发了一顿脾气,也并不能怎么样,太夫人哭了一钞好容易娶了个媳妇回来,倒要我伺候她’之类,这事儿就这样算了。

郑明珠眨眨眼:就这样算了?陈颐安一本正经的点头:是的,就这样算了,不过过了几日,祖父就上本为爹爹请封世子了。

这样也能叫就这么算了?郑明珠知道又被陈颐安耍了,不禁笑着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讨厌,又哄我。

陈颐安笑道:我说这个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叫你心里留意些,三叔父、五叔父都是太夫人的亲儿子,四叔父的姨娘是太夫人的心腹丫鬟抬的姨娘,一向是抱成一团的,太夫人回来后,想必也不会安生,你只记得,虽是以孝为天,你到底是县主了,也不必失了身份,丢了朝廷的颜面。

郑明珠知道这是陈颐安面授机宜,忙点头应是,凝神细听,陈颐安说:太夫人虽是祖婆婆,到底年迈了,未免糊涂些,有些事你听她说了就算了,根本不必去做,你身子也不好,有些事自然不能做,幸而平日里你也不必单独去与太夫人请安,总是随母亲去,我也放心些。

郑明珠会意,既然有陈颐安撑腰,那倒也免得后顾之忧。

陈夫人又是与太夫人有多年的斗争经验,想必也是吃不了什么亏的,只需跟紧陈夫人就行。

这样一想,郑明珠放心了不少。

两人絮絮说了半日话,开始因有些忧虑,还规规矩矩,到得后来,眼看夜深了,陈颐安越说越不正经,郑明珠红着脸打他,倒被他一把搂住压到了床上,烛火摇曳了两下,跳了一跳,就熄灭了。

只听到黑暗中郑明珠压低了的惊讶:你做什么……陈颐安低沉的笑声:别动,你答应了我的。

喂……明珠,来,这样。

陈颐安……唔,你……有模糊的轻笑声传出来,这也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初夏夜晚。

☆、婶娘威风登场陈颐安关于太夫人的那番未雨绸缪说完才两日,这一天,刚吃过了早饭,小姐们都还没散,就有丫鬟来报:那府里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来了。

这就来了?郑明珠看了陈夫人一眼,陈夫人却没什么异样表情,只是吩咐几位小姐各人回房去。

郑明珠心中又笃定了一点,见一群花团锦簇的人进来,便站了起来,待这几位妇人给陈夫人请安后,她便过去给这几位婶娘见礼,站到陈夫人身后去。

这三位婶娘,三婶娘生就一张瓜子脸,一双吊稍眼,薄薄的嘴唇,穿的很艳丽,看起来颇有点精明相,四老爷是庶子,四婶娘看起来有几分老实像,神情中偶尔有一点卑微的样子,大约也是庶女出身,只有五婶娘,看起来竟然和郑明珠差不多大的样子,容长脸儿,个子娇小,倒颇为娇俏。

这样年轻,这应该是五老爷的继室吧,郑明珠想。

陈三婶娘坐下来笑道:大嫂,我是来与大嫂商量一件事的,大嫂自然知道,眼看娘给父亲祈福也有五年了,娘的身子如今越发不好了,一个冬就病了两回,前日我们三爷与大舅老爷去庙里看了娘,说庙里清苦,供奉也不好,还是挪回来养病的好。

哎哟,这就要回来了?郑明珠连忙看陈夫人,陈夫人一点儿不意外,只点头笑道:这也是应该的。

咦,这样子说的话,那是早就商量定了的?陈颐安那日说有了七八分了,现在看来只怕十分准了吧。

陈三婶娘笑道:还是大嫂明理,只不知给娘预备那一处地方呢?那日我瞧了,慈安堂虽好,到底旧些,只怕要翻新一下才好。

陈夫人笑一笑,并没接话。

陈五婶娘见状,便接着开口说:三嫂说的是,且慈安堂旁边也没有院子,只怕住不开。

这话什么意思?郑明珠这种对后宅诸事不大敏感的人都觉得这话有问题,偏陈夫人依然笑吟吟的,只是依然没说话。

郑明珠就见陈三婶娘给陈四婶娘递了个眼色,陈四婶娘有点犹豫的嘴角动了动,终于说:三嫂说的是。

陈三婶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她一眼,只得自己开口说:大家意思也是一样的,怎么着娘也要住个大些的院子,便是咱们这些儿子媳妇进来服侍,也才便宜,大嫂您说呢?这话说的,原来是打着太夫人回来的主意,要搬进侯府来?郑明珠真有点佩服,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已经是能人了,还能说出口,那可真是神人了!这位三婶娘看着也挺富贵的啊,难道是个空架子?陈夫人笑道:三弟妹说的不错,慈安堂空置了这些年,年久失修,看着破败些,让她老人家住慈安堂原是有些不妥,是以我已与侯爷商量妥当了,就请太夫人住到三弟府里去吧,一则,三弟是她老人家亲儿子,说句不怕外人笑的话,到底知疼着热些,有三弟妹这样的能干媳妇服侍着,太夫人心胸一开,只怕就好了呢?二则,三弟府里也是搬进去那年才翻修过的,到处都是干净整齐的,原就比这侯府住着舒服呢。

陈夫人又看了一眼陈四婶娘和陈五婶娘,笑道:或者四弟妹、五弟妹那里也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新宅子,自是舒服的多。

那陈四婶娘吓的双手乱摇,忙忙的说:大嫂说哪里话来,我那小房子怎么敢请老夫人回来住?太寒酸了,还是三嫂那里好。

郑明珠差点笑出声来,忙低了头,努力忍住。

陈三婶娘狠狠的瞪了陈四婶娘一眼,对陈夫人道:大嫂说笑了,娘可是这府里正经的太夫人,若是不住在侯府,给人知道了,只怕得笑咱们家不知礼数,不懂孝道。

陈夫人笑道:要论别人的议论,只怕拆散人家亲母子才叫人笑话呢,也罢,既然三弟妹不情愿,那自然不用请太夫人到三弟妹府上就是了,何况,这事儿也要问问太夫人的意思,太夫人愿意住哪里,咱们做儿女做媳妇的自然是只有听的了,只是三叔要尽孝心怕就要麻烦些。

陈三婶娘喜形于色,笑道:大嫂说的极是,总得以娘她老人家的意思为准了,大嫂一向孝顺,断没有娘想住哪里,倒不让她老人家顺心的道理。

便是咱们要孝顺,又如何敢嫌麻烦呢。

显然这是商量好的了。

只是郑明珠颇为诧异,陈夫人怎么会答应的这样顺遂?按照她所知道的零星片段,也知道陈夫人与太夫人是势不两立的,当年老侯爷故去的时候,甚至留下遗言要太夫人到庙里祈福,这完全是撕破了脸了,而这便是老侯爷最终的裁决了,由此可知,当年必然不止是后宅的腥风血雨,更有涉及到爷们的争斗。

陈熙华是元配嫡子长子,三老爷是继室嫡子,争夺的最大目标,必然是侯爷之位。

如今陈熙华袭爵,显然太夫人派惨败,太夫人岂不是恨死陈夫人陈熙华了?只怕还连同陈颐安和自己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且陈家三婶娘这几妯娌还虎视眈眈想要趁机搬进侯府,陈夫人怎么会答应的这样爽快?换成自己,绝对会想法子拒绝的。

一旦太夫人住进来,后续必然就是太夫人做主,让自己的儿子媳妇进来服侍了。

郑明珠相信,连自己都看得出来,陈夫人怎么会看不出来?那就是必然有后手了?可是郑明珠怎么也想不出到底用什么法子才能化解这样的事,当今天下,孝道最大,老夫人说要住进来,当儿子的做媳妇的要怎么样才能阻止?郑明珠想不出来,只能不说话,本来也轮不到她说话,便安静的在后面看着。

陈四婶娘,陈五婶娘也欢喜起来,陈五婶娘笑道:既如此,我觉着,华茂轩那一片倒好,树木好,又清凉,屋子也多,三四个院子,颇住得开了。

那一片在荣安堂后面,靠着花园,一片有四个院子连成一片,中间一个小花圃,种着些名贵的花木,另有一个小凉亭,亭外有清泉蜿蜒而过。

原来早就选好了。

陈夫人笑道:那一片倒是不错,太夫人若喜欢,那就收拾出来与太夫人住吧。

陈三婶娘笑道:娘必是喜欢的,大嫂实在有孝心,回头我就去给娘请安,给娘回话,带了人去给娘收拾一下东西,不过那庙里原也没什么要紧的,当日原是去给爹爹祈福的,自然不敢奢华,一应用品只怕还要劳烦大嫂预备才是。

陈夫人一口答应:这是当然,既然是侯爷奉养老夫人,自然就是我来预备了,三弟妹不用说我也想到了。

陈三婶娘完全没料到陈夫人事事都答应的这样爽快,反倒有点不安起来,笑着带点试探的道:大嫂自然是想得到的,论起这些事,我们自然是比不了大嫂的,那我明日便去请娘罢。

陈夫人笑道:明日去请,回来住哪里呢?慈安堂原是曾翻新过的,三位弟妹尚且觉得旧了,不适合奉养太夫人,这华茂轩一带,搁的如此久了,不收拾打扫过,怎么敢请太夫人回来?三弟妹说可是?陈三婶娘笑道:大嫂说的是,我只想着娘就要回来了,一时欢喜,就忘了原是应修葺打扫一番,果然是大嫂想的周到。

陈夫人笑道:还有丫鬟婆子也要先选出来,一应都齐备了,再去请她老人家的好。

几位婶娘都忙点头称是,没口子的赞陈夫人持家有方,□想的周到。

几人气氛极其融洽,又笑着说了些闲话,几位婶娘才起身告辞。

陈夫人亲自送到荣安堂的院子门口,陈三婶娘笑道:天气越发热起来,只怕要早些收拾才好。

这就是要砸瓷实了。

陈夫人笑道:我也是这样想,明日就叫人进来修葺罢。

那敢情好。

陈三婶娘大胜而归。

走的远了,郑明珠还隐约听到陈三婶娘得意忘形的笑道:如何,我说她不敢不答应吧。

再是不愿意,好歹还有个孝字呢,大舅老爷如今又出了头,怎么也要顾忌些。

或许是事情太顺利,便太得意了,声音有些高,不仅郑明珠听得清楚,陈夫人也听见了,却只是笑,没有说什么。

又听到另外一个声音恭维着:也要三嫂亲自来才行,我们哪有这样大的面子。

不是四婶娘就是五婶娘,不过从先前的情形看,多半是那个伶俐的小婶娘了。

渐渐走远了,再听不见。

郑明珠跟在陈夫人身后,实在非常的不解,待三位婶娘走的不见踪影,郑明珠终于忍不住说:母亲,这……陈夫人笑道:别担心,我心中有数,这事横竖不与你相干。

哪里与我不相干了,今后再多一层祖婆婆,若是宽厚明理的,那么只管孝敬着也就是了,如今这摆明了不好相与,且与自己正经婆婆都相与不了,自己今后夹在其中,乐子可就大了。

郑明珠不得不再努力一下,便说:母亲不如与父亲商议一下再寻工匠进来也使得。

陈夫人笑了,拍拍郑明珠的手:好孩子,你只管安心,有我在,必不至于让你为难,你也在这里站了半日了,且回去歇着去。

郑明珠不好再说,只得怏怏的回去了。

墨烟跟在郑明珠身边瞧见了全部过程,见她这样,不由低声劝道:少夫人且别忧心,依奴婢想着,连少夫人这样的新媳妇都能瞧出来不妥,夫人岂能不知道?既然答应的这样痛快,必是有缘故的,横竖这事是太夫人,侯爷、夫人,并各位老爷夫人的事,少夫人也使不上力,何必白白烦心呢。

郑明珠叹道:说起来倒是简单,如今太夫人要回来,几位婶娘也要趁机搬进来,瞧今天这场面,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各自都有各自的算盘呢,我是小辈,话也没有我多说一句的,哪有不烦心的,母亲倒也笃定,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墨烟说: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夫人虽宽厚,却不是个糊涂性子,少夫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少夫人且冷眼看着,奴婢想,这事必不至于如此。

郑明珠虽觉墨烟说的有理,可是见话说成这样,也想不出别的了,只想着这事没有自己说话的地方,再担心又能如何呢?便点点头:你说的是。

珊瑚在一边笑道:少夫人既这样担心,又不好问夫人,不如今晚问一问大爷,便有什么话,由大爷去与夫人说,倒也便宜些。

郑明珠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便说:也罢,也就只有这样了。

又想着今日原本说了要去外书房审一审这个月的账目,便抛下这种心境,带了人去外书房了。

直到郑明珠接手外书房,才大约知道陈颐安的进账,虽不敢说惊人,也是十分可观的,怪不得平日里一副钱财如粪土一般的派头。

每个月,单是江南来款,就有上万两白银,更不用提各种名目的礼物孝敬,直是络绎不绝,帝王宠臣果然热的烫手。

从这个月开始,唐家的分红也开始入账了,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唐家的生意入账郑明珠心中是有数的,此时郑明珠大约算了算,唐家的分红竟是全数入了陈颐安的外书房,若是其他的渠道都是如此,莫非太子党的钱财银子也由陈颐安来调度?那这外书房可就非同小可了。

既然陈颐安并没有特地给她交代,郑明珠好歹也知道这种事并不好直接问,她也就没露出异样来,只把这疑问存在心里,今后留心便是了。

只若是真的,怪不得当初陈颐安不放心交给郑明珠管,也怪不得自己夺了宣纹的权,她将自己恨之入骨了。

那如今这样,意味着陈颐安是相信她了吗?郑明珠不由的沉吟起来。

☆、婆婆教媳妇晚间陈颐安回来的时候,郑明珠也刚从外书房进来不久,服侍陈颐安换了衣服,洗了手,两人对坐吃晚饭的时候,郑明珠就已经忍不住了,反正这里就他们两个主子,也就管不得食不言的古训了,对陈颐安说:那日你说过的话,太夫人这要回来了,你可知道。

陈颐安毫无意外的点点头,一脸轻松,还说:今儿这个葱爆羊肉做的好,你尝尝。

郑明珠又说:三婶娘说要母亲把后头华茂轩一带修葺出来,与太夫人住呢。

陈颐安笑道:我说你急什么,慌慌张张的,三婶娘说什么都不算。

可是母亲也答应了啊,还说明天就着人进来动工。

郑明珠怎么可能不急,你陈颐安成日在外头,倒不用你服侍两层婆婆!陈颐安还是笑:那也不算。

咦,怎么个不算法?郑明珠忙问:什么意思。

陈颐安好整以暇的笑道:不好生吃饭,在急些什么,这事儿与你又不相干,瞧你这炮仗脾气,真是一点就着,一点子事就急的饭也吃不下去,你瞧瞧母亲的气度,也该多学一学。

简直把郑明珠噎的半死,陈颐安这混蛋!郑明珠也不吃饭了,就坐到炕上去,一脸怨恨。

陈颐安忍俊不禁,他这媳妇,真是越发活泼灵动了,七情上面,高兴起来,一脸甜蜜,整张脸熠熠生辉,似有发出莹光来,把她逗的恼起来,就如现在这样,一脸怨恨的坐在一边生闷气。

可是,给她两句好话,或是遂了她的意思,她又很快高兴起来。

真是越看越可爱,简直逗不腻。

陈颐安又吃了半碗饭,还舀了一碗汤,慢条斯理的吹着喝,见郑明珠气的咬牙,才笑道:也不知你操的这是什么心,有母亲在前头,你还怕什么?郑明珠担忧的说:母亲答应的这样爽快,太夫人真住进来,又把几位婶娘都带进来,这可就热闹了,我就不信,你又能多舒服。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郑明珠已经有一点了解陈颐安了,但却还完全不了解陈夫人,这才有这种疑惑。

陈颐安丢下碗,也坐到炕上去,揽着郑明珠的肩,这会儿屋里没丫鬟,郑明珠便没挣扎,倒是温顺的把身子都靠了上去,‘嗯’了一声,等着他说。

这个动作显然取悦了陈颐安,他笑道: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说说看?郑明珠也就细细的把当时情形说了一通,不无忧虑的说:母亲只一径答应着,我自然是一句话也不好说。

陈颐安笑道:有母亲挡在前面,哪里还用得着你说什么呢?你只管放宽心就是。

两母子一个模样的口吻,郑明珠真是郁结的很:三位婶娘开始还有节制些,到了后来,见母亲这样好说话,便只管商量着要住哪里了,我就不明白了,自己当家作主有什么不好,又舒服又自在,为什么要想搬进侯府呢?陈颐安笑:你当谁都有生钱的本事呢?几位叔父分家之后,一茶一饭,一针一线都要自己张罗,又没个正经营生,一家子坐吃山空,偏又不想丢了往日的排场,一样要捧戏子,买古董,上酒楼,平日里依然是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使唤着,按年节做衣服打头面,且弟弟妹妹们也眼看都大了,聘礼嫁妆哪样不要银子?当日那点家底只怕早亏空的差不多了,如今便指望着太夫人回来,一家子都搬进来住,自然什么都是现成的。

敢情拿侯府当冤大头呢。

郑明珠便更不解了说:既如此,母亲还答应?陈颐安笑道:你也是个笨的,难道母亲还不如你不成?母亲自然是明白的,你呀,就是太沉不住气,一点子事当场就要有个黑白,急什么,她们也不至于今日就搬进来。

郑明珠急了,一下子挣脱他,坐直了与他对面儿:我如何与母亲比,我要能比,还来问你呢!陈颐安便拉她的手,笑道:看你,又急了,依我看,母亲这是谋定而后动,先弄清楚几位婶娘到底要的是什么,你想想,若是一开始就摆明了拒绝的态度,几位婶娘自然就要与母亲纠缠太夫人的事,这后头的怎么说出来?只怕要等太夫人真住进来了,由太夫人来发话,到时候难免措手不及,又毕竟孝字当头,越发不好说了,倒不如此时横竖做不了准,引着她们都说出来,更清楚明白些,后头该怎么着也好有个章程。

是这样么?郑明珠仔细想一想,似乎也对,至少今天连自己都很清楚,几位婶娘就是想随着太夫人搬进侯府来,而且,她们看中的就是华茂轩一带的那几个院子。

只是,郑明珠疑惑的说:母亲今日答应的这样痛快,原来都是可以不作数的么?陈颐安扑哧一下笑出来:答应归答应,有些事本来就是人力不可胜天的,要出点意外还不容易?到时候也怪不得谁。

啊?这样子?郑明珠眨眨眼,堂堂侯府也能这样无赖?陈颐安似乎看出了郑明珠的想法,笑道:不是对谁都能讲道理的,有些人本来就是一副无赖面孔,不依不饶的靠上来,难道还能指望说些道理,义正言辞就能把他驳回去不成?自然也就只能用些无赖的手段罢了,你刀比他快,钱比他多,还比他更无赖,他还能怎么样呢?郑明珠有点呆滞,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是陈颐安第一次在她跟前展露出这样的一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颐安好笑,捏捏她的手。

郑明珠这才反应过来,说起来,自己那一日处理二小姐一事,倒也与这样的说法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呢,只不过自己没有想的这样透彻罢了。

这样一想,郑明珠突然觉得陈颐安似乎更亲近了些,颇有知己之感,不由笑道:那么母亲会怎么做?陈颐安想了想:要看父亲那边的消息,那边定下来,母亲才会知道该怎么做吧?这是什么意思?郑明珠觉得,武安侯府两代之间这些陈年旧事,远比自己遇到的这些事更为精彩,此时又开始有了一种‘大概又有八卦可听了’的感觉。

便笑道:父亲那边会有什么消息?陈颐安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你就没听到一点儿风声?果然,在陈颐安跟前弄鬼简直就是白给,郑明珠也没指望着能糊弄过他去,便笑着坦白道:我是听说太夫人娘家的大舅老爷升官回帝都了,莫非父亲的消息和这个有关?男主外女主内,陈熙华的消息自然是与官场朝堂有关,郑明珠这一点还是想得到的。

陈颐安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跟我弄鬼呢?这位大老爷原是工部左侍郎,圣上钦点了总理河道大臣,因治河有功,如今回京述职,我瞧着,多半待要定下来他是留京还是外放,再做打算罢。

怪不得陈夫人没动静呢,原来是局势还没明朗。

也就是要等着看娘家这腰撑的硬是不硬郑明珠总算明白了一点儿。

陈颐安笑道:是以我劝你别急呢,说句诛心的话,咱们府里,最不愿意太夫人回来的就是母亲,更别说还要拖着几位婶娘一块儿住进来,别说当年其实已经闹的多少人都知道了,便是没有,母亲也不会答应的,要你操哪门子心呢。

那语气,真是说不出的看不起人。

郑明珠被他说的无语,是真没法答话,陈颐安说的很对,这是陈夫人的战场,陈夫人的对手,并不是她的。

郑明珠有点讪讪的,便起身给陈颐安倒茶掩饰并讨好一下,陈颐安笑道:吩咐厨房做点子宵夜进来,你先前那模样儿,但凡我晚一刻钟说就要给我脸子瞧,害我晚饭也没好生吃。

郑明珠的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出去吩咐翡翠:说与厨房,做点清淡好克化的东西来与大爷用。

翡翠忙去吩咐了。

郑明珠反身回去,坐回炕上,陈颐安捧着茶盅,笑吟吟的瞧着她。

郑明珠总觉得陈颐安目光如炬,早对她心中所想知道的清楚的很,她也不掩饰了,便笑道:那天就听你说了半截话,趁这会子空闲,你说当年,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呢?陈颐安笑,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问的神情,倒也不卖关子了:也没有什么,自然是太夫人巴望着三叔父能做世子能袭侯爵罢了,对父亲母亲自然是百般的看不上,也颇做了些事,是以祖父自知不起之后,便要父亲和几位叔父各自分家,太夫人到庙里长住,为祖父祈福。

郑明珠说:怎么当初我听说是祖父去后,太夫人主持分家,再去与祖父祈福呢?陈颐安笑道:这也是祖父的意思,到底一家人的体面,虽说纸包不住火,闹的满帝都都知道,便是父亲,又有什么脸面呢?终究是家务事,名声好听些罢了。

郑明珠暗忖,大约陈熙华是胜利者,是以能够大度起来,这种事情,最介意的自然是失败者,这太夫人要回来了,只怕就消停不了了。

如陈颐安所说,毕竟孝字当头,如何挡得住?也很可惜当初是这样说的,因对外说的是太夫人主动去庙里祈福的,如今太夫人要回来,也就拦不住了。

幸而朱氏是爹爹送去的,不然,今后非要回来倒又是一个麻烦事。

第二日一早,郑明珠去荣安堂给陈夫人请安,就已经见到有管家媳妇进来回话,已经找好了工匠班子,只等陈夫人点头,就进来开工了。

陈夫人只嘱咐:也罢,这就吩咐他们进来,今日把门户看紧些,吩咐各房的丫鬟和年轻媳妇们都自己警醒些儿,绕着华茂轩那一带走。

那管事媳妇应了是,自去酌办。

陈夫人又嘱咐郑明珠:锦莲榭那边儿多安排两个丫头守着几处桥,预防外人不认得路,万一走错,惹出麻烦来,横竖就今儿一日,也不难。

一日?郑明珠在心中嘀咕,昨儿经陈颐安分说过了,她心中多少有些谱了,虽说对陈夫人不了解,对陈颐安她却是绝对信任了,此时大约已经想到了陈夫人的意思,自然也就不多嘴了,便笑道:是,小姐们娇贵,自然是最要紧的。

陈夫人也并没有拿这些当个事儿,说完了这个,便又与她说起别的事来,到这两年,陈家的公子小姐们纷纷长大,事儿就渐渐的多了起来。

高氏小姐的事之后,陈颐青被侯爷陈熙华打了一顿板子,如今还在自己院子里养伤,他这个样儿,陈夫人越发不敢给他说别的小姐了,依然是求尚主,如今这边尚主的事也准了,过几日就要下旨赐婚。

陈颐鸿也满过了十六岁了,陈夫人也要给他寻个媳妇,他是有爵位的,陈夫人与郑明珠商量着给他求一位嫡出的小姐才是。

还有过年就十四岁的陈颐雅和陈颖娴,已经有人家托人来问了,嫡出庶出的公子都有,还得托人打听孩子的品性,不过两位小姐年纪还小,还可以从容相看。

陈夫人说了这些,又带着郑明珠开了后头屋子里的箱笼,找些上好缎子,首饰,分别给几位小姐。

陈夫人道:娴丫头的嫁妆,从她出世我就在给她攒了,倒是已经七七八八了,府里有规矩,嫡女出嫁,公中出两万两的嫁妆,庶女也就是一万两,只雅姐儿身份不同,姨娘是有诰命的,自然比其他几个姨娘养的小姐不一样,这个到时候侯爷做主就是了。

府里规矩原是每季小姐们八套新鲜花色的衣裙,夏天的衣服此时已经得了,只如今她们大了,外出应酬多起来,零星预备衣服装扮,也是要紧的,不然到了外头,天天都是那几套衣服,未免叫人笑话,且虽说嫡庶有别,到底是亲姐妹,差别也不在这上头,料子首饰还是要差不多的才好。

郑明珠细细听了,她从小没有亲娘教导,如今陈夫人就开始手把手的教她这些了,一府主母也是大学问,尤其是一些小节上,若是不经意露了些什么不妥,就是人家一辈子的笑柄。

一时找了些江南的绸缎,都是素雅娇嫩的花色,陈颐宽、陈颐雅、陈颖娴一人五匹,虽说是为了小姐们的交际多做些,却也不好完全空过两位小些的小姐,只两个小些的妹妹一人两匹,应应景。

陈夫人命明日就叫绣娘进来给小姐们裁衣服,又找出几副头面,都是赤金底的,红宝石,青金石,祖母绿的都有,珠子石头都有莲子般大,又有几副翠的一汪水般的镯子,叫给小姐们送去。

陈夫人对郑明珠说:首饰倒不好给过于新的,平日里预备着,每季都添几件,这样新旧都要有,看着才像,若出去一次,头上身上全是新的,反倒叫人看了笑话,也不像咱们这种人家做事的样子。

郑明珠点头应是,两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院子后头已经隐隐约约传来工匠开工嘈杂的声音了。

☆、林姨娘郑明珠心中一直惦记这事,到第二日,已经听不到声音了,果然工匠们都撤了出去,郑明珠一时好奇,特地过去华茂轩看了一次,施工的帷幔倒是还没撤,只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有几间屋顶的瓦扒了些要换,露出一个一个大洞。

或许是得了管家媳妇们的嘱咐,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因如今府里人口少,挨的近些的楼馆也并没有住人,倒也安静。

郑明珠看了一回,顺脚就往右边走,绕过半坡,穿过小暖棚,经过一片花林,就能看见小姐们住的锦莲榭南面的桥。

郑明珠自从管着小姐们的琐事以来,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锦莲榭,到底也是大家子的小姐,规矩教养都是好的,并不难伺候,也没有千刁万恶的小姑子刁难嫂子的戏码,就连最有底气的庶出二小姐陈颐雅,自从收拾了那一回之后,对嫂子也是客客气气。

虽不亲近,倒也没敢做什么。

到底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多恶毒?南边上去一片花榭后头就是两间小小的屋子,住的是四小姐陈颐贞,郑明珠走进去,陈颐贞正在屋里与她姨娘说着针线,见了郑明珠,忙起身见礼,又让她坐了上首。

见郑明珠来了,林姨娘就侍立在一边,并不敢坐了。

这位林姨娘倒是规矩,郑明珠是昨晚一个人默默的梳理太夫人和众位婶娘的亲戚人事关系的时候把她理出来的。

当年,陈熙华得封世子之后,太夫人以陈夫人有孕不能服侍夫君为由,把一位娘家的远房表小姐送与陈熙华做妾。

按理说,这样的出身,这位表姑娘在这府里立足应是艰难的,别说陈夫人不会待见她,就算是陈熙华,只怕也烦她。

可是这位林姨娘,不声不响在这府里也渐渐的站稳了脚跟,几年后,陆续生下一女一子,如今十三岁的四公子陈颐礼和十一岁的四小姐陈颐贞。

这位林姨娘,容貌中上,三十出头的样子,眉宇间几分柔婉,已经有了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的姨娘,还有这份恭敬小心,郑明珠多少明白了她能在这府里生存下去的缘故。

陈颐贞亲自倒了茶,双手奉给郑明珠:嫂嫂喝茶。

郑明珠接了茶,笑着让林姨娘坐,一边对陈颐贞道:那边华茂轩要整理出来迎太夫人,这几日只怕吵着你了?林姨娘道了谢,也只敢在小杌子上坐了。

陈颐贞一向是个省事的姑娘,腼腆话少,又懂看人眼色,此时忙笑道:隔的远,也并不吵,我已经约束了丫头婆子,少过桥去,免得碰到外头的人。

郑明珠点头,又过问了几句日常起居的事,见林姨娘在一边一直只微笑,半点儿没插嘴的意思,心中不由的暗暗点头,坐了一盏茶时分,便起身去别的小姐屋里去了。

陈颐贞忙起身送到院子门口,林姨娘跟在身后,待郑明珠走远了,才对陈颐贞道:这些日子越发要小心,你只多亲近你这嫂子,多孝敬夫人,别的一概不要理,有什么事,只管走远些,越早撇清越好,那个老……夫人回来一准没好事。

陈颐贞劝道:姨娘别担心这些个,我都省得,这府里是爹爹和母亲做主,太夫人回来也不过就是供起来的菩萨,能做什么?我自然不会糊涂的。

林姨娘与陈颐贞回到屋里去,一边说:如今这太夫人要回来的风声才一出来,有些人的心思就活络起来,满心盼着这侯府要变天了,也不想想,当年太夫人还是这府里的侯夫人呢,世子位依然没落在三爷身上,自己也被逼着到庙里去了,如今回来,一个老婆子能做什么?无非就打算着,这府里老侯爷没了,谁也大不过她去,要拿着一个孝字压一压人,在府里闹一闹,终究能成什么?陈颐贞只笑着听,她知道她姨娘从来就不愿与人为妾,宁愿粗茶淡饭也要嫁个正头夫妻,却因继母巴结太夫人,竟逼着把她送了来,她那满心的愤懑和不甘,十几年来也并没有淡去,劝也是没用的,听她念一念也就罢了。

林姨娘念叨了一阵子,又说:四小姐,你是这府里正经的小姐,娇贵的女孩儿,万不可和那些人一起闹去,尤其是你那几个婶娘,又蠢又贪,自己没本事,只想占别人的便宜,也是姨娘连累你,因着姨娘这点子身份,只怕有人会来寻你说话,你不管她们说什么,你只答应着就是了,回头就去告诉夫人和少夫人,你要记得,别说如今你在府里要靠着夫人与少夫人,就算你出了这门子,能给你撑腰的还有谁?也不过是侯爷,将来就是大爷了,和别的人可不怎么相干。

陈颐贞笑着点头:姨娘放心,我知道。

我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呢?林姨娘就这一子一女,一辈子的指望都在他们身上,如何那样容易放心:你瞧这二小姐,一心要比过三小姐去,真是个蠢的,三小姐再不声不响,那也是府里唯一的夫人养的小姐,不论在哪里,都比她尊贵。

花姨娘便是再有诰命又如何,三少爷二小姐的婚事还不是夫人侯爷做主,尤其是二小姐,女人一辈子好不好,还不是看嫁的好不好,夫人但凡有一丝歪心肠,二小姐现就吃不完的亏,在这府里争的长短有什么用?好孩子,你听话,多孝敬夫人,才是正理。

陈颐贞耐心的听着,一点儿没对林姨娘这隔三差五就要说一次的说辞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来,正在这个时候,小丫鬟在门口报:花姨奶奶来了。

陈颐贞与林姨娘对望一眼,一起站起来,到门口让道:姨娘来了,快请进来。

花姨娘一脸笑,大概是刚从二小姐屋里过来,笑道:我听说四小姐前儿有点咳嗽,如今可大好了?陈颐贞笑着让座儿,叫丫鬟奉茶:多谢姨娘想着,已经好了,前儿二姐姐还送了点心来,还没去给二姐姐道谢呢。

花姨娘笑道:谢什么谢,你喜欢吃,只管打发丫头去你二姐姐屋里取,那还是三少爷在宫里头得的,也送了一盒子来给我,我瞧着倒比往常吃的好些。

花姨娘是炫耀惯了的,陈颐贞和林姨娘都并没有露出什么来,只是坐着扯了几句闲话,花姨娘便道:听说这华茂轩修葺出来是要迎太夫人回来?林姨娘一脸惊奇:姐姐这是在哪里听说的?可是准信儿?花姨娘道:妹妹是太夫人的姨表外甥女儿,难道家里没有个什么信儿?倒来问我,我也不过是听一个管事的媳妇子说的,准不准我也说不上。

林姨娘笑道:我那边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且也与太夫人娘家说不上话儿,哪里知道这些个。

花姨娘就笑笑,见她嘴紧的厉害,心里虽不屑,却也便不再说了,只胡乱扯了几句,才告辞走了。

因华茂轩的修葺,侯府一干人等不论什么心思,热闹了两天,又因再无动静而沉寂了下去。

这样子,自然就有人坐不住了。

这一日晚间,是三位婶娘连同三位叔父都一齐来给侯爷请安了,正巧陈颐安郑明珠都在荣安堂,听陈夫人连同陈熙华在商量几位少爷小姐的亲事,此时听说,陈夫人对陈颐安道:你们看看也好。

尤其是郑明珠,她是今后的侯夫人,这这些争斗是必然要经历的。

陈颐安与郑明珠就一起到门口迎接,几位叔父郑明珠都不认得,不过好在有陈颐安在,随着他见礼也就是了。

一时各自都请了安见了礼,坐下来大一屋子,陈颐安和郑明珠都退到了陈熙华和陈夫人身后,众人扯了几句闲话,五老爷就忍不住的问道:大嫂,这华茂轩修葺的如何了,要什么时候才能完工?咱们明日去给娘请安,也好回娘的话。

陈夫人笑道:正修着呢,要论完工,可就不好说了。

陈三婶娘立刻问:不过是修葺一下,又不是多大一个工程,怎么就不好说了。

陈夫人道:因几位弟妹催的急,我一着急,第二日就叫了人进来修葺,没承想,刚扒了几片瓦就掉了一片下来砸伤了一人,如今工程便停了下来。

陈三婶娘道:我道什么要紧事呢,不过掉一片瓦,给那人几两银子,叫他回去养一养就罢了,嫂嫂什么大事小事没经过呢,这么一点子事,嫂嫂自然会处置了。

陈夫人笑道:可不是,我虽没经过什么事,但好歹见过几件,弟妹或许不知道,当时我一看这个,就想起当初宁国公家里,也是为了把老家的老夫人接了过来住,修葺房舍,也是因急了,就没有看日子,急着动土,也是在修葺的时候,有片瓦掉下来砸伤了一个工匠,他们家也是就像三弟妹说的这样,并没有当一回事,只几两银子打发了工匠,接着修葺,后来完工了,请了老夫人住进去,三弟妹你猜怎么着,不出一年,世子就急病没了,又过了一年,宁国公也没了,礼部上本由宁国公的弟弟承爵,新宁国公承爵才半年光景,就以谋害宁国公并宁国公世子之罪抄了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可怜那本来要回来享清福安享晚年的太夫人,也被一杯毒酒赐了自尽,宁国公传承三代的爵位也没了,连第一代宁国公配享太庙的殊荣也给夺了,惨相就不必说了,可不就是因为那一片瓦吗?陈夫人笑吟吟的对着陈三婶娘那阵青阵红的脸色,说:我当时一看,可吓的不得了,即刻就命工匠们停了工,又亲自去回了侯爷。

三老爷皱眉道: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给娘预备住处,怎么就扯到宁国公家里去了,莫非娘还能跟宁国公老夫人一样不成?郑明珠正觉得陈夫人这番指桑骂槐十分精彩,不承想竟然听到这位三老爷这样说话,这……这也太蠢了吧。

陈夫人就笑道:三弟真会说话,居然说太夫人和宁国公老夫人是一样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到底是亲儿子。

若不是这样的场合,郑明珠真能笑出声来,不过见陈颐安一脸淡定,郑明珠也有样学样,低眉顺目,心中大乐。

陈三婶娘扯了扯三老爷的袖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五老爷忙接口掩饰过去:那大哥如今预备怎么着呢。

陈熙华道:这样要紧的大事,自然不能马虎,昨儿已经请圣上钦封的一虚大师替咱们家算过了,因贸然开工,已经损了福气,须得先静一年,再择好日子开工才行,否则,家里长辈有血光之灾,我想着,咱们是要恭迎太夫人回来养病的,断没有给她老人家招灾的道理,自然就不敢动了。

三老爷急了,一拍椅子扶手:这是什么混话,要等一年,哪有这样的道理?陈熙华剑眉一竖:你干什么,这里也是你能拍桌子的地方?真是反了你了,打量爹爹不在了,我就管教不得你么?所谓长兄如父,没了爹爹,兄长为大,陈熙华就是要说他不敬兄长,打他板子,他也没处伸冤去。

三老爷脖子一缩,没敢接口。

陈熙华又道:一虚大师是圣上钦封的仙师,德高望重,等闲如何肯来看你私宅?还不是念着这是与太夫人有关的大事,我才再三求请,一虚大师给了面子来瞧了,你那嘴里还敢说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这藐视朝廷之罪,你可吃罪得起?唔,侯爷今日就是在这里镇场子的!四老爷左右看看,嘴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

五老爷见两个哥哥都指望不上,只得道:这一年也未免太长了些,如今既然要请娘回来,也回过娘了,到处亲戚都知道了,到这会儿了,突然说要等一年再去请娘回来,要如何给娘和众家亲戚说呢?陈夫人笑道:五弟说的是,因是今日才请教的一虚大师,本想明日请几位叔叔和弟妹们商议呢,可巧你们就来了。

我与侯爷商量过了,咱们府里不能动,这是没法子的事,可几位叔叔府里却是新宅子,连动也不必动就可以迎太夫人住进去,且三叔五叔又是太夫人养的,不如迎了太夫人暂住一年,母子越发亲近不说,也免得不好给亲戚们交代,弟妹们觉着呢?那位伶俐的小婶娘说:既然华茂轩动不得,那慈安堂也还可以住吧。

陈夫人看她一眼,笑道:华茂轩既然动不得,慈安堂自然也动不得,五弟妹竟然还没明白吗?这就是陈颐安所说的无赖了吧?郑明珠暗想,总之就是我说住不得就是住不得,你说破天我也说住不得,你能奈何?加上先前宁国公那段说辞,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要接回来可以,不住我们家就行!如今陈夫人叫人进来扒两片瓦意思一下,也就有了说辞,尤其是对外头,只怕当年武安侯府的热闹还有人记得呢。

☆、临阵倒戈几位叔婶不由的互相看看,交换着眼色,陈熙华、陈夫人稳如泰山,半点不着急,最后还是三老爷说:大哥这意思我晓得了,无非就是不情愿娘回府来,这个做兄弟的也无法,只大哥当初当面应了舅舅,这舅舅跟前要如何交代,大哥还得想一想吧?这三老爷真是个二楞子。

且张口闭口的搬舅舅,你舅舅就是天皇老子,对侯爷来说也是个继舅舅罢了。

陈熙华皱眉道:三弟说话可要放明白些,如今就算说破天去,把这缘由始末拿到外头去说,谁也不敢说我不诚心迎太夫人回来,若不是因为那日三弟妹、四弟妹、五弟妹过来说的那么要紧,催着你嫂子要赶着请太夫人回来,至于这样子急着开工,损了太夫人的福气么?那一日三弟妹说的话,听见的可不止一个人,再三的说要赶着收拾,说已经回过了太夫人了,催的那样子,偏你嫂子纯孝,听了也急的不得了,才连日子都没看,就赶着开工,如今倒成了我们不情愿了?三弟说话也要有个谱儿,就算太夫人是你亲娘,大舅老爷是你亲舅舅,也没你这样说话的。

论理,你敢说这样的话,就算我不给一顿嘴巴子,舅舅只怕也饶不了你!舅舅纵然偏心,只怕也偏不到这个份上,若不然,几位弟弟与我一起见舅舅去,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没有公道这两个字了!五老爷见三老爷被陈熙华一顿臭骂骂的脖子都梗起来,又一向知道他是个二楞子,真怕他又说出什么话来,弄得场面难以收拾。

他们的目的只是来接亲娘回来,可不是为了和侯爷大哥撕破脸呢。

五老爷赶紧的打圆场:大哥息怒,三哥只是不会说话,心里万万不是这样想的,大哥要接娘回来,那是早就说定了的,自然不至于在此时反悔,不过是一个住的问题,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一家人商量商量,总能想出法子来。

那三婶娘眼珠子一转,突然说:五弟说的是,依我看,侯府这样大,哪里搁不下几个人呢?我瞧甘兰院那是当初大侄儿成亲那会子新修葺过的,一应都是新的,又是前后几进的院子,宽宽绰绰的,且这新屋子,全是喜气,娘若住进去,只怕更高兴些呢。

说着就掩嘴笑。

原来还有更无赖的,郑明珠开了眼界,这无端端的,就看上她的屋子了,只怕她要是不答应,这三婶娘还能开口请陈夫人把荣安堂让出来呢。

不过郑明珠也不急,这屋里又不是住着她一个人,陈颐安多跋扈的一个人啊,他不找人麻烦就不错了,这位婶娘倒来惹他?这个时候,主意打到了陈颐安头上,这个是连自家爹爹亲娘都要让他三分的人物,此时也不管什么小辈长辈了,在陈熙华身后笑道:三婶娘,侄儿正有一件喜事要跟您说呢。

一家子人都不知道陈颐安这是啥意思,不过陈熙华和陈夫人依然一脸淡定,郑明珠却是十分信任陈颐安,也是依然不动容,只是听着。

三婶娘一怔,笑道:大侄儿有什么好事不成?陈颐安笑道:当然是好事,你侄儿媳妇有身孕了。

啊,我什么时候怀孕了?郑明珠眼睛都瞪大了,当然她低着头装文静,此时就变成了装娇羞,陈颐安接着说:大夫说了,我媳妇月份还轻,要万分小心,别说挪屋子,就是挪柜子都不成!一句话顿时噎的三婶娘倒了气,正想再说什么,陈夫人已经接口道:是呀,这是子嗣的大事,定要小心才是,想当年,我就差点没了安哥儿,这二十年来每次想着都还后怕呢。

陈夫人提到这件当初满帝都都知道的事,立时就把三婶娘想说的话给噎了回去。

陈颐安又对四老爷笑道:四叔父,本来想着明儿给您老请安去,顺便跟您说一声儿,您那回跟我说的柏弟那事儿,如今有了点眉目了,虽说不十分准,也有七八分了。

陈颐安口里的柏弟,应该便是四老爷家的大儿子陈颐柏,陈熙华一系有权有势有人,兄弟的儿子来求照看,找门路,寻前程都是平常事。

郑明珠眨眨眼,这是要当面策反四老爷啊,陈颐安这一手太狠了。

之前一个字也不说,就是要留着当面策反你,到底是儿子的前程要紧还是这些人要紧。

为了儿子的前程,就算明知道前头有个坑,你也得跳下去。

四老爷显然措手不及:啊,啊,太好了,安哥儿你怎么没早说。

陈颐安矜持的笑一笑:我也是今儿晌午才得的消息,原想着明天去给叔父请安说一说的,没承想今天叔父就来了,如今就便儿说了罢。

三老爷和五老爷他们都一脸不自在,四老爷此时总算反应了过来,有点讪讪的,望两眼三老爷五老爷,又望两眼陈颐安,尴尬的搓搓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四婶娘却是忍不住了,说道:大哥大嫂的难处我们已经尽知了,其实依我这点小见识,太夫人回来也不是为了住的奢华富贵,不过是为了一家子团聚,看着儿孙们热闹,享天伦之乐,是这个意思,三哥府里虽不如侯府宽敞,却也不小,且又是前年出了爹爹的孝才粉刷过的,也很看得过去了,如今侯府里没法住,何不请太夫人住到三哥的府里去呢?一则太夫人见了三哥三嫂也欢喜,二则也免得兄弟们为难。

想一想,她又补一句:待侯府里能动工收拾了,再看太夫人的意思也罢了,大嫂说可是?陈夫人笑道:四弟妹这个主意不错,三弟妹你觉着呢?三老爷脸色铁青,陈三婶娘眼里似要出火似的,她不敢瞪陈夫人,只狠狠的瞪着陈四婶娘:你在胡说什么?娘是侯府的太夫人,若是回来不住侯府,叫外头人看着像什么话?到时候,岂不是笑话侯爷不懂孝道,不敬嫡母?这陈四婶娘临阵倒戈,此时已经没了退路,虽说平时有些怕这个嫂子,此时也得硬着头皮道:侯爷也并没有说太夫人一直住外头,这一年过了再收拾好了请太夫人住也就是了,谁家没个难处呢?哪里就笑话到咱们这里来了,再说了,就算是侯府的太夫人,愿意跟着亲儿子住也是天理人情的事,别人家也有这样子的事,岂止咱们家。

现如今咱们几个兄弟,也就三哥的府邸大些,又是新粉刷过的,我们家要不是只有三哥家一半大,实在住不开,怕委屈了太夫人,也愿意请太夫人到我们家住的,莫非三哥还不愿意不成?说起来,当初太夫人最疼的就是三哥了。

五弟、五弟妹说可是?这说的倒是实话,当初分家的时候,太夫人的确是拼命的给三老爷和五老爷争取,最终还是三老爷便宜占的多些,房子更大,手上也更宽裕。

五老爷两口子对视了一眼,心中算了算,扯的这么厉害,大哥是表明了这一年肯定是别想住进去了,但不趁如今舅舅在的时候把娘接出来,今后舅舅万一外放了,接不接的出来就两说了,夜长梦多,还是要先接出来为好,如今大哥是长子,原本理应住他府里,退而求其次,便是住到亲子府里,要是三哥不答应,只怕就要逼着自己答应了……五老爷心中念头转了一圈儿,顿时笑道:四嫂说的有理,娘在三哥府里暂住一年,待侯府里重新动土收拾了,再搬进侯府住也就是了,横竖娘也最疼三哥,只怕还会欢喜呢。

陈熙华陈夫人笑着看他们几人互相倒戈,点燃导火索的陈颐安悠然退到后面,大约嫌脚站软了,给丫鬟们招招手,自有伶俐的给他们端了凳子过来坐。

郑明珠还有点觉得不好坐,陈颐安在她耳边调笑道:坐下歇着,别动了胎气。

郑明珠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拧了他一把,悄悄儿的说:你也想个好些的借口罢了,怎么这个也浑说。

陈颐安小声笑道:还能有什么借口?这种事自然往厉害了说,甘兰院就咱们两个主子,难道不说你怀孕了,还能说我怀孕了不成。

郑明珠忍笑啐他一口:越说越没个正经了。

且不说这小两口肉麻当有趣的调笑,只看三老爷跳了起来怒道:老五,你浑说什么,怎么叫娘最疼我了,娘难道不疼你不成?五老爷也有点不服气:三哥自己心中有数,当初分家的时候,娘手里的银子私房,三哥拿了多少,我拿了多少,谁没个数呢?且别说现银子,单论如今这房子,谁的大谁的小,哪个看不见不成?三老爷怒道:你还有脸说我,那年娘单给你在古董店结账就是一万多两银子,谁说过一句话不成?难道那就不是银子了?陈三婶娘见他们兄弟两越说越不像话,陈年旧事都抖落了出来,那个时候,太夫人当家,他们兄弟谁没占过公中的便宜?若是这个时候扯出来,越发难以收场,便忙拉着三老爷道:老爷和自家兄弟有什么好吵的,说那些话做什么,如今是商议接娘回来,这才是要紧事。

三老爷一脸怒气的别过头坐下来。

五老爷气还没喘匀,显然怒火上头,对他哥哥说:三哥是不愿意娘住你们家是不是?只要放一句话出来,我回头就去回了舅舅,把娘接我们家去。

真真叫人大开眼界啊,郑明珠心里真是佩服这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三老爷三婶娘就是再不情愿,也不敢真的说不要亲娘跟自己住,被五老爷将了一军,一时有点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既不敢说不要娘,又不愿意说要,陈夫人看够了笑话了,终于出来打圆场:五弟少说一句,你三哥哪有那样的心思,我看不过是怕供奉不好,委屈了太夫人。

陈三婶娘连忙道:大嫂说的是,如今老爷也没个官职,就靠着那几亩地,当时分的家里几间铺子,有多少入息一家子都是清楚的,这些年添了多少花钱的营生,都是坐吃山空,咱们自己省一省也就罢了,如何敢省娘的,只怕委屈了娘。

陈夫人就笑道:三弟妹说的也是,咱们小辈委屈些不怕,如何能委屈了太夫人?我想着,虽说因府里出了事儿,要太夫人到不拘哪位弟弟府里暂住些时日,到底也是咱们侯府的太夫人,侯爷来供奉也是理所当然的,如今就算不住咱们家,也是一样的,待太夫人回来,一应供奉开支,服侍的丫鬟婆子的月例银子,都走我们侯府公中的帐也就是了。

几位老爷婶娘都喜形于色,尤其是三婶娘,因强不过陈夫人,又被老四老五反戈,眼看这太夫人只怕要住到自己家去了,正发愁呢,天上竟然掉下这样大的馅饼来,说是太夫人的供奉支出,到时候自己家的支出一并走太夫人的账目也就是了,这比厚着脸皮住进侯府倒也不差什么了。

想到这里,陈三婶娘大喜,没口子的就答应下来:大嫂说的是,既然侯府这边有难处,娘她老人家住着自然也委屈,咱们家虽小些,将就着住一年也罢了,咱们也好多尽点孝心,回头我就把园子前头的时晴院收拾出来给娘住,那院子后头一排四五间小房子,娘身边服侍的姐姐妈妈们也就住的下了。

陈夫人含笑点头:三弟妹说的是,看好了日子,就可以动了,到时候要买什么请什么人,算好了写个帖子,打发人到我这里支银子就是了。

陈三婶娘连连答应,又奉承了大哥大嫂许多好话。

倒是陈五婶娘一阵肉痛,心中寻思,早知这位大嫂这样大方,请太夫人到自家住也是好的呀,如今大好一块肉就落到三嫂家里去了,一看,还是块肥膘呢!陈四婶娘心思却不在这上头,只想寻陈颐安说话。

却不料陈颐安躲在他爹后面,只顾着和自己媳妇小声说笑,丝毫没看见四婶娘期盼的目光。

☆、占便宜郑明珠看完整场大戏回到甘兰院的路上,还在一心琢磨陈夫人最后这一手笔,按理说,这种进两步退一步的讲价手法她其实是很熟练的,先把人逼到难以接受的程度,再突然松一下,给个甜头,不少人就会答应的很爽快了。

可是她观察的陈熙华、陈夫人乃至陈颐安的神情动作,便觉得这样的大方,绝对不应该就是要陈三婶娘答应下来这么简单。

不过,这出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怎么说,这样子大包大揽的出钱都是吃亏呀,这里头到底会有什么盘算呢?她一路走一路想,陈颐安路上含笑瞅了她好几眼,见她都眼露茫然,完全没察觉,知道她还没想明白,他娘这一手虽然做的隐晦,可是才叫真厉害,三婶娘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殊不知这便宜可不好占,到时候太夫人回来才叫个郁闷呢。

不过郑明珠本来没经历过这样复杂的,长时间的争斗,想不到这样的伏笔,也是正常的。

她能想到这一手并不简单,已经是很有进步了。

陈颐安暗笑,却不打算解释,让她自己慢慢琢磨去。

郑明珠心中不解,又觉得总事事去问陈颐安很没有面子,想着总之这是陈夫人的麻烦,不管后手如何,自己总是看得到的,到时候静观其变也就是了,也就真的忍下了没问。

倒是和陈颐安说起了别的事来。

陈颐安好笑,也不戳穿她,顺着她说就是。

郑明珠道:外书房的账目我昨儿收拾清楚了,一应都与以前差不多儿,只这个月开始,我看见唐家的分红开始入账了。

陈颐安点头,唔了一声:有多少?郑明珠说了个数目,陈颐安笑了笑:是一笔好买卖,文阁老鸡飞蛋打,想必要寻别的法子了。

郑明珠不由问道:这唐家过继的事还没定呢,文阁老想必还不甘心吧?郑明珠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只要解决这件事,唐家交给能干的菱月妹妹,如今又绑上了太子的战船,她就再也没有不放心的事了。

陈颐安笑道:当日嘉和县主出手,震慑了唐家众人,这些日子来,从上到下,再没有一个人敢提过继的事,那一日唐家长房老三又回来了,正请了族长谈过继的事呢,愿意把自己的独子过继给大哥继承香火,谈的也差不多了,正在择日子开祠堂呢。

郑明珠十分欢喜,只面上不敢露出来,笑道:那说起来,这事儿也就差不多准了?不要再出什么花样才好。

陈颐安笑道:我有专门的小组盯这件事,若还不成倒也奇了,唐家老三占尽人情道理,如今为了兄长,又连独子都舍得给,这样的局面,哪还有个不成的,真要忧虑,倒是今后了。

郑明珠忙问:今后,今后怎么样?此时两人已经踏进了甘兰院,屋里的丫鬟都忙出来迎,陈颐安笑对郑明珠道:文阁老丢了唐家这笔银子,自然要到别的地方去找,那年他筹划着开放边境贸易,打算捞一笔,没想到被太子一搅合,好处都收归到国库去了,倒让圣上欢喜了一场,如今我听到风声,大约又想要开海禁了。

朝堂上的事,郑明珠不大懂,不过开海禁这件事,若是真的做下来,对逐利的商家来说,却是大事,如今唐家已经绑上了太子的战船,怎么也有争取的机会,待得过继事完,唐家稳定下来,倒正巧赶上开海禁这件事了。

不过这就是唐家的事了……郑明珠这么一想,不由的有些惆怅,这样激动人心的大事,竟然与自己无关了,今后的交集便只是每个月外书房账目上看到的唐家来款了。

不过,其实已经很幸运了,如果自己未曾重生为郑明珠,唐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实在是难以想象。

能保住唐家,依然在长房的掌控之下,其实老天爷已经非常眷顾她了。

这么一想,郑明珠心情就好了起来。

陈家上下还对自己寄予厚望呢,可不能让陈颐安和侯爷、夫人失望才是,这陈家的少夫人,也并不是一个容易做的位子。

想到这里,郑明珠就想到一件难事,对陈颐安道:说起来,过几日琪哥儿一周岁,我总要回去看看。

陈颐安漫不经心的点头:你去就是了,谁拦着你呢。

郑明珠就道:人家和你商量事呢。

她把那天林氏的意思说了一说,陈颐安听了,点头道:岳父大人是有些偏心,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大舅兄地位坚如磐石,你们家谁动的了他不成?别说你太太不在了,就是在,也是干瞪眼,其实嫂嫂也是多虑了,岳父大人一时舍不得,日子长了,人没在跟前,慢慢的就忘了,过个三五七年,不就完了?我听说,岳父大人还是挺喜欢红袖夜添香那一套的,大舅兄送几个给岳父大人也就是了。

混说什么呢?郑明珠急了:哪有儿子给老子送女人的,叫人笑话。

陈颐安不以为然:那是你见识少,别说儿子给老子送女人,就是儿子和老子用一个女人的也有,这世上,什么事没有呢?郑明珠被他给气的:越说越恶心人了,这和咱们家有什么相干。

还有,怎么我爹爹喜欢哪一套你也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么?陈颐安笑起来,一本正经的道:咱们做女婿的,打听泰山大人的喜好,才好送礼呀。

郑明珠突然就想起来,上回陈颐安号称是太子赐的两个美女转送了爹爹,莫非……她就笑道:难道上回送的美女给的信儿?陈颐安笑道:果然是聪明人,大将军身边向来是水泼不进的,难得有内部机会,也不过是打听打听岳父大人的日常起居喜好罢了。

见他忙着解释,郑明珠笑道:谁怀疑你呢,我就是和你商量一下罢了。

不过想来陈颐安说的也有道理,谁还能千秋万代的记得谁呢,日子久了也就忘了尤其是朱氏本就回不来。

自然不用担心了。

陈颐安斟酌了一下,笑道:父子之间总是天性,你照你嫂子的吩咐,回家只送礼不见人,再趁着你爹爹在的时候,到公主的灵前哭一哭,说一说委屈,要我说,你连添油加醋都不用,只需好生哭一场给岳父大人听一听,大约就成了,这样子,你哥唱了白脸,你再唱个红脸,你太太又不在跟前,我再吩咐岳父大人身边的添香红袖们给添一点柴,包管就好了。

什么事到了陈颐安嘴里都是容易的很的,不过郑明珠也信他,便应了下来。

过了几日,郑明珠带着陈夫人备的礼,回娘家看侄儿去了,陈颐安一早就跟她说不得闲去不了。

郑明珠到了娘家,按照与林氏的约定,只把各种礼品命人送去给父亲,自己却并没有去书房请安,只一径去看琪哥儿。

今日的小寿星,穿着大红的团花缎子的一套儿小衣服,穿了虎头鞋子,大眼睛小鼻子,肉乎乎白嫩嫩的像个小金童。

郑明珠欢喜的去抱他,他盯着郑明珠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抓她头上亮闪闪的簪子,郑明珠哪里敢让他抓到,手忙脚乱的往后躲,奶妈子笑着上来哄着琪哥儿,拿了果子给他玩,才罢了。

小孩子真好玩,嘴里只有几个音节,一身奶香,抱起来软软的,偶尔咧嘴笑一笑,真叫人心都要化了。

郑明珠抱着琪哥儿亲热了一会儿,才交给奶妈子,二妹妹郑明艳也回来了,郑明珠便携着她的手问些近况,郑明艳叹了一口气,原来郑明艳所嫁的燕家,原是新贵,去年才升的云贵总督,以前一家子都在云贵一带,在当地也算是土皇帝了,这位燕五少因是幼子,更是从小儿便骄纵,虽说不是那等无恶不作的,却也颇让人头疼。

郑明艳嫁过去才知道,这位燕五少连通房丫头就有四个,又有一个妾室,说是原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如今赏了他,成日里描眉画鬓,打扮的妖妖娆娆的,郑明艳成亲第二日,这妾室入夜就说头疼,打发丫鬟来请燕五少。

郑明艳见郑明珠一脸同情,倒笑着来安慰郑明珠: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姐放心,我知道如何处置。

这样聪明和气的姑娘,怎么就落到这样的境地了呢,这也是朱氏做的孽啊,郑明珠在心中叹息。

倒是自己算是嫁了个好人家,倒也不知道当初挑人家的时候,家里是怎么商量的。

因客人逐渐来的多了,两姐妹也就不好总坐在一块儿说私房话,郑明珠只是说:在夫家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给哥哥,给我送信儿,别瞒着我们才是。

郑明艳笑着应是。

郑明玉是公主嫡子,正经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来了不少,公主郡王郡主县主济济一堂,个个身份贵重,郑明珠身为大姑奶奶,自然各处待客,十分忙碌。

郑明艳自然也是一样。

这几个月,郑明珠自然与原本是不一样的,她深知这些母族亲戚的重要,虽说以前因太清高,并不热络——本来就是母亲早逝,少了依仗,自己还清高的很,难道人家这样身份,还来俯就你不成?只如今,郑明珠却做的好的多,常常往各王府,公主府送些点心,茶叶,果子,蜜饯之类,并不破费什么,也不惹眼,却是透着亲热,有空也去各府里看看公主姨母,王妃舅母,请个安聊聊天,说些闲话儿。

后来卫江俊孝敬了那些七丝罗花软缎,郑明珠与陈夫人一商量,又挑了些颜色鲜嫩花色雅致的亲自往各府里送了一圈儿,做的这样柔风细雨,不声不响,又并没有要求个什么,加上到底是亲近的血缘,被郑明珠抛下了十几年的这些关系,终于有了点起色了。

此时到场的表姐妹表嫂们,倒有一多半穿着各种花色七丝罗花软缎做的衣服,有几位甚至还是后来郑明珠另送的织金缎云羽纱。

料子精致,花色新鲜,年轻丽人谁不爱这样子的,又赶上天气热起来,夏装就越发艳丽了。

郑明珠游走众人之中,颇见游刃有余。

忙着招呼了一圈儿,总算坐下来歇口气,早有丫鬟机灵的捧了茶来给她,郑明珠喝了两口,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有个笑嘻嘻的声音道:瞧你这样儿,帮你嫂子倒是尽心,我劝你歇着些儿,都是一家子,何必这样客气。

郑明珠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转身笑道:怪道上回你嫂子抱怨姑奶奶架子大,原来是真的。

她身后站着一个艳妆的丽人,和郑明珠年纪差不多大,一天甜美的圆圆脸儿,她笑道:我嫂子才不会呢,你少哄我。

这位是诚亲王嫡出的幼女宁馨郡主,诚亲王继室周王妃所出,不管在娘家还是在夫家都是极为受宠的,说话自然不大顾忌。

宁馨郡主与林氏关系不错,与郑明珠其实也就是这些日子才熟络起来的。

郑明珠随手拉她坐下来,见她腕间一闪的光芒极其夺目,又拉开来看看,见是一只赤金绞丝镶宝石的镯子,只那上头的红宝石不像平日里见到的是圆面的,面子却是平的,又有几个切面,不经意间就有光彩闪过。

倒是别致,郑明珠赞了两句,宁馨郡主笑道:我们家三爷从海边上带回来的,说是海那边不知什么国的手艺,我瞧着新鲜,就拣了一个带,家里还有两个,你若喜欢,明儿给你送来。

郑明珠就笑道:那就先谢谢你了,正巧我那天去翻我们大爷的库房,看到两件新奇物件,拣了出来正说打发人给你送去呢,那就等着你的人来了一并拿了去。

两人说说笑笑,宁馨郡主道:难得这回没了你太太那些小家子的亲戚,倒是爽快些。

朱氏此事,当日虽说三家因脸面的缘故,一致同意掩盖了,到底知道的人也不少,平日里安国公府宴客,朱氏娘家那边的亲戚,襄阳府不管嫡庶的姐妹弟媳一家子总是要来的,对朱氏诸多奉承,而这一次,襄阳侯府却只来了个与郑明珠一辈的表嫂,显然也是为了维持姻亲的面子罢了。

郑明珠知道,那一日之后,朱舅母回了襄阳侯府,老祖宗听了夏氏的回话,知道她们竟然敢拿着襄阳候的脸面,带着姨娘的娘家亲戚带孕骗婚,便被老祖宗当着众多妯娌婶娘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罚跪了一夜祠堂,三年不许出门走动,而那位高姨娘风光了半辈子,到老了,竟因为朱氏此举,再不许在侯府住了,被送到别院去禁足。

朱姨妈那边,郑明珠倒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倒是高家小姐,总算夙愿得偿,进了国公府,与郑明朝为妾,如今在后院待产,不过在这国公府里,在林氏手中,她想要复制当年自己姑祖母的成功之路,却是想也别想。

☆、小姐们的纠纷此事既然已经过去,郑明珠也不愿意多说,只笑道:就算在,她们难道还敢惹你不成?不过,既然不出来现眼,那自然更好。

这大盛朝的公主郡主,哪个是好相与的,宁馨郡主果然笑着一扬眉:那是自然,说起来,我听说你们家老太太要回来了?哟,你消息倒是灵通。

宁馨郡主道:你忘了?我们家二婶娘就是你们家老太太娘家侄女,最近她父亲治河有功,进京述职,升了官儿,这阵子,二婶娘走路都扬尘带风的,往娘家跑的可勤了。

什么大小事儿都拿出来炫耀,也不知道怎么这样没见过世面。

郑明珠对这些亲戚关系还不是顶熟,要顿一下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宁馨郡主嫁了魏国公世子的嫡子,世子的二弟就娶了太夫人这位刚升官的大哥的女儿。

郑明珠见了,还得叫一声表姨。

郑明珠见宁馨郡主面带不虞,便笑道:她炫耀她的,你不听就是了,又碍不着你什么。

就算是婶娘,莫非还敢惹你不成?宁馨郡主见周围没什么人,就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你不知道,她们家可下作了,因是新贵,没什么根基,不知道哪里那么多穷亲戚,成日里就想往别人家塞,表小姐一个接一个,简直没个完,她自己房里三个儿子,她就塞了两个了,前儿仗着她爹也是封疆大吏了,抖了起来,当自己就了不得了,竟想着要往我院子里也塞一个,气的我,话也没听她说完,就叫丫鬟婆子给我撵了出去,第二日我回娘家说了,我娘又派了王府长史官来骂了她一通,她才不敢惹我呢。

郑明珠眼睛越听越大,想起自己府里两位也是太夫人娘家送来的姨娘,不由的暗暗点头,嘴里却说:郡主风范果然不凡。

宁馨郡主扑哧笑出声来:我知道你这是骂我泼呢,哼哼,我等着看,她给你房里塞个表小姐来,你能忍得住?其实早有啦!郑明珠撇撇嘴,早有现成的了。

两人笑了一阵,又说了些这帝都里新鲜热辣的八卦,张家的女孩儿去寺里上香遇了意外,被燕王的小儿子救了,一心就要嫁给燕王的儿子。

王家的少爷迷上了春锦楼的玉燕燕,非要纳了做妾。

都闹的颇为热闹。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却见外头两个小厮急匆匆的引着人往后头走,郑明珠眼尖,一眼看见是那位陈颐安口里的‘小苏’,苏太医。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候,出现一位太医,可没什么好事。

郑明珠心中一跳,跟宁馨郡主说:郡主略坐一坐,我去瞧瞧小姐们那边可招呼好了。

宁馨郡主聊的正有趣儿,不由的一把扯住她:有什么好瞧的,你三妹妹是个稳重人,又都是熟识的姑娘们,要你操哪门子心呢。

横竖就是不放。

郑明珠心中不安,又见林氏还在前厅招呼人客,与人寒暄,实在不好这会子就去打扰她,还是自己先看一看的放心。

只得连同宁馨郡主一块儿拖到后头去了。

刚走到大厅后头的抄手游廊上,就见一个小丫头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见郑明珠,忙道:大姑奶奶,奴婢正要去回大奶奶,幸而大姑奶奶来了,也是一样的,五小姐摔到了亭子外头,摔了头,现在还没醒,后头正乱着呢。

郑明珠眉心一跳,小姐们都在后头国公府的花园子里宴息,那里正有一座熏染亭,郑明珠记得,那亭的栏杆很高,怎么会摔下去?莫非是被人推的?只是各府小姐们之间自然也有相与好的,或是不对盘的,只是通常也不过是一些言语官司罢了,到这样的地步儿倒是不多。

郑明珠也来不及多想,只拖着宁馨郡主往后头去,一边问那小丫头子:到底是怎么着?那小丫头紧跑几步给她引路,一边说:三小姐在花园子的大石头那边招呼客人,有几位小姐不知怎的就与五小姐在亭子里吵起来了,五小姐气哭了,表小姐在一边就与她们理论,就推搡起来,也不知怎的,五小姐就摔到亭子外头去了,如今请了大夫,正在看呢。

郑明珠问她:是哪几位小姐那小丫头紧张的答: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在亭子里煽火煮茶的,不认得小姐们。

只看着服侍小姐的姐姐们乱成一团,才跑出来回大奶奶的。

郑明珠见她腰间拴着绿色的汗巾子,知道是没入等的小丫头子,难得有这份机灵,便不再追问,只是赶紧的往里头去。

亭子那边乱了一群人,虽说这里都是小姐,但大约也有听到信儿的夫人奶奶也过来了,众人见了郑明珠与宁馨郡主,有忙着施礼的,也有让开一条路的,待郑明珠走进去,见地下跪着两个丫鬟,看起来是撕打过的,披头散发,此时见五小姐出事了,都吓的瑟瑟发抖。

郑明慧满脸泪的抬起头来,叫一声:大姐姐……五妹妹她……这样子,吓了郑明珠一跳,简直以为郑明真没了。

郑明珠连忙问:我听说五妹妹摔了头,怎么样了?郑明慧哭的说不出话来,倒是亭子外头,正俯身医治郑明真的苏太医淡淡答:没多大要紧,不过是磕破了头,吓到了,一时晕了过去。

说着就指挥婆子丫鬟小心的把郑明真抬起来,让送回屋里去。

郑明珠忙紧走几步过去看郑明真,见她双眼紧闭,面白如纸,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看起来十分的脆弱。

郑明珠看了一回,心中有了分数,温声道:劳烦苏太医了。

又吩咐身边的玛瑙:这府里你也是熟的,你领着她们小心的安置了五小姐,再命人回外头的管事,说五小姐摔着了,请了苏太医来,叫管事不拘请哪位爷来陪一陪,派个小丫头去回大奶奶,说我在这里,大奶奶若得闲就来看一看,若事儿忙,就回头再来也使得。

玛瑙一一答应了。

郑明珠又对周围围观的夫人小姐们笑道:一点小事,并不要紧,倒是打扰了各位夫人和妹妹们的兴致。

叫小丫头们:还不给夫人小姐们换了热茶。

又忙给宁馨郡主使眼色,她会意,随手就拉着身边黄夫人笑道:姐姐前儿说的那花露……巴拉巴拉就把人拖走了。

到底都是顶级贵胄圈子的夫人小姐,自有教养,见主人这样说,再是好奇想看热闹也都含笑随着宁馨郡主过去那边坐了。

见人都散了,郑明珠这才回头来,就有一个妇人赶着上来赔笑道:大姑奶奶,这原是她们姐儿几个玩笑,一时失手,不小心五小姐就摔了,我已经教训过她们了,回头待五小姐好了,再来给五小姐赔罪。

玩笑?郑明珠打量这妇人,三十多的样子,能带着姑娘进国公府交际,身份自然也不会很低,再看她身边三个女孩儿,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虽说有点惊慌,却也并不是很害怕。

这几个月来,郑明珠十分努力的把帝都顶级贵胄圈各家各要紧人物都认了一番,记在心里,有一些,如宁婉郡主,宁馨郡主还已经熟络了起来,不过这个妇人是谁?这妇人虽是穿金戴银,却是没有诰命的打扮,又叫自己大姑奶奶,郑明珠在心中猜想这是谁,正好看见一旁站着的国公府表小姐周宝云,想起小丫头子说的话儿,便道:云表妹,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妇人急道:大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四婶都跟你说了是不小心,还问云姐儿做什么?难道还不信我不成?四婶?郑明珠恍然大悟,在国公府交际,除了那顶级贵胄圈子的夫人小姐们,身份低些的自然就只有自家亲戚了。

郑家的几位叔父,不论嫡庶,如今的官职地位比起安国公郑瑾来都差许多,只是别人家他们去不了,安国公府嫡长孙的周岁宴,这些叔父婶娘自然都是名正言顺的来的。

郑明珠看她一眼,不喜不怒,淡淡的道:若是别的人伤了,自然四婶娘说什么我也就听了,只是如今伤的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管谁说了什么,也都自然是要问的。

周宝云显然也被吓到了,忍着泪,声音还有点发抖:慧姐姐在那边招待年长些的姐姐们,我就陪着真妹妹在这边招待姐姐妹妹们,先前我原在那边,没注意,后来真妹妹和芳姐姐她们说话声音大了些,我才听到了过来,芳姐姐说……说太太回不来了,没人会护着真妹妹了,还说了些很……很不好听的话,真妹妹急了,就吵了起来,香雪见真妹妹哭了,就赶着上来说了两句,芳姐姐恼了,叫丫头去打香雪,真妹妹上前拦,那丫头就把真妹妹推到外头地上去了。

香雪是郑明真的大丫鬟,朱氏亲自选给她的,从小儿就在身边服侍,想来公府备受宠爱的嫡幼女,母亲当权掌家,全家上下且不说,便是堂姐妹表姐妹,在她跟前自是矮了半截。

于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自然也是极有面子的,多少瞧不起那些上赶着讨好朱氏和小姐的亲戚们也是有的。

如今虽说朱氏不在了,这气焰一时半刻也还下不来,小姐们吵嘴,这丫鬟也敢上前去说理,那朱氏在的时候那情形,倒也想象得出来了。

周宝云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中间又不停的停顿,哭泣,反复,到底还是听懂了来龙去脉。

堂姐妹们见朱氏倒台,自然觉得明慧明真就此落魄了,有些人无事生非还要嘲笑两句呢,更何况长期被东风压倒西风,心怀妒忌的堂姐妹?郑明珠叹了口气,世上的事多么滑稽,朱氏为了儿子女儿一生尊荣富贵费心心思谋划,到头来,却是她害得他们被人指责,嘲笑。

因为朱氏的所作所为而导致的结局,堂堂的公府嫡子嫡女成了没娘扶持的孩子,甚至比母亲没了的孩子更惨些,那是一种羞辱,因此连出身更差的堂姐都敢看不起她们。

郑明珠虽然叹息,却并无愧悔,郑明珠的一生,同样也因为朱氏而成为了悲剧,她替郑明珠讨得公道,也是应该的。

☆、公府威风郑明珠笑道:原来是这样,太太是长辈,太太怎么着了,也是几位妹妹议论得的?先一步把错给压到对方头上才是。

那几个堂妹嘴角下撇,嘀咕了两句,似乎颇为不服气。

郑明珠看一眼四婶娘,又看看那边几个似乎还有点不服气的堂妹,心中已经大约知道该怎么处置了,安国公一系绝不能被人欺到头上了不还手,甚至应该略霸道些,才是高门风范。

郑明珠笑道:四婶娘见今儿客人多,想要大事化小,免得外头人笑话咱们家,这个我明白,只是五妹妹这个样儿,说不得拼着客人笑话,也要有个说法才是?四婶娘道:不过是姐妹间拌嘴,一时急了,出了意外罢了,谁家还没个牙齿咬到舌头的时候呢。

大姑奶奶是明白人,自然知道。

郑明珠见她给脸不要脸,台阶都给了,她还梗着脖子装不明白,连处罚丫鬟的话也没给一句,便拉下脸来:别人家有没有我管不着,我只管咱们家自己的事,五妹妹如今还没醒过来呢,四婶娘总得给句话吧。

四婶娘跟郑明珠打交道不多,但总也知道这个侄女性子安静和顺,不言不语,是个好性儿的,此时见林氏没来得及来,却是郑明珠来了,心中大感庆幸,匆匆交代两句好话,就想走为上策,没料到郑明珠倒是不依不饶要她给交代。

四婶娘此时也顾不得那丫鬟了,只道:大姑奶奶要什么话?我刚才也说了,我先回去教导她们几个,回头待五小姐好了,自然带着芳姐儿几个来给五小姐赔罪。

说着给那几个小姑娘一使眼色,拔腿就要走。

郑明珠好笑,不紧不慢的说:四婶娘要走,我这个做侄女的,自然不好拦着,只管走就是,只是几位妹妹,伤了我家五妹妹,倒要先留下,待我妹妹好了再说。

郑明珠这话一放,她身边的丫鬟和郑家的丫鬟忙都上前来围着,郑明珠吩咐道:把几位堂小姐都带到五妹妹院子里喝茶,待五妹妹醒了再说。

四婶娘自然不干,一边呵斥丫鬟一边对郑明珠道:大姑奶奶倒是厉害,什么大事就要把我家姑娘扣在你们府里,这是我家的小姐,可不是你们国公府的丫鬟。

郑明珠依然和风细雨的笑着:小姐才只是扣着呢,要是我们国公府的丫鬟,早拿出去打死了,我还在这与四婶娘说话?外头还有客人要招待,我也忙的很,四婶娘若是放心,只管自己回去,若是不放心,就陪着几位小姐到五妹妹院子里等着也就是了。

这一副我说了就算的样子,把四婶娘气的发抖,怒道:我今日就要带她们走,我看你敢拦着我不成!郑明珠懒得再多说,只简单吩咐:拦住小姐们。

四婶娘见丫鬟们连同粗使丫头都来了,自己一家子也不过两三个丫鬟,哪里抵得过国公府人多势众,想走显然是走不成了,顿时就撒起泼来,高声骂道:这才是好侄女呢,仗着人多势众,竟要把婶娘关起来!我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礼?再说了,现如今这谁不知道你太太就是你害的,如今倒来装好人了,要笼着妹妹?可怜你太太从小儿一片心就疼着你,自己两个亲女儿倒是靠后了,就得了你这样的孝敬?连你太太都这样,我自也不指望你孝敬,只我好歹也是你婶娘,你既从小儿没娘教,不懂礼,如今我就替你娘管教你。

一顿高声叫骂,那边儿的小姐们都听到了,纷纷回头看,郑明珠镇定的很,这四婶娘哪里敢真管教郑明珠,不过是拿着长辈身份骂几句,骂给众人听一听。

再怎么着,自己也是亲婶娘的身份,虽说家势不如国公府,到底也是孝道为尊,郑明珠难道还敢还嘴不成?郑明珠微微皱眉,走前一步,劈手就是一个耳光:闭嘴!珊瑚连忙上前拿手绢子给她擦手,劝道:县主息怒,仔细手疼。

一时间万籁俱寂,安静的简直连风声都没有一点,那边的小姐们当中也有小郡主小县主小郡君,在家里也是威风惯了的,可到底年纪还小,纵然遇到冒犯,也是爹娘或兄长姐姐之类出头,没有过这样自己出头的经历,且因有封号,家族中略差些儿的长辈自然也不敢在她们跟前怎么样。

这一声儿,简直非同凡响。

那四婶娘一开始简直不能置信,捂着脸一脸错愕,她这一辈子也没想到,竟有侄女儿敢打婶娘的!正要撒泼,听到珊瑚那句县主,顿时一个激灵,气焰立时就下去了。

怎么就忘了这个!虽说孝道为大,到底朝廷更尊,这……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侄女儿。

郑明珠淡淡的道:论理,掌嘴没有我亲自出手的道理,只你到底是我婶娘,我自然要给你几分面子,吩咐嬷嬷们按规矩掌嘴虽省事,倒怕你面子上过不去,说得我眼里没长辈,如今只好尊重些儿。

免得你说出些更不敬朝廷的话来。

我娘是平阳长公主,凭你也能替?那边小姐堆里顿时好几声掌不住的喷笑声。

饶打了人,还是因尊重你,你端长辈架子,我就拿出县主身份来,还能怕了你不成。

大盛朝公主郡主都厉害,宁馨郡主也不是没在家里骂过自家的长辈,不过此时她心中暗笑,县主的威风也不差啊。

四婶娘一头汗,因公主去的早,郑明珠从小又亲近朱氏,在亲戚的心目中,常常就已她娘来指代了,当然没有人敢说出来。

此时一激动,先前还记得说你太太,后来就顺口成了你娘了……她是真的没指着公主说,她也没这个胆。

可是此时话已出口,刚才为了下郑明珠的面子,声音还特别高,人人都听到了,哪里还收得回来,当众挨了侄女一巴掌,那真是有冤无处诉了。

这个县主侄女,以前怎么会觉得她好性儿,容易拿捏呢?郑明珠见那几个女孩子此时倒有了些惧怕,便吩咐丫鬟:把几位小姐带到五小姐的院子去,这个丫头,敢打小姐,捆起来关到柴房去,晚点回了大奶奶再处置,今儿是哥儿的好日子,犯不着为了个丫鬟倒坏了心情。

那丫鬟哭叫起来:小姐救命啊,奶奶救命啊……救命啊……四婶娘这会子又羞又恼,哪里顾得上那个丫头,芳姐儿想要说什么,旁边一个胖一点的小姐连忙拉拉她。

郑明珠眼见芳姐儿的丫头被捆走了,对跪着的另外一个丫头说:香雪?很好,你晓得护着你主子,很好,只是没护住,反倒替她招了难,你可知道?香雪磕头道:奴婢知罪,是奴婢没护住小姐,奴婢该死。

郑明珠道:你小姐是公府嫡女,身份贵重,连带你们这些大丫鬟,也该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姐尊贵才是,有人说了混话,别说你们小姐不该听,更不该吵,连带你们,也不用与那些人理论才是,没的低了身份。

你只需护着小姐走开,再去回了大奶奶,大奶奶自然会替小姐做主,叫那些没眼色不知礼的从此不能再上门也就完了,小姐自然就再听不到那些混账话了,你可明白?香雪连忙磕头:谢大姑奶奶教导,香雪明白了。

四婶娘与那几个堂妹被一席话削的一脸紫涨,可是郑明珠身份端在那里,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出来辩驳。

郑明珠说:虽说你没护住小姐,但也一片心为了主子,忠心可嘉,就不重罚了,回头我回你们大奶奶,罚你三个月月例就是了。

香雪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谢恩。

这件事,累的小姐摔破了头,她觉得自己大概活不成了,没想到这样轻飘飘的随意罚了一罚,竟就过去了,实在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恩典。

按理,这丫头确实应该罚的更重一些,只是郑明珠这也是再三思虑的结果,郑明真年纪小,不仅是没了娘,娘更是那样的一个处罚,别说在一个大家族,就是在这个公府里,自然也有捧高踩低的人。

香雪从小儿跟着她,又是朱氏亲自选的人,想必忠心是有的,这样看来,郑明真身边有一两个强硬一点的丫鬟,并不是坏事。

太太归太太,妹妹归妹妹,公府嫡女的尊严自也应该维护。

再者,这也是做给四婶娘看的,我们公府不仅是小姐,就是丫鬟也自然更贵重些,骂了你家小姐,也就这点处罚,小姐之间也是有差异的,公府嫡女本来就应该贵重!这样子身份上的差异,你既然不明白,我就摆给你看看。

果然芳姐儿不服气,挣脱了旁边那个小姐,道:大姐姐这处罚如何叫人心服,香雪也骂了我,就不处置她?那也不应该处置杏儿。

郑明珠瞥她一眼:这是在我家,她伤了我妹妹,我自然要拿下她来,香雪有错,我也罚了,难道你没听见?不过在我家,我爱怎么罚她是我的事,若是在你家,谁骂了你,你就处置谁去。

我要你心服口服来做什么?我只要你不得不服。

公府不霸道一点,你们还真当公府小姐好欺负呢?到我公府来欺负我家小姐,胆子倒是不小。

处置完了这一摊,郑明珠也不理那位四婶娘了,就叫人拖着那几个小姐去五小姐住的石榴院。

四婶娘无法,也只得跟着去,又叫人回家报信。

郑明珠刚进了院子,叫人把几位堂妹送到耳房去等着,便进去看五小姐,此时郑明真已经醒了,恹恹的躺在床上,旁边的丫鬟还在哭,珊瑚正在劝。

郑明真见郑明珠进来,表情十分别扭,她多少也知道一点母亲是为何被送到家庙的,虽说母亲有错,可心中对这位大姐姐如何不怨恨,可是此时她出了事,替她出头的偏又是这位大姐姐,实在是叫她十分矛盾别扭,无奈之下,眼看着就哭了出来。

郑明珠叹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安慰了两句,又出来去见苏太医问郑明真的情形。

刚走出房门,却见父亲郑瑾带了人踏进院门来。

☆、父女对峙郑明珠抬头见到郑瑾,父亲依然是一脸威严,这样的年纪了,气势依然如刀锋一般凌厉,十足英武。

郑瑾是听到管家的禀报过来的,郑明真是朱氏幼女,聪慧活泼,本来就是他的掌珠,更兼朱氏刚刚被送走,这样热辣辣的刚去的几日,郑瑾自然更着紧郑明慧与郑明真一些。

得了禀报,郑明真摔了头昏迷不醒,郑瑾撇下人客,就匆匆的带着人赶了过来。

没想到,进门先看见长女郑明珠。

郑明珠见了郑瑾,没什么表情,只走了两步,福了福身:女儿给爹爹请安,五妹妹已经醒了,涉事的丫鬟和几位妹妹已经扣了下来,苏太医与妹妹诊治过了,既然爹爹来了,这里自然交予爹爹处置,女儿先告退了。

她从头到尾不曾抬头看郑瑾一样,简洁的交代了这两句,也不待郑瑾说话,就要往外走。

郑瑾见了长女,颇有点不自在,如今他是知道了,郑明珠从小儿就被朱氏辖制,很受了些委屈,而自己在这件事上,虽说不是出自本意,到底也是袖手旁观了,只不过此时已经处置了朱氏,给了她交代。

就算这是被郑明玉逼的,可他觉得,这件事也就该算过去了。

可是此时,郑明珠这样冷淡而礼数周全,哪里有一分父女之情?倒像是例行公事。

眼见郑明珠往外走,郑瑾不由的道:珠儿。

郑明珠停了脚步转回身: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一时间,郑瑾不知道要说什么,停了一下,他才问:五丫头可还好。

郑明珠道:已经醒了,苏太医还没走,爹爹问一问也就是了。

郑瑾又不知道说什么了,郑明珠就露出带有一点自嘲般的笑来:爹爹还是快些进去看看五妹妹吧,那可是爹爹的掌珠,出了这样的事,自是着急的。

这话说的郑瑾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们姐妹几个,都是一样的。

谁有事我不管呢?一样?郑明珠小声而清晰的嘀咕了一句,笑道:不打扰爹爹了,我还要去看看二妹妹。

虽说五妹妹是妹妹,二妹妹也一样是妹妹。

郑瑾听她这话不对,便问道:你二妹妹怎么了?郑明珠诧异道:爹爹莫非还不知道?知道什么?郑瑾越发觉得奇怪起来。

郑明珠就道:难道二姑爷不是爹爹亲自选的么?肯把女儿嫁给他,总该知道些秉性,二妹妹嫁过去才一个月不到,就瘦了那么些,总是有缘故的。

她见郑瑾有点不解,才说:那位二姑爷,家里莺莺燕燕满屋子,自己的丫鬟也罢了,连他们家老太太、太太的丫鬟也摸上了,这才新婚呢,二妹妹回来也只是哭,我问的急了,才说一两句,虽是委屈,却也不好回爹爹。

郑瑾怒道:为什么不来回我?难道我还不能替她做主吗?那个混账,明日我就去找亲家老爷,腿不打折了他的!郑明珠虽不是郑明玉真正的妹妹,骨子里偏偏有几分相似,此时就冷笑道:爹爹歇歇罢了,这事儿二妹妹已经与嫂嫂说了,自然有哥哥出头,有嫂子疼她,爹爹只管疼你心头上的女儿去,一点儿也不相干。

郑瑾就怒了,断喝一声:混账!有你这样与父亲说话的吗?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

郑明珠可不是郑明玉那样一倔到底的,爹爹一怒,顺势就哭起来,女孩儿本来就是水做的,这等利器自然不能闲置不用,她一边哭道:爹爹平日里疼哪个,谁还不知道呢?别的人就算有了天大的错,那也不算错,我们就该忍着才是,如今我们已经忍了,爹爹倒又不满意了,倒说我们没来回爹爹,回了爹爹又如何?只不过是教导息事宁人,孝敬长辈,说的多了,只怕倒还要成了我们的不是了呢!郑明珠哭到后来,倒是真的哭了,许多情绪爆发开来,为那些她未曾经历过的前尘往事,为了那个小小的郑明珠,曾经白纸一般的小人儿的委屈哭了起来:便是回了爹爹,也不过寻些缘由遮掩了便罢,就拿二妹妹说起,这夫婿是二妹妹一辈子的大事,爹爹可曾为二妹妹考量一二?郑明艳的婚事是朱氏挑的,身为嫡母,这自然是她的职责,朱氏当时是怎么样考量的,再无所知,只是郑瑾本来就信她,只听她回了对方的身世家门,听说又是嫡子,也就点了头。

谁知道是这样的混账?此时竟被郑明珠说的无言以对起来。

规矩程序是没错,可是朱氏此时犯了大错,加上郑明艳嫁出去的确夫君不如意,自然就有可说道之处了。

郑明珠见郑瑾一时无言以对,再接再厉:再说了,就是女儿,我在家里怎么样,爹爹难道真没看见?就算爹爹没看见,哥哥可曾来回过爹爹?爹爹又说了些什么?倒是赶着哥哥要打要杀的,连哥哥都这样,女儿还敢来求爹爹做主吗?只怕早就万劫不复了,若不是太太已经去了,女儿便是此刻也什么也不敢说。

女儿好歹也是公主亲生,偏要奉承着太太,在自己家里,还要上赶着太太家里那些人,爹爹也没看见?也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如今倒来问起我来了。

这话又郑明珠说出来,倒比郑明玉说出来更有效果些,郑明玉养在外书房,养出一身豪门贵公子的傲气,连对着他老子,也说不低头就不低头。

可是这本该娇生娇养的女儿呢?此时说出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泪。

郑明珠开始心中并没有想要说到这样的地步,她只是按照林氏给的话,想着演一出委屈却孝顺的剧码给郑瑾看一看,触动他的柔肠,彻底抹去朱氏在府里的地位,可是她却越说越激动,对原本的郑明珠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触,尤其对有意造成郑明珠这样的朱氏,和无意中放任郑明珠悲剧的郑瑾的愤懑,不由的都爆发出来了。

这位爱她的父亲,却是造成她悲剧的源头。

郑明珠泪流满面:那个时候,女儿是什么年纪?能做什么?爹爹又为女儿做了什么?小事且不说,一时哪里说的完?现就拿女儿的封号来说,女儿好歹也是公主独女,娘亲是一品公主,论理恩萌女儿也是有的。

虽说去的早了些,女儿还小,可是后来待女儿大些了,爹爹为女儿求一个恩旨朝廷就算看在外祖母的面上,又如何会不开恩,爹爹可曾想到?倒是女儿出了阁,夫君出面去求了表哥,才给女儿求了一个恩旨,这样仰仗夫家,若非夫君、姑舅宽厚,女儿在夫家如何立足?这些事,爹爹别说为女儿做一分,便是想也没想过吧?便是在这个时候,女儿受了委屈,爹爹还一心指望着女儿忍气吞声,大事化小呢!郑明珠扬起头来:女儿既已忍气吞声,爹爹就别指望女儿还能强颜欢笑,就算注定没有爹爹娘亲扶持,女儿也认命了!这一场父女对峙,虽不说惊心动魄,却也十分少见,别说女儿,天性就要娴雅贞静,就算是儿子,敢这样和父亲说话的,也极少。

偏郑瑾这就遇到了两个。

两个都倔,两个都委屈,两个都说的他无言以对。

郑瑾带来的小厮早就在郑明珠开始哭的时候就知机的退出了院子,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也早退到了房子后头,院子里只剩郑瑾与郑明珠,还有站在廊下饶有兴趣的看热闹的苏太医。

以及门口停住脚步的郑明玉和林氏。

郑瑾能说什么?说他当初把一个几岁的小小女儿交给新进门的妻子是放心的,因为他觉得新妻子温柔贤淑?说他看到他的小小女儿锦衣玉食的长大,出落的柔和贞静,从来不埋怨不诉苦不委屈,便完全没有觉得一点儿异样?若是以前,他大概还能板起脸来呵斥,可是如今事发,朱氏的确委屈了郑明珠,那一日郑明玉那话虽不中听,到底说到了他的心里,此时女儿委屈悲愤,竟让他无言以对了。

两父女一个哭一个一言不发,场面有点尴尬起来。

郑明玉到底对他爹爹有些了解,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心里是听进去了妹妹的话了,只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爹爹的自有做爹的尊严,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委屈了女儿,也没有真的认错的道理。

这个时候,显然最需要人打圆场了,林氏不好说话,只有郑明玉上前去劝,顺便把话砸实了:爹爹息怒,虽说妹妹不该这样对爹爹说话,只是毕竟是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爹爹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妹妹计较才是。

又吩咐林氏:还不去劝一劝妹妹别委屈了,去你房里歇歇,重新梳妆,外头还有那么多客人,可别叫人看了笑话。

郑明珠把心头的话都说了个舒爽,哪里还犟着不走,乐的把烂摊子丢给哥哥来收拾,低眉顺眼的跟着嫂嫂走了。

有个哥哥真是好,不管啥烂摊子,丢下就走,知道有他在后头收拾,给她撑腰,真是一点负担都没有。

☆、善后郑明玉这会子倒是个恭敬儿子了,似乎混忘了自己也曾在爹爹跟前闹的样子,倒劝他爹:妹妹这也是委屈的狠了,才说这样的话,心里其实对爹爹还是恭敬的,妹妹是什么秉性,爹爹自然是明白的,远的不说,就今日这样的事,就算是太太委屈了妹妹,可如今五妹妹出了事,还不是珠儿先就赶着来给五妹妹出头,还不惜得罪了婶娘,把人扣下来,要是珠儿真是那不知礼的,心里没爹爹,没这个家的,哪里还会来管五妹妹?爹爹说可是?郑瑾只瞪了郑明玉一眼,这两兄妹越发无法无天了,一个个都要反了!郑明玉忍笑道:妹妹这样不恭敬,回头我与大姑爷说一说,叫大姑爷陪着妹妹进来与爹爹赔罪罢。

郑瑾越发不自在,哼了一声:与姑爷说什么?还怕人家看不到笑话儿不成?哪有娘家的事拿到人家婆家去说的,亏你还是世子,这样没个计较!再说了,陈颐安那混账小子,哼,哼!郑明玉笑着应是,知道他爹这是好面子,心中其实并没有真的计较妹妹。

郑瑾别扭了一下,又问:你二妹妹那里的事,你知道了?郑明玉就拉下脸来,朱氏给二妹妹寻的好姑爷!他是隐约知道一点的,朱氏的娘家侄儿,就在燕家大少的手底下,难说二妹妹这门亲事朱氏是个什么打算,只知道这位二姑爷颇有点不成样子。

若真是拿他公府的小姐去替她娘家做人情……此时朱氏不在了,对父亲的影响力也就逐渐薄弱起来,要收拾那得了人情的娘家侄儿倒是不难了。

郑瑾当然不知道儿子在想着收拾人的主意,只是道:明儿叫你媳妇得闲了去瞧瞧你二妹妹,有些该打发的都打发了才是。

郑明玉当然立刻答应,见爹爹此时不生气了,又请了苏太医过来问了郑明真的伤势,听说只是吓到了,并无大碍,才放了心,又进去看郑明真。

郑明真的确吓到了,又因着母亲的事这些日子来一直抑郁,见爹爹来看她,拉着爹爹的手就崩溃一般的哭了起来。

郑瑾当然不大会安慰女儿,郑明玉也不知说什么的好,只一眼看见立在床边低声劝着,又细心的试着药凉温的玛瑙,对她说:大奶奶已经派了丫鬟过来伺候了,你还过去伺候大姑奶奶去吧。

她本来从那边府里过来,身边就几个有限的丫头,还分了你出来。

玛瑙忙应了是,把药碗交给郑明真的丫鬟,嘱咐了两句,给郑瑾和郑明玉行礼退了出去。

郑瑾就知道这是郑明珠的丫鬟,见她这样体贴妹妹,特地把自己的大丫鬟都留在这边帮着服侍,心中越发不自在起来,嘴里却说:这也是她做姐姐应该的。

郑明真在郑瑾跟前也是受宠的女儿,今天又受了委屈,越发比平日里更娇气一点,此时便只哭道:什么好姐姐!要真这么好怎么就不知道孝敬娘亲了?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嘤嘤嘤,我要娘,我要我娘……郑瑾铁青了脸,断喝一声:闭嘴!郑明真吓了一抖,话是不敢再说了,只是越发委屈的嘤嘤的哭。

郑瑾烦躁的跺了几步,才说:别提你娘了,这里头的缘由你今后大了就知道了,今后你只管听你哥哥嫂子,姐姐们的话就是,谁也委屈不了你。

郑明玉这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郑明珠今儿这一出,算是有了效果,幸而在进来之前就说完了,不然郑明真这一哭,难保郑瑾不会想着朱氏。

郑明真被这么一喝,越发哭个没完没了。

郑瑾把一腔复杂的情绪和怒火都发在外人身上,吩咐郑明玉:什么丫鬟这样大胆子,敢打主子?即刻拿来打死!叫管家陪着三少爷这就把你婶娘和堂妹们送回府上去,原原本本把这件事回四老爷,请四老爷给个交代。

我的女儿,岂能容人欺凌!郑明玉应是,就吩咐小厮即刻去回管家大爷办这件事。

玛瑙一路寻着,在林氏的正房找到了郑明珠,她笑盈盈的抱着琪哥儿玩,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才哭了一路。

琪哥儿长的好,又活泼的很,拳打脚踢,老远也要伸手去抓东西。

林氏在一边陪着。

玛瑙伶俐的把刚才五小姐房里的事儿一一回了郑明珠,五小姐哭着说了什么,国公爷怎么个说法,一句句说的十分清楚明白。

林氏也是如同郑明玉一样放了心。

幸而这位姑奶奶出嫁后没了朱氏在身边哄,倒渐渐的明白了过来,若是这位姑奶奶不配合,就算能扳倒朱氏,也是后患无穷。

看来,大姑爷倒真是居功至伟。

郑明珠笑着看了看玛瑙,点了点头。

自从顾妈妈去后,玛瑙在甘兰院的地位就十分尴尬,四个大丫鬟里,就她被边缘化了,但凡机密一点的事儿都轮不到叫她。

不过她倒颇有点处变不惊,日子竟然也安安稳稳的过下来,并不主动靠拢,但几件事却办的十分靠谱的。

果决且见事明白,其实是很难得的。

林氏见事儿差不多了,便笑道:要开宴了,外头没主子可不像,妹妹歇够了咱们就出去罢。

郑明珠便把琪哥儿交给乳母,她是大姑奶奶,娘家的事,自然也是义不容辞的。

待得傍晚,华灯初上,人客都走完了,郑明珠正与林氏对坐吃饭,就有小丫鬟来回道:大姑奶奶,大姑爷来了,听说大姑奶奶正在用饭,先去了世子爷的书房,请您用了饭就出去。

郑明珠还没说话,林氏就笑道:哎哟,大姑爷还惦记着接妹妹呢,这是哪里来的福分,真是一时不见都念着呢。

郑明珠笑道:难道哥哥不会去接嫂子?林氏道:我可没有妹妹这样的福气,你哥哥可不就是任我自生自灭么。

郑明珠笑道:那我可要好生在哥哥跟前替嫂子说道说道。

林氏失笑道:赶紧吃了饭去见你家姑爷是正经,我劝你少轻狂些儿吧,当心满出来。

两人互相打趣,郑明珠倒真的赶紧的吃了几口,就丢下碗出去了。

引的林氏在后头笑她。

郑明珠到书房辞了郑明玉,与陈颐安一块儿上车回家。

不得不说,姑爷上门来接,实在是很给姑奶奶长脸,尤其是今天又闹了一出,郑明珠当然要表示她很领情,上车就嘘寒问暖的道:大爷怎么来了,忙完了么?可累着了?陈颐安看起来是有点倦色,斜斜的靠着:也不远,下衙回来,拐远一点也罢了,你一个人回来,我也不放心。

郑明珠笑的眉眼弯弯的:还是大爷疼我。

她说的也是心里话,也是因为陈颐安的支持,她在娘家说话才更理直气壮,当然说话就更柔软动听。

陈颐安笑着睨她一眼:看来今儿是大获全胜了,嘴儿越发甜了。

郑明珠讨好的给他揉揉肩,笑道:大爷肯定是知道的了。

陈颐安肯定是无所不知的了。

陈颐安拉了她的手下来握着揉一揉捏一捏,笑道:知道一点儿,这世上,像你这般横冲直撞的人不多了。

郑明珠被他说的扑哧一笑。

陈颐安便说:大舅兄说了,没什么要紧,明儿我备份重礼,给岳父大人送去,替你收拾这烂摊子罢了。

有哥哥撑腰,有姑爷收拾烂摊子,郑明珠自觉自己运气是真不错,满心都是甜蜜,挨在陈颐安身边,与他说着今儿的那些事。

陈颐安只含笑听着,捏着她的手把玩,郑明珠的手生的美,又兼保养细致,越发显得肌肤雪白,细腻柔软,手指如春葱一般,指尖尖而秀气。

陈颐安把玩半晌,欲念渐生。

郑明珠并未察觉,只在他耳边说话,吐气如兰,热气与香气萦绕,陈颐安不由的一只手就伸进了她的衣襟里。

郑明珠不妨他这样的举动,下意识往后一躲,头就撞到了车壁上,咚的一声响。

陈颐安失笑:你怕什么?郑明珠气道:这是车上呢,你做什么。

陈颐安慢条斯理的越发把手往里伸,越过光滑的缎子衣襟,磨挲着细腻光滑的肌肤:我可什么都没做,摸一摸罢了,这里也不方便做什么。

郑明珠脸都红了,又躲不开,只手忙脚乱的抓住他的手,小声道:在外面呢,你也别……这样嘛。

别这样?别哪样?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陈颐安越发搂的紧了,口吻动作都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少,郑明珠笑着推他,小声道:好了,别欺负我嘛,回了屋里再……柔声软语,杏眼里宛若春水,虽说害羞,却并不是十分推拒,倒比以前摸一摸就红着脸吓的不行好多了。

陈颐安当然也并没有想在马车里做点什么,便在她耳边笑道:那你想好了,今晚要怎么谢我。

郑明珠笑盈盈的啐他一口:没个正经。

陈颐安倒说:你可是我媳妇,我这简直是再正经不过了。

且不论两人调笑,只待下了马车,甘兰院出来迎接的丫鬟媳妇们都在心里嘀咕,这姑奶奶到国公府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头发都有点乱了呢?☆、职责第二日陈颐安午饭也没回来吃,郑明珠按例听墨烟回事儿,第一件就是说陈颐安早上出门就叫绿衣开了库房,拣了些东西叫装了盒子拿出去。

看来是去蹭老丈人的午饭去了。

郑明珠接过墨烟递过来的单子看了,为了讨好老丈人,陈颐安还颇下了点血本,金瓶玉碗,件件价值不菲,不过郑明珠其实怀疑,陈颐安是去给郑瑾添堵的。

在娘家受了委屈,哭了一场,回来倒是姑爷备了礼送去赔罪,越发就坐实了郑瑾委屈女儿,倒要夫家出头的说法,也就越发衬的郑瑾这个做爹的委屈女儿。

陈颐安落井下石这一手玩的炉火纯青。

郑明珠多少知道了些陈颐安的秉性,他有一点气就要发出来十分,大约也真的是被这阵子的事儿恶心到了,要出口气。

郑明珠笑了一回,就把礼单交还给墨烟,叫她拿去外书房归档。

墨烟又回道:还有两件事要回少夫人。

唐家今天开祠堂,给长房过继儿子,已经商议定了,过继长房三爷唐华起的独子唐东辉给长房大爷唐华思继承香火,大约也就是这个点儿了,少夫人可要去观礼?郑明珠怔了一怔,心中涌起无限复杂而伤感的情绪来,鼻端微微发酸,父亲……父亲就要有香火了……唐白月有了弟弟,父亲有了儿子,这曾经是她临死前最大的心病,终于解决掉了……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如今父亲可以瞑目,唐家上了太子的船,一切都安宁起来,这世上,似已经历了沧海桑田,唯有她,再也无处可去了。

良久,郑明珠摇摇头:罢了,既没什么要紧,我就不去了,你只吩咐忍冬,不管那边顺利不顺利,都递一句话进来就好了。

墨烟恭敬应是。

那一日陈颐安跟郑明珠说了,他有一个专门的小组跟唐家的事,既然陈颐安接手,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如今自有她的职责需要承担,对她而言,唐家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郑明珠又问:还有什么事么?墨烟道:昨儿少夫人回国公府去了,到晌午大爷回来的点儿,杨姨娘遣了身边的丫鬟送了一碟子点心来,说是新得的方子,交给厨房做了点心,送来给少夫人尝尝喜欢不喜欢。

墨烟这话说的明白的很,少夫人回娘家,自然满院子都知道,说是来给少夫人送点心,却挑的少夫人不在家,而大爷在家的时候。

偏大爷那个点儿也不在家,他去接媳妇去了。

还真是不死心,郑明珠表示这位姨娘倒是真不怕,上回就发作过她了,莫非这几个丫鬟她又收拢了?郑明珠问她:那么你收下了吗?墨烟笑了笑:自然收下了,杨姨娘的点心是送给少夫人的,又不是送给奴婢的,奴婢自然不能替少夫人打回去,就在那边桌子上。

郑明珠就笑起来:少在我跟前弄鬼儿,你不能替我打回去,就能替我收下?趁早儿说清楚些。

这丫头不愧是陈颐安□出来的,也学了他那一套藏头露尾,故弄玄虚,郑明珠这样爽利的脾气最看不上,一说就急。

陈颐安手下的人,就数墨烟在郑明珠身边伺候的最久,她这样伶俐,自然很是清楚郑明珠的脾气秉性,知道这位少夫人是个能宽厚大方的,轻易不动气。

是以回话都松泛些。

墨烟便笑道:奴婢只是想着,若是不收下点心,今儿那丫头又哪里有由头来收盘子呢?若是她不来,少夫人怎么会见到那丫头呢?奴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收下才好。

郑明珠嗔道:你倒会替我拿主意呢,怎么你就知道我想要见见那丫头了?墨烟那话郑明珠听明白了,原来不仅送点心是个招数,连那个送点心的丫头都有点意思。

墨烟抿嘴笑道:少夫人若不见一见,又怎么知道咱们院子里,竟然有这样出息的丫头了?郑明珠就笑了:也罢,我就瞧一瞧你弄的这鬼儿。

墨烟听了,脆生生的应道:既如此,奴婢就去安排去。

郑明珠猜想,墨烟这安排,无非就是让那丫头以为某个时间少夫人不在,而是大爷在甘兰院,这一点,作为如今提调外书房的墨烟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郑明珠就笑着手指点一下她的额头:你个捉狭鬼。

不过如今既然墨烟这样一心向着她,倒是好事,她没有看错人,她在外书房所用的策略还是有用的。

正说着话儿,有丫鬟进来回:太医院的苏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郑明珠就吩咐请进来。

公侯勋贵家大夫来请平安脉十日一次,武安侯府原来是太医院五品院判常太医来请平安脉以及平日里开方保养调理等事,上回陈颐安说过了,就换成了苏太医。

不一会儿,就有大管家引着苏太医进来。

郑明珠不是第一回见这位年轻的过分的苏太医了,这位苏太医看起来就不大规矩的样子,郑明珠记得常太医每回进来,都是低着头,从旁边的小台阶上来,哪里像苏太医,丫鬟引他走哪里就哪里,毫不客气,抬着头,还四下打量。

那一日她还听到有丫鬟议论苏太医,一个说他不懂规矩,另外一个却说,这是不拘小节。

郑明珠暗笑,到底是年轻俊秀的人物,又自有一股风流态度,深闺大院的丫鬟见着这样珠玉般的人物,心生好感也是常事。

苏太医也是五品,见了县主自是要请安,郑明珠待他很客气,她记得陈颐安称他小苏,显然是关系亲近的。

一时放了幔子,诊了脉,苏太医说:我今儿开个方子,少夫人平日里吃的那药丸子换一换,吃这个罢。

翡翠便在一边问:还要问一问大人,那这新药丸子可有什么讲究妨碍?苏太医说:也没有别的要紧,就是忌生冷,忌辛辣,平日里不要久站,常歇着些儿,如今虽说天热了,也要常暖着些,少夫人体质偏寒,须得好生调理。

翡翠一一应了,郑明珠就笑道:有劳苏大人,请苏大人到外头喝杯茶。

新吃一个药方子,按例是要看一看的,待府里觉得无碍了,才送大夫走,苏太医如今往来贵胄豪门,自然也是知道的。

此时他倒不急着走,却是道:下官还有一句话想回少夫人,从脉象上来看,少夫人是个心性刚烈的人,最易心绪起伏,这样其实极伤身子,如今大爷吩咐下官为少夫人调养身子,其实吃药是下策,少夫人平日里少动怒,少流泪,保持心绪平静,自是比药还强的。

郑明珠想起昨日在安国公府与父亲对峙,尽落入了这位苏太医的眼里,不禁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笑道:苏大人嘱咐,我知道了,我平日里原也不是那么着。

苏太医似乎并未觉得自己造次,倒是点头道:少夫人明白就好,平日里只管歇着,不要劳神,更不要去水边,连花园子也少逛些,若是觉着困倦,便多睡些,这方子吃了若是容易倦,倒是好事。

这太医年纪不大,倒是啰嗦,絮絮叨叨说了这些,才与管家出去了。

郑明珠觉着好笑,昨儿只顾着痛快了,倒没注意到外头人的眼光,别人看她这样与父亲说话,心中不知说她多不孝呢。

幸而这是陈颐安的人,又是个大夫,出入惯了各家豪门府邸,想必比这厉害的都见过不少,应该不至于大惊小怪才是。

大约是因着这大夫的絮叨,郑明珠拾起针线来刚做了几针,翡翠就上来劝她歇着:这些物件原不是什么要紧的,少夫人就算不爱外头针线上的人做,打点来交予奴婢们做也就是了,少夫人还是多歇着的好。

郑明珠也就只得懒懒的歪着。

她久无身孕,别说主子们急,就连丫鬟也跟着着急,到底奴才的脸面取决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大夫要她调养,一个个就如奉纶音一般了。

正觉着无聊,荣安堂的丫鬟橙花在门口问:少夫人在屋里么?夫人打发我过来请少夫人说话儿。

郑明珠就说:是,待我换了衣服就来。

橙花听了,笑嘻嘻的掀了帘子进来:既如此,奴婢帮着妹妹们服侍少夫人吧。

夫人身边的丫鬟自然是有脸面的,通常只见郑明珠带着丫鬟帮着上房的丫鬟服侍陈夫人的,倒少见陈夫人身边的丫鬟来服侍郑明珠的。

郑明珠一边笑着推让:让你妹妹给你倒杯茶坐一坐罢了。

心中一边想着,难道有什么要紧事?下人的态度永远是一个府里的风向标,尤其是正经主子身边服侍的大丫头,她们有脸面,消息灵通,从她们态度的不同中常常能够抢先得知主子的某些倾向。

不一时,郑明珠就去了荣安堂,见陈夫人一脸笑容,见了她就招手叫她到身边的凳子上坐了,笑道:刚才宫里太子妃打发人送了消息来,圣上已经准了青哥儿尚七公主的事了,吉日就来颁旨。

郑明珠就笑道:恭喜母亲,这可是咱们家的大喜事。

那日高家小姐的闹剧之后,陈颐青隔日就被侯爷打了一顿,养到如今,大约已经可以下床接旨了。

陈夫人笑道:这是圣上的恩典,咱们家得沐天恩,自然是大喜事,只我想着这尚主的大事,非同一般,比旁的事格外要紧些,疏忽不得,略有不慎便是欺君,只如今这府里本来事多,又要预备太夫人回来的事,那边府里已经收拾好了,预备下月初一就要接了太夫人回来,又有宽姐儿那边夫家有一位当家嫂子要上帝都来下聘礼的事,都攒到一起了,我也真顾不过来这么些,说不得要偏劳你了。

什么都是有征兆的,郑明珠其实在来之前就已经猜着一半了,此时听了也并不怎么意外,只是笑道:论理,媳妇自然该为母亲分忧,只是母亲也知道,媳妇年轻,从来也没经过什么事,没理过这些,也并不懂得,骤然就是尚主这样要紧的大事,只怕办坏了。

陈夫人笑道:这个我也想到了,我瞧你素日也谨慎,如今你那院子,连同安哥儿的外书房都打理得有模有样,是个能干的。

这件事虽说要紧,却是件件都是有定规的,有什么不知道的,横竖礼部档子上都查得到,安哥儿自然会去交涉,回来交代给你,你们就商量着办了,倒比事事都来回我便宜些。

再者,虽说现在不该说这个,可咱们两个说句私房话究竟也无妨,安哥儿今后必是要承爵的,这侯府迟早要交给你,如今趁我还有精神,瞧着你慢慢的掌起来,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好就告诉你了,倒比今后猛的就交给你了好些。

话说到这样的份上,透着十分的为她作想,要再推辞就不识抬举了,而且郑明珠本来就没打算十分推辞。

郑明珠就笑道:母亲这样说,媳妇越发无地自容了,那媳妇便跟着母亲学着做吧,只求母亲别嫌我笨才好。

她知道她的职责,这推辞不得,当家主母从来都不易做,希望早一日做准备,便能做的更好一分。

☆、夫妻一心郑明珠便听陈夫人先与她交代府里回事情、发牌子、领东西,动银子,以及各种缴回的规矩。

她进府虽快两年了,有用的也就只有自己这几个月,如今除了甘兰院那一块总算是理清了,但其他的地方,尤其是上房,还几乎是诸事不知,连府里的规矩,也还不是十分的清楚。

幸而这些事情,不管在哪一家都是大同小异的,程序通常差不多,也不过是时间上和权限上的差别,有的人家是完事了立即回话,有的是只在那个时刻来回,有些规矩是谁经手的事谁来回话,有的是由管事媳妇听了一总儿回了给主子。

这些都差别不大,端看主子觉得怎么做顺手罢了。

郑明珠听了,觉得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差别,便笑道:既如此,明日母亲理事的时候,媳妇就跟着学一学,见一见各位管事媳妇。

说着就是午饭时候了,郑明珠陪着陈夫人用了午饭,又议到了申时二刻才回甘兰院。

进门儿墨烟就迎了出来,对郑明珠笑道:打量少夫人不过去说句话,竟就到了这会子,可惜我布置了一番,那丫头兴冲冲来了,屋里一个主子也没有。

郑明珠好笑:这回你没算准吧。

墨烟抿嘴笑道:也没什么要紧,这次白送一回点心,总会再找机会的,我怕她不来么?真是玩心不小,也不知她哪里那么讨厌那丫头。

说了这两句玩笑话,墨烟才正经的回道:忍冬使人递了话进来说,唐家的事已毕,唐东辉成了唐华思之子,如今开了长房上房,住了进去。

唐华起则带着妻子金氏,女儿唐菱月,住在唐家主宅的后头屋子里。

总算大事已定!郑明珠就命墨烟收拾四色礼盒送去唐家道贺。

墨烟笑道:青果先前进来说,文家五少奶奶昨儿就闹着要回娘家去,被文五少骂了一顿,叫人把她关在自己院子里,守着不许出来。

夺嫡到了这个地步,唐家三房彻底失败,唐秀月对于文家来说,除了早前趁唐白月去世的时候弄到的那一点东西,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不过这也是活该!郑明珠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不予置评。

倒是把陈夫人的安排说了,墨烟笑道:这也是正理,少夫人哪里能总闲着呢?郑明珠说:我也是头一回,又是要紧事,你也替我想想有些什么该预备的。

操持陈颐青尚主的细务,墨烟肯定是要用上的,一是本来就用顺手了,二是既然郑明珠要逐步涉足陈家家务,她自己的人自然要跟着她植入到侯府的势力分布中去,且墨烟对这府里比她熟,又是她这一套班子最得用的,这事儿自然也要她来帮忙的。

墨烟听郑明珠说了陈夫人的大致意思,想了想,便拟了几条出来,两人细细商议。

到晚饭前,陈颐安回来了,郑明珠正站在炕边低着头,弯着腰翻着炕桌上的针线篮子找什么东西,陈颐安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一把从身后搂住她。

郑明珠倒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嗔道: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倒吓我一跳。

陈颐安看起来心情很好,被说了一句也无所谓的样子,在一边坐下来:你找什么呢,这样弯着腰控着头,当心头晕。

因陈颐安回来了,郑明珠也不找东西了,把手里的针线都往篮子里一丢,叫丫鬟进来收拾了,也坐在一边,把今儿陈夫人的安排一一告诉陈颐安。

这样的事情,自然要禀报陈颐安的,何况陈夫人说了,礼部的事情,还要陈颐安在外头办呢。

没承想,陈颐安听了,倒是皱了眉:母亲叫你做这个?不妥,我去回母亲推掉罢。

郑明珠没承想陈颐安竟然不赞成,倒是奇怪起来:怎么个不妥法?陈颐安拉长了嗯了一声才说:这样的事情最是琐碎繁杂,天家规矩最多,细致的很,十分劳神,前儿小苏跟我说,你身子虚的很,正是要好生养着的时候,弄这些个做什么,不过我也还没来得及跟母亲说,她不知道才叫你做这些个的,待我与她说一声也就是了。

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郑明珠连忙拉住他:你急什么,先前我已经应了母亲了,这回来才半日,你就这样急急的去替我辞了,母亲要怎么想?说我图享受怕劳累也就罢了,倒越发支使你去替我说项,怎么使得?陈颐安也觉得自己大概是急了些,依然坐了下来,却是皱眉道:你说的也有礼,不过母亲不是那等小心眼歪心的人,我与她说了这是大夫的话,想必不会怪罪的。

郑明珠叹口气,儿媳妇和儿子虽然夫妻一体,但对婆母来说,可不是一样的,不会怪儿子,难保不会怪媳妇,陈颐安是不怕,可是自己须得小心才是。

虽说婆母宽厚明理,这是个好运气,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要小心经营才是,再宽厚的婆母也是婆母,总比媳妇大,是以能讨好就多讨好,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偶尔自己委屈下,也要讨得婆母高兴才是,尤其是不能在婆母跟前支使她儿子替自己讨好处,争利益。

这是郑明珠一贯的策略,目前来看,似乎还不错。

郑明珠就笑道:再说了,其实我也想试试看。

陈颐安还是不大赞同的样子: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有什么好试的,若是累着了,倒是值多了。

郑明珠软语笑道:若是大事,我反倒不敢做了,母亲说的是,趁如今事不多,学一学,免得今后临时有了事,越发什么都不懂,可不耽误了么?我知道你是怕我累着,一则是替母亲分忧,便累一点也无妨。

二则,各种事都有管事媳妇,丫鬟婆子,外头还有你替我撑着,我不过坐在这里,点一点卯,听一听回话,又不用做什么,就累也有限的。

三则,我如今先开个头儿,若是做两日真累了,你再去回母亲替我推辞了,也有个说法,岂不是更好?如今还没开始,我先就叫累,也叫人笑话。

郑明珠说了一大篇话,倒是有理有据,振振有词,不过如陈颐安这样的人,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无非便是觉得自己替她出头,怕母亲觉着她轻狂罢了。

不过想着若是自己真不管她的意思,强去替她推了,郑明珠是个温婉的,口里不会说,心中却不安,难免有些郁结在心,反是不好。

且这件事本来还没作实,此时贸然回了母亲,万一让母亲空欢喜一场,反是不美,且尚主的旨意还没下来,现在的事情还有限的很,倒也并不繁重。

倒不如另辟蹊径,想个法子,让这旨意迟些日子传,到时候时间也够了,这事儿也就作实了,到时候不论是与不是都能明晰,清楚了再做打算反而更好些。

陈颐安拿定了主意,便笑道:你说的很是,就依你罢。

郑明珠知道陈颐安有了主意的事,再次为了自己改变那是十分的给自己面子,她心中自然欢喜,殷勤的笑道:这个点了,大爷饿了么?先吃点儿点心罢,这就吩咐他们传晚饭来,今晚有母亲赏的虫草炖鸽子。

又亲自去桌子上捧了一碟芙蓉糕过来递给陈颐安,陈颐安拣了一块,也就吃了半块就搁下了,转而与郑明珠说起今儿携礼去给老丈人赔罪的事来。

既然是赔罪,陈颐安自然是绝口不提郑家的错处来,只说郑明珠的不是,对父亲不恭敬,当然,还有郑明珠回家来,眼睛哭的肿肿的,说是得罪了父亲,哭了一晚上,又不敢来请罪,所以他没办法,只得来替媳妇赔罪。

不管媳妇到底在娘家做了什么,平日里在他们陈家还是十分恭敬懂事孝顺明理的,他对这个媳妇挺满意,所以还请老丈人看在他们陈家的面子上,恕了她吧。

郑明珠失笑,她就知道,陈颐安就是去出气的,就是不满这个偏心的老丈人,去给他添堵的。

想一想郑瑾的脸色,想必是十分的精彩。

晚饭送了上来,六个菜中间攒着一大钵虫草炖鸽子,夫妻两人对坐吃饭,郑明珠一边给他舀汤,拆鸽子骨头,一边听他得意洋洋的讲如何蹭老丈人的午饭,还把老丈人说的饭都吃不下,最后还正色的对郑明珠说:岳父大人是个明理的,若是今后你再得罪了岳父大人,我可不去替你赔罪了。

郑明珠忍笑道:是,我知道,这次多谢你了,我很领你的情,快喝汤吧,都要凉了。

一顿饭,两人足吃了一个时辰,倒是说笑的颇为开心。

从第二日起,郑明珠就开始为尚主的事做准备,不过旨意迟迟没有下来,也就没多少事,也不知是不是吃了新方子的缘故,郑明珠的确觉得最近容易倦些,胃口也好,除了吃,就是睡的多。

府里一片宁静,转瞬就到了初一,这可是太夫人回来的日子。

侯府再是与太夫人积怨,也不敢怠慢,到了时辰,一家子由陈熙华领着家里的少爷们,陈夫人领着媳妇女儿,连同伺候的丫头婆子小厮,二十来辆车浩浩荡荡就往城西的三爷府邸去了。

☆、下马威陈三爷的府邸比起武安侯府来那简直就是两码事了,不过是一个三进的宅子,倒是翻新过,看起来簇新的,只是格局太小,也就差不多郑明珠陪嫁的宅子中大一点那个的大小罢了。

陈三老爷和陈三婶娘一起迎了出来,陈三婶娘想必是这阵子在侯府报销账务得了好处,红光满面,对陈夫人热情的了不得,赶前赶后的叫着嫂子,又拉着陈颖娴夸的差点儿上了天,陈颐雅暗中撇了撇嘴。

郑明珠手里牵着胖乎乎的陈颐敏,很本分的走在后头,陈颐敏更本分,一只手被郑明珠牵着腾不出来,一只手抓着糖,吃的专心的很。

走了几条走廊,越发觉得这宅子树小花新,石头都还全是棱角,别说与武安侯府百年底蕴的府邸相比,便是比她唐家长房,也差着呢。

不过倒还打扫的干净,花木也种的还算雅致,想来也是,陈三老爷也是武安侯嫡子,这位陈三婶娘想来也是高门嫡女出身了。

不过,分家后这种日子过久了,没了底气,却要排场,这位陈三婶娘手里尴尬,捉襟见肘,又如何还能维持高门嫡女风范,自然就是眼皮子越发浅,行动间越发小家子气了。

宅子不大,很快就走到了上房,早有丫鬟高高的掀起了帘子,一群人进了门,郑明珠抬头一看,上首的矮榻上坐着一个穿着崭新的团花缎子褙子的枯瘦的老妇人,陈家老爷和几个少爷坐在下首的凳子上,另一边坐着七八个堂妹,此时陈熙华进来,便全都站了起来,四婶娘五婶娘倒都本来就站在一边伺候的。

郑明珠吓了一跳,她所见过的各家的老祖宗,无不是富态样子,十分慈祥,又因都是生于富贵,一生尊贵,个个都保养的极好,总比实际年纪看起来小个十来岁。

哪有这样枯瘦如柴的样子。

从鼻子到嘴角两道极深痕迹,看起来就觉得很严厉,肌肤打皱,干枯黄瘦,头发都花白了,只眉眼间依稀看得到年轻时也是个秀丽美人。

看来庙里生活真是清苦啊,太夫人不过在庙里过了五年,看她的样子,竟比她五十多岁的年纪老了十年。

郑明珠偷眼打量陈夫人,见她都掩饰不了有点吃惊的样子,显然这五年来,太夫人的变化极大,老的太快。

一家子给太夫人磕头见礼,太夫人就叫陈熙华坐了。

虽然没有叫陈夫人坐,且三婶娘、四婶娘、五婶娘也都站着伺候老夫人,但陈夫人依然神态自若的坐下,并没有自觉的与几个妯娌站到一起去。

郑明珠笑了笑,陈颐安轻轻扯了她一下,示意她也坐下来。

陈夫人是一品诰命的侯夫人,自己也是县主,自然坐得,尤其是在这里,她自然不能先把自己位子降低了。

太夫人有点不满的往这边看了一眼,郑明珠回以温柔一笑。

当然,完全没有要站起来伺候祖婆婆的意思。

几位婶娘都还没有儿媳妇,更没有对比了。

其他的叔父,堂弟堂妹们也纷纷见礼,乱了一圈后,陈熙华已经开口道:我这会子进来,一路瞧着,三弟这里收拾的越发清净雅致了,若论安静舒服,自是比侯府更强些,太夫人身子不好,如今好生养着,又有三弟,三弟妹日日孝顺,只怕还好些,今后养的好了,也是我们的福气。

太夫人叹气道:这里虽好,到底没住惯,还是早些回侯府的好。

陈熙华笑应道:是。

一点儿实在话都没有。

陈夫人又笑对陈三婶娘道:太夫人作养身子,要什么吃的用的,只管打发丫鬟过来寻我就是了。

若是人手不够,也跟我说,我那边闲着的人多了,拔几个来伺候太夫人就是了。

陈三婶娘连忙答应。

太夫人狠狠瞪了自己儿媳妇一眼:我一个老婆子,要多少人服侍?如今尽够了。

真是蠢货,让那女人安插人手进来?当初我怎么给儿子娶了个这样蠢的媳妇!别的倒也没说,太夫人与陈熙华争斗多时,显然知道哪有那么轻易,倒就此轻轻放过,只转头看向郑明珠,笑道:这是安哥儿媳妇?我还是第一回见呢,过来给我瞧一瞧。

郑明珠不妨点她的名,下意识看了一眼陈颐安,陈颐安便站起来,拉了郑明珠过去,笑道:孙儿与媳妇成亲的时候,太夫人正在庙里给爷爷祈福,这样大的功德,孙儿不敢打扰,也没带媳妇来拜见。

太夫人拉着郑明珠的手看了一回,笑道:是个整齐孩子。

郑明珠只低头害羞,并不说话,看起来十分温柔和顺,这样年轻,又当着这样多长辈的面,便是委屈了,当面儿怎么着也要恭敬孝顺,应是个给她立规矩的好机会!太夫人便回头对捧着茶碗四婶娘说:这个你先交给安哥儿媳妇,带两个丫头去我房里把昨儿的衣服收拾一下。

刚回来第一次见面就要发难?郑明珠眨眨眼,实在难以理解这种心理。

这是一来就要给下马威,方便今后拿捏吗?还是看不惯陈熙华一系,一定要刁难一下小辈呢?反正早已扯破脸,不在乎多一次?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只不过,郑明珠觉得,太夫人这也真蠢,这样举动,除了耍一耍威风,还有什么好处?尤其是如今她还是由陈熙华来供养的。

既然肯让你回来,你安安静静的在这边让亲儿子孝顺着,享受侯府供养,只要不生事,陈熙华也不至于怎么样。

到底是嫡母,侯府的脸面还是要的。

郑明珠并不委屈,倒是微微一笑,柔顺的答:是。

然后转头吩咐丫鬟:玛瑙,去接着四婶娘的茶盅子。

随即她就转身,走回去坐下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角落传来很轻的噗的一声笑,本来专心吃糖,什么都没感觉的陈颐敏听到了,茫然的抬起头来,看一屋子人有的表情僵硬,有的表情诡异,安静的屋里,只听到她茫然的问丫头:在笑什么呀?见没人理她,陈颐敏便觉得可能没事吧,继续低头吃糖去了。

肉呼呼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太夫人气的脸色发青,陈颐安在一边笑道:太夫人,我媳妇有孕在身,这会子伺候太夫人,站久了肚子疼,还请太夫人开恩,让我先送她回去罢。

陈颐安这睁眼说瞎话的无赖简直叫在场众人瞠目结舌,这便是底气,我无赖了,你能拿我怎么样?也不管太夫人开恩不开恩,招呼了自己的丫头,叫:好生扶着你少夫人。

礼数周全的又辞了几位叔叔,几位婶娘,陈三老爷和三婶娘拿人手软,此时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又怕得罪大哥又怕得罪老娘,便眼睁睁的看着陈颐安带着媳妇扬长而去。

玛瑙左右看看,见人人都瞪着两个主子出去的背影,没人理睬她,便顺手把茶盅子塞给陈三婶娘的一个小丫头拿着,自己从墙根悄悄儿的溜了出去。

倒是陈夫人笑了笑,说道:安哥儿媳妇身子弱些,这又是头一胎,难免着紧些,那日到了宫里,太子妃知道了,都忙着免了她的礼,赐她座儿呢。

陈夫人比出了太子妃,太夫人脸上越发不是颜色,可是到底不敢说自己能比太子妃更强,只重重的哼了一声。

陈三婶娘忙打圆场:大嫂说的是,如今的孩子娇贵些儿,不过到底子嗣为重,娘自然也是疼孙子的。

陈三老爷也跟着劝了两句,便把这没脸的一幕揭了过去。

郑明珠倒是觉得自己见识了一番。

就在先前陈三老爷府上慢慢往里走的路上,郑明珠没有什么时候有这一路上获得的启示那么多,她这几个月来,接触的多的贵女都是豪门当家主母,生活在高门宅第中,这一次才亲自体会到这分家之后无爵子弟的生活。

以前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亲眼看到过罢了。

这时候,她才很能理解朱氏为什么处心积虑,甘冒风险,也要侵吞她的嫁妆,也要给自己儿子娶个家世好的媳妇。

有郑明玉在前,郑明朝也是无望承爵的,若是没有挣下官职爵位,父母百年之后分家,他也就只能住这样的宅子,过这样的生活。

所以这位太夫人,拼了命也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承爵,才落到自己被送到庙了,武安侯府直接分家的下场。

不过,郑明珠笑了笑,她想到了自己的外祖母孝章敬皇后,太夫人若是有外祖母这样的智慧,又何至于分家?就算老侯爷去了,她也依然是雷打不动的太夫人,她在一日,自己的儿女依然在侯府金尊玉贵一日,就算她不在了,陈熙华看在养育之恩的情分上,难道又不肯照顾兄弟了?武安侯府家大业大,有权有势,照顾几个兄弟其实并不难,其实这难就难在陈熙华不愿意照顾兄弟罢了。

如今落到这样早早分家,自己进了庙里的地步,能怪谁呢?就算因着娘家撑腰,最终出来了,也不过随着儿子住在这样的地方,其实她不止毁了自己原本尊贵的生活,同样也是毁了儿子本该富贵的生活。

看到太夫人,真叫郑明珠不可避免的想起朱氏,其实都是聪明人啊,郑明珠不禁摇头叹息一声。

☆、蝶宝两人一路出来,登车回家去。

陈颐安路上笑着打趣她:你胆子倒是不小,太夫人的吩咐也敢不听?郑明珠白他一眼,明明笑的很开心嘛:我听了呀,我不是叫丫鬟去接过来了吗?又没说不接。

从陈夫人无视三个站着伺候的妯娌自管坐下这个动作,郑明珠就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她显然是毫不犹豫的站在陈夫人这边。

说起这个来,郑明珠问他:你到处宣扬我有孕了,到时候怎么办?陈颐安装傻:什么怎么办,自然是生下来呀。

郑明珠啐道:怎么生?又不是真的,怎么生下来。

陈颐安搂住她笑道:万一咱们运气好,倒时候真有了呢?你急什么,不该有的有了才值得着急呢,该有的没有,不过是多等等罢了。

郑明珠看陈颐安这无赖样子,猜想他或许也是打这种无赖主意罢了,大不了对外头说是太医诊错脉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陈颐安说出去的,自然有他收拾,郑明珠就释然了。

把郑明珠送回了府里,陈颐安并没有下车,只是交代郑明珠:我有件事儿要办,先不回去了,你提五千两银票,这就打发人给我送来。

郑明珠也不问他用来做什么,便应了是,自己扶着丫头下车去了。

进了甘兰院的门,别人也还罢了,只墨烟笑嘻嘻的迎出来:少夫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大爷没一块儿回来?挤眉弄眼的,这丫头真是越发活泼了。

郑明珠笑道:我知道你那鬼主意,大爷有点事儿办去了,打发我先回来,你那鬼把戏晚点去玩,先办正事。

说着提笔写了一张条子,用了印,交给墨烟:赶紧打发人去提出来,交给忍冬安排人送去给大爷。

这也是郑明珠在书房的规矩之一,不管哪个主子要动外书房库里的东西,都要写条子用印,口说无凭,图便宜只是嘴里吩咐,这是最易引起管理混乱的方式。

东西进库房,按照礼单或者缴库单子上档,直接把礼单附在账册后头,东西出库房,凭主子的条子,一样附在账册后头。

进出都有凭据,自然容易稽查。

又写了另外一张条子,叫把昨儿得的茶叶和香露,分了三份,一份送安国公府给林氏,一份送去平宁长公主府,一份送去给宁婉郡主。

墨烟接了条子,笑道:正事当然不敢耽搁,这就去办,不过既然大爷一时不回来,倒是正巧了。

这丫头,对这事儿怎么那么上心呢?郑明珠只觉好笑,也不理她了,打发了了事。

不过墨烟的手脚真是快,她刚回来给郑明珠回话不久,外头院子里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笑道:珊瑚姐姐,姨奶奶打发我来取前儿那盘子呢。

墨烟捂嘴一笑,轻声道:少夫人您瞧,这可巧就来了。

郑明珠笑道:巧什么呢,还不是你这蹄子弄鬼。

打量我不知道你那些鬼把戏。

不过前儿你不是说取了盘子了么?难道又送了一回?墨烟小声说:我怕想左了,冤枉了人,特地在昨儿给她放了一回风,想着若是巧合,自然就没事了,结果这杨姨娘就又打发她来送了一回!天天都来,我也就懒得回主子了。

郑明珠笑着摇摇头,要说这丫头捉狭,那也的确是个捉狭的,总耍着人玩儿,要说好心,那也是好心,也怕冤枉了人,特地多绕了一个圈子。

可惜有些人要上场,终究是要上场的。

就听珊瑚在外头屋里答应:妹妹进来坐一坐吧,那盘子我搁在东边儿屋里,待我找出来给你。

那丫头笑道:谢谢姐姐,只是在这屋里我怎么敢坐,也不敢劳动姐姐,姐姐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拿罢了。

说着也不等珊瑚应声,那丫头就往东次间走。

珊瑚显然和墨烟串通好了的,待她走到东次间门口了,才在后头道:主子在里头呢。

那丫头当没听到,掀了帘子就往里走,一眼看见郑明珠,那脸上妩媚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先前那两个小丫头嘴里不是说着少夫人出门去了,大爷回来了,说是没吃饭,正传点心么?这样的天赐良机,她怎么会不赶紧来呢。

珊瑚赶着过来道:我都说了少夫人在里头,你还敢闯进来,还不赶紧出去。

这一句主子在里头,既是陷阱也是给她的机会,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下,不管是谁,听了这句话,都是有足够的时间反应的。

若是没有存那种勾搭主子心思的,懂规矩的,再莽撞得了这声提醒也会就此退下去,在外头等着。

若是存了那种心思,只怕心中越发觉得果然是个好机会,少夫人出门了,这里头有主子,可不就是大爷么?这样子还要进去,怎么说也是活该了。

郑明珠在里头听了从头到尾的动静,心中便猜了个□不离十,这世上的事,不仅是主子间,亲戚间种种利益纠葛倾轧,便是丫鬟之间,利益争夺和明争暗斗只怕也不消停。

或许因为可争夺的太少,反而越发惨烈。

她笑着睨了墨烟一眼,墨烟规规矩矩的垂手站在炕前,眼睛瞄也不瞄那丫鬟一眼。

那丫鬟得了珊瑚这个台阶,也不及细想,连忙转身就要出去。

郑明珠笑道:站住。

如今连珊瑚都学坏了,知道给人下套了。

墨烟就道:大胆!不懂规矩闯进来,又不懂规矩要出去?见着少夫人,一句话没有,请安也不会,眼里还有没有主子?那丫鬟反应了过来,噗通就跪了下去,怨恨的看了珊瑚一眼。

若不是珊瑚这个台阶似的提醒,她也不至于知道糟糕了之后,转身就要出去,人在着急紧张的时候,往往会不假思索的听从旁人貌似对自己有利的建议,珊瑚这套下的很是巧妙。

当然最大的因素还是这丫头自己心虚。

若真是误闯的,不过是跪下请个罪,到底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她满心以为屋里是大爷,没想到闯进去一看竟然是少夫人,知道自己心思被人看穿,上了当,当然就十分心虚,想要赶紧出去。

这丫鬟连忙磕头道:奴婢知罪了,奴婢只是以为这屋里没人,想进来取了盘子就走,没承想少夫人在,怕冲撞了少夫人,才赶着想要出去的,奴婢平日里只在后头伺候,少见主子,一时就忘了请安,还求少夫人恕罪。

郑明珠笑道:嗯,我知道你是以为我不在,才赶着进来的。

你抬起头来我瞧瞧,到底多出息一个丫头。

郑明珠打量她,便觉得墨烟说的这样出息的丫头是个什么意思,这丫头论长相容貌倒真是上上等的,一张脸美若春花,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眼尾上挑,勾魂摄魄,尤其是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越发透出几分又矛盾又违和的美感来,叫人一见难忘。

郑明珠的容貌也算是国色天香了,不过过于端贵,是另外一个路子。

这个丫头,美得叫她也得赞叹一声。

郑明珠叫她站起来,再打量了一番,她身量大约还没长足,中等个儿,削肩膀,水蛇腰,袅袅婷婷,这样年纪,竟就透出几分风流韵味来。

这容貌身材,再过两年,真当得起绝色两个字。

不仅比杨姨娘强的多,便是比江南美人方姨娘,也要胜一筹。

倒也奇怪,杨姨娘身边怎么有个这样强的丫头?她还敢拿她来争宠,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郑明珠一时很感兴趣的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是怎么进府来的?家里还有谁?难道这是太夫人娘家放过来的人?那丫头战战兢兢的回答:奴婢叫蝶宝,今年十四了,是府里的家生子儿,爹爹是夫人的陪房王贵。

夫人那边的人?郑明珠眨眨眼,看了墨烟一眼。

墨烟就似乎也没想到,面露惊奇之色,便问道:你几岁进来服侍的?先前在哪里?怎么又去了杨姨娘的院子服侍?蝶宝回道:奴婢八岁进来服侍的,先前是在夫人的院子里伺候的,六月的时候,夫人把我赏了给大爷,大爷就叫我去杨姨娘院子里伺候了。

什么?郑明珠都有点懵了,这丫头是陈夫人赏给陈颐安的?这是在做什么?在场众人都没想到居然有此峰回路转,一片诡异的安静。

郑明珠心中难说是个什么滋味,便问道:夫人怎么赏了你给大爷的,你说给我听听?那丫头低头回道:那日奴婢站的远,听不大清,只听到几句话,夫人说,听说她把你身边儿那个丫头打发了?大爷说,这也是儿子的意思。

接下来的话奴婢就听不见了,后来只听到夫人说,这丫头模样倒比宣纹强些,就给了你罢,你身边人少了终究不像……夫人就叫奴婢与大爷磕头,大爷没说什么,只打发奴婢到杨姨娘院子里伺候了。

陈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不满宣纹被打发,还是觉得自己不容人?郑明珠一肚子疑惑。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丫鬟报道:大爷回来了。

☆、原来如此陈颐安怎么这就回来了?不是有要紧事要办么,怎么银子送到人就回来了?陈颐安已经自己掀了东次间的帘子进来:怎么一屋子丫头都忤在这呢,外头连个打帘子的都没有。

声音扬的高,听起来情绪不错。

倒恰好与这屋里的情形不同。

郑明珠这才款款的站了起来,几个丫鬟忙行礼请安。

陈颐安倒是不妨这屋里气氛不一样,此时看了这阵仗,心中略微有点数了,说:你们都下去罢。

那丫头看到陈颐安进来,倒是眼睛发亮,却没她说话的份,被墨烟珊瑚扯了下去。

郑明珠见没了人,就放松下来,坐下来问他:这个丫头是怎么一回事?陈颐安见戳穿了,便还是说实话:上回母亲赏的,我推辞不了,就放到后头院子里去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查她?郑明珠撇撇嘴:哪里是我没事想起来查这个,我压根不知道这个人。

就把这丫头有意勾搭陈颐安的事说了:我有那么闲么,一时半刻的去查一个小丫头,还不是她要晃到我跟前来,母亲是觉着……宣纹那件事我处理的不妥当?陈颐安便道:倒也不是,只不过宣纹当年也是母亲身边的丫头指过来的,后来也是母亲做主让我收的她,不然,她在这些丫头里头哪有这样的脸面?这也罢了,虽说你打发了她没去回母亲,这也是我的意思,我当时说了一句的,母亲也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过了些日子,外书房的丫头的缺一直没补,母亲就想着让这丫头补个缺罢了,便赏了给我。

陈颐安虽说话里话外的替陈夫人描补,郑明珠也听出来陈夫人的意思了,宣纹是她赏的人,郑明珠一声不吭把人打发了,先就失了礼,这也是郑明珠后宅经验不多,不谙细务,有失周全的地方。

二则,天下的婆母,便是再宽厚明理,待媳妇与待儿子都不可能相同,尤其生怕儿子让着媳妇,自己委屈了。

且如今委屈了自己,今后就有可能为了媳妇委屈母亲,委屈家人了。

这大约也是对小两口的含蓄提醒了。

不过这一手也是无懈可击的,陈夫人是掌家主母,哪房有了丫头出缺,补一个进去,实在是太名正言顺不过了。

郑明珠就望着陈颐安笑道:既然是母亲赏的,你就收了她罢了。

模样儿倒是齐整。

陈颐安啼笑皆非:少装大方,要不是怕你不喜欢,吃起醋来,我也不至于把她放到后头院子去避开你,你就还当不知道也就罢了。

这怎么一样?郑明珠嗔道:以前不知道就罢了,如今既知道了,还是依母亲的意思,把她调到外书房来服侍吧,不然我也不好见母亲。

陈颐安还要说什么,郑明珠先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母亲赏你一个这样美貌的丫头,虽说是补外书房丫头的缺,但其实是个什么意思,我自然也知道,不过母亲终究还是给了我面子,并没有命开了脸送到我院子里来,若真是这样做了,我少不得也是要去谢赏的,既如此,如今我知道了,还放到后头院子里,那也就是不给母亲脸面了,这如何使得?郑明珠笑的甜蜜蜜的,第一次主动拉了陈颐安的手,偎在他怀里,小声笑道:你的意思,我尽明白了。

你不好辞母亲,又不想我不喜欢,才悄悄儿的领了人回来,丢在后头,你这样子为我,我还有什么不欢喜的呢,你只管放心,我自然不会怨母亲的,你这样……这样好,我哪还有什么委屈呢。

一番话说的熨贴甜蜜,把陈颐安的心情想法揣摩了个十足,简直是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上,又是如此的体贴懂礼,还怕母亲脸面上过不去,主动要把人给提到前院来服侍,对母亲孝顺知礼,对自己又是信任体贴,陈颐安听得越发欢喜,便觉得,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陈颐安心中舒畅的很,低头在郑明珠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笑道:你既这样说,那就依你吧。

当娘的给儿子赏个侍妾,在这些豪门里头,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倒也并不是为了要整治媳妇,当然,媳妇会因此不高兴,也是十分正常的事,婆母赏的人,天生就有几分面子,轻易动不得,当家主母不大好处置。

也难怪这丫头胆大包天,敢到正房来勾搭陈颐安。

当然,背后肯定还有人挑唆。

这样美貌的丫头,若是勾搭上了陈颐安,那是杨姨娘的丫头,没抬姨娘之前,陈颐安自然就要在杨姨娘院子里去了,好处不言而喻。

郑明珠心中有数,陈颐安心中更有数,便对郑明珠说: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把人调过来就完了,我另有主张。

陈颐安要替她出头,郑明珠如何不愿意?便笑道:好,我知道了。

陈颐安心情好,手脚就有些不规矩,郑明珠此时又特别温柔和顺,并未如何推拒,不一会儿就云鬓散乱,气喘吁吁,眼含秋水,柔弱无骨的依在他的怀中,端贵化为艳丽,陈颐安在她耳边轻笑道:母亲只道那个丫头长的美,却没见过你这样儿的模样呢。

引得郑明珠恨恨的拿手打他:少混说,你拿我比丫鬟呢。

陈颐安捉住她的手贴在唇边,闷闷的笑起来。

墨烟听说那个丫头峰回路转,竟要到外书房补缺,倒一时间表情转不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不懂事的丫头,到外书房做什么?那是大爷的机要重地,万一有点什么事漏出去,可如何收场?陈颐安道:又没说要补大丫头的缺,你看哪个丫头好,提一等起来,这个就随便安放在哪里好了。

墨烟叫苦连天,这丫头人不大心却不小,人又蠢,背后又有夫人赏的脸面,要收拾不好收拾,要安放不好安放,实在是个难题。

可是陈颐安素来威重,墨烟可不敢如同和郑明珠说话那样随意,不敢多说,只得咬牙答应。

到底趁着陈颐安去了外书房,回头在郑明珠跟前抱怨:奴婢照着大爷的意思,在二等丫头里头选了黛青和绛红,都是稳重懂事的,少夫人瞧着哪个好,奴婢就去吩咐来磕头,那个蝶宝,就补空出来的二等丫头的缺吧,大爷也是,这样的丫头,就该撵到后院去扫地,居然还抬举她到外书房来。

郑明珠似笑非笑:你当着大爷怎么不敢说?跟我说也没用,蝶宝是夫人赏大爷的人,长的又好,你当心今后做了姨娘,你见了还得叫声姨奶奶呢。

墨烟撇嘴:就那样子的小家子气,便是美如天仙大爷也看不上,我还操心这个呢,她就算真有那造化做了姨娘,也不与我相干。

郑明珠抿嘴笑,墨烟终究是要做管事媳妇的,在主子跟前,比姨娘有脸面多了,当然不怕。

墨烟说着又笑起来,到外头拿了一个盒子,奉到郑明珠跟前:前儿忍冬回了家,带了些东西来,外书房分了分,这是孝敬大爷和少夫人的。

咦,忍冬也总进来回话,怎么不自己送,倒要墨烟来跑腿?郑明珠接过来,瞧了瞧,是些特产等物,虽不贵重,倒也挑的精细,便道:难得他想着,只不过怎么托你送来,你们鬼鬼祟祟的又有什么花样罢?墨烟悄悄笑道:忍冬是托我带个话,他瞧上了玲珑,问问少夫人的意思,能不能赏这个恩典。

郑明珠笑道:这点东西就想换我的丫头?他也太会算了。

墨烟忙道:哪里是这个意思,忍冬那是孝敬少夫人的,可没别的意思,只是顺便带个话罢了。

郑明珠本来就是和她玩笑,便说:我知道了,忍冬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我记得他是家生子儿,瞧他也是个出息的,不过还是问问玲珑的意思,到底服侍了我一场,又跟着我过这边府里来,能通融的地方就通融罢了。

墨烟眉开眼笑,少夫人既然让玲珑自己选,那今后自己多半也照此办理,倒是大大的去了她一桩心事。

侯府的家生子儿的婚配,一向是每年适龄的、主子愿意放出来的丫鬟小厮一边一排,背对背排好,然后转身过来,对面儿的就得成亲。

这样子的,谁愿意?可是规矩如此,只有主子身边有脸面的丫鬟小子,或是父母有脸面的,能求的主子恩典,私下婚配。

忍冬这也是瞧着少夫人宽厚好性儿,平日里好说话些,壮着胆子来求一求。

郑明珠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忍冬本来就是个能干的,又是家生子儿,家里三四辈子在这府里,盘根错节,不仅在主子跟前有些脸面,在各处管事、丫鬟、小子中也不乏种种关系。

下人也有下人的能量。

玲珑是个有格局的丫头,又是自己陪嫁过来的,胡乱配了人也是不忍心,若是她瞧得上忍冬,今后也能做个管事媳妇,自己在这府里也更多一分助力。

墨烟得了郑明珠这话,笑嘻嘻的出去报喜去了。

☆、郑明珠的人脉刚踏出门,就见院子里有个小丫头等着,见她出来,忙道:墨烟姐姐果然在这里,我等了半天了。

墨烟记得这是打发到宁婉郡主府里送东西的丫头,去了这半日,这日头都偏西了才回来,便问她:等着我做什么?那丫头道:我给宁婉郡主送东西去,偏去的不巧了,宁婉郡主刚巧进宫去了,等了这半日,郡主才回来,我去回了话,送了东西,郡主打发我回来给少夫人说一句话儿。

墨烟便问:什么话,我去替你回罢。

那丫头就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墨烟登时就皱了眉,嘱咐那丫头:这话你别告诉别人,漏出去当心大爷打你板子。

那丫头也是个伶俐的,连忙点头答应了,才出了院子。

墨烟又转身进了屋子。

郑明珠见墨烟出门就转回来,心知有事,询问的看向她,墨烟果然小声的说了几句。

郑明珠说:可曾回了大爷?墨烟摇头:我刚刚在院子里才听到的,就来请少夫人示下,这是宁婉郡主的话。

意思很明确,这是郑明珠的消息来源,自然先来回郑明珠。

郑明珠笑一笑,这丫头,虽说是大爷□出来的,倒不是那么偏心大爷,自己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郑明珠就道:也罢,倒是个要紧事,大爷在外书房吧?我亲自去跟他说。

大约是听小子回报少夫人驾到,郑明珠远远的就看见几个幕僚退出了外书房,她从院子后头的门走进去,陈颐安笑道:才一会儿不见,你就找过来了,那丫头虽说在外书房当差了,可又进不了这屋子,你不用来监察着。

郑明珠白他一眼:一个丫头算什么,我再闲着也不至于吃一个丫头的醋,我这是有要紧事跟你说。

先前我打发丫头给宁婉郡主送东西,丫头回来回我,表姐打发她带了话来,她进宫的时候听说,刘昭仪在打听一位高家小姐是怎么回事。

陈颐安就道:这事儿三家都在遮掩,怎么就传到宫里去了?这位刘昭仪是宫女出身,并无得力后家,虽说生了皇女,得封昭仪,才给其父封了个五品闲置,到底并无根基,要说其外家打听得到侯府秘辛,陈颐安是不信的。

陈颐安叹气,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本想拖一拖这件事,待确定明珠有孕或无孕才请旨的,看来这事必须得加快了。

真是不消停!还是那个罪魁祸首,陈颐青那顿打还真是轻了!陈颐安恨恨的想。

郑明珠说:既如此,明日我去看看姨妈去,也有一阵子没去给姨妈请安了。

陈颐安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沉吟一下:也好,能请姨母进宫一趟就妥当了。

两人商议已定,第二日郑明珠早上回了陈夫人,就坐车到平宁长公主府去了。

郑明珠几乎是每个月到平宁长公主府去一两次,送点东西,请个安,陪着姨母说说话儿,这位姨母很疼她,家中又无女儿承欢,如今连孙子辈也还没生出女孩儿来。

因如今常常走动,公主府女官都十分熟稔了,带着丫鬟在二门上迎了郑明珠,笑道:先前县主打发人来报信儿,公主欢喜的很,早早的就叫我到门口等着了。

郑明珠笑道:有劳黄女史了。

说着换了软轿,往平宁长公主日常起居的长福堂去了。

平宁长公主气色极好,身边两个儿媳妇陪着说话凑趣,见郑明珠到了,就笑道:珠儿来了,快过来。

郑明珠笑着请了安,又给两位表嫂见礼,这才过去,挨着姨母坐下,笑道:前儿就说来给姨母请安的,偏家里有点要紧事,一时不得来,今儿才得闲。

平宁长公主心中有数,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们家在预备迎接老侯夫人回府,可怜见儿的,我瞧你都累瘦了,也不多歇歇再来,昨儿还惦记着给我送东西。

郑明珠其实觉得自己自从改吃苏太医的药之后,胃口长了些,似乎胖了一点,不过长辈都爱说自己喜欢的孩子瘦了,完全是疼爱的心理,便笑道:其实也还好,因咱们家里有一点不妥当,太夫人并没有过来住,只住在三叔父府上,到底是亲儿子,总是舒心些罢。

平宁长公主自然知道那种种公案,会意的笑道:那倒是好些,这样儿大家便宜,怪道你今儿有空来孝敬我,我还打量你在家里给你们家老太太立规矩呢。

一边平宁长公主的小儿子媳妇张氏笑道:母亲这话可不对了,表妹如今是县主,一品诰命夫人也不能让表妹立规矩呀。

平宁长公主道:你知道什么,有一等人,自己不懂事,捏着一个孝字只顾拿捏人,有些小辈,虽说身份尊贵,但一来平日里性子就安静和顺,从小儿养的娇,没见过那些下作人,又怕夫婿不喜等种种,不由的委屈了自个儿,就被拿捏住了,也未可知。

你们可记得你五舅舅府里最小的表妹?刚嫁出去的容丫头,赐婚时的封号也是县主,嫁过去就被她太婆婆拿捏着要她在身边服侍,唉,到底不是王妃养的,气派上就差了些,竟这样老实,若不是过了两个月,王妃亲自去看她,竟还不知道。

这才引的朝廷下旨申饬,不过顾忌两家颜面,并未宣明旨。

怪道自己不知道,这事儿对王府来说,也并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郑明珠就笑道:姨母就爱操心,别人也就罢了,我可是不会的,我这身份虽说是朝廷赐的,可到底来自娘亲,我宁愿日日来孝敬姨母,倒还名正言顺些,自然不会去伺候那些人,姨母放心就是。

平宁长公主的三儿媳妇杨氏掩嘴笑道:瞧表妹会说话的,若表妹真是日日都来,那母亲岂不是天天都欢喜了?咱们也跟着沾沾光。

果然捧的平宁长公主欢喜起来,郑明珠才笑道:既这样说,那今后我日日都来,只怕姨母和表嫂们还嫌我烦了呢。

不过今日我倒不是为孝敬来的,倒是有事要求姨母。

平宁长公主正欢喜呢,笑道:有什么要紧事还要你自己来跑一趟呢,打发个丫头过来说一声儿,姨母还挑你的礼不成?郑明珠笑道:虽说有事,我也是想来给姨母请安,说说话儿,这才过来的,若是不得闲,自然如姨母所说,送信过来就是了。

姨母知道,我婆母就养了两个儿子,如今二叔已经十七岁了,前儿斗胆求尚七公主,听说皇上也有意动,过两日就有旨意,不承想这都又十来天了,还没有旨意下来,婆母着急起来,我想着,如今若论宫里,也就只有姨母是有那个脸面,想求姨母受累,去宫里问问。

平宁长公主道:如今太子妃是你婆母的亲外甥生女儿,又是在她身边养大的,怎么不找她?郑明珠笑道:太子妃到底只是嫂嫂,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方便,姨母又是长辈,越发名正言顺些。

平宁长公主想了一想,便笑道:也罢,不瞧你素日孝敬我,我也懒得管这些事。

不过既然皇上已经意动,你们还有什么好急的?郑明珠要求平宁长公主帮忙,知道这事儿瞒不住她,也不敢瞒她,便小声把高家小姐的事儿跟平宁长公主说了:如今若不是二叔已经幡然悔悟了,我们家也不敢求尚主,那位小姐已经由二弟纳了做妾,和咱们再没有关系了。

平宁长公主冷笑道:朱氏教出来的好儿子!去年她就来求过我,要给她儿子求尚主,只往日里因明玉不大待见她,我也就淡淡的,懒得应。

那时候亏你还帮着她说话儿呢,幸而我没答应,若是公主下嫁,遇到这样的事,那贱婢早没命了,只怕还闹的一府都没脸面。

照你这样说,青哥儿虽说不懂事,却也不是那等眼浅无廉耻的,喜欢的这样,竟还把持得住,也还是个好的,配七丫头也配得过了。

郑明珠笑道:我也是这样说,若是二叔是个风流随意的,见一个爱一个的,把持不住的,我也不敢来求姨母,如今他年纪小,慕少艾也是有的。

今后大了,又有公主管束,自然就好了。

平宁长公主就应了: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进宫一趟吧,也就是你了,别的人来求我,我还懒得动呢。

郑明珠挽着她的手臂撒娇:我就您这一个嫡亲的姨母,不求您我还能求谁呢。

与两位表嫂一起,哄的平宁长公主颇为开心,又亲亲热热的吃了午饭才走。

晚间陈颐安回来,郑明珠就把这事儿跟他说了,陈颐安点头道:姨母肯出面,这事越发不用担心了,就等着接旨就是了。

平宁长公主是公主中的第一得意人,对当今圣上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郑明珠道:到底是谁闹出来的这事儿呢?当日的事虽说掩盖了,到底在场的人多,也难查怎么泄露的。

陈颐安道:总是要有好处才有动作,这个慢慢儿的查访就是了,如今只要旨意下来才好。

幸而知道的早。

两人又一齐去见陈夫人回这件事,陈夫人听说,也是吓了一跳,又念佛不迭,忙又叫人备下礼来交给郑明珠,分送宁婉郡主和平宁长公主,她对郑明珠道:我的儿,亏得你这边消息灵通,早早的就知道了,若真是叫人不声不响给漏出来,可怎么得了,这事儿办不成不说,说不得还有欺君之罪呢,好孩子,既然平宁长公主答应出面,我也放了些心,只如今这事儿一发交给你了,你好歹上上心,回头叫青哥儿给你磕头去。

郑明珠笑道:自己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这些个虚礼,母亲放心,这些东西明日我亲自送去。

陈颐安也笑道:亏得明珠在公主、郡主跟前也有脸面,不然可就难说了。

陈夫人越发欢喜了,这儿媳妇渐渐懂事,越发长袖善舞了,看来今后这个侯府交给她也能放心了。

☆、母子一家子其乐融融的说了些家常人情话,陈颐安又在一边笑道:母亲,还有一件事与母亲说一声,我那外书房有几个常年跟着我的小子年龄也不小了,我原许了他们,到了年龄,许他们自行婚配,正巧外书房的丫头也有些到了年龄了,便想着赏他们这个体面,特地来回母亲一声,怎么着也要赏儿子这个面子。

陈夫人笑道:这样的小事哪里用得着特特的来回我,你自己办就是了。

陈颐安就笑道:果然还是母亲疼我,只到底侯府母亲当家,回一声显得名正言顺些儿,既然母亲答应了,回头儿子就拟了单子给母亲送来。

陈夫人点头应了。

郑明珠在一边眨眨眼,陈颐安这是在玩什么花样?出了荣安堂,郑明珠就扯着陈颐安问他:这个时候,你特特的提小厮婚配的事,定是有什么花样。

陈颐安逗她:我能有什么花样,这也是正事,他们心愿得偿,自然更卖力些,使起来更顺手。

都是家生子儿,早些婚配,生下小子丫头来,还不是给咱们使,有何不好?事是正事,可是今天这场合实在不是提这种事的场合,郑明珠狐疑的看着他,说什么也不肯信。

陈颐安逗够了,才笑着附耳说了两句话。

郑明珠又眨眨眼:咦?陈颐安哈哈的笑,媳妇儿呆起来真可爱。

见丫头们都离的远,陈颐安才正经的道:虽说孝敬母亲是应该的,但也不能太委屈了自个儿,且如今你奔波在外为咱们家解忧,母亲更不该委屈你才是。

只是咱们做晚辈的,不好顶撞母亲,另辟蹊径就是了。

郑明珠听懂了他的意思,陈颐安其实在暗中教她,要在一个家庭里获得尊重,其实一样是看你能够做些什么。

她如今愿意出面解决陈颐青的事,陈夫人就算作为婆母也须得记她的情,不能随意委屈她。

郑明珠就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委屈的,若是你没那个心思,母亲就是赏一百个来,也没用处,若是你有这样的心思,便是母亲不赏人,谁又拦得住你呢?陈颐安就瞅着她笑道:你的心倒宽,越发说的我拉不下脸来,便是心中有那个心思,也不好意思说了。

郑明珠嗔道:那你只管去,谁拦着你呢,只你去了,今后就别进我屋里来。

说着就加快脚步往甘兰院去,陈颐安一边笑着,一边拉着她的手,笑道:既如此,我不去了,那你得补给我。

郑明珠便笑道:亏你有脸这样子耍赖,我也替你怪不好意思的。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了甘兰院去。

郑明珠趁陈颐安吃宵夜点心,自己到外头屋子里找了玲珑来问,玲珑显然是早就知道了的,脸虽红,却没什么太多的表示。

郑明珠道:你们服侍我一场,又跟着我到这边府里来,我也不想委屈了你们,我瞧着忍冬是个好的,今后也有前程,你跟了他,也是正头夫妻,今后多半也是管家娘子了,且他既这样有心,想必也委屈不了你,今儿大爷正好提到这件事,你若答应了,我就与大爷说,少不得还给你预备一份嫁妆。

玲珑一向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此时也不例外,听了郑明珠的话,就跪下道:谢少夫人开恩,若说愿意不愿意,原轮不着奴婢做主,本该一概听凭少夫人的主意就是,如今既少夫人赏脸,问奴婢的意思,奴婢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少夫人替奴婢挑过的人,自是好的,只求今后也还能在少夫人身边服侍,就尽够了。

郑明珠笑道:你就算要走,我还舍不得呢。

玲珑大喜,就给郑明珠磕头。

又进去给陈颐安磕头,陈颐安又赏了五十两银子。

陈颐安对郑明珠说:你身边这几个大丫头,都差不多岁数吧,不如都放出去,重新挑好的使。

郑明珠说:她们跟了我这些日子,我也想都给她们挑个好人家,倒不急,慢慢儿的换罢了。

要一时都换了,我还不顺手呢。

珊瑚早讨了郑明珠的恩典,与家中表哥定了亲,如今禀明了伺候到二十岁再成亲,另还有一个翡翠一个玛瑙,同年的,都比玲珑珊瑚小一岁,并不着急。

陈颐安便笑道:既如此,你拿主意就是。

郑明珠迟疑了一下,通常来说,主母的陪嫁丫头,多半都会有一两个给姑爷收房的,既是笼络姑爷,也是自己在后宅有个背膀的意思,只不过朱氏并没有替她考虑过这些,四个丫头没有一个特别适合。

而且陈颐安也似乎没这个想法,郑明珠迟疑过后,还是没有提。

第二日,陈颐安亲自把小厮婚配的名字写了折子递到荣安堂,郑明珠知道内情,借口给宁婉郡主送礼,早就出门去了,只留了陈颐安在荣安堂。

陈夫人打开折子一看,第三行写的清楚,一等小厮半夏,二等丫鬟蝶宝。

陈夫人眉头一皱:你把蝶宝配给小厮?陈颐安笑道:蝶宝是谁?我外书房的小厮配的都是书房的丫鬟,不过我倒不大记得哪个丫头。

陈夫人道:在我跟前,你少打迷糊眼,我说怎么早不提晚不提,这个时候突然想起小厮丫鬟配人的事了,还当个要紧事来回我,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陈颐安摸摸鼻子,笑道:我哪有打什么主意,只是谁合适就配了谁,母亲说可是?陈夫人不满:你少来这套,外头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无非就是你媳妇不愿意,你哄着她高兴罢了,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这到底也是我赏的丫头,就轮到她做主了?陈颐安笑道:母亲既知道,又何必生气。

说起来,前些日子我与明珠不好了,母亲又着急,时时说我,还是夫妻之情要紧,如今我们好了,母亲又赏个丫头来,这是何苦呢。

见陈夫人要说话,陈颐安抢着说:儿子知道母亲的意思,无非是怕儿子委屈了,是疼儿子的一片心,只是明珠这些日子来,在爹爹和母亲跟前并没有半分失礼的地方,就是打发了宣纹,那也是因为儿子给宣纹脸面太过,她心大了,竟敢设局到别人家陷害主母,这事因不是好事,儿子压了下来,做主打发了她,并不是明珠不容人,如今明珠事事都想着为母亲分忧,为儿子分忧,就说昨儿,为了二弟的事,还特地去求平宁长公主,这是一心为了这个家好,母亲想可是?陈夫人叹口气: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明珠也是个好孩子,可是你后院本来就那么三两个人,还打发了一个,越发单薄了,便是为子嗣计,也该再纳两个人才是。

陈颐安笑道:母亲越发说笑了,有县主生的嫡子在前,没有庶子才是好事。

提到子嗣,陈夫人又想叹气:明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你们成亲这都快两年了,还没个消息。

陈颐安笑道:这事也急不来的,且越是这样,母亲越是不要插手的好,母亲莫非忘了,当初太夫人怎么借口给爹爹送人来的?陈夫人瞪他一眼:这如何一样,我可是你的亲娘,自然一心只为你好的,你倒拿我和那老婆子比!陈颐安笑道:就是因您是亲娘,才越发别留这样嫌隙,才是一家子的意思。

说起来,前儿明珠得知这丫头是母亲赏的,再是不喜欢,也立时就把人调到外书房用了,还不就是宁愿自己委屈,也要全了母亲的脸面?明珠那性子您是知道的,这也是因您是亲娘,她才宁肯自己委屈着,依然来伺候母亲,若是如当初太夫人那般,这事儿要怎么收场,连我也不知道。

如今我悄悄儿的把那丫头处置了,也没伤了体面,咱们家依然和和美美的,岂不是好?陈夫人就想到郑明珠的种种,尤其是那一日在三爷府上对抗老太太的从容,心中不由暗自点头,安哥儿说的有理,若真是那样,只怕真收不了场。

不过陈夫人到底是长辈,虽心中转了过来,面上又如何下得来,只说: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不假。

陈颐安讨好的笑着给他娘递茶:瞧娘说的,都说妻贤夫祸少,明珠好了,那也是我的福气,您可是我的亲娘,自然是只有盼着我好的,如今我们两个好了,母亲只有越发放心的才是,倒白担起心来。

倒把陈夫人给哄笑了,把帖子掷到陈颐安的怀里:罢了,都依你就是,幸而当初赏人的时候没说明是给你收房的,不然看你脸上怎么下得来。

陈颐安就把帖子交给陈夫人的丫头,一边笑道:儿子知道,母亲宽厚,就是赏人也依然要给儿子媳妇留脸面的,自然不会明说。

一路奉承的陈夫人欢喜起来。

直说到午饭前,郑明珠从宁婉郡主那里回来,见陈颐安与陈夫人的表情就知道陈颐安这事儿办好了,她自然完全不提,只对陈夫人道:表姐也只是进宫与各宫娘娘闲谈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便来告诉了我,并不知道刘昭仪怎么会知道的。

陈夫人点点头,笑道:倒也无妨,这并不是多要紧的事。

一时查不到也不用急的。

陈颐安道:要我说也不难,刘昭仪既无外家,自然是在宫里听说的,宫里的规矩,谁家的女眷进宫请安都是要上档子的,那一阵子谁去过,自然是查得到的。

陈夫人就说:既如此,待旨意下来,咱们闲了,进宫去瞧瞧太子妃罢,太子妃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了,原给去请安的。

郑明珠会意:母亲说的极是。

这一边倒是平静了下来,陈颐安的外书房却是热闹非凡,外书房本来就都是家生子儿,不少人的父母亲戚还是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还有些有脸面的服侍过老侯爷的,在侯府的关系盘根错节,自然消息灵通至极,陈颐安递了名单到荣安堂,不出片刻,就传到了外书房。

踌躇满志的蝶宝,听到这消息,不由的呆住了。

☆、太夫人的第一把火对郑明珠来说,一个丫头,对她来说真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了,越是在这种高门大宅,一个丫头越是翻不起任何风浪来,别说陈颐安没收她,就算陈颐安收了她,她又生下子女来,身契依然是要交在郑明珠手里的,要打要卖,都是主母的权利。

不过因这样一个丫头,一番处置下来,倒与陈颐安越发亲近信任起来,却是始料不及,颇有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之感。

郑明珠也就听人禀了她关于蝶宝的处置,听说哭了一场,也就认了命,家中父母已经在张罗着她出嫁了。

有主子的命令,再有脸面的奴才又如何?郑明珠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就不再理会了,只看着丫头开了几个首饰盒子,拣了两根金簪,两对金镯子,两对金耳环,赏给玲珑压箱。

日子已经看好了,忍冬和玲珑十月中就成亲。

昨儿忍冬已经来给郑明珠磕了头了,他是郑明珠得用的人,娶的又是郑明珠的陪嫁丫头,赏赐自然不同,格外丰厚些。

这里刚收拾完,郑明珠又觉得倦起来,想要歇会儿,却见一个小丫头跑进院子来回郑明珠:少夫人,太夫人来了,正在荣安堂呢,大爷打发奴婢来请少夫人,过去请个安。

自从那一日太夫人在郑明珠这里铩羽而归,郑明珠当场走人之后,她就没有去给太夫人请过安,她怎么这会子自己跑来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郑明珠也不在乎了,答应了一声,就吩咐丫鬟给换了衣服,往荣安堂而去。

太夫人这次只带了陈三婶娘服侍,两人都一脸喜色,郑明珠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陈三婶娘在炫耀:舅舅说了,甘肃虽穷苦些,但老爷因没履历,已经算是恩典了,只要老爷若是这三年做的好,考课过得去,到时候再谋个更好的缺也就是了。

郑明珠上前与太夫人、三婶娘请安,又笑道:三叔父谋了缺了?什么时候上任呢?这可是咱们家的大喜事,怪不得太夫人、三婶娘今天这样有兴致,赏脸过来坐坐呢。

太夫人一脸笑意,那完全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似乎混忘了郑明珠那天的举动,笑道:是你舅公给他谋的缺,天远地远的,我说不去也罢,偏他自己要去,我也就随他了,且我也想着,你舅公如今事多,能想着给他谋个差使,换到别人家还求都求不来呢,也不好不领情。

如今我天天歇着,也烦了,便顺脚过来走动走动,安哥儿媳妇你就不要站着了,坐着吧,身子要紧,其实先前我就说你身子不好,不用叫你过来的,偏你婆婆不依,到底还是把你叫来了。

那一副我娘家终于也发达了的表情,还要配上这样不经意的随意口吻,郑明珠抿着嘴轻轻的笑了笑。

陈三婶娘也笑道:可不是,自家人走动罢了,大嫂偏这样重礼数,到底安哥儿媳妇有孕在身,只怕劳动着。

郑明珠眨眨眼,今儿这太夫人,是因为三叔父谋了缺了就欢喜成这样了么?这么慈祥,口口声声叫她坐着,简直受宠若惊。

郑明珠就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母亲说的是,太夫人和婶娘来了,自然该来请安的。

早有丫头搬了凳子来,郑明珠就坐到了陈颐安身边。

她看了一眼陈颐安,陈颐安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来者不善。

咦,这太夫人才回来几天啊,就杀上门来不善了?果然,说了几句闲话,太夫人就一脸关切的问:安哥儿媳妇这有几个月了?郑明珠低头不语,陈颐安镇定的答:两个月了。

太夫人笑道:阿弥陀佛,安哥儿媳妇有了身孕,是咱们陈家的一件大喜事,要好生保养才是,老三媳妇,回头你把昨儿你舅母送来的那盒官燕送来,给你侄儿媳妇补身子。

郑明珠刚要推辞,陈夫人已经笑道:谢太夫人赏,我正说给安哥儿媳妇寻两斤好的呢,偏巧舅老爷送了来,舅老爷在福建那边日子也不短了,那边的燕窝倒是比京里的强些。

郑明珠听陈夫人这样说,也只得站起来谢赏。

太夫人似乎没想到她们接的这样痛快,倒有一点愕然,而陈三婶娘表现的就更明显一些,还露出一点心疼的神情来。

架子空到这样地步儿了?郑明珠一怔,一盒官燕不过一斤,能值多少?不过想到那日迎太夫人的时候,面对这头一回见面的孙媳妇,太夫人无丝毫赏赐和表礼,其实已经很异常了。

连压箱底的都花完了不成?郑明珠很意外的侧面了解到一点点太夫人一系的财产情况,对比侯府的富贵,怪不得当初陈夫人承诺供奉太夫人,陈三婶娘大喜过望。

其实也怪可怜的,同样是侯府嫡子,如今简直天差地别。

太夫人又开口道:如今安哥儿媳妇既然有了身孕,那安哥儿房里的姨娘,也就该停药了,早些调理好身子,为安哥儿开枝散叶,才是正理,你们说可是?陈三婶娘就笑道:娘说的是,当初我怀着正哥儿的时候,就尊娘的吩咐,停了姨娘们的药了,还给两个丫头开了脸服侍老爷呢。

陈夫人站起来冷笑道:论起来,谁有三弟妹贤德呢,只可惜三弟妹这样贤德,三弟偏缺了子孙福,好几个姨娘都是怀着身孕小产了死的,要是生下来,只怕也有十来岁了。

陈夫人急了,郑明珠在心中默想,这位太夫人故技重施,想要插手陈熙华一系的子嗣,这大约是陈夫人最忌讳的问题。

就算是庶子,她也绝对不会愿意有是在太夫人的干预之下生下来的庶子。

陈三婶娘没想到自己帮个腔,陈夫人就当场变脸,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不敢再开口,只得望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收了笑容:你三弟家的事且不论,如今说的不过是安哥儿的事,子嗣为重,老大媳妇,安哥儿媳妇都自然是明白的。

陈夫人道:安哥儿媳妇虽说有了身孕,但到底是男是女如今也并无定数,若是生下来是孙女,姨娘们有了身孕,如何使得?虽说也是陈家的子嗣,到底是不同的,且安哥儿房里的事,太夫人还是不理他罢了,且自个儿养养身子才是。

太夫人笑道:你做母亲的能理安哥儿房里的事,我这个做祖母的就说不得一句话了?说到底,侯爷虽然不是我养的,安哥儿到底要称我一声祖母,如今安哥儿媳妇有孕,若说是男是女这话,你做母亲的都急着赏丫头了,显然是不担心、自有对策的,那我做主停了姨娘们的药又能怎么样?无非是如今华哥儿是侯爷,你是侯夫人了,自然高贵些,便不认我这嫡母,不当我是安哥儿的祖母罢了。

陈夫人不妨太夫人竟然拿蝶宝的事来拿捏她,这事儿里头关节多了,难以解释,没想到竟落到她手里做了把柄,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驳回。

此时陈颐安站起来,笑着去扶陈夫人,劝道:您别急,坐下慢慢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了,陈夫人难得一见的怒形于色,庶长子就是乱家之源,尤其是还有这个老虔婆插一脚,她正要开口,肩上却被陈颐安轻轻按了按。

便没急着说话了。

太夫人就说:还是安哥儿见识明白。

这其实也不算要紧事,虽说嫡长子是好的,只他媳妇嫁过来也有两年多了,这刚有喜讯,我这才如此忧心,老侯爷当年最爱重的就是华哥儿,若是多添些个重孙子孙女,见着侯爷开枝散叶,老侯爷在地下也安宁不是?郑明珠低着头,一声不吭,虽然这和她有莫大的关系,可她却是没有任何立场说话的。

陈颐安笑道:祖母说的是,按祖母的意思办就是了。

话说的这样爽快,在场四个女人都同时看向陈颐安,他一脸轻松,混不在意。

郑明珠依然如刚进来那般笑吟吟的,似乎这件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谁也不知道,她心中想的是,陈颐安这坏蛋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不知为何,看陈颐安答应的如此爽快,郑明珠却依然一点儿也不担心,陈颐安连他亲娘做的事不合他的心意他都毫不迟疑的驳回,怎么可能会答应这个老太婆来做主他房里的事呢?郑明珠几乎是毫不动摇的相信着陈颐安,这个人给了她太多的惊喜,太多的确定感,太过可靠的感觉,在这个家里,他比任何人都可靠,都安全,能让她毫不迟疑的相信他一定会保护她。

这种感觉太强烈太直接,郑明珠连一瞬间的惊讶都没有,反而是扩大了笑容,等着看热闹。

陈夫人却是皱起眉头,不明白陈颐安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儿子她最了解,看起来温润如玉,待人接物也是令人如沐春风,但从小儿就有自己的主意,甚至最烦别人给他做主,别说这个名义上的祖母了,就算是侯爷和自己,特特的替他打算,他也还不肯领情呢。

今天怎么突然答应的这样痛快起来?☆、意想不到太夫人却是满脸喜色,笑道:安哥儿果然懂事,知道你疼媳妇,不过子嗣事大,轻慢不得。

姨娘们能开支散叶,那也是咱们家的公子,总是喜事。

又对郑明珠说:安哥儿媳妇也别委屈,纵然今后姨娘生下儿子,还不是养在你跟前,只要是安哥儿的子女,自然都一样是你的儿女,谁不叫你一声母亲呢?便是姨娘们,谁又还越得过你去?真是满满的得意语气。

她和陈熙华,和陈夫人斗了十几年,最后落得过陈熙华袭爵,她在庙里为故去的老侯爷祈福五年的下场,如今普一回来,第一件事就大获全胜,自然是满心的欢喜。

不仅仅是事办成了的欢喜,更有战胜了陈夫人的欢喜。

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谢妈妈早悄悄儿走到后头,吩咐一个小丫鬟去甘兰院后的西跨院给杨姨娘报喜去了。

郑明珠坐的稳稳的,心中也是毫无理由的笃定:太夫人说的是,不过这事儿自有夫人和大爷做主,我不过听着就是了。

太夫人和陈三婶娘不由的对看了一眼,都有点惊讶了,谁家主母不在乎这个?这位孙媳妇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一日郑明珠当着众长辈给太夫人没脸,自然就被她记恨上了,长辈收拾媳妇,手段不少,但最为恶毒的,自然是子嗣问题,太夫人还等着看郑明珠着急委屈的表情呢。

陈夫人怎么也不愿意答应,皱眉道:安哥儿,你和你媳妇都还年轻,原不用这么急,再等两年也使得。

我赏的丫头,是给你在外书房使的,如今也配了人了,与你房里的事并不相干,和你祖母可不一样。

陈夫人怒了,说话便不留情面。

陈颐安笑道:娘说的是,我也这样想,不过既然祖母吩咐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事,避子汤停了也无碍,从今儿开始,明珠一日没生下嫡长子,我就一日不进姨娘们的屋子去就是了。

这句话简直不吝是晴天霹雳,太夫人一脸的笑就凝在了脸上,好半天转不了表情,陈夫人和陈三婶娘也是一脸极其意外的表情。

而郑明珠则是其中之最,就算她信任陈颐安,心中知道陈颐安必然另有盘算,此时也不由的满脸震惊,反倒不能像先前那样安稳的坐着了,抬头看着站在陈夫人旁边,一脸平静笑容温和的陈颐安,她觉得……他真是太英俊潇洒了!陈颐安也看向她,似乎觉得她一脸呆滞的震惊非常有趣一样,笑容更深了,甚至还带一丝捉弄小孩子似的好玩的意味。

然后他就转过了头去,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云淡风轻,似乎说的一件无关紧要的话一般。

陈夫人大概也不太赞同陈颐安这说法,但是当着太夫人的面,她却并没有说什么。

太夫人总算转过气来,强笑道:安哥儿快别这么说,这样与长辈赌气怎么成?这可不是小事,若是传了出去给外人听说,那些知道的,说是你疼媳妇,不知道的,只怕还要说你不孝顺长辈呢。

陈颐安笑道:太夫人吩咐给孙儿的妾室停了避子汤,孙儿并没有不答应,真要传出去怕什么呢?孙儿还要得个孝顺的名头呢,就算有人要笑话咱们家祖母倒管着孙子的房里事了,孙儿也并不敢违拗,只是,太夫人就算能停了姨娘们的避子汤,难道还能强着孙儿去哪里歇不成?这个时候,他终于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来:别的也罢了,还有一句话要回太夫人知道,纵使今后明珠生下嫡长子,我也再不会去睡杨姨娘的,太夫人还请放心!太夫人的强笑终于绷不住了,块块碎裂。

陈夫人笑斥:说些什么话,粗俗!显然在指那个睡字。

但语气和表情都很轻松,显然不是真的训斥。

陈颐安却笑道:我虽粗俗,却是行的正,倒比那些下作的手段强,祖母说是不是?太夫人怒极,一拍椅子扶手:你什么意思?陈颐安笑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有意思的不是祖母吗?那种鄙夷真是连一点掩饰都没有。

陈颐安对郑明珠说:时间不早了,我们送太夫人回府去吧。

又对陈三婶娘道:太夫人上了年纪,还是该好生歇着作养身子才是。

三婶娘扶着太夫人吧,侄儿吩咐人预备软轿。

竟敢当场下逐客令。

陈夫人就笑吟吟的站了起来。

太夫人大大的丢了颜面,又呆不下去了,一脸怒气,也不要陈三婶娘扶着了,一甩袖子,自己往前走。

陈三婶娘一脸尴尬,只得追着出去了。

郑明珠还有点呆,动作不大伶俐,陈颐安好笑,扯了她的手把她拉出门,郑明珠真是回不过神来,原来,陈颐安也会有这种不给脸面的办事法子?她还以为高门会将面子看的大于一切,原来也是分人的啊!郑明珠觉得,她越了解陈颐安,就越看不透他,比如今天这件事,她就没想到陈颐安竟然处理的如此强硬。

当然她知道,陈颐安那个脾气,是不要人家给他做主给他拿主意的,谁也不行,可是他城府极深,表面功夫总是做的轻而易举的,如今日这样语出如刀,这样态度强硬,这样毫无余地,郑明珠顿时觉得,平日的陈颐安还真是温柔。

或许是因为太夫人早就与陈熙华一系撕破了脸,如今又来要挟陈夫人,还敢来管他房里的事,陈颐安便立时翻脸?来做他的主,来管他房里的事?便是陈夫人做的,陈颐安也没答应,何况是自己母亲的对头?陈颐安见郑明珠一脸若有所思,知道她还在琢磨这件事,也不理她,只是听陈夫人说:虽说是因为太夫人插手,的确不能听之任之,你却也不必说出不去姨娘房里的话来。

陈颐安笑道:儿子心中有数,我房里的事,娘您就别管了,我和明珠好,您难道还有不欢喜的?陈夫人叹气:明珠是个好的,你们又是年轻夫妻,互敬互爱我看着自是欢喜,只也不必……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出来,只是说:罢了,总是你自己情愿,谁也勉强不得。

陈颐安笑道:可不就是这个理,我爱去谁房里只有我情愿的,任谁也做不了我的主,母亲也别急,不如我好生努力着,给您生个嫡孙嫡孙女的,岂不是好?把陈夫人说的笑起来,嗔道:都说女生外向,我看这儿子娶了媳妇也是一样的。

陈颐安笑着撒娇:儿子原本是一个人孝顺您的,如今娶了媳妇,就是两个人孝顺您了,还不好么?再过些日子,还有孙子孙女一起来孝顺您呢。

陈夫人显然很受用,有儿子奉承着,自然比其他人说的都动听许多。

陈颐安与郑明珠把陈夫人送回了荣安堂,便回了甘兰院,走出荣安堂的大门,陈颐安就笑道:今天怎么这样呆呆的?难道吃什么吃坏了不成?郑明珠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想问的问不出口,俏脸上表情动了又动,最终还是泄气。

陈颐安瞧的有趣,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只管说,我还能吃了你吗?郑明珠走快一步与他并肩,说:你今天……哎,还是问不出口,真是太叫人不好意思了,可是郑明珠心中却又翻腾的难受,忍不住的想问。

万般纠结。

陈颐安护短她知道,对她好她也知道,这些日子下来,她对陈颐安也是无条件的信任起来,可是今天这宣言,也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一些吧。

陈颐安笑道:平日里见你还爽利,这会儿倒这样吞吞吐吐的起来,罢了,我替你说吧,我知道你想什么来着,不错,今儿虽是事情凑了巧,但也有一半是因你平日里太爱吃醋,我才狠下心的。

郑明珠一震,万万没想到陈颐安会这样说,虽然知道他这一半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了,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大自在的说:谁爱吃醋了,胡说。

我什么时候吃你的醋了?陈颐安见她不认账,可又纠结,才笑叹道:你才是我媳妇,别的女人能算什么?你我夫妻一体,你不喜欢了,我又能欢喜到哪里去呢?你只管放心便是。

郑明珠脚步一滞,转脸看陈颐安。

陈颐安一脸认真,眼睛如同黑宝石般清亮柔和,亮的连周围的繁花都失了颜色一般。

郑明珠鼻端不由的一酸,匆匆的别过头去,掩饰一般的说:我知道了。

陈颐安听得到她声音中有点哽咽,却并不揭穿,只伸手过去,握住她柔软细腻的手,这一次,虽然在外面,郑明珠也没有甩开他。

陈颐安小声笑道:倒是早些替我生个儿子是正经,别的都没有什么要紧的。

郑明珠低头笑一笑,头一回没有反驳。

两人携手走回甘兰院,快要到门口的时候,郑明珠才终于挣脱开陈颐安的手,陈颐安知道她一向端庄,就是两人单独处着的时候她也总害羞,何况这是在外头,便不强她。

拐过一丛怒放的红绣球花,就能看见甘兰院墙外架着的蔷薇架子了,繁花已逝,只留下深深浅浅的绿叶,郑明珠走了几步,竟见杨姨娘穿一身白银条纱衫儿,正在门口等着。

陈颐安也看见了,杨姨娘忙屈膝给陈颐安和郑明珠请安。

陈颐安只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就走进院子里,郑明珠站住了,问她:你在这门口做什么。

杨姨娘道:妾身刚才听说了太夫人的吩咐,十分惶恐不安。

再三思量,还是来见少夫人。

郑明珠心情正好,没空与她大官司,随口说:这只是太夫人的吩咐,和你无关。

说着就要走。

杨姨娘却说:妾身想着,这原是太夫人为大爷子嗣着想,并不是要给妾身恩典,妾身也不敢有非分之想,还求少夫人明鉴。

郑明珠诧异,这是来打擂台的吧?虽然表面意思是在撇清,可是话里话外总有点胜利者的味道,她是在炫耀她有太夫人撑腰?还是觉得自己真能生个儿子出来?平日里她觉得这杨姨娘还算沉静,虽说这阵子有点蠢蠢欲动,不过上回罚了她之后似乎安分了点,蝶宝那件事,因有陈夫人搅在其中,难说和杨姨娘关系有多大,郑明珠并没有真的想把帐都算她头上,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然会这样迫不及待的来炫耀她的胜利。

是压抑太久了吗?还是觉得太夫人真是个屹立不倒的靠山?郑明珠无意应酬她,甚至也无意收拾她,只是说:给你报信的只听到半截就跑了吧?你不如寻了她来细问问,问完了,也好回你院子里修身养性去吧。

说完了就走,把杨姨娘晾在原地。

怎么这样蠢?别说还没来得及生儿子呢,就算生了儿子,得罪主母对她又有什么好处?也太沉不住气了。

看来,这位太夫人回来,有些蛰伏已久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了。

杨姨娘见郑明珠进去了,不由的笑起来,少夫人可真是气的不轻啊,想来也是,有子嗣这样的大事为由,又有太夫人做主,便是大爷也不敢不听的。

平日少夫人总是一脸贤良,现在也终于绷不住了?装不出来了?看见她那表情,连眼圈都有点红,真叫人舒爽,杨姨娘微笑,不高兴又怎么样呢?有本事生个儿子出来呀。

杨姨娘心满意足的刚要走,却见自己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名唤秋菊的,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看见杨姨娘就忙道:原来姨娘在这里,我找了一圈儿了。

杨姨娘皱眉道:什么事这样要紧,急脚鬼似的寻我,我还能跑哪里去不成。

秋菊急的跺脚:姨娘,可是不好了。

说着在杨姨娘耳边说了几句话。

杨姨娘脸色瞬间惨白,颤抖着抓住秋菊的手:真的?你说的这是真的?秋菊急道:怎么不真?姨娘你刚走,谢妈妈那边的溪儿姐姐就来寻姨娘,因姨娘不在,就告诉我,叫我赶紧回姨娘……姨娘、姨娘,你怎么了,姨娘……几个丫鬟慌手慌脚,围着突然昏厥过去的杨姨娘。

☆、还手郑明珠回头看了一眼外头的闹剧,对这位彻底落入深渊的姨娘没什么兴趣,就进了门,刚好听见陈颐安吩咐:来人,把咱们房里的管事妈妈传来,我有事吩咐。

郑明珠就笑问道:有什么事?陈颐安便道:今儿这事,时侯上颇为蹊跷,太夫人回来才几天,刚才安顿好罢了,如今又是三叔父谋缺的事,这对太夫人来说,是何等大事,自然要紧着那头,她怎么会这样急着要来管我房里的事?郑明珠本也有这样的疑惑,不过她是以为太夫人与陈熙华一系积怨太深,自己又在第一天就得罪了太夫人,所以迫不及待要拿捏他们呢,此时让陈颐安一说,便问:你觉着是杨姨娘做了什么?陈颐安点头:二弟那事传出去,我就已经疑心了,只不过到底牵涉三家人,也说不清是哪一家传出去的风声,只如今先不论是不是,既然有蹊跷,便堵上漏洞再说。

一时张妈妈得了信,知道是大爷传,便赶着过来,陈颐安就吩咐道:立时选四个粗壮有力的婆子,把杨姨娘的院子给我封死了,没有我的吩咐,一个人也不许进出,再把杨姨娘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部带到后院看起来,不许走动。

张妈妈不明就里,但见陈颐安冷着脸,话又吩咐的这样子,哪里敢问,忙答应了,立时就出去派人。

陈颐安对郑明珠说:我自有人手审她们,你不用操心。

郑明珠忙答应,又笑着劝道:大爷也不必急,慢慢儿的来。

事情已经传出去了,也不过亡羊补牢罢了。

张妈妈的动作很快,两人说话间就听到后院隐约的哭闹声,不过很快就没了声息。

到晚饭时分,墨烟笑嘻嘻的进来回道:平宁长公主府来了位女官,求见少夫人。

郑明珠就吩咐快请,到正厅见她,见是平日里见过一两次的一位姓李的六品女官,见礼毕,忙吩咐看座上茶,又问平宁长公主安,这位女官应了几句,方笑道:给县主道喜了,今儿公主进宫,得了消息,圣上已恩准了贵府二公子尚主事,后日正是宣旨的吉日。

郑明珠算是落下一颗心来,便笑道:多谢女史,这真是天恩浩荡,惠泽咱们家。

又吩咐丫鬟拿了东西来赏李女史,说了些闲话,陪着喝了一盏茶,才送她出去,到甘兰院门口,又吩咐张妈妈送到二门上。

陈颐安在屋里自然是听的清楚,郑明珠掀了帘子进去,便见陈颐安躺在床上枕着手,笑道:如此再无忧了,就预备后日接旨罢了。

这一回真是多亏了你。

郑明珠笑道:二叔的事,说什么你我的,都是一家子。

陈颐安拉着她的手笑:明日再去回母亲吧,今儿这么多事,你也累了,早些歇着。

郑明珠以为陈颐安又要动手动脚,没想到陈颐安却是规规矩矩的搂着她,说睡就睡。

第二天一早,郑明珠去荣安堂请安,见院子里垂手站着七八个丫头,四五个婆子,内院总管事媳妇苏大娘也在廊下等着,见郑明珠来了,笑着来请安,郑明珠便笑道:这是怎么了?苏大娘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夫人吩咐在这里等着的。

郑明珠笑一笑,就进去了。

今天她来的迟一点,小姐们都到了,五小姐陈颐敏看见她就眼睛一亮,哒哒哒的跑过来,撞到她的腿上,肉呼呼的小家伙很有分量,郑明珠不由的退了一步。

陈颐敏仰着头笑,从荷包里摸出一个袋子塞给郑明珠:嫂嫂吃。

袋子里传出很陌生但是很香的味道,郑明珠头疼,这位五小姐还是这么傻乎乎的,当着母亲和姐姐们,单给自己开小灶,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见陈颐敏抱着她的腿不放,郑明珠只得接过来,也没打开来看,只交给身后的丫头,牵了陈颐敏笑着问她在玩什么呀,又认了些什么字之类。

倒是表小姐卫江月对那袋子颇为眼热。

看得郑明珠好笑。

郑明珠笑着回陈夫人:母亲大喜,昨儿平宁长公主打发了一位女史过来报了信儿,明日就有旨意下来赐婚了。

陈夫人果然欢喜的很:这就吩咐人预备着,待接了旨,进宫谢了恩,再去公主府道谢。

又夸了郑明珠几句。

几位小姐在一边听了,也都纷纷过来给母亲道喜。

郑明珠又道:先我进来,见苏大娘在院子里头等着,又有许多丫头婆子,这是在做什么?陈夫人就笑了笑:昨儿我见太夫人气色不大好,想必是身边的丫头婆子服侍的不好,因我没在身边服侍,自然是这伺候的人没了主子管束,做事懒怠些,也是有的,便想着,换了她们罢了。

郑明珠眨眨眼,一时间没想明白,太夫人身边的丫头婆子,是陈夫人想换就可以换的么?陈夫人慢条斯理的说:因这些婆子丫头的月例都是在我们侯府关的,你三婶娘不是正经主子,不好管束也是有的,太夫人又年纪大了,难免精力不够,哪里顾得过来这些个,竟就放纵了这些人,咱们做晚辈的,虽不能在身边服侍,可也不能委屈了太夫人,平日里自己家里偶有倦怠也罢了,太夫人身边越发要精心才是,是以要替太夫人选那种懂事不欺主的服侍才好。

原来,陈夫人在这儿等着她们呢!郑明珠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陈夫人主动提出太夫人的供奉走侯府的帐,郑明珠以为只是为了花钱买清净,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手。

这一手太狠了,真厉害!郑明珠笑道:母亲说的是,咱们自己委屈一点不要紧,万不可怠慢了太夫人。

待得吃过了早饭,小姐们都散了,陈夫人才叫了苏大娘进来回话。

苏大娘回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按照夫人的吩咐,内外院选了八个丫头,六个婆子,都是府里的积年经过事的老人了,是不是就传进来?陈夫人点头,便有一个管家媳妇拿了名册挨着传进来看,郑明珠在一边听着,这些丫头都是家生子儿,父母叔婶或者祖父母都在各房当差,不大不小都是些管事和管事媳妇,婆子们则是后头粗使婆子等。

都是身家性命都捏在陈夫人手里的。

陈夫人听了名字履历,看了人,颇为满意,对这些丫头婆子们说:因太夫人是老祖宗,年龄大了,服侍越发要精心,片刻离不得人,你们虽说去那边府里服侍,自然劳累些,又有许多不便,只要服侍的好,你们在这府里原有的月钱照样关,每个月再多赏一两银子的月钱。

只若是怠慢了,服侍的不好,出了什么事,一家子几辈子的老脸可就顾不得了。

丫头婆子们都喜形于色,二等丫鬟不过是一两银子的月钱,如今等于拿了双薪了,粗使婆子们更是等于三个月的月钱了,如何不喜,都忙跪下磕头,嘴里道:夫人这样体恤奴婢们,如何敢不尽心?谁不知道府里这些花样?各人心中自然都有盘算。

陈夫人叫了苏大娘来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命备车,郑明珠笑道:媳妇服侍母亲一起去吧。

陈夫人点头,便扶着郑明珠的手,两婆媳同乘一辆车,带着选出来的这些丫头婆子去陈三爷府邸。

到的时候,陈三婶娘已经得了信儿,迎了上来,她有些疑惑不解,昨天陈夫人陈颐安那样不给面子,怎么今天陈夫人怎么主动上门来?难道是来给太夫人赔罪的不成?想来也是,到底是婆母,昨儿陈颐安已经太不孝顺了,太夫人气的脸都青了,论理,就该直接打他一顿板子才是,传出去这武安侯忤逆嫡母,是个什么名声?如今主动来赔罪也是应该的。

说不定还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多得些好处。

陈三婶娘一边心中这样想着,一边笑吟吟的迎上去:大嫂是过来给太夫人请安的么?太夫人昨儿回来就不大好,叫心绞痛,这会子还在自己房里没出来呢,大嫂只怕要等一等。

这种级别的挤兑别说陈夫人不会放在眼里,连郑明珠也跟没听到一样。

陈夫人笑对郑明珠道:你瞧瞧我说的什么,这些奴才,没了辖制,越发不经心起来。

郑明珠会意笑道:母亲说的是,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太夫人本来身子就不大壮健,服侍的人越发要经心才是,如今倒添了症候,可不得了。

陈夫人笑道:可不是这样呢。

又转头对陈三婶娘道:既然太夫人不大好,我们怎么好去打扰,太夫人好生养病才是正理,幸而今儿我来倒也不为了特地来请安的,原是想着太夫人身边的这些人不得力,你是媳妇,又不是她们的主子,并不好管束,只得我亲自来一趟了,横竖咱们做媳妇的,便是自己再麻烦,也要太夫人舒服为上。

两婆媳一番问答,让陈三婶娘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通这一唱一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多少明白了一点儿,陈夫人绝对不是像她以为的是来赔罪的。

☆、利诱陈三婶娘请陈夫人和郑明珠往里走,一边笑道:大嫂这是什么意思,我竟没明白,是娘身边的人做了什么得罪了大嫂么?陈夫人笑道:太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得罪了我有什么要紧,只要把太夫人伺候的好了,我自然只有欢喜的,只如今既然连太夫人都伺候不好,我自然不能姑息,三弟妹说可是?一时落了座,丫头献了茶和点心,陈三婶娘一头雾水的道:怎么伺候不好了?谁在大嫂跟前说了什么不成?太夫人身边服侍的人,也就一个谢妈妈是当初陪嫁过来的丫头,后来嫁了府里一个小管事,就在太夫人身边做了管事娘子,当日太夫人到庙里给老侯爷祈福,按理原是丫头婆子一概不能带的,却不知当时具体情形如何,这位谢妈妈却是随同太夫人入庙清修。

如今太夫人回来,这位谢妈妈也照样儿随侍左右,是太夫人屋里的头一份,按着侯府的例,老祖宗屋里有八个大丫头、四个管事妈妈服侍,院子里的小丫头,浆洗上人,针线上人,粗使婆子,洒扫看屋子的则另计,陈三婶娘因是侯府出钱,乐得一个缺都不空,除各府里各送了两个丫头给太夫人使,陈三婶娘又买了几个小丫头服侍,拨了几个婆子,因见陈夫人手里散漫,并没有来查过,索性连她自己使的丫头,也报了名字上去,预备着每个月到侯府领月钱。

如今这个月的月钱已经发下来了,一点儿克扣都没有,陈三婶娘报了多少上去,就照数儿发了多少过来。

侯府真是家大业大啊,陈三婶娘不无妒忌的想。

陈夫人笑道:若是要等着人来禀报,也未免太不经心了些,咱们做媳妇的,应是想到太夫人前头去才是,昨儿太夫人驾临,我便觉着,太夫人看起来气色不大好,有些恼怒的样子,便觉着是不是这些丫头婆子服侍的不好,她老人家气恼着了?我原不放心,今儿赶着过来看一看,果然,三弟妹又说太夫人心绞痛了,可不应了我的话,这些丫头原都是议定了要接太夫人回来,才仓促间在各府选的,难免不周些,大约又不知太夫人的脾气,便服侍的不好,再说了,主子不在跟前,缺了约束,也是有的,三弟妹说可是?太夫人的恼怒还不是你们家气的,如今你倒拿出来做文章了?陈三婶娘见陈夫人说了半天,句句都是服侍的人不对,一时间还没想到陈夫人的意思,便笑道:大嫂思虑自然比我们周全,只不知大嫂的意思是?陈夫人笑道:既然伺候不好太夫人,便只有撤下她们了,重新选好的服侍才是。

陈三婶娘一惊:大嫂要换了太夫人身边的人?陈夫人微笑:只是房里的大丫头和妈妈们,原是她们贴身服侍,只要她们是好的,也就好了。

今儿一早,我就赶着选了些丫头婆子出来,一一吩咐了,自然会好生服侍太夫人,原先的那些,丫头婆子的身契在哪个府,就回哪个府去,身契在侯府的,我今天就带走。

叫大丫头紫香交出人名册子来给陈三婶娘:这是丫头婆子的名册,下个月就照着这个名册发房里的丫头和妈妈们的月例,至于院子里的小丫头,针线浆洗,粗使婆子,还要三弟妹费心,好生管着才是。

陈三婶娘在这些小节上也算精明,顿时就听懂了陈夫人的意思,她只要掌管太夫人房里的人,外头那些无关紧要的服侍人等,就做了人情给陈三婶娘,她安排自己的人手也好,吃空饷也罢,都由陈三婶娘做主了。

陈夫人坚壁清野,把太夫人人手都换空了,她要做什么也就难了。

陈三婶娘望着陈夫人笃定而从容的笑脸,因保养极好而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的俏丽容颜,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深藏了许久的幸灾乐祸的感觉,陈夫人这一招是要收拾谁简直显而易见。

谢妈妈是太夫人的陪嫁丫头,身契自然就算是侯府的了。

作为儿媳妇,虽然陈夫人和陈三婶娘位置处境和立场都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陈三婶娘虽是太夫人的亲儿媳妇,就并非不受婆婆的气。

这也罢了,这世上不受婆婆气的大约只有公主了,但作为主子,陈三婶娘偶尔还要受那位谢妈妈的气,这口气就不是谁都咽得下去的。

再说了,能借别人的手,看到平日拿捏着自己的婆婆受点气,作为儿媳妇来说,还是很有点喜闻乐见的。

又有好处又能出气,陈三婶娘立时就笑道:大嫂说的是,只要能伺候太夫人好的,自然都听凭大嫂做主。

陈夫人笑了:三弟妹说的不错,就算咱们得些怨,也要伺候好太夫人才是。

那就照着名册把人都传来,该送回四叔、五叔府上的丫头,就烦请三弟妹费心了,侯府的人,我就带走便是。

这新来的这些人,因平日还要三弟妹管教,也叫他们进来磕个头。

陈三婶娘既然选择站在了陈夫人这边,便不由的觉得陈夫人这句句话都说的格外动听,不由笑道:大嫂这样客气,这是大嫂府里的姐姐们,大嫂□出来的人,自然是知礼的,且如今也不为我来的,只是来服侍太夫人的,如何用我管教,只不过大嫂不在这边,平日里有一点小事我就处理了,不惊动大嫂才是。

一边又忙吩咐自己的管事妈妈拿着名单去太夫人院子里传丫头婆子去了。

郑明珠坐在一边看着,陈夫人一紧一松,诱以小利,陈三婶娘就立刻变了立场,虽说并不是盟友,却是赞同起来,有这样的赞同,陈夫人做事自然就更方便些了。

两妯娌立场不同,陈夫人显然不至于期待陈三婶娘帮她对付自己的亲婆婆,但某些立场的赞同却是需要的。

说着,丫头婆子们鱼贯而入,紫香唱了名字,便挨着上前来磕头,待人都看过了,陈夫人便说:在府里我已经说过了,你们来就是为了服侍太夫人的,别打量不在府里,无人管束,就放肆起来,或是仗着是服侍太夫人的,自是比别的人有脸面,不服管束,我若是知道了,是不依的,三夫人虽不在咱们府里,也一样是主子,你们也一样要恭敬服侍,不可怠慢。

丫头婆子们都恭敬应是,退到门口站着,陈三婶娘自觉颇有脸面,坐在上首十分自得。

传太夫人院子里人手的管事娘子出去了才片刻,便见太夫人扶着个丫头一脸颜色不是颜色的走进院子来,另一边一个打扮的十分艳丽的妇人扶着她,身后跟着一群丫头婆子,谢妈妈在最前头,太夫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在门口就听到怒道:怎么不把我也换了,就碍不着你的眼了?这个妇人看那穿着打扮,并不像丫头出身的管事娘子,郑明珠不认得,回头看了墨烟一眼。

墨烟就俯身过来,附在郑明珠耳边轻轻说:这是太夫人娘家的亲侄女,杨家原本普通的紧,早先太夫人闹着要这侄女嫁给五老爷,后来没成,就做了妾。

咦,既然是正经小姐,家世便不够好,嫁不了侯府嫡子,也不至于做妾啊,这里头必然有点花样。

杨家在那位大舅老爷崛起之前,的确普通的紧,不然也不至于嫡长女做了填房,虽说武安侯门第高,不算辱没了她,但到底有元配嫡子在前,许多人家都不愿意嫡女做这样的填房。

陈夫人微笑着站起来,陈三婶娘畏缩了一下,偷眼看了陈夫人一眼,又站直了,一起迎上去,太夫人一脸怒气:你来干什么,瞧我死了没有?你们成日里只知道折腾我,如今又要换掉我的服侍丫头,就是想要逼死我是不是?陈夫人笑道:媳妇来给太夫人请安,三弟妹说太夫人今儿心绞痛犯了,在房里歇着,就不敢打扰,如今看太夫人这样儿,竟是好了?太夫人狠瞪了陈三婶娘一眼,她昨日在侯府丢了脸面,今天听说陈夫人来了,便不想见她,随口说了一句:我心口疼,没空见她,叫她自己回去吧,不用她来伺候。

没想到陈夫人张口就嘲讽上了,太夫人就转而迁怒陈三婶娘,这个媳妇是拿捏惯了的,积威深重,打骂都可以随意,根本不用像对陈夫人那样需打起精神来。

陈三婶娘被瞪了一眼,一声不敢吭,就低下头去。

太夫人坐下来:心绞痛算什么,只怕你就想着我死了才好,只我还没死呢,你就要摆弄我身边的人了?我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礼!陈夫人笑道:媳妇听说只有身子不好的人才爱口口声声说死,如今看来,太夫人是真不大好了?说起来,媳妇只是见太夫人身边的丫头和妈妈们伺候的不精心,太夫人回来才几日呢,昨儿看起来就气色不大好,且还有些恼色,媳妇不放心,今儿赶着过来请安,您又心绞痛,焉知不是下人不经心,气恼着了?必要换掉才好。

太夫人怒的一拍椅子扶手:放屁,关他们什么事,要论气恼,也就只有儿孙不孝,才气得了我,真真是好媳妇,如今越发要算计我的人,把人都算计光了,才好整治我是不是?陈夫人笑道:太夫人上了年纪,虽不敢说行事糊涂,难免耳根子软些,容易信人,身边的人本该多劝着些儿,如今反不自律,越发要挑唆着主子了。

别的也罢了,只太夫人身子本来不好,回来也是养病的,如今反倒让下人气恼着了,怎么使得。

媳妇想着,太夫人是慈悲惯了的,多半要替她们遮掩,她们又必是互相攻讦,谁也不认,一时之间也难辨是非,再说了,由咱们来审太夫人身边的人,却也是不妥当,媳妇便想着,总是太夫人要紧,不如索性都换了去,再挑好的使也就罢了,只要太夫人好了,别的事都可以慢慢来处置,三弟妹说可是?太夫人到侯府来生事,陈夫人是媳妇,一时动不了她,但也绝不肯被动挨打,至少陈夫人是当家主母,有她的权利范围,她的回报方式。

☆、东风压倒西风陈三婶娘看一眼陈夫人,又看一眼太夫人,心中显然十分矛盾,一边怕太夫人,一边又十分不愿意得罪陈夫人,一时间竟不敢作声。

郑明珠笑,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陈三婶娘又想要好处,又想置身事外,也想得太美了。

郑明珠对陈三婶娘笑道:三婶娘,先前你吩咐了管家嬷嬷传那些丫头,可是这一些?她指的是跟着太夫人进来的,以谢妈妈为首的那群丫头婆子。

郑明珠这仇恨一转移,明明白白告诉太夫人,陈三婶娘同意此事并亲手操作,太夫人果然怒道:你来传人?你敢来动我房里的人,反了你了!我怎么就有这样不孝的媳妇!平日里口口声声孝顺,就是这样孝顺的?还不给我跪下!陈三婶娘被太夫人骂的一脸涨红,到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跪下了。

太夫人哼了一声,一脸不豫的看向陈夫人,陈三婶娘是她可以拿捏的,所以很顺利的打压了她,同样是媳妇,她跪下请罪了,你如何能不跪?陈夫人笑着坐下来,吩咐道:既然人已经来了,紫香照着册子把咱们家的人点了,都带回府去。

大胆!太夫人怒道:谁敢动我的人。

你……你这是忤逆!陈夫人笑道:如今媳妇当家,为了太夫人的身子着想,媳妇拼着太夫人责骂,也要换了好的来服侍太夫人才是。

若是怕太夫人责骂就听之任之,姑息下人,才是真不孝,媳妇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太夫人用孝道拿捏陈夫人,陈夫人就用家规反击,当家主母自有当家主母的权利。

太夫人气的浑身发抖:我看今天谁敢,天下怎么就有这样忤逆的媳妇,老侯爷不在了,这就眼里没人了,这太平盛世难道还没有个理不成?我要往庙里哭老侯爷去……在紫香冷静的一个一个念名字的声音中,陈夫人慢慢说:太夫人若是要往庙里去,媳妇也只有恭送的。

太夫人打了个冷噤,或许是想到庙里的日子,好不容易出来了……她怀疑自己真要去闹出来,陈夫人就真的能让她回不来了。

一时间突然有点害怕起来,老侯爷过世时的情形她是看在眼里的,当时老侯爷单独留了陈熙华说话之后,就吩咐要自己去庙了祈福。

这五年的青灯古庙生涯中,太夫人无数次的猜测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老侯爷是不是留有什么东西在陈熙华手里。

否则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婆母,孝字当头,陈夫人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她与老侯爷也是二十年的夫妻,她虽不敢说十分了解老侯爷,却也多少有些知道,那个人虽说重情义,心思却深,留一点后手她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这样一想,不由的就心虚起来,太夫人有点犹豫现在这个场面该怎么办了,陈夫人见她不再撒泼,便只管处理这些人。

在场的丫鬟一共五个是侯府的身契,管事妈妈只有谢妈妈一个,陈夫人吩咐道:既然已经理的清楚了,这就回去侯府,自有人接手这房里的事。

那谢妈妈有太夫人撑腰,如何肯答应,当初陈夫人是世子夫人,她是太夫人院子里第一得意人,两人交手各有胜负,此时也自觉有一搏之力,冷笑道:当初便是老侯爷,临终前也答应过奴婢可以陪着太夫人的,夫人如今却要换了奴婢,另选人服侍,便是竟连侯爷的遗命都不理会了不成?太夫人得了提醒,忙道:不错,老侯爷当日亲口说过,杏月是服侍我的人,便留下也无妨。

当家主母要调派自己家的丫头婆子,其实也是名正言顺的,只是一般人家,哪个当家媳妇敢得罪老祖宗?自是奉承都来不及呢。

陈夫人则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原来谢妈妈名叫谢杏月?郑明珠打量她,见她脸尖尖的,吊梢眉,一双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这样的面相,年轻是想必还是娇俏的,只是到老了,未免显得刻薄些。

陈夫人温和的一笑:老侯爷临去的时候也曾亲口吩咐我,待他老人家去后,就请太夫人长住庙里祈福,我如今也违背了,唉,可如何是好?太夫人与谢妈妈再作不得声,已经有苏大娘带着粗壮的婆子们上前来请了。

那五个丫头,有三个是侯府送来的,另有两个是陈三婶娘现买的,因是使的侯府的钱,身契也就是侯府的了。

那三个原就是侯府的丫头,父母兄弟姐妹,连身家性命都在侯府,哪里敢说一个字,低了头,一声不吭就随着婆子往外走,买来的两个丫头见这势头,也不敢怎么样,老老实实的出去了。

如此,就剩下了谢妈妈。

见太夫人没了气焰,陈夫人给郑明珠使了个眼色,郑明珠会意,轻轻走过去,悄悄扶起陈三婶娘。

那陈三婶娘还有点怕,回头打量了几眼,见太夫人萎靡了,陈夫人微笑点头,才敢站起来,又感激的对郑明珠笑一笑。

苏大娘走过来,笑道:谢妈妈,主子有命,可违拗不得,随我去吧。

谢妈妈深知自己落到陈夫人手中绝讨不了好去,如何敢去,可是太夫人被庙给吓怕了,此时居然一言不发,她左右看了看,犹豫的太夫人,微笑着的陈夫人,终于一下子扑到太夫人的跟前跪下,哭道:太夫人,您可不能这样听人摆布啊,奴婢服侍了您几十年,今日一个不喜欢就要换下,且不说奴婢要是去了如何,便是太夫人您越发被媳妇给辖制了,您瞧瞧,谁家不是婆婆吩咐媳妇的?哪里见过晚辈一言不合就辖制长辈的?只如今侯夫人便不敬长辈,一意要辖制你,今日您松了口,让奴婢去了,后日又寻个花样来摆布您,可如何得了?还求太夫人细想想!太夫人刚犹豫了一点的心又沉了下去,谢妈妈一直是她的心腹,当年她在侯府的种种作为谢妈妈就没有不知道的,若是真落入陈夫人手里,守得住守不住就难说了,太夫人想了一圈,真得不得不保住谢妈妈才是。

可是陈夫人一番作为,如此强硬,太夫人还真的有点心虚,气焰早就被打压下来了,一时竟也摆不出先前那种谱了。

太夫人挣扎了一番,终于不情不愿的低声求情:老大媳妇,且不看僧面看佛面,杏月从杨府就跟着我来的,离了她我也不惯,别的人换了也罢了,就让她留下吧,今后……作为婆母当着这许多人低声下气的求媳妇,未免觉得难堪,可是这样形势之下,太夫人顿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今后我也不管你的事,也就是了。

陈夫人微微笑,正想说话,太夫人身边那个杨氏侄女倒冷笑道:侯府真是好大的威风,威逼婆母,拿捏长辈,这个孝字竟顾不得了。

这样的事我还真是第一次瞧见,若是传出去,侯夫人只怕也没什么好名声吧?陈夫人瞥了她一眼,问悄悄站在一边的陈三婶娘:这是谁?怎么在你府里大呼小叫的?陈三婶娘还没说话,小杨氏冷笑道:侯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也是,咱们是哪牌名儿上的人,侯夫人如何记得。

陈三婶娘道:这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儿,五弟的二房如夫人。

陈夫人笑道:果然不是什么好牌名儿上的人,怪道我不记得。

一句话就气的那小杨氏一脸青色,她因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在五房别说其他人,便是五房正经太太也要让她几分,在陈家也是颇有脸面。

陈家未分家前她就嫁了进来,她也见惯了当年太夫人整治陈夫人,也仗着自己太夫人侄女的身份顶撞过陈夫人,只当初那情形,有太夫人撑腰,不过被训斥两句,也并无大碍。

此刻她见太夫人低了头,如何忍得,那可是她亲姑母,太夫人这样的身份,怎么可以这样低声下气的求着儿媳妇?连带着她也没脸了。

小杨氏便道:姑母也是太慈悲了,要谁服侍还不是依您的主意,您是长辈,只有您说话的,没有儿媳妇说话的,您喜欢了,便给她们脸,不喜欢了,要打要罚那也是媳妇们该受着的,哪里有您求着她的道理?太夫人不得已求了陈夫人,正不自在呢,此时更是深恨她多嘴,话还没说完,便道:你给我闭嘴!陈夫人就笑道: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儿,且倒当着我的面儿挑唆老祖宗。

你是五弟的人,我就不在这里管教你了,苏妈妈,你派一个媳妇,带两个粗壮的婆子,送这位姨娘回五老爷府里去,当着五老爷的面儿,把这番话说与五老爷听一听,赏她十个嘴巴子。

若是五老爷或是五夫人不肯,你也不要顶撞,自来回我便是。

小杨氏第一次见陈夫人这样强硬,听得目瞪口呆,立时道:姑母,姑母,您这媳妇也太跋扈了,这如何使得。

太夫人一声不吭,小杨氏顿时被两个婆子捂着嘴拖了出去。

郑明珠笑着摇头,蠢货,这蠢货想当初在侯府显然风光过,如今还看不懂形势,如今的侯府与太夫人,难道还是以前的侯府与太夫人不成?☆、贵妃陈夫人这才好整以暇的开口:罢了,太夫人既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劝,只是难免忧心些,这一次且姑且记下,若是今后再不精心,不好生服侍太夫人,只顾着挑唆主子,闹的太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安心养病,我绝不轻饶。

谢妈妈后槽牙咬的格格响,却不得不低头,只得给陈夫人磕了头,退到后头去了。

陈夫人站起来笑道:既如此,媳妇就不打扰太夫人养着了,为着这些个奴才,倒闹的太夫人费了这半日神,也是太慈悲了缘故,要是为了这些个不长进的奴才气恼着了,倒是媳妇们的过错,幸而我早想着,换了些好的来。

郑明珠也站起来,辞了太夫人,一边又扶了陈夫人,两婆媳亲亲热热的往外走,陈三婶娘忙送出来。

陈夫人对陈三婶娘道:我也是个心软的,见谢妈妈到底服侍了太夫人多年,竟就放过了她,如今也只有弟妹多费心,照看着太夫人了,若是这谢妈妈有点什么不妥当,或是仗着太夫人慈悲,不把人放在眼里,弟妹到底不是她正经主子,只怕不好处置,只管打发人来回我,我自然处分她。

陈三婶娘虽然今天当着人跪了一跪,也不由的心中趁愿,这位大嫂虽说厉害,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且只要不惹着她,或是顺着她一点儿,还有不少好处。

想当初在侯府的时候,自己虽然是太夫人这一边的,陈夫人对他们三房也并没有克扣过,长房的小姐们做衣服,自己的女儿也有,且料子都是一样的,给长房的小姐们打首饰,也照样儿赏给自己的女儿,那个时候,女儿虽还小,穿戴竟比如今强。

也就是自己这位婆婆,拼了命的折腾,折腾的长房不待见三房四房五房了,折腾的老侯爷去了之后直接分了家,折腾的自己如今坐吃山空。

陈三婶娘苦笑道:大嫂虽是这样说,咱们做晚辈的,又能如何,到底是娘身边得脸的老人,便是略出格些,也只能忍一忍罢了。

陈夫人笑道:三弟妹纯孝,我是尽知道的,太夫人交给你我也放心,横竖这次重新选的丫鬟婆子都是老成稳重懂事的,自然与以前不同,你也不必太忧心了。

陈三婶娘会意,笑着送陈夫人与郑明珠上车。

苏大娘带了丫头婆子们上了后面的车。

郑明珠笑道:母亲这样说,那今后侯府里的丫鬟婆子不给谢妈妈脸面,或是有些什么不好,那也就是侯府的事了,与三婶娘并不相干了吧?陈夫人笑道:不管和谁相干不相干,只要她们不消停就够了,我们侯府能清净一点,才是要紧的。

郑明珠点头称是:母亲说的是,总不能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只要别来扰了咱们清净,就是好事儿。

陈夫人笑:可不就是你说的这个理。

这一回这样狠狠的打击了太夫人一次,又换了她身边的人,想必能消停些日子了,她年纪也大了,儿子爵位也无望,真不知还要折腾什么,其实她若是安静些跟着亲子过日子,陈夫人还是愿意花钱买个清净的。

郑明珠也算是看得明白了。

待得晚间与陈颐安说这个的时候,陈颐安‘啧’了一声:母亲与爹爹一般心慈手软,若是真这样好相与,当初何至于闹的这样儿?也罢,咱们反正不惧,无非就是一点子麻烦而已。

经历这样多事情,郑明珠才深切体会到陈颐安替她争到的这个县主的封号是多么的要紧,就算在此时,面对侯府的老祖宗,这县主也是她的护身符了。

第二日就是吉时,果然有正明宫掌宫内监薛太监前来宣旨,皇七女封庄顺公主,下嫁武安侯第二子陈颐青,赐准驸马陈颐青五品官身,以配公主。

并随旨赐下许多赏赐。

陈颐青面无表情,只随着陈夫人跪拜接旨。

陈夫人却是欢喜的很,一脸喜色,封了个厚厚的银封儿与薛太监,又留他喝茶,薛太监很客气的笑道:有劳侯夫人、县主与二公子赏赐,奴婢原不敢辞,只奴婢还要回宫缴旨,宫里规矩,耽搁不得,只得异日再领了,望侯夫人见谅。

陈夫人只得又客气了几句,命陈颐青亲自陪着薛太监走到二门去上马。

依着规矩,陈夫人与郑明珠都是有封号的,便得一一按品装扮起来,坐了轿子,进宫去谢恩了。

如今后位空悬,正明宫的贵妃娘娘代掌凤印,掌六宫诸事,陈夫人与郑明珠便是去正明宫见贵妃娘娘谢恩。

郑明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的贵妃娘娘,一个并不算豪门的普通家族的庶女,十年时间,诞下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宠冠后宫,执掌凤印,虽未封后,已经是后宫第一人了。

这样的传奇,郑明珠不惊奇是不可能的,当初她的身份就算好奇也不可能见到这位贵妃娘娘,可如今,她却名正言顺的进宫来,面见贵妃。

正明宫正殿上首坐着的并不止贵妃一人,正中坐着的是穿明黄色贵妃服饰的,应该就是贵妃了,旁边还坐着两位也是身着宫装的年轻女子,想必也是宫妃,还有两三个看穿着打扮是外命妇的年轻夫人,年纪大一些的也不过三十出头,容貌一般,气质却有些凌厉。

贵妃身边还坐着一对长的一模一样的圆脸少女,十三四岁的样子,身着一式的淡黄纱衫儿,正在叽叽喳喳的争着与贵妃娘娘说着话儿,见进来了人,也只是瞟了一眼,并不停住。

正殿极高深阔大,装饰以明黄为主,陈设华丽,到处是奇珍异宝,颇为耀眼,殿里坐了这些女子,能在贵妃跟前有座儿的年轻宫妃,自然是位分高的娘娘,又有美貌外命妇以及坐在贵妃身边的小姑娘。

这样多人,可任谁的第一眼都会很自然的看到那位微微偏着头,带着笑意听那两个小姑娘说话的贵妃娘娘。

美,的确是极美,近三十的女子,似乎正是容貌的盛年,早无青涩,只余美丽,眼波盈盈,如同一支刚刚盛放的芙蓉,美的极细腻,极雅致。

那种一种极致的温婉美丽,柔如春水,叫人连走进来的步伐都会不自觉的轻一点。

虽是如此夺目的美人,郑明珠却不敢多看,也不能多看,深怕失仪,不得不说,她虽做了半年多的郑明珠了,这宫中礼仪也是临时抱佛脚,悄悄儿学的,如今进到这深宫来,却也依然是亦步亦趋,怕失了礼仪。

郑明珠随着陈夫人行礼,按礼节谢了恩,贵妃娘娘笑道:侯夫人请起,嘉和县主请起,赐座。

这个时候,那对双胞胎小姑娘才停了说话,贵妃指着台阶下坐着一个杏色衫儿的年轻妇人笑道:这是我娘家妹妹,如今是威武侯张家的二少奶奶。

又指了另外一个绿色衫儿的年纪大些的妇人:这是我娘家嫂子文氏。

文氏?郑明珠看一眼,那文氏也正好看向她。

又拉着身边那对双胞胎:这两个是我大哥的女儿,今儿随她们母亲进来瞧我。

贵妃娘娘的这些娘家人都颇为倨傲,介绍的时候只是微微点头,也并没有站起来见礼,郑明珠看着陈夫人,见陈夫人也没动静,她自也坐着不动。

这场面似乎就有点不大合适,旁边那个穿着蓝色宫装的鹅蛋脸儿的宫妃就打圆场笑道:恭喜侯夫人,庄顺公主柔顺恭谨,待人有礼,侯夫人好福气。

如今两个儿媳妇,一个公主一个县主,满帝都也是头一份呢。

陈夫人笑道:谨妃娘娘说笑了,今儿就是进宫来谢恩的,这原是圣上的恩典,贵妃娘娘的抬爱,只怕犬子不肖,玷污了公主。

另一个穿着石榴红的宫妃也笑道:侯夫人太谦了,侯府的大公子那样出息,满帝都都知道,二公子自然与他哥哥是一样的,便是刘昭仪听说是贵府的二公子,也是十分情愿的。

郑明珠因有婆母在前,又担心说话不合适犯了忌讳,便谨守不如一默的古训,并不说话,只是觉得这位宫妃话里有话,有一点挑事的味道。

谁都知道陈颐安是明晃晃的太子党,如今在贵妃跟前这样说,是个什么意思?陈夫人恍然未觉,笑道:荣妃娘娘过奖了,这样给我们家面子,不过这是皇上与贵妃娘娘的恩典,想来也不是刘昭仪去求来的,不过既然荣妃娘娘这样说,臣妾也该去拜见一下刘昭仪才是了,求贵妃娘娘恩准。

贵妃点头道:还是侯夫人想的周到,刘昭仪是庄顺公主的亲娘,你们也算亲家了,倒该见一见。

于是吩咐身边的女官引了陈夫人与郑明珠前去栖凤宫见刘昭仪。

谨妃就起身笑道:姐姐,既是去我宫里,不如让妹妹引侯夫人和县主去吧,倒也便宜些。

刘昭仪位分低,并非一宫之主,如今便是赐住在谨妃的栖凤宫的偏殿。

贵妃笑道:如此也好,偏劳妹妹了。

谨妃便笑着请陈夫人与郑明珠随行,踏出殿门的时候,郑明珠很清楚的听到殿内一声冷哼。

☆、太子妃的处境谨妃显然也听到了,也似乎觉得有点尴尬,只不过宫里能混出头的人,别的也罢了,装聋作哑这本事显然是修炼过的,此时若无其事的笑道:庄顺公主也正在刘昭仪那里,侯夫人与县主倒也可以见见,到底今后是一家人了。

陈夫人笑道:娘娘费心了,公主下嫁那是再也想不到的福分,我们一家子只担心伺候不好公主呢。

谨妃笑道:庄顺公主我也常见的,在先皇与圣上这些公主里头,若论贞静和顺,自是头一份的,只不过到底是公主,也自与平常人家的小姐不同。

她转头对郑明珠笑道:县主与庄顺公主是嫡亲的表妹,如今又是妯娌,倒更好相与些。

郑明珠笑道:我虽未常见到公主,不过听几位常进宫的表姐表妹说起来,公主的确是谦和宽厚的。

谨妃笑道:县主说的不错,如今看来,贵府二公子也是个有福的,这样多青年俊杰中,圣上就选中了二公子,可见二公子是个好的。

我听我娘家嫂子进来说起这些,便觉着张家那位三爷就差些儿,怪道圣上不选他。

陈夫人笑道:这是圣上的恩典,咱们家的福气。

也要谢过娘娘。

谨妃笑着摇手儿:侯夫人太客气了,与我有什么相干,随口闲聊罢了。

郑明珠在一边默默的听着,谨妃提起这张家三爷,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能有资格求尚主的人家就那些,张家想必威远侯张家了,这家堪称帝都八卦最多的人家,不仅爷们荒唐,便是小姐们也时有流言出来,圣上看不上他们家也是有的。

不过如今看来,在刘昭仪那儿递消息的,那就是张家的人了。

只不知太夫人的娘家杨家,与张家有什么关系呢?郑明珠回想了一遍,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想了,栖凤宫已经到了。

因是谨妃带着回来的,除了是主子的庄顺公主,殿里人等都出来迎接,最前头的三十七八的那位妇人,应该便是刘昭仪了。

刘昭仪容貌只是中上,别说与贵妃比,便是与谨妃荣妃比,那也是不如的,想来也是,这位刘昭仪全无帝宠,若非肚子争气,圣上偶一临幸便有了身孕,诞下公主,便连昭仪的位分也没有了。

众人见了礼,陈夫人与郑明珠的位分还比刘昭仪更高些,刘昭仪趋前拜见,陈夫人忙亲手扶了她,笑道:娘娘万不可如此,我这也是特意请谨妃娘娘引见娘娘的,若要如此,我们倒不敢来见娘娘了。

刘昭仪便道:多谢谨妃娘娘,多谢侯夫人,多谢县主,这怎么敢当。

谨妃笑道:我的事完了,我也歇着去,你们说说话儿罢。

众人恭送她进了主殿,便随着刘昭仪到了偏殿。

庄顺公主果然在此。

郑明珠是见过她的,她的容貌倒比她亲娘强些,且因年轻娇嫩,也如一颗露珠般水盈盈的,只是比起那位绝色的高家小姐来,却是差了不少。

陈颐青只怕是意难平啊。

陈夫人与郑明珠见过了公主,庄顺公主见了未来婆母与大嫂,小脸红起来,低着头,声音也不大,只是态度还算从容的还了礼,请她们坐下。

到底是公主,虽是庶出,也自有气度。

陈夫人与刘昭仪坐着说些家常人情话,郑明珠就低声与庄顺公主说话,虽说要成妯娌了叫她有点害羞,不过怎么说也是表姐妹,庄顺公主害羞之余也不至于不说话。

郑明珠只得与她说些帝都趣事,庄顺公主养在深宫,平日里贵族小姐们的交际她都很难出席,见的人与事还不如郑明珠呢,帝都贵族交际圈新手的郑明珠难得遇到一个比她还不熟的人,倒颇有点优越感了。

郑明珠悄悄笑道:待公主下嫁,不管谁请咱们家,公主都能去了,倒比在宫里有趣些儿,且公主自住公主府,自己当家作主,又更自在一层,岂不是好?这倒是一个挺诱惑的前景,庄顺公主眼睛亮闪闪,低声笑道:表姐这样一说,我倒不那么害怕了,我在宫里住惯了,要出阁总是有点担心的。

那个……她的脸更红了:我听说二公子有……有位心上人……郑明珠立刻保证道:公主放心,那是以前的事了,别说这小姐早不在咱们家了,就算在,青哥儿也再不会瞧她一眼的。

陈颐青是真挺狠的,他身边有个小厮,不知道什么缘故某日提到了那位高家小姐,陈颐青勃然大怒,立即命人把这小厮抽了二十鞭子,罚到二门上去听命去了。

他大约真是有点爱多深恨就有多深的样子了。

那样一顶绿莹莹的帽子,活王八的称号,年轻气盛的陈颐青如何能忍受他的女神做这样的事?庄顺公主点点头,也不好意思多问,不过郑明珠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笃定,让她不由自主的就信任了一点,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

虽说公主是可以随意打发驸马的丫头,驸马也不能有侍妾,可到底少女心事,还是憧憬着和驸马能恩爱甜蜜,如何愿意驸马另有心上人呢。

庄顺公主轻轻笑道:有表姐在,想必也委屈不了我的。

郑明珠拍拍她的手。

说起来公主们其实也可怜,因这个身份,成亲常常高不成低不就,世家出息的子弟,并不想受公主的气,婆婆们也不愿意儿子娶一个不能伺候自己,反倒要自己伺候的媳妇,想尚主,求尚主的,又多是不怎么出息的,衡量了种种利害关系才求尚主的。

在这些人里头,陈颐青还真算是好些的,虽说与高家小姐私奔这件事荒唐了些,到底还算把持得住,管得住自己的,那位张家三少,他的事迹连郑明珠都听说过了。

这样的也敢求尚公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在这偏殿里坐了大半个时辰,陈夫人才告辞,又去辞谨妃,谨妃笑着留她们吃饭,陈夫人笑道:娘娘赏赐,本不该辞的,不过臣妾难得进宫一趟,念着要去给太子妃请个安,还请娘娘见谅。

谨妃笑道:既如此,侯夫人也替我与太子妃请个安吧,还有。

她吩咐宫女取了一个红漆雕花盒子来,笑道:这一盒里头是上回太子妃吩咐我调的香露,侯夫人顺手带去吧。

陈夫人接了,与郑明珠告辞出来。

太子妃有孕在身,越发显得丰满,脸上莹光致致,端贵大气的叫人不敢直视,她月份比贵妃轻些,却更显些,虽衣着宽松,但毕竟是夏日了,衣料轻薄,倒是看得出一点轮廓了。

倒是贵妃娘娘,虽瘦些,倒一点不显,不知是不是因坐着的缘故。

陈夫人见太子妃站起来走下阶梯,连忙道:快别起来了,坐下坐下。

太子妃笑道:哪有那么娇气的,这都八月了,头三个月都过了,没什么要紧了。

再说我也不是第一胎了,哎哟,舅母就是爱操心,昨儿太医来请平安脉,也说没什么要紧的,还叫我常走动走动呢,不能总吃了睡睡了吃,说起来上回苏太医跟我说,安哥儿打发他到侯府请平安脉来着,叫表妹改吃苏太医的方子,如今可调养的好些,有没有什么好消息?我说表妹这才要紧呢,快两年了,也该有信儿呢,也得怪安哥儿,总不着家,光吃药有什么用呢,舅母说可是?太子妃挽着陈夫人到一边坐了,就这几步路的功夫就说了这样一大串,陈夫人与郑明珠简直没一点插嘴的空闲,好容易得太子妃停了一下,郑明珠就笑道:劳娘娘费心了,臣妾吃了苏太医的药,倒觉得胃口好些,如今都胖了些儿,又爱困,其他的倒没怎么觉得。

太子妃就转身拉着她看:倒没觉得表妹长胖了呀,还是这样苗条,瞧这腰细的,藏在衣服里简直看不到一样,咦,表妹这衫儿是今年的新款式么,我还第一回见人穿这样的,倒是好看,表妹可有衣服样子?我叫针线上照样儿给我做一件,只是我才真胖了,穿着必定没有表妹好看,真叫人伤心,唉,我怎么也瘦不了,人都说苦夏,怎么篇我这夏日还是胖了呢。

说着是胖,笑容却是如花一般,要真是不喜欢,哪里作养的这样好气色这样容光焕发,不过这位太子妃,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呢。

郑明珠压根没来得及接话,太子妃就又说:不过爱困说不准是节气的缘故,如今天热了,就总爱困,我也是呀,吃一点东西就困了,总要睡一会儿,幸而太子爷吩咐了,我如今且安心养着,这宫里的事儿都由吴侧妃先理着,倒也没什么事,说睡就睡了,舅母和表妹来之前我才困了一会儿呢,不过有你们陪着我说话儿,自然就不困了。

瞅着一个话缝子,陈夫人连忙笑道:你困是因为有身孕了,如何比得,只是好端端的,这宫里的事怎么倒是吴侧妃管着了呢?我瞧你精神也还好,难道管不得?不由的就有一点忧虑。

太子妃倒不以为意:自然是太子体恤我的缘故。

郑明珠眉头一皱,这是她见太子妃以来,太子妃第一次说这样短的句子,她看一眼陈夫人,陈夫人那点忧虑并未散去,显然也是觉得有点不对。

太子妃这样活泼这样肯说话的一个人,对这个问题却这样干巴巴的一句就再也没提了,怎么也觉得十分反常。

反常即为妖,这事儿显然并不正常。

太子妃见舅母和表妹都一脸凝重的表情,又笑起来:舅母和表妹不用担心,这也并不多要紧,且不论别的,只要我这次能生下儿子,自然就万事都好了,若是没有儿子,便是没有吴侧妃,也有张侧妃王侧妃。

我还能管得完不成?其实并不相干,侧妃理事,也越不过我去,太子再如何,也需有嫡皇孙,舅母说可是?这番话说的简直是透彻至极,郑明珠深感佩服,能想明白这个道理能想的这样透彻,这后宫女人的智慧简直叫人敬佩。

☆、惊心动魄的宫斗只是这样聪明的女人,这际遇却也这样为难,虽说太子妃位尊,可其中甘苦,又如何是一袭华美衣袍掩盖得了的呢?陈夫人微有恻然,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太子妃却笑道: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日子的?别说宫里,就是咱们家这些亲戚故交,谁家夫人后院里没住着几个女人?若是没有反倒坏了名声,都是一样的日子。

且我到底还是太子妃,侧妃见了我总得请安,总得站着服侍我,这样想来,我自是比他们又强了一层。

且太子爷按规矩礼法就该封四位侧妃八位良媛,我要总费心她们,我自己竟就不必活了,且也太给她们脸面的,白白低了我的身份。

倒还不如谁能讨太子爷的好谁讨去,谁能管事谁管去,待我安安稳稳生下儿子来,再慢慢的算账就是了,为了那些人气恼着了,倒值得多了。

郑明珠真觉得太子妃简直是女中豪杰,就是个女汉子,这些话真不是一般女人说得出来的,虽不说起了知己之感,却也是听得十分入耳,太子妃所思十分透彻,在太子未登基之前,太子妃是圣上赐婚,又有强有力的娘家势力,没有极严重的过错,她的太子妃位稳如磐石,太子想要安稳登基,除了自己的势力经营,嫡皇孙也是个极有力的筹码,这样,他再宠爱哪个侧妃,也得尽量要让太子妃怀孕,多生儿子,太子妃有了儿子,自己地位自然更稳,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她的确无忧。

再多的侧妃,也是妾室。

陈夫人倒被她说笑起来:胡说什么,什么死呀活的,你嘴里就没个忌讳。

郑明珠笑道:娘娘这是真性情,本来说的也是,还是子嗣为重,如今安稳的歇着,养个皇孙,比什么不便宜呢。

太子妃便笑:表妹说的才对我的脾气,怪道平日里舅母赞你懂事儿,今儿我也怪喜欢的,上回我就说了,你得闲了,就递牌子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儿,你白不来,今儿若不是进宫谢恩,只怕也还不来呢,真真是个难请的,回头我找安哥儿告状去。

见她顿时说个没完,陈夫人忙打断她:我还有个正事儿问你呢。

就把刘昭仪打听高家小姐的事儿,和今日谨妃有意透露的张家的事说了。

太子妃会意:舅母问这个?倒也不难,哪天的事儿?把档子调出来查一查也就清楚了,舅母放心,我吩咐人瞧瞧儿查去,一个人也不知道,包括正明宫那一位。

说着就吩咐贴身的大宫女两句话儿,那宫女听了,领命而去,太子妃又俏皮的一笑,低声道:舅母不知道,这一位管事也有一阵子了,我瞧着没什么章法,论起来,我也算听说过一些当初她在宫里的事儿,若论借刀杀人,争宠夺爱,隔岸观火,口蜜腹剑,祸水东引这些,这位还真是全挂子的本事,可真要正正经经掌这后宫诸事,统筹全局,人员调度安排,辖制各宫各殿,协调各位皇子公主的婚事,她可差的远了。

谁是谁的人手只怕都没闹明白,我要安插两个人简直不费一点儿劲。

这也罢了,且又不听人劝,只爱听她嫂子的挑唆,别的人一概靠了后。

前儿还闹了一场风波,父皇发了一阵脾气,这两日都没进她宫里去,今儿她嫂子倒又来了。

因等着太子妃的宫女出去查档子的事,陈夫人与郑明珠都在一边安坐,并不着急,陈夫人是知道的,因贵妃受宠,掌管后宫,却又并非后位,太子妃虽是晚辈,却又是明明白白的主子,两人见面在礼数上有些尴尬,太子妃很少与贵妃相见,只不过都在这宫里,且又是两种相对的势力,天生的利益冲突,并不对盘,虽不见面,却十分关注对方的动向,且比旁的人更了解对方。

陈夫人就问:太子妃的娘家嫂子,我依稀记得是文阁老的大闺女,那可是有名儿的人物了。

怪道她们亲热呢,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

太子妃笑道:可不就是这个话,文家的事谁不知道呢?赵老太君那话说的再对也没有了,那文夫人真不知道是哪坑哪洞爬出来的,能教出什么样的闺女出来?别提什么德容言功了,竟是什么不要脸的招数都想得到。

当初她该出嫁的时候,文阁老还是个五品官儿呢,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把她嫁进卫家去做了填房,虽说是庶子,也是长房的,长房那位大奶奶虽说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是四川有数的大族的嫡女出身,举止教养都是好的,也并没有苛待她呀,寻常婆婆哪里有不管教儿媳妇的?她倒是委屈起来,又与她姨娘扭了一股绳,只顾着歪门邪道,做的那些龌蹉事,可叫人说不得,听说都污了耳。

不过那卫家也不是什么规矩人家,那年正明宫那一位飞上枝头变了金凤凰,那卫家竟把当家主母送了家庙,把这位姨娘扶了正,真真是个笑话。

太子妃才真是个八卦王呢,郑明珠听得耳目一新,连忙问道:贵妃的亲娘?竟有这样的事?我竟是头一回听说有这样的人家。

太子妃难得说八卦有人捧场,兴致更高:可不就是!有规矩的人家,别说养出了贵妃,就是养出了皇后,姨娘也不能扶正呢,偏他们家就能,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文家也跟着发达起来,虽说文阁老自有能耐,但若不是贵妃,他能十几年时间就从五品官儿迁升为阁老了?表妹自也知道,贵妃同胞的就一兄一妹,上回闹着要把她哥的大女儿嫁给五皇叔的世子,卫家庶子的女儿,亏她想得出,父皇原为难,她仗着怀着身孕,闹的那样厉害,天天哭,又要绝食,逼得父皇松了口,一道圣旨就作实了这件事,五皇叔勃然大怒,接了旨便进宫来见父皇,指着父皇骂了一顿呢,父皇平日里那样儿威严,那时候挨了骂都只是笑着抚慰,又封了五皇叔第二子一个爵位,才算完事。

幸而世子妃倒是个好的,不过倒也不是她养的,是元配夫人留下的嫡女,如今便是五皇叔一家子,都颇为赞赏了。

贵妃哪里是仗着有身孕,那是仗着有宠爱呢。

那位世子妃,就是郑明珠有着深刻印象的安亲王府的世子妃,那一日她就发现,这位世子妃颇得众位姨母舅母的喜欢。

真是太精彩了,郑明珠听得津津有味,这些该算是皇族秘辛的东西,她本来应该是知道的,可是偏偏实际上她并不知道。

太子妃倒觉得这位表妹真是捧场,这些陈年旧事也能做出这样入神的表情来,不由越发欢喜:如今贵妃又有孕了,只怕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来呢,文氏的女儿也不小了,也是说亲的时候了,真不知是哪家公子倒了霉,被她看上,这一对儿双胞胎在帝都也是出了名的,就看这次又是什么手段了。

那一位最是不甘寂寞了,前儿刚被圣上发了脾气,也就消停了几日,只怕越发不甘心,我听说她嫂子今儿进宫,就知道,必是又有什么花样儿了。

贵妃娘娘最大的依仗其实还不是有孕,而是帝宠,可郑明珠到底没经历过这些,不由笑道:娘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虽说贵妃娘娘有孕,自然身子比平日更金贵些,可娘娘也有身孕,且一旦降生就是皇长孙,可比她那不知道排第几的皇子更强呢。

太子妃咯咯的笑,亲昵的伸手点了一下郑明珠的额头,笑对陈夫人说:舅母怎么有个这样实心眼的儿媳妇?偏安哥儿一肚子心眼,真是不知道怎么吃亏呢。

郑明珠一片茫然,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么。

陈夫人笑道:这样才好,两个都有心眼,夫妻之间还有什么意思呢?就是要这样方才和谐,且我倒是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做事做人都堂堂正正,稳重大气,并不斤斤计较,也不成日里琢磨着要害了谁去,这样的媳妇,今后侯府我才能安心交给她呢。

且你表妹心眼儿虽实,那也不过是不爱作弄人罢了,若是谁惹了她,也别想得了好去。

这话说的郑明珠脸都红了,忙笑道:这是母亲疼我,才总说我好,我们家大爷,成日里只说我这样儿的,还不够他一碟菜呢,只怕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说的太子妃与陈夫人都大笑起来,太子妃笑道:舅母说的是,表妹这样的品格儿是难得的,如今我也怪喜欢的,且表妹有舅母和安哥儿疼,周围都是清净的,想不到那些下作手段也是有的,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也不惧她,她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她这些年也是顺遂惯了,也该有点教训了。

说话间,那宫女走了进来回道:奴婢悄悄查了档子了,初十的前两日,威武侯夫人王氏的确曾进宫请安。

太子妃点点头,陈夫人就笑道:有劳太子妃。

我知道了。

郑明珠在一边听着,看来这件事是坐实张家无疑了,不过张家与杨家究竟是怎么搭上线的,倒还需查一查。

提到这个张家,陈夫人又想起谨妃给的那盒子,便递了过去,把谨妃的话说了一遍。

太子妃微有诧异道:谨妃娘娘说我吩咐她调的香露?陈夫人道:是,谨妃娘娘的确这样说。

太子妃就笑道:好,我知道了,劳烦舅母了。

郑明珠觉得她们话中有话,只是见陈夫人也不问,自然也不便追问,便不再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子,说了些闲话,见时辰不早了,陈夫人与郑明珠就告辞出来了。

刚走到太子妃殿外的一片花林,郑明珠听到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道:站住!在宫中也有这样的事?郑明珠有点诧异,回头一看,却见是先前坐在贵妃身边的那一对圆脸的双胞胎,贵妃的娘家侄女儿。

其中一个瞪着她,一脸傲气的道:你就是嘉和县主?那天是你打我舅母的?郑明珠眨眨眼,这一对‘著名’的双胎胞要来替唐秀月出头儿?还是贵妃的意思呢?☆、双胞胎郑明珠说:你舅母是谁?你又是谁?我都不认识你,哪里去知道你舅母呢?双胞胎显然是被人捧惯了的,大约从来没有人当面对她们说过‘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这样的话,作为被贵妃宠爱的侄女儿,又是一对长着苹果脸的一模一样的双胎胞,本身就很好认,便是没见过的人,见到这样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都会想到贵妃的侄女儿身上去。

尤其是今天郑明珠与陈夫人进宫拜见贵妃娘娘的时候,贵妃特意介绍了她们两个。

双胞胎这时候听郑明珠这样说,顿时怒了:你找死呢,有这会子装不认得的,当初你怎么就敢打我舅母了!我还以为多了不得的县主,见了我姑母,一样要打磨旋儿跪着磕头,那时候的威风怎么就不使出来了?哼,打量是欺负我们家没人呢。

今儿我就让你知道,姑奶奶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唐秀月挨了郑明珠一顿打,伤的岂止是皮肉,更是脸面,连带唐家众位少奶奶,唐家几位姑奶奶,在外应酬的时候,有些什么口角,都被人明着暗着嘲笑过几次。

这两个双胞胎仗着贵妃宠爱,时时入宫伴驾,宫里谁不是笑脸相迎,时时奉承呢?就连宫中的公主们因着贵妃的缘故,都并不敢怠慢她们,凡事总让着三分,这双胞胎如何将别的人放在眼里,便是无事还要生非,如今因着郑明珠的出手,家里舅母姨母们,连自己母亲都被人明着暗着刺上一两句,自然早就怀恨在心了。

郑明珠本就不欲与这样的小孩子一般见识,何况是在宫里。

只不过听这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自称姑奶奶,实在忍不桩扑哧’就笑出声来,又觉得失仪,忙掩了口,却是觉得十分的好笑,眉眼不由的弯起来。

陈夫人也笑了一笑,道:跟小孩子混闹什么,咱们回家去是正经。

在帝都贵族圈子里,虽讲究规矩,却也更讲究脸面,也没有仗着身份动不动发落别人的,当初对唐秀月那是新仇旧恨加在了一起,更兼要护住长房家财,自然是不同的。

如今一个小孩子出言不逊,郑明珠也不至于一点就炸毛的要教训她,便点头称是,就要随着陈夫人走,可是她这副样子落在双胞胎的眼里却是在嘲笑她们,轻视她们,不由大怒:想走?没那么便宜的事。

双胞胎左边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目光怨恨,拉拉右边那个一直说话的,低声道:你拖着她们,我去找慎刑司来弄死她们。

右边那个看来对她是言听计从,顿时点头:嗯,你快一点啊。

郑明珠与陈夫人刚走了两步,双胞胎就吩咐身边带着的丫头婆子:给我拦住她们!今天不给我舅母磕头赔罪,休想了事。

郑明珠回头一看,有点无奈,当初她横冲直撞的招数此时由两个毫不惧怕后果的小姑娘施展出来,只凭谁的人手多,这身份地位的压制就都全无作用了。

可是这是在宫里,宫中规矩森严,她们带着的丫头媳妇婆子,只有一个贴身大丫头可以跟着进来服侍,其他的都在外头宫门伺候着,如今从太子妃宫中出来,除了自己的丫头——陈颐安外书房新提起来的丫头苹果,陈夫人的丫头蓝雪,也就只有太子妃宫中的两个丫鬟在前引路了。

而双胞胎带着的丫头婆子七八个,此时气势汹汹的就冲了过来,陈夫人皱眉,转头看了太子妃宫中的两个丫头一眼,两人会意,一个就闪进一边花丛,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双胞胎的丫头大约也是跟着主子横冲直撞惯了的,丝毫不惧什么县主和侯夫人,得了主子的吩咐就逼上前来,人数众多,颇有气势。

郑明珠站定了,道:你口口声声舅母,到底你舅母是谁?我打的人可不止一个,哪里记得这些。

双胞胎说:我舅母文唐氏,你敢说你没有打过她?郑明珠笑道:原来你的舅母是她呀,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些日子也没见她出来走动,难道还没养好?郑明珠也是光棍到底,就算自己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也绝对不会灭自己威风,一样冷嘲热讽,神情镇定从容,看起来丝毫不惧。

双胞胎气的浑身发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别的人或是笑脸相迎,奉承讨好,或是落到她的手里就怂了哭着求饶,还第一回碰到郑明珠这样的光棍。

虽然心中打着鼓,觉得多半要吃这眼前亏了,可依然该嘲笑的依然嘲笑,半点不让步。

陈夫人在身后好笑的摇摇头。

这个儿媳妇,说她性子好吧,和一个小姑娘也能斗气,说她脾气不好吧,平日里见谁也都笑脸迎人,连家里的表小姐都喜欢她。

不过也是,若是被人一吓就怕了,今后又如何撑得起一个家呢。

那双胞胎跳脚叫:都给我拿住她,掌她的嘴,我看她还敢胡说些什么,哼,真当我家没人吗,什么县主不县主的,就是公主,见了我姑母都得恭恭敬敬的,要罚就罚,要打就打,今天看我弄不死你!郑明珠见那些丫头逼了过来,领头的一个大丫头,显然平日就是个跋扈的主儿,此时不屑的冷笑道:县主可听到我家小姐的话了?县主在外头乡下大约能吓到几个人,在这宫里,可就算不得什么了,识相的早些跪下给我们小姐请罪,还能饶你一命。

郑明珠光棍到底,就算要吃亏,也要闹个痛快,给苹果使了个眼色,这苹果虽是新进府的丫头,却是个伶俐的,居然立刻就懂了郑明珠的意思,从郑明珠身后闪出来,劈手就是一记耳光:大胆奴才,敢对县主无礼。

那丫头不妨郑明珠这边敢先动手,她自持自己这边有着七八个人,那边才三个丫头,如何抵得过,自然就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她这才敢这样大胆出头儿,此时挨了一巴掌,有点懵了,一时不知所措,回头看向双胞胎。

那小姑娘跳脚道:蠢货,她敢动手你就不敢动手了?亏你还是我使出来的人,还不给我打,她们就几个人,你怕什么,给我打,打死了有我呢!哎哟,这回真是阴沟里翻船了,郑明珠万万没想到会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姑娘给欺负了,真是有点啼笑皆非。

所以说,按照规矩地位行事的大人往往比毫无惧怕的小姑娘更好对付些。

有规则的场合就能找到破局的办法,可这种小姑娘一头撞过来,虽说或许在事后能收拾住,可撞过来的那一瞬间,还真是没什么好法子的。

那丫鬟也就有了底气,大约平日里并没有吃过这样的亏,此时咬牙切齿一脸狰狞的就出手了:我把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蹄子……哎哟眼看打到了跟前,郑明珠很怂的闭上了眼,只听到那丫鬟话说了一半,就突然变了调,连同后头四五声‘哎哟’,‘啊’之类,她好奇的睁开眼睛,苹果一脸神气的站在当中,双手叉腰,脚下踩着那个大丫头,面前也不知是踢是打的弄翻了四五个丫头,有两个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有两个在地上就没起来。

找死!苹果神气的说。

郑明珠眼睛都瞪大了,这个苹果居然有这样的本事?郑明珠是真没想到,苹果原不是这府里的丫头,是前儿刚把玲珑配了人,转天陈颐安就领了这丫头到甘兰院来给她磕头,说是太子一个侍卫的妹妹,求他安置,他想着外书房反正还有缺,就带了回来,交给郑明珠。

陈颐安还嘱咐了郑明珠,苹果的哥哥也算对自己有恩,苹果年龄小,多照看些,不用太拘着她,郑明珠自然一一照办,又将她补了外书房的一等大丫鬟的缺,因今儿进宫,郑明珠也是想着自己在太子妃宫里的时候,苹果或许会有机会见她哥哥一面,才别的丫头都没带,只带了苹果来。

没想到真是好心有好报,带了苹果,竟然就还救了自己一次。

双胞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丫头上前去就被郑明珠的丫头打了回来,还一个打好几个,立时哭叫起来:哪里来的不要命的奴才!居然敢动手,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敢惹我,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我要灭你九族!这简直是双胞胎人生以来最大的挫败,平日里她要出手伤人,对方根本不敢反抗,有些甚至连躲都不敢躲的。

何尝有今日这样的局面?她却又不如郑明珠这样的光棍,见苹果厉害,却也只是哭着跳脚叫骂,并不敢上前来。

郑明珠回头看一看陈夫人,陈夫人见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自己又吩咐了丫头去请太子妃,倒也不急着走了,只是给郑明珠使了个眼色,让蓝雪扶着,坐到前面黄金花树下的木椅子上歇着去了。

郑明珠见状,自然也就不走了,双胞胎哭着叫骂,也没什么新词儿,翻来覆去就是那两句,不信郑明珠竟敢指使丫头反抗,又赌咒发誓要郑明珠和她的丫头好看!郑明珠好整以暇的站在她面前,却并不理会她的哭骂,只是好奇的向苹果打听,她这算是个什么功夫?☆、就不买账双胞胎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有贵妃娘娘傲视后宫,换成任何人或许都会给这双胞胎几分面子,包括比郑明珠位分高的。

但郑明珠偏不,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对任何后果的承受力都要高一些,反正都是拣的命,无非就是再死一回罢了她重生以来,需要做的都做了,唐家并不再需要她,如今越发就是拣的日子了。

再说了,她是县主,这场冲突她绝对站得住理,真正的后果无非就是得罪贵妃娘娘,这点她还真不怕,她家那位大爷,得罪贵妃只怕更狠的多。

她这点算什么。

是以郑明珠一点负担也没有的,听着双胞胎的哭闹,愉快的和苹果聊着天。

苹果只有十四岁,和名字一样,有着圆圆的苹果脸,红扑扑的,身材也圆圆的,圆胳膊圆腿,平日里非常活泼。

因并不是卖来的丫头出身,大约并没有人牙子□过,严格说来,苹果真不像个丫头样子,不懂规矩,不懂礼节,常常比郑明珠还起的晚些,不过因陈颐安特地嘱咐过要多照看她些,加上又年纪小,郑明珠常吩咐其他几个大些的丫鬟们不要拘了她,平日里只派她一点儿小差使,倒是玩的挺开心的。

苹果一脸豪气:我跟着哥哥学功夫呢,哥哥才厉害,一人能打好几十个!只是哥哥从来都不愿意教我啦,说女孩子学来有什么用,今后嫁不出去!哼,我哪里没有用了。

不过苹果也老实:我学的这点也就欺负几个丫头啦,别的可不成。

郑明珠笑,她也猜想苹果不过是学了两招花拳绣腿,又有一点力气,双胞胎的这些丫头也都是娇怯怯的,力气刚够倒茶收衣服罢了,倒刚好是苹果欺负的范围。

两人在这边聊天,双胞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几个丫头终于都爬了起来,再不敢上前,只得都去劝着双胞胎。

小姑娘又气又怒,谁上前都挨耳光,噼里啪啦打的好不热闹,郑明珠瞥了一眼,倒是与苹果聊的挺开心的。

侍卫的群体本就格外与众不同些,郑明珠平日里见的少,听的也不多,此时听苹果一脸崇拜的说着她哥哥的事迹,倒是颇为新奇。

做大人物的侍卫是提着脑袋当差的活,和宫里这些站着守门的侍卫完全是两码子事,个个武功高强,忠心耿耿,舍得替主子挡刀箭,背黑锅,不过出路也是与这宫里的侍卫不同的。

宫里的侍卫,泰半是勋贵子弟出身,并不需要用命去博前程。

这些侍卫,在给主子卖几年命之后,往往会被安排进军营,当一个小校官之类,熬一熬资历,攒一点军功,主子便会不动声色的提拔他们,慢慢的往上升,做到一个中层军官也不算难。

同时,他们也成为主子在军队的一股势力。

郑明珠在陈颐安的熏陶教导之下,自然远比苹果想的远些,顺着苹果的意思就想到了这些,苹果自然不懂,只是一脸欢喜,哥哥自从做了太子爷的侍卫,家里钱财宽松了许多,自己又进了侯府伺候,少夫人和大爷都宽宏大方,吃的穿的都是上好的,又不用怎么干活,比在家里可舒服多了。

两人说话间,远远的走过来一群人,领着她们来的,正是先前就跑掉的另外一个双胞胎。

小姑娘见状,登时就哭的更大声了。

那个小姑娘一见,连忙跑过来问:妹妹你怎么了,嘉和县主又欺负你了吗?双胞胎妹妹抽噎着说:姐姐姐姐,嘉和县主指使丫头打我,嘤嘤嘤,快要把我打死了。

这两小姑娘有前途!一问一答无需排练,就能颠倒黑白。

郑明珠笑一笑,看向这双胞胎姐姐带来的人,领头的是个五十左右的太监,线条刚硬,一脸严肃,嘴角两条极深的纹路,他带来的人,约一半是太监一半是嬷嬷,并没有丫头。

这是来的什么人?陈夫人此时慢慢的走了过来,对那太监笑道:敢问内相贵姓?因见陈夫人身着一品诰命服饰,那太监便行了个礼道:回夫人,奴婢姓霍,忝为慎刑司司正。

陈夫人笑道:霍公公来的正好,这位小姐,无故寻衅,冲撞了嘉和县主,不仅言语上有许多听不得的,还吩咐丫头上前掌掴县主,因不知这位小姐什么身份,什么封号,我与县主一时不敢自专,只得留在这里,若是县主行事不谨,才好领罚。

霍公公面无表情,道:这位小姐是贵妃的亲侄女儿,从来受贵妃爱重,许是养的娇气,比不得别的小姐,想必县主无意中得罪了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县主与小姐赔个不是,也就罢了。

郑明珠简直耳目一新,怪道这小姑娘这样有底气,连这慎刑司司正太监都敢把这样的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双胞胎妹妹跳着脚叫道:不行!霍公公,她欺负我,赔个不是就想算了?也太便宜她了,给我把她抓起来,打她板子!还有,她那个丫鬟,竟然敢动手,把她给我关到黑牢里去。

我要她好看!霍公公那僵尸般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慈爱的笑来:小姐且放心,在这宫里,谁能委屈到您呢?说着吩咐身后的人:先把那丫头拿下。

一群太监就涌上前来。

郑明珠站到苹果身前,道:谁敢拿人,都退下。

她一身县主的服饰,那些小太监犹豫着,如何敢对她动手,一时僵在原地,回头看霍公公。

霍公公道:还请县主自重,否则若是不小心碰了伤了县主,可就值得多了。

县主也且不要急,待拿了这丫头,县主再与小姐赔罪不迟。

郑明珠冷笑道:这位公公原来竟是这样办差的?谁是谁非还没定准呢,就要拿人?我是朝廷钦封的县主,你敢动手?霍公公语气平淡的道:在这宫里,得罪了贵妃娘娘,便连公主都是一样的,何况一个县主。

郑明珠就是不肯让: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是她家的了。

霍公公脸现戾色,手一挥:动手,都给我拿下了!那些太监自然也是处置过贵人的,此时见司正下了令,立时如狼似虎的扑上了,上来两个嬷嬷,一边一个就抓住了郑明珠的胳膊。

其中一个还说:县主请自己尊重些,若是让奴才们动手伤了县主,就不好了。

郑明珠本来娇弱,哪里抵得过那些人,立时被拉到了一边。

苹果拳打脚踢,可惜她那点花拳绣腿,对几个丫头好使,对这些慎刑司训练有素的太监却没什么用,当即被捆了起来。

郑明珠怒道:你们这些以下犯上的奴才,真是活腻了不成?没有朝廷圣旨,就敢对我动手。

霍公公不屑的道:贵妃自会有懿旨给县主的。

郑明珠一天撞见两个横的,自觉今天简直是黄道吉日!随即郑明珠就听到了天籁一般的太子妃的声音:贵妃的懿旨在哪里,给我也看一看。

一群丫头嬷嬷簇拥着丰腴的太子妃慢慢儿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不少侍卫,被绑着的苹果一脸欢喜,挤眉弄眼的朝着后头打招呼,郑明珠暗地里一下,这小家伙的心倒是真宽……众人忙都跪下行礼,双胞胎见众人都如此,也不得不跪下,太子妃并不叫人起来,先看一眼慎刑司众人:放手。

那两个抓着郑明珠的嬷嬷触电一样松开手,太子妃当然不会问前因后果,随即便道:这两个奴才冒犯县主,先给我捆起来。

两个嬷嬷大惊,直呼冤枉,直往霍公公那边躲,那霍公公说:禀太子妃娘娘,这是贵妃娘娘的懿旨。

身后的侍卫哪里管那么多,听太子妃吩咐了,就上前抓着那嬷嬷的胳膊只一扭,就反剪到了身后,绳子只一绕,就绑的严严实实,还堵了嘴。

太子妃笑道:原来命人拿县主是贵妃的懿旨?我可真开了眼界了,只我先前就说了,懿旨在哪里,给我看一看,你白不拿出来,只知道嚷嚷,拿不出来这可是矫诏了。

霍公公哪里敢当这样的罪名,忙辩解道:回太子妃娘娘,这是贵妃娘娘的口谕。

太子妃微微一笑:把那丫头也给我放了。

几个侍卫就逼了过去,有两个太监还没弄清楚形势,想要反抗,侍卫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转身刀鞘一转,啪,啪就抽飞了两个。

余下几个见势不妙,早丢开苹果避开了。

一个侍卫手一拉就解了绳索。

苹果大喜,飞奔到后面:哥,哥……郑明珠扶额,回去一定要多少教她些规矩才是,还是蓝雪机灵,忙一把扯住飞奔的苹果,小声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她才苦着脸,不情不愿的站到了郑明珠身后。

还忍不住的回头张望着。

霍公公直挺挺的跪着,见太子妃不买口谕的帐,也就不再说话了,倒是那个双胞胎妹妹跳起来:太子妃也要讲道理啊,这丫头敢抗命,凭什么放了!太子妃又笑了,身边一个二十来岁,体型看起来极其修长柔韧的宫女便似乎得了暗示,也没见她如何作势,身形一动,就到了双胞胎妹妹跟前,挥手就是一记耳光,这十来岁的小姑娘如何经得起这样的动静,登时打飞了足有五尺远,跌落在草地上,似乎晕了过去。

活该!真是所谓的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么?敢对太子妃不敬,也未免狂过头了。

双胞胎姐姐尖叫一声,忙跑过去看自己的妹妹,见妹妹嘴角溢血,顿时大哭起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太子妃的奴才行凶伤人了……那霍公公眉间一跳,有点无奈了,这两位小姐真不懂审时度势,太子妃这样强硬,她们怎么还硬抗!这宫里,唯一能对抗贵妃的,就是眼前这位主儿了。

那宫女又一次出手,这次倒是没打人,只是不知道按住了什么经脉,双胞胎姐妹都说不出话来,软趴趴的被她一手提一个,走了回来,丢在地上。

仔细一看,双胞胎妹妹其实没晕,只是脸打肿了,说不出话来。

姐姐碰了壁,此时是真怂了,不敢说话了。

太子妃这才柔声对那双胞胎说:你既不是她主子,又没有封号,何来抗命一说?这点规矩都不懂?太子妃又对霍公公说:既然你说贵妃有口谕,把口谕说一遍我听听,我来听听贵妃娘娘是什么道理,要拿朝廷钦封的县主。

那霍公公原是因双胞胎姐姐跑来找他,说是有外头进来的人在路上与她们姐妹碰上了,有了口角,欺负她们,找霍公公出头。

这霍公公本是贵妃一手提起来的人,又素来知道贵妃极宠爱这对姐妹,颇为放纵护短,加之早见识过不论宫妃公主还是外命妇,都让着这双胞胎三分,想来自己去教训一下来人,自然能讨贵妃的欢喜。

任你来头再大,还能大过贵妃去么?所以也只遣人去回了贵妃,自己倒先就带了人与这两位小祖宗来出头,只想着,任谁知道了这两位小姐的来头,自然退避三舍了。

没想到,遇到一个不买贵妃帐的愣头青二百五县主,他心一横,把县主拿下,讨了贵妃的欢心再说,既是为了贵妃的侄女,贵妃自然要出头了结此事。

怎么会料到太子妃突然来出头,太子妃一向避贵妃风头,贵妃的事,她从来不插手的。

是以,哪里有什么口谕!此时偏偏遇到太子妃较起真来,这真要往重了说,可是大罪,霍公公一脑门子都是汗,太子妃要是有心整治他,他就死定了,如何还说得出话来。

太子妃见他说不出口谕,笑道:胆子真不小,在宫里就敢矫诏,都拿下吧,我亲自给贵妃娘娘送去。

侍卫轰然应诺,极利落就把霍公公和他的下属全绑了,那宫女提着双胞胎,苹果和蓝雪扶着陈夫人并郑明珠,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贵妃宫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昨天看到评论区,有读者语带调侃,说什么以前看的可怜宫斗妃子之类,我觉得应该把我的想法解释一下,不是电视剧演的才是宫斗的范本,那种眉梢眼角一动的精致宫斗反而比较少见,要论历史上得宠而脑残的妃子,数出来一大把,例如汉景帝的栗姬,她能满不在乎的得罪长公主,又能在景帝问她我死了你能善待我其他儿子吗?的时候说不,脑残度如何?景帝还是著名的明君呢!可她自己位列妃位,是景帝第一宠妃,儿子为太子,这宠爱和太子总不是哪个作者封给她的吧?在我觉得,得宠第一条件是容貌,第二是相处的时候能让皇帝身心愉悦,这些其实比会斗更重要,当然,贵妃在上位前必然也有过争斗,我在文里也写过太子妃如何评价她,她小动作的斗还是有的,可是这并不能说明她就有正确的长远眼光,知道要如何巩固这个位子,相反,她一旦得势,吐尽以前在家里在宫里的憋屈,张扬起来也不是不正常。

而且她是贵妃,她有一点张扬的想法和做法,底下的人就会百倍的去放大它,她只要有一点纵容自己的亲戚,那些亲戚就会百倍的嚣张起来,这也是世上常见的。

☆、当太子妃不话痨了贵妃原得了霍公公打发来的小太监的禀报,双胞胎姐妹溜出去玩,不知撞上了谁,似乎有点纠纷,霍公公已经带了人去处理了。

贵妃忙吩咐身边的宫女:你带两个人去瞧一瞧,可别委屈了她们。

她嫂子文氏听了,对贵妃说:有贵妃纵着她们,这两个可真是越发顽皮了。

贵妃笑道:芙姐儿蓉姐儿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正该活泼些,倒也不算什么,且在这宫里,也没什么妨碍。

宫女领命,又吩咐人去请了两位教养嬷嬷,几名侍卫,人刚齐了,才走到殿门口,便听到外头小太监报:太子妃娘娘驾到。

贵妃就皱一皱眉,她与太子妃极少见面,双方都有意回避,怎么这个时候太子妃突然驾到呢?她端坐不动,荣妃、文氏并她的妹子卫氏都站了起来。

在门口的宫女面色有些古怪,回头看了贵妃一眼,欲言又止,大约是度自己分量不够,不敢乱说话,倒是悄悄儿的就退了下去,并遣散了刚招来的人。

太子妃雍容的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人,最惨的便是挨了打的双胞胎妹妹,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巴掌印宛然,嘴角还有血迹,另一个双胞胎虽没挨打,却是头发衣襟散乱,一脸泪痕,不过大约是被这身手高强的宫女不知道使了什么阴招收拾了,两人都老实的很,见了贵妃姑母竟也不敢出声,只是哭泣。

众人都大惊,一时愣在原地,只文氏立时就扑了上去:芙姐儿,蓉姐儿你们这是怎么了?顿时就流下泪来。

那宫女把手里的两个小姑娘丢下了,闪身回了太子妃身后,双胞胎顿时大哭出声,在母亲背后的一推之下,双双扑到贵妃怀里:姑母姑母,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贵妃顿时心疼起来,搂了双胞胎连声问:谁动的手?谁敢这样无礼?太子妃不理会贵妃,只看了文氏一眼,淡淡道:见了本宫这般无礼,怪不得养出这样不敬的女儿来。

这一句顿时堵住了文氏即将出口的哭闹,连荣妃在内,都回过神来,给太子妃行礼请安。

太子妃高傲的点点头,受了礼,这才在上首坐下,让自己带来的一干人向贵妃行礼。

这一番做派,完全便是自己是主子,其他人都是臣下的举动,贵妃气的脸色都青起来,对太子妃道:娘娘这是何意?你这妹妹虽说年幼顽皮些,又能有什么大事,值得这样打她们?太子妃笑道:本宫来此正是要与娘娘说呢,这是两件事,第一件贵妃的这两位侄女辱骂嘉和县主,并令手下掌掴嘉和县主,被嘉和县主拿下了,偏我碰见了,见县主宽和,只略施小惩,便特来送还给文氏,望今后好生教养才是。

文氏一脸怒气道:多谢县主替我管教女儿,只不知我这女儿到底如何大逆不道了,这样小年纪就要被这样掌掴?县主这威风也真是比贵妃娘娘还大了。

郑明珠笑道:不敢当夫人谢,若说要紧,的确年纪小些,还不太要紧,若说不要紧,这小姐口口声声要灭我九族,又实在不敢不要紧,骂我两句也罢了,看在贵妃和夫人面上我自也懒得与小孩子计较,可这样的话如何说得?少不得替夫人管教一下罢了,幸而今日是遇到我,要是换了别的人,一时怕了,传了出去,可如何吃罪得起呢?只怕夫人今后还得好生教导才是。

登时噎的文氏哑口无言。

而贵妃心中一股子怒气,恨恨的瞪了郑明珠一眼,太子妃口口声声县主罚她们,郑明珠又比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谁不知道这是小孩子口无遮拦一时急了乱嚷嚷?偏当一件正经事来说,这种事真要摆在明面上来说,谁也拿不住郑明珠的错来,其实那就是不给面子,罚了就罚了,找不回场子的,贵妃也只能在别的时候再收拾她。

什么了不得的县主,在我眼里能算个什么东西?贵妃在心中咒骂了一句,注意力放到这边来:原来是这样,那这奴才又是怎么回事?这是慎刑司司正,到底是有品级的内臣了,总有几分脸面,太子妃突然绑了他来,莫非又是说了什么话不成冲撞了县主不成?忍不住还是要刺郑明珠一句。

太子妃笑道:贵妃娘娘真是神机妙算,这便是第二件事了,本宫正巧撞见这奴才,假托贵妃口谕,竟对县主无礼,当着本宫竟然也还敢狡辩,在宫里竟就有这样的胆子,在外头还不知如何放肆呢,贵妃娘娘受父皇之托掌六宫诸事,越发要严谨些才是,这样无法无天的奴才,竟然能当慎刑司司正一职?那语气既高高在上又带了许多不屑,贵妃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一心只要驳了太子妃,便道:既是口谕,太子妃既然还没打发人到本宫处求证,怎么就说霍公公是矫诏呢?霍公公被堵着嘴,听到贵妃有意保他,顿时放下心来,这宫里到底还是贵妃做主,太子妃再强又如何强得过贵妃去?太子妃就微微笑道:霍公公口口声声贵妃吩咐,县主冲撞了文家两位小姐,要县主向小姐赔罪,且说连公主得罪了小姐也得赔罪,何况县主?本宫想,文家两位小姐并无封号品级,如何当得起县主的赔罪?贵妃掌理六宫,这点子道理规矩自然是明白的,便是再疼爱两位小姐,也不会吩咐县主向小姐赔罪的,何况是公主?是以还未向贵妃娘娘求证,就把人绑了来,若是这的确是贵妃娘娘的口谕,本宫自然放了他,贵妃娘娘您说呢?郑明珠发觉,太子妃娘娘不是放松的和亲近的人聊天的时候,虽然话还是很长一串,但语速却变的很慢,慢条斯理,很有一种慵懒的味道。

让被她揶揄或者收拾的人听起来,更容易不忿些。

在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贵妃那‘口谕’憋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就算这话是实情,就算这类似的事情真的发生过,被人这样冠冕堂皇的说出来,就算得宠势大如贵妃,也是不敢认的。

朝廷的规矩礼法摆在那里,私下里因种种原因违背了,无人追究便无妨,一旦摆到明面上来,却是谁也不敢违背的。

贵妃只觉得那股子气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见了自己的侄女儿的惨状,心中越发恨的牙痒,只是就算恨不得生吃了太子妃和郑明珠,此时也真不敢承认这口谕,还不得不说:太子妃说的是,本宫怎么会有这样的口谕,自是这奴才欺上瞒下,自作主张。

太子妃笑道:本宫也是这样想的,是以才直接把这奴才捆了过来送与贵妃处置,这奴才胆子也未免太大,欺辱县主,矫诏贵妃口谕,罪不容赦。

幸而是让我碰到了,立时命人捆了起来,若是没碰到,真让他欺辱了县主,再推到贵妃身上,县主受了委屈不说,贵妃少不得落一个纵容家人,掌宫无方的罪名,可如何是好?太子妃一脸嘲弄,一口一个奚落,尽情的扒着贵妃的脸皮,偏还说得幸而是碰上了她,才保全了贵妃的名声这样的做派,贵妃气的手都抖起来。

郑明珠低着头只顾笑。

贵妃顺了顺气:本宫明白,来人,且把这奴才收监,容后再处置。

这句话让那霍公公一脸死人脸色活了些回来,他听到贵妃不肯认口谕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惨了,这一次马屁没拍成,成了太子妃与贵妃争斗的炮灰,辱县主,矫诏,两项罪名随便哪一项都够他死的了,他在这宫里活了五十年,别的没见,因一点子小事就被打死的却是看的多了,何况这样?没承想贵妃竟然还肯保他,只要容后处置,这后宫本来就是贵妃掌管,这事儿一过,悄悄的放了他,随便塞去哪里,太子妃如何能知道?自己依然得贵妃宠幸。

想来也是,自己此次是一心一意要维护贵妃的娘家人,若是处置了自己,今后这宫里的人还如果敢维护贵妃的人?贵妃也不能寒了手下人的心呢。

霍公公升起了希望,正期待着侍卫前来带走自己,却听到太子妃笑道:一个奴才罢了,还用得着容后处置?既然矫诏欺辱县主已经坐实了,又不必审,这就带出去处置了吧,连同胆敢抓扯县主的那两个奴才,一同杖毙!贵妃怒道:太子妃请自重,本宫领圣上旨意掌管后宫,赏罚自有本宫处置,如何有太子妃置喙之地。

说着就吩咐侍卫带人。

快要到了门口,太子妃才慢悠悠的说:嘉和县主已有身孕,正是月份轻的时候,如今被两位小姐冲撞了,又被这奴才吩咐人拉扯到了,若是有点什么不舒服,算谁的?本宫自是不会插手贵妃娘娘的宫内事务处理,幸而这两位小姐倒不是宫里的人。

危及天家血脉,总得有人给个交代才是。

怎么又是这个?郑明珠绝倒,被人说怀孕真不是第一次了!太子妃和陈颐安果然是姐弟啊,连借口都找的一模一样。

☆、磕头赔罪贵妃听太子妃这样一说,顿时懵了,殴打有孕的县主,这就把事件再次升级到了天家血脉上去了,越发有文章可做,她有点怀疑的看了看郑明珠,见她腰身十分纤细,没有半点怀孕的样子,笑道:原来嘉和县主有孕在身?怎么这样的大喜事我竟不知道呢?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县主搬凳子来?月份轻越发要小心养着才是。

郑明珠镇定的谢恩道:谢娘娘赐座,因还没过三个月,臣妾夫君并姑舅都嘱咐不要张扬出去,是以并没有告知宗人府。

太子妃道:正是要小心呢,本宫已经传了御医来为嘉和县主请脉,只望没什么事才好。

郑明珠佩服的看一眼太子妃,这话说的可够有底气的,半点儿听不出心虚来。

那边文氏急了,太子妃的威胁她自然听得清楚,贵妃不处置霍公公,她就要处置这对双胞胎姐妹,这小姑子也是看不懂局面,一个奴才罢了,还在犹豫什么。

文氏便说:太子妃娘娘说的极是,这样无法无天的奴才,竟然敢殴打县主,就是没有身孕,难得就容得他了?贵妃就是太宽和,才纵得这些奴才这样,如今越发趁这事儿整治一番,给这些奴才立一立规矩才是。

贵妃一向爱听她嫂子的话,此时见她这样说,又拼命的给她使着眼色,且无论如何说,一个奴才如何比得过她的侄女儿,这交易倒也划算,便道:太子妃说的不错,倒是我太心慈了些,如今委屈了县主,那奴才便是有一万条命也是该死了。

便吩咐侍卫:霍如贵以下犯上,欺辱县主,又传矫诏,着即杖毙,那两个抓扯过县主的奴才一同杖毙。

侍卫本来就已经到了门口,此时便拖着霍公公连同两个奴才一起行刑去了。

太子妃看了一眼被这场面吓的发抖的小姑娘,笑道:两位小姐自然与奴才是不同的,虽说也冲撞了县主,到底是小姑娘,只怕也碰不到哪里,且县主宽和,说这不过是两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且又是贵妃的侄女儿,看贵妃的脸面也就不罚她们了,如今只给县主磕头赔罪也就罢了。

她家的女孩儿如何能给人磕头?贵妃一脸不情愿,表情挣扎。

郑明珠想笑,这两个小丫头口口声声要她去给唐秀月磕头赔罪,如今她们却要当着她们的贵妃姑母给自己磕头赔罪,这只怕有趣的很。

正说着,太子妃的宫女进来回道:娘娘,太医传来了,正在外候旨,是不是这会子就传进来?太子妃还没说话,贵妃忙道:传进来吧,给嘉和县主请了脉,本宫也好放心些。

宫女领命而去,另有嬷嬷来请郑明珠到旁边屋里去坐了,隔着帘子,郑明珠看见坐在那边等着的赫然又是苏太医。

郑明珠失笑,倒是半点不担心了。

片刻后,郑明珠回了正殿,苏太医进来回道:臣观县主脉象,似有惊悸之象,县主因身子骨儿不太壮健,又受孕不久,坐胎未稳,尚得好生保养才是,臣如今开一药方,先喝三剂,臣再来请脉,只今儿一晚越发要小心,若是有何不适,立刻便要就医才是。

一席话倒真是吓住了贵妃,郑明珠身份虽只是县主,但背后关系极复杂,口角斗殴都只是小事,谁吃了亏谁倒霉,最多事后一点儿不痛不痒的责罚罢了,可若要是真的因此而流产,此事就放大十倍不止了,武安侯和安国公的怒火就算掀不翻自己的贵妃位,这对双胞胎便真难保得住了,且还有庞大的宗室,贵妃如何敢小觑,不由忙道:既如此,苏太医这就随县主回府,今晚且在侯府待命,待县主大安了,再来回本宫,本宫重重有赏。

苏太医磕头领命,退到殿外等候。

贵妃此时也真巴不得立时完结此事,摸摸怀里的两个小姑娘:你们也太胡来了,便是冲撞了县主,赔了罪就是了,县主从来性子宽容,难道还与你们过不去?偏要来寻我,难道我还纵着你们不成?还不赶紧去给县主磕头,求县主饶了你们。

只要郑明珠当面给了一句话,她今晚就是真流产了,也不过推到霍如贵身上,总能保住侄女儿。

两个小姑娘怯怯的抬了头,看一眼自己最大的依仗贵妃姑母,见她推着自己过去,又看一眼自己的母亲,母亲也在使着眼色叫她们去磕头。

说老实话,这两个小姑娘也的确被刚才这阵势吓到了,小姑娘的世界,无非是别一别瞄头,多半就是吵吵嘴,推一把,赔个罪之类,便是家中处置下人,也没有当着她们处置过,此时转眼就见三条人命没了,还是刚刚帮着她们耀武扬威的,叫她们如何不惊?便是再不甘心,此时也半点不敢违拗,扭扭捏捏的走了过去跪下磕头:求县主恕罪。

太子妃这一手真是高明!贵妃先前如此不买账,连奴才都想保下,如今却上赶着要自家侄女给郑明珠赔罪了,还生怕郑明珠不买账,这两个小姑娘如此嚣张跋扈,如此一层层逼上来,也照样乖乖的跪下磕头了。

贵妃笑道:嘉和县主看在她们两个如此诚意的份上,看在我的脸面上,就恕了她们吧?郑明珠欠欠身,笑道:贵妃言重了,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有什么恕不恕的,哪里值得这样儿。

话是这样说,她也并不避让,真等着双胞胎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才吩咐丫头扶她们起来。

反正和贵妃党争不可调和了,还做什么表面儿的文章?就要气死她们。

郑明珠见太子妃对着自己发笑,大约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便也回一个笑。

一行人大获全胜,自然不会在正明宫久呆,又说了两句场面话就出来了,只剩下贵妃恨的咬牙切齿,双胞胎倒了大霉,还丢了面子磕了头,自来跋扈的小姑娘如何过得去,哭的怎么也止不住,扭着贵妃:姑母要给我们做主啊,那个什么县主,根本就没有碰到过她,倒是她的丫头凶的不得了,打了我的丫头,如今倒恶人先告状起来,倒要我们赔罪!委屈的要命。

荣妃看了一场大大挫了贵妃面子的八卦,哪里还敢久坐,连忙就指一事告辞了。

文氏气的眼睛通红,嘴里恨恨的骂着些‘天杀的小蹄子’,搂着双胞胎妹妹,亲手给她肿起来的脸颊和破了的嘴角上药,双胞胎姐姐就扭股糖似的扭着贵妃,要贵妃给她报仇。

此时贵妃的同母妹妹卫氏便道:太子妃也未免太嚣张了,既处置了奴才,如何还要逼着侄女儿们磕头赔罪?她们年岁小,这一点儿错处都容让不得?且这县主的丫头也出了手,蓉姐儿可是受了伤的,她就算是县主,也犯不着这样!贵妃叫宫女搬了些珠宝器物,新进上来新奇玩物哄着这两个小姑娘玩,叫宫女好生哄着,打发她们到偏殿玩去了。

这才说:宗室总占着天家血脉这四个字,她们拿这身孕来做文章,便是我,也要退让一步,只可恨这位太子妃这样不依不饶,真是越发拿大了!文氏说:这位县主有身孕,娘娘您也有身孕,您这才是凤子龙孙,比她自然高出几倍子,对付她倒是给她长脸了,太子妃能拿天家血脉做文章,娘娘您自然也能,且比她可要紧许多!娘娘可别想左了,您真要对付的还是太子妃才是,既然太子妃这样不知趣,娘娘越发要给她点厉害瞧瞧才是。

卫氏笑道:大嫂说的不错,那什么县主不过是小节,并不值得贵妃费心对付她,今后七爷得登大宝,收拾她还动不了一根小指头,如今着紧的还是太子妃,只有打压住了那一位,才是正事儿。

臣妾觉着,大嫂先前说的那计策实在是极妙的,又无风险,又能一击致命,太子爷危害皇子,圣上岂有不废了他的尊位的道理?贵妃颇有意动,又沉思了一会儿,终于点头道:你们说的不错,这计策实在十分的妙,便是有个什么意外不成,也查不到丝毫纰漏,既如此,大嫂就回去安排,趁今儿出事,晚上我就说心口疼。

文氏笑道:如此甚妙。

便算是安排停当了。

☆、怀孕了郑明珠回了陈府,送陈夫人回了荣安堂,回了第一件事就是找陈颐安。

一路上苹果咋咋呼呼,羡慕太子妃那位武功高强的宫女羡慕的半死,求着郑明珠让她拜那位宫女为师。

郑明珠好笑:去去去,回头我跟大爷说说看,成不成都看你的运气了,可不许再来烦我,闹的我头疼。

苹果大喜,对着郑明珠拜了又拜,欢喜的不得了。

墨烟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笑着嗔道:没上没下的。

然后回头对郑明珠说:少夫人,大爷回来了一趟,没一会儿忍冬进来说您在宫里出事了,大爷唬了一跳,又急匆匆的走了,先前看您和夫人进了门,奴婢就打发人去寻大爷去了,不过……墨烟歪着头端详了一下郑明珠,笑道:奴婢见少夫人一脸春风的样子,哪里有出事呢,也不知哪个不稳重的,也不打听明白就来回,倒把我们吓的了不得!大爷回来问清楚,可不打他呢。

郑明珠笑道:说起来你也不信,今儿还真是真差点出事了,叫苹果告诉你。

苹果早等不及了,忙就把今儿这场闹剧从头到尾说给她听,郑明珠歪在炕上,端着一碗杏仁酪有一勺没一勺的舀着,看苹果说的眉飞色舞。

回到熟悉的院落,歪在熟悉的炕上,郑明珠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在宫中的时候,她的心一直是提起来的。

那个层级的对峙,郑明珠这身份就真不够看了,虽有显赫娘家和夫家,到底还不到别人投鼠忌器的程度,今天实在极其凶险,若不是太子妃来的及时,自己还真要被拉到慎刑司去了。

虽说慎刑司自然也并不敢伤她性命,但折辱是免不了的。

郑明珠叹口气,今后更要小心才是。

一时听苹果说到了霍公公有多可恶,她倒不是个爱炫耀的人,对自己的威武神气倒是一笔带过,但对太子妃身边那位宫女,直是崇拜的不得了,溢美之词说了一大篇。

你今天也很不错了,到底护住了少夫人,回头我自然赏你。

说话的自然是陈颐安,自己掀了帘子进来。

墨烟和苹果忙住了嘴,上前请安。

郑明珠也坐了起来,看陈颐安神色与往常无异,镇定沉稳,半点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并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陈颐安见她坐起来,几步走到炕前坐下,一手按住她肩膀:你身子重,便且歇着,跟我还客气什么,今儿你着实受了惊,可吓着了?这样肉麻的软语,叫郑明珠生生噎了一下,虽说这是一家子看重子嗣的表现,可如今在自己家里,自己的屋子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装的?装了也没人敢传出去啊。

墨烟见两位主子演深情戏了,忙扯了苹果出去。

苹果还没兴奋完,走到院子里还扯着墨烟说个不停,墨烟回头从窗口张望了一下,虽听不见屋里在说什么,却见郑明珠一脸表情都凝固了,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墨烟虽然好奇的要命,却哪里敢去打听。

少夫人虽宽和,大爷可不是个善主儿,谁敢惹他。

其实郑明珠只是说了一句:自个儿屋里,大爷还说这个假……的做什么。

陈颐安凝视她,黑亮的眼中全是光彩,笑意从眼中散发开来,他轻声说:这是真的,明珠,这是真的,你有身孕了。

所以郑明珠就凝固了。

陈颐安闷闷的笑起来,郑明珠的表情太生动太有趣了这是真正的七情上面,一副‘这难道不是一个借口吗怎么突然就变成真的了?’的样子。

和陈颐安所料想的简直一分不差。

好一会儿,郑明珠才追问道:真的?你没骗我?她的表情不是不怀疑的,陈颐安随口说她怀孕的时候那表情语气太笃定太真实了,一点也看不出来是随口胡扯的,所以郑明珠忍不住再追问了一下。

陈颐安哈哈的笑:这有什么好骗的,你怀孕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是喜事,我哄你做什么。

郑明珠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先怀疑,显然是因为陈颐安素行不良,且今天刚拿这怀孕来做了文章,就真怀孕了,怎么偏偏这样巧呢?郑明珠就忍不住问:真的?今儿太子妃刚随口那这来做了文章呢,我就真怀孕了?金口玉言也没这么快吧?陈颐安又忍不住动手动脚,在她脸颊上拧一下:你这个实心眼儿,你也不想想,太子妃何等身份,面对的贵妃又是什么位分,能跟我在太夫人跟前随口敷衍一样么?自然是心中有数,才敢说这个话的。

郑明珠一激动,就忍不住坐起来:太子妃怎么会知道的?我自己还没知道呢!陈颐安笑道:你瞧瞧你,毛手毛脚的,要当娘的人了,一点儿不稳重,你就坐着,难道我就不说了?郑明珠拉着他的手笑道:还不是你自己说话吞吞吐吐,一点儿不爽快。

陈颐安今天脾气格外的好,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要不总打岔急着问,我都说完了,其实上一回小苏给你请平安脉的时候,就觉着你有了有身孕的迹象了,只是时日太短,他并不敢确认,约有八成把握,也就没敢跟你说,只是嘱咐你多坐着躺着,少动,少去那些容易滑倒的地方,还给你换了药丸子,你可记得。

郑明珠乖乖的点头,果然不打岔了。

陈颐安笑道:随后他来回了我,我也是这个意思,既然还不敢十成十的定下来,暂时不说也好,我不过跟母亲说了一声儿,母亲才好吩咐厨房那边,不要上那些忌讳的东西,只等着小苏再来请脉的时候,定下来了再作打算。

今儿这事,是母亲见事儿闹的大了,推波助澜,悄悄儿的把这身孕的事给太子妃说了,这才是够分量的筹码,反正既然是八成准,那多半也是准的,若是实在倒霉不准,就说你被吓着了,没了孩子,都推到贵妃那边儿去,到时候言官上奏,就算动不了贵妃,文氏也别想跑!哼,敢动我的人,她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么!不过小苏今儿给你诊脉,倒是确定了。

郑明珠笑道:哎哟,要是我没怀孕才好呢,正好收拾她们!陈颐安就怒了:胡说什么,那些人算个什么,能及得上我儿子要紧?那些蠢货,以前不过是因要捧着她们才有意避开,难道还是怕了她们不成?就那些人,便是有一百个,又哪里值得我儿子!一口一个我儿子,跟她真能一次就生个儿子出来不成。

不过郑明珠见他怒了,哪里敢扰他的兴头,忙讨好的笑道:是是是,大爷说的是,你别急嘛。

我不过顺口说一说罢了,哪里值得这样儿。

忙替他胸口顺气,又笑道:大爷的意思我懂了,其实我有没有身孕,都影响不大,大爷自是早就成竹在胸,这事儿自然还有许多花样来?陈颐安气她浑说,又拧她一把,才说:也差不多,这件事能做的文章多了,还是要因势利导,找到最好的时机才行,不然也对不起你白白被吓的这样儿。

郑明珠还逞强:谁吓了,我可没有,我就知道我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呢。

陈颐安就笑起来:我怎么听说你当时眼睛都闭上了,就差发抖了?郑明珠笑骂道:哪个小蹄子耳报神这样快,我还以为这一次真要吃亏了呢,没想到苹果居然有点本事。

陈颐安笑道:她那点花拳绣腿,抵什么用?罢了,明儿我给你安排个好的,以前我想着你从来就在家里,便是出门,也就是宫里,或是有交情的人家,总是没什么要紧的,倒是小看了你惹是生非的本事,没承想就进宫谢个恩,也能闹出这样一场风波来,如今又有孕在身,越发要小心才是。

郑明珠就点头称是,她也是真怕了,陈颐安要替她安排一个太子妃身边宫女那样强的丫头来,她自然愿意。

当然,郑明珠最要紧关心的,还是今儿这事要怎么处理后续事务,如今她在这个圈子里也混了大半年了,倒是深知道,许多事要紧的都不是当时那一会儿的成败,而是后头的影响,一件小事,做出文章来一样花团锦簇。

二小姐欺负五小姐这样一个再小不过的后宅小事所衍生开来的结果,唐家家产之争所衍生开来的结果,郑明珠都记忆犹新,何况如今。

这是太子妃与贵妃极少见的当面开战,郑明珠不相信自己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自己做事横冲直撞惯了,热血一上头就无视规则,无视后果,可太子妃是何等样人,跟自己如何比得,必是另有考量的。

就今日所见,贵妃美则美矣,却不是个睿智毓秀的,郑明珠这才更好奇,这贵妃到底是如何飞上枝头的,而太子党的谋划里,贵妃到底占着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今日这一场风波,到底因势利导,还是自己因缘际会,无意中触发了一个契机呢?郑明珠觉得自己的确思考的越来越多了。

果然,陈颐安笑道:这件事当然不会这样子就完了,这只是一个开头罢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郑明珠忙问什么好戏,又把自己的疑问问出来,陈颐安笑道:倒是有些长进,只是如今急什么,待事情明朗些我慢慢儿的告诉你,如今就算跟你说了,你也不大懂,倒是有一件要紧事你得去办。

在政治斗争上,陈颐安显然甩郑明珠八条街,郑明珠十分服他,虽是不忿陈颐安故弄玄虚,还嫌她笨,倒也懂事的没有追问,只听他吩咐。

陈颐安道:你先在床上静养两日,待我替你安排的丫头到了,你再出去——如今没个人在你身边儿,我还真不放心。

你挨着各大长公主府、长公主府、亲王郡王府、并你那些郡主县主郡君等表姐妹处去报有孕的喜信儿,再把你在宫里这场热闹说与她们听一听,别哭的太厉害,身子还是要紧的。

郑明珠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这坏蛋说话越发逗了。

☆、培养贵妃当晚郑明珠表示情绪很稳定,所以一点事也没有,倒是陈夫人听了陈颐安的话,说儿媳妇是真有喜了,很是欢喜了一场,连侯爷陈熙华也赏了东西下来,加上各位少爷小姐,长一辈的姨太太,这一辈的姨太太,足堆了半炕东西。

郑明珠坐在一边看着丫头收拾,都还觉得有点想不通,怎么这说怀孕就怀孕了呢?陈颐安笑她:不然还要怎么样?敲锣打鼓的才能怀孕不成?郑明珠笑起来,对陈颐安说:大爷您坐下,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陈颐安依言坐下来,郑明珠说:二叔的婚事,母亲原是交给我的,虽说如今我有了身孕,不过我想着,也并不是多繁难的事,母亲如今事也多,管这样大一个家,大妹妹的嫁妆聘礼,三叔、二妹妹、三妹妹的婚事,太夫人那边也时常要应付,连卫家表弟的婚事,母亲也要操心,这个事就不用推还给母亲了,你觉着呢?郑明珠此时是想起来当初陈夫人把这活儿交给她的时候,陈颐安就不是太情愿,那个时候正是苏太医请了脉,叫她换药的时候,也就是认为她可能有身孕的时候,那么陈颐安自然是不大愿意自己带孕操持的,只不过当日因没有确定,他并没有说什么罢了。

如今坐实了,陈颐安多半还要旧事重提。

果然陈颐安十分不情愿:这事儿没了你还不成了么?你如今有孕了,母亲自然体谅你,你担心个什么。

郑明珠笑道:就是因为母亲体谅我,我才不能这样娇气,虽说有孕,我又没觉得不舒服,一样吃的睡的,不过略困一点,那就至于废人一般什么事都做不了么?你放心,我自己难道不会着紧自个儿?如今我先做着,若是真做不下来,我自然去回母亲,不就是了么?陈颐安还在犹疑,郑明珠见他没有当场反对,忙砸实这事儿:就这样说定了,我先试试,大爷不放心,只管派人看着我。

倒是宫里的事儿,如今如何了?陈颐安哪里看不出她这点伎俩,便只是笑着摇头,他在外头如何说一不二,遇到这个怀着他儿子的耍赖的家伙,竟然也说不出硬话来,倒是时时让步。

想想也好笑。

于是他就真的笑出来了,心中有温柔流动。

陈颐安说:宫里贵妃娘娘那一日被你和太子妃吓到了,当晚就叫心口疼,太医院的太医七八个守着正明宫都没用,圣上急的了不得,贵妃因奏,因她是惊悸,又兼晚上见了什么黑影才吓到的,或许非药石能奏效,圣上如今已经下令宣召玉皇观的静悟真人进宫除祟。

呀,果然开始了。

郑明珠星星眼等八卦,没承想陈颐安竟不说了。

郑明珠就拍他一下:然后呢?一辈子都这样藏头露尾的说话,问一句说一句,真是要命。

陈颐安笑道:脾气真是越发大了,后面的不知道呀,圣上先前才下旨的,我在回来的路上才听到,这会子,这位不知道哪里来的真人,大约才到宫门口呢。

郑明珠就泄气了,想了一想,她又问:那以前的事呢,总能说吧?自从进了这趟宫,她对这贵妃一系就有了无数的疑问,难得今儿陈颐安脾气好,回来的又早,没有一回来就去外书房,倒是闲闲的坐在窗下喝茶,郑明珠把握机会赶紧问。

陈颐安装傻:以前什么事?郑明珠恨的牙根儿痒痒,只得拈了一块桃脯来吃,陈颐安明显就是懒得讲八卦!她突然就想念太子妃了。

多爽利多能说啊,八卦说的可好听了。

可郑明珠如何敢惹陈颐安,只得软语笑道:只是白问问贵妃娘娘是如何到这位分上的?我真的想不明白,按理说,贵妃没有强势的娘家,又无什么过人的手腕,到底凭什么呢?陈颐安可不就等着她这样儿温柔软语么,此时得逞了便笑起来,因屋里乱,见丫鬟们走马灯般的穿梭着乱着收拾,到底不好在奴才跟前议论贵妃,陈颐安站起来,伸一只手给郑明珠:小苏说,你还是不能总坐着,我陪你到外头走几步。

郑明珠顺从的伸了手搭着陈颐安的手起身,两口子手挽手儿往院子后头走去。

院子后头往东边儿就是小姐们住的锦莲榭,西边便是空置的华茂轩。

两人沿着干净的石板路慢慢的往两片亭楼之间走去。

锦莲榭活水环绕,往上便是一片水榭,正是盛夏,荷叶田田,荷花盛放,间或有莲蓬露头,陈颐安笑道:要论这个事儿,倒是很有些时候了,那个时候,大约是熙和四年冬,太子二十岁,虽已立储君位两年,却还没有迎娶太子妃,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到年底的时候,圣上赐婚,表姐嫁入东宫为太子妃。

熙和四年,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陈颐安口中的很多事,应该大部分是发生在阴影之下,不是当事人便不会知道的,关于储位,关于站队,关于阵营,只有在这些事落下帷幕,才会有圣上赐婚,静和大长公主府嫡长孙女,陈熙华的嫡亲外甥女嫁入东宫。

郑明珠如今也知道了,姻亲常常表示的是一种态度,一种立场,并不是因为成了姻亲我就站在你这边,而是我站在你这边,才成为了姻亲。

这应该也是静和大长公主府和武安侯陈熙华对储位的一种表态。

陈颐安接着说:当时,敬贤皇后薨逝已近十年,后位一直空悬,后宫一直由皇贵妃执掌,太子大婚后,熙和五年,皇贵妃薨逝,后宫四位有妃位分的娘娘,若是圣上依然不立后,就必然要择一位晋贵妃位代掌凤印,诀后宫诸事。

郑明珠点头,不立后显然更符合太子党的利益,太子的嫡子身份就是独一无二的了。

陈颐安说:当时四位娘娘,庆妃出自江南梁氏,长房嫡女,育有二皇子,禧妃为敬国公嫡长女,育有五皇子,齐妃出自闽南郭氏为郭氏长房嫡女,育有三皇子四皇子,唯有如今这位贵妃娘娘,出身最低,四川卫氏论家族论财力论爵位子弟均与其他三家不可同日而语,且为庶女出身,育有七皇子才三岁,这才是贵妃娘娘的完美选择。

嗯?难道是太子……?郑明珠也是聪明人,当然明白了陈颐安的意思,贵妃娘娘位尊,太子自然不至于为自己竖一强敌,若是让出身良好,儿子成年的妃子晋位,对太子的威胁自然更大,甚至有可能晋后位,而选择捧出身低微,儿子还小的这位娘娘晋贵妃位,才是最好的。

陈颐安笑道:太子又不是万能的,怎么能做圣上后宫的主?自然是多方角力的结果,这位贵妃娘娘也颇有手腕,据我看来,庆妃娘娘的薨逝背后也有贵妃娘娘的影子,最要紧的是,圣上最为宠爱贵妃娘娘,自然胜算更大一些。

当日林阁老有言,陛下富有四海,万国来朝,难道连宠爱一个女人群臣也要阻扰?且陛下又并不是要立其为后,贵妃娘娘贞静贤淑,育有皇子公主,也当得起贵妃之位。

原来是这样,这位娘娘家族低微,外无强援,自己又不太……郑明珠真不好意思说她不大聪明这种话,只是笑道:倒也是好事。

陈颐安当然听得懂她话中之意,笑道:刚晋位的时候,她也并不是这样的,大约儿子还小,她也并没有太多的野心,做了贵妃似乎也很满足了。

只不过到了后来,才慢慢的变了样儿。

得陇望蜀才是人之常情,郑明珠点头笑道:这也不难猜,刚飞上枝头做金凤凰的时候,受宠若惊,自然是满足的,日子长了,这滋味实在美妙,便想着那更高的枝头自然更美妙些,加上文阁老升任阁老,为万人之上,自己的儿子也慢慢长大了,想到一旦封后,儿子为嫡子,有阁老相助,与太子并不是没有一争之力,自然心思就活动开了。

因两人走到了湖边,陈颐安与郑明珠在湖边亭子里坐下,水汽清朗,周围一个人也藏不住,不管是郑明珠还是陈颐安说话都大胆很多,完全就是在说私房话。

陈颐安赞赏的说:你说的很是,人心总是慢慢长大的,渐渐的就不满足了,这些年来,太子不过冷眼旁观,在外,太子打压其气焰,宁愿自己损失,也不能让她成功,不可令贵妃党势力坐大,在内,太子妃恭敬忍让,有意纵容,并不与她争先。

这样几年下来,贵妃娘娘在外势力一如既往并无太大的影响力,而贵妃及其亲眷却是日益跋扈,在宫内宫外都树敌无数,这才是整个的计划。

贵妃也算是为了太子争取到了六年坐稳储位的时间。

郑明珠深吸一口气,细细思忖,陈颐安这席话,字字重逾千金。

她想了一想,道:那你吩咐我到各位姨妈舅舅家,各位表姐妹那里说话,你的意思是?陈颐安笑道:如今,也到了再捧出来一位贵妃的时候了。

这样一句惊世骇俗的话,让陈颐安说来偏偏举重若轻,潇洒写意,竟还有闲情拨一拨池水。

☆、告状盛夏的清晨还是凉爽的,一大早,郑明珠带着新进府的大丫鬟石榴,并几个丫头婆子,府里跟着出门的小厮,乘车前往宁婉郡主的夫家许家的府邸而去。

宁婉郡主的夫家虽不算差,但在帝都这样多的人家里头,却也算不得极为显赫,不过一个敬仁伯的爵位,只是这一代的子弟偏偏出息的紧,嫡支庶支都有出息的儿郎,是以连带的许家在帝都也越发红火起来,人人都给几分面子。

而其中最为出息的,自然是长房嫡长子,宁婉郡主的郡马。

宁婉郡主是宗室这一代的大姐姐,父亲为亲王,母亲是公主之女,在权贵圈中,宁婉郡主身份尊贵不让公主,又无公主为君的身份带给夫家的尴尬,不知多少人家求亲,当初下嫁许家,真是完完全全的低嫁了。

可如今,郡马许宝松以三十五之龄便贵为直隶总督,出门八抬大轿,开府建牙的封疆大吏,宁婉郡主身份竟更添尊贵。

郑明珠前两日到各位姨祖母,姨母府上挨着请了安,今天一早便来见宁婉郡主。

宁婉郡主笑道:真没见过你这样闲不住的,你有喜了虽是好事,值得亲身跑来报喜么?谁没生个孩子似的,你只管打发个小厮来送信就是了,谁还挑你的礼不成?若是累着了倒值多了。

郑明珠笑道:瞧大姐姐这话说的,就不待见我来似的,要不是想着也有两个月没来给姐姐请安了,心中着实惦记,趁着这事儿,名正言顺出来逛逛,不然我还真懒得来呢,又听丫鬟说,往日过来送东西,大姐姐都打发她跟我说,得空多来逛逛,姐妹们亲热些儿,如今我真来了,你倒说我,原来竟是哄我的,也就我这实心眼儿,竟就当了真了。

宁婉郡主笑道:哎呦呦,瞧你会说话的,倒都是我的不是了,罢罢罢,谁跟你争这个不成,既来了,便索性在这与我说一日话儿,正巧今儿有你姐夫刚叫人送来的时鲜玉骨鱼,本来想打发人给你送两条去,你来的倒巧了,这就吩咐人收拾了来。

玉骨鱼乃是云阳河的名贵时鲜鱼,每年盛夏最为肥美,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其身无小刺,只有当中一根长骨,骨头色泽如玉,故名玉骨鱼,称云阳四大名品之一,因出水后极难存活,故帝都几乎没什么机会吃到。

到底是直隶总督,不知道使的什么巧方儿竟能送回活鱼来。

郑明珠就笑道:倒是偏了姐姐的好东西,还是姐夫会疼人,变着方儿的往家里送好的。

提起夫君,宁婉郡主倒的确颇为自得。

她身份尊贵,自己也有本事,立的起来,虽说不至于像公主那般,婆婆丈夫都要看她脸色,可婆婆妯娌自然没人敢拿捏她,她本来端贵大气,又因的确过的舒心,作养的容色十分的鲜亮,三十出头的人了,还跟二十岁的姑娘似的娇嫩,肤如凝脂,似能沁出水珠儿来一般,此时也如一个小姑娘般露出又甜蜜又欢喜的笑容来:可别提了,出去一两个月,回来就带了七八个箱子的东西给我,破铜烂铁,我都没处搁。

郑明珠扑哧就笑出声来,这炫耀的矫情的语调,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像四个孩子的母亲?宁婉郡主见郑明珠取笑她,按着她就要拧她的脸,郑明珠忙招架: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哪里笑你了,我这是羡慕你呢。

她有孕在身,宁婉郡主也不过做做样子,放开她啐道:有什么好羡慕的,你家那位大爷,护短可是出了名的,你们家那些花样儿,我可清楚的很。

郑明珠笑道:以前我也觉得我们家事儿多,如今我进了一趟宫,才知道,我们家的事算什么,比起宫里的各位公主,我倒是好多了。

宁婉郡主身为宗室大姐姐,平日里就颇有长姐风范,对这些小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都爱护有加,她本来既有面子又有身份,不仅父亲这靠山屹立不倒,如今夫婿也如此出息,人人有事都乐得来寻她,连那些捅了漏洞的,都厚着脸皮来求她,宁婉郡主训一通,照旧肯帮忙收拾烂摊子,如今宗室这些子弟,谁不服她?连公主们见了宁婉郡主都赶着叫大姐姐,没人敢怠慢她。

宁婉郡主听她这样说,笑着睨她一眼,道:你别是到宫里惹事去了吧?倒比起公主来了,到底怎么着?我能惹什么事?郑明珠叫屈,坚决不肯承认:我也不敢比公主呀,我就是感叹一下,我娘去的早,我也就少入宫,虽说太子妃是我家大爷嫡亲的表姐,我到底不熟,大姐姐也知道,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怕在宫里去了不慎得罪了人,可和在家里或是在大姐姐这里不一样,是以我平日少进宫,前儿我不过随婆母进宫谢恩,才觉着,幸而我进宫的少,不然我这样愚笨的性子,又不懂巴结讨好,只怕早没命了。

宁婉郡主何等人物,哪里听不懂郑明珠的意思,登时皱起眉来:到底怎么的?你少给我弯弯绕绕的,你也给陈颐安教坏了,说个话藏头露尾的,这样不干脆。

郑明珠掩嘴一笑,便把当日的闹剧细细儿的说给宁婉郡主听,说的口渴起来,喝了两碗荷花莲蓬儿清露,百忙中还赞道:这清露竟有这样雅致的荷花香呢,倒难为怎么做出来的。

宁婉郡主道:你喜欢,我叫人给你送一坛子去——你碰到的那对双胞胎,就是贵妃的侄女儿吧?文氏养的,能养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郑明珠道:我瞧着是两个小孩子,又是贵妃的侄女儿,便不想与她们计较,没承想这两个口口声声要我去给文唐氏磕头赔罪,不然就要诛九族,我才吩咐丫鬟教训了她们,我想着,别的也罢了,诛九族这种话,小孩子从哪里听来的?哪个奴才会说这种话?自然有些蹊跷。

这口气比皇伯父还大呢!宁婉郡主冷笑道:打的好,要是我,就拿了她们,当面儿一五一十打给贵妃瞧瞧,连文氏一块儿打,我倒要看看她能说什么话,她卫家的血脉有多尊贵?难道还尊贵的过我们家不成?啧啧,气魄果然不凡。

郑明珠说:小孩子这话当然做不了数,要紧的是那些奴才的反应,慎刑司司正,掌宫内责罚,这样要紧的内相,居然不请旨就敢拿我,这仰仗也未免太大了些,且还有一句话,得罪了那两位小姐,便连公主也要赔罪,何况一个县主!我想着,这话大有可思虑之地,自然是曾经有过,那奴才才能说的这样理直气壮,我当时就颇有些感伤,到底是谁受了这样的委屈,我们竟都不知道呢?论起来,前儿我见了庄顺公主,那样柔和贞静的样儿,别的公主自然也是一样的,还有常常进宫的郡主县主,其他的表姐妹们,也没几个像我这般顾前不顾后,宁愿得罪贵妃也不肯低头的,她们或为娘家夫家,或为兄弟姐妹,或因贵妃威慑,便是委屈只怕也就受了。

郑明珠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当日在宫中,形势比人强,这贵妃的侄女又如此受宠,郑明珠若不是因想着陈颐安得罪的贵妃更狠,自己再狠也比不上,只怕也不会这样一股狠劲发作,光棍到底,怎么也不肯低头。

若是真有顾虑,就算真有身份,那样的形势之下也只有低头了。

宁婉郡主想必也想到了这个,眉间就有了几分不自在,不由道:你说的很是,咱们姐妹里,还是和顺贞静的多,像你这样冒冒失失,顾头不顾尾的倒也少见,幸而运气倒好,有你们家大爷跟在你后头替你收拾。

我如今倒也不担心你了。

郑明珠撇嘴,大姐姐是不知道,那一回闹的满城皆知的教训唐秀月,反而是秉承陈颐安的意思办的,虽然……办的大概太出色了一点吧!她自己的事,其实都挺和风细雨的。

郑明珠毫不愧疚的这样一想,就觉得腰杆挺的更直了,偏是宁婉郡主见她这样一动,以为她是有孕了坐久了腰酸,一叠声的叫她上炕上歪着去。

郑明珠果然坐了上去,宁婉郡主纤手捏着一颗梅子,皱眉道:若论公主,也只有大些的两三位好些,小些的都是贵妃手里长起来的,只怕如你说的,受了委屈也就受了。

宁婉郡主咬咬唇:这事儿越想我就越不自在,金枝玉叶倒不如卫家那两个无品级的小丫头了?贵妃娘娘也该自重些。

太子妃呢?郑明珠又把太子妃与贵妃的冲突说了,宁婉郡主道:她倒是个好的,幸而有她在,不然你现就吃不了的亏,还不都给我改了!郑明珠眨眨眼,怎么又说上她了?她却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我这脾气就这样儿,哪里改去?这事儿我就不信了,还是我的错不成。

大姐姐且瞧着罢。

宁婉郡主眼珠子一转:你还要生什么事呢?陈颐安要怎么做,郑明珠那日与他深谈,也就知道了个大概,虽不知他具体要如何做,大致上鼓动宗室这一条显是必然的,她这些日子到各府走动,自然是要留下引子来的。

郑明珠便冷笑道:横竖大姐姐过几日就知道了——大姐姐也别劝我,哪有这样轻易就完了的好事!我虽没真吃亏,可到底被拉扯了一番,我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来,连个奴才都能拉扯我,处置了奴才就算赔礼了?我越发该一头碰死了才是,我爹爹还没动过我一指头呢!郑明珠倒是越说越伤心,竟真的落下泪来。

宁婉郡主笑道:我劝你做什么,我还想劝你上表呢,且等两日,你不上表我也要上表了,论理,贵妃位尊,宗室亦贵,断没有委屈了宗室倒尊贵了贵妃的道理,且还是那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卫家,文家,越发玷污了咱们家的女孩儿,我这个做姐姐的,别的本事没有,提妹妹们讨个公道却也是责无旁贷的!。

果然是大姐姐!长姐风范,责无旁贷四个字便说的淋漓尽致!☆、开始了有了这句话,郑明珠放下心来,笑容都灿烂起来。

宁婉郡主笑道:你打什么鬼主意打量我不知道呢!这两日你往几位姑祖母,姑母府里都去过了,要真说是报喜信儿,谁信呢?打量咱们都是笨蛋不成?说着就笑着戳一下她的脸:我打量这也不全是你的主意,你们家那大爷多半是吹了枕边风了,哼,有什么主意趁早儿说出来,明明白白的多好,当着我不说,背地里动手动脚,叫我哪一只眼睛瞧得上?鬼鬼祟祟的。

郑明珠笑,宁婉郡主是个什么样儿的人,陈颐安也跟她说过,这一位大姐姐如今能在宗室有这样的影响力,自然不是凭空得来的,那也必然是精心经营的结果。

在陈颐安的分析里,没有真正的巧合和运气,没有不经营就会有的成就,任何事情都是必然的,都是有前因后果的。

身份只是达成这个成就的必然条件,却不是有了身份就有影响力,郑明珠深以为然。

如今单看宁婉郡主这十年来造就的在宗室的影响力,那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宁婉郡主的目标,她就是要达到这样一个成就。

所以,陈颐安说,几位大长公主和长公主的意思固然要紧,但说动宁婉郡主却也是重要的目标之一,而且,陈颐安还说,这个不难,宁婉郡主其实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郑明珠最佩服陈颐安的这一点,从来没有见过他做事损人利己,他每一个动作往往都能惠及几方,达到几个目的,似乎单单达到一个目的对他来说,是个多余的动作。

陈颐安教导郑明珠说,要想用别人的力量达到你的目的,自然要有足够的利益才能打动人,你需要让别人知道,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算不是,你也得叫他以为是。

如今观宁婉郡主的态度,郑明珠对陈颐安这些话理解的越发透彻起来。

只是陈颐安计划未定,郑明珠与宁婉郡主无法详谈,只是对宁婉郡主笑道:我们家大爷的意思,其实还是看大姐姐怎么吩咐,咱们再会想,又如何能比大姐姐呢?这事虽说是因我而起,却又不单是我的事,我要做什么,难道敢不问过大姐姐么?且如今宗室这些兄长弟弟,姐姐妹妹们,谁又不是听大姐姐吩咐的呢?我原是想,若是大姐姐不肯,我自己也是要上表的,如今大姐姐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既如此,我便放心的去做便是,只是时机还是要紧的,大姐姐说是不是?和聪明人说话,需要坦白的时候必要坦白才是,遮遮掩掩落在明眼人眼中,反而是反效果。

宁婉郡主就会意的笑道:那么再等等也一样。

郑明珠笑道:说起来,倒是有个笑话儿告诉大姐姐,前儿我出宫了,听说贵妃娘娘晚上就被吓着了,说是心口疼,吃什么药都没用,圣上急了,听了贵妃娘娘的奏对,宣了玉皇观的静虚真人进宫做法呢。

宁婉郡主笑道:这样下作的手段!无非就是谁魇住了她,或是谁妨碍了她,如今她怀着天家骨血,自然是兴风作浪的时候。

说起来倒也好笑,这样手段历朝历代后宫、公侯家都有人使,也没见有多大好处,偏偏那些蠢货只会这一招,莫非是没别的手段了?郑明珠道:自是有好处的,神鬼乱力从无实证,其实无非就是以此揣测上位者之心,他偏向谁,自然谁就有好处。

宁婉郡主笑道:这话透彻,果然长进了,到底还是要出了阁,见事多了,才长的大,往日见你拘在那深闺里,傻乎乎的,谁的话都信,如今好歹是进益了这许多。

郑明珠微笑,这话真没法接。

不过宁婉郡主倒也不纠缠以前,只是颇为欣慰,一时到了饭时,一人跟前一个小小的清透的白玉瓷汤盅,里头一条玉骨鱼,汤清如水,不见半点配料,细品却是鲜美无比,还有一丝微微的清甜,鱼肉果然入口即化,娇嫩到极致,真是无上妙品。

宁婉郡主的厨子倒是会奉承,知道是两位年轻贵胄女子用饭,每一样菜都雅致清淡,突出材料原味,或清香或甜香,分量刚够两口,郑明珠颇为赞赏。

午饭后,郑明珠才告辞回家。

这一趟出使诸宗室府,效果斐然,宁婉郡主算是意料之类,平宁大长公主则真是疼爱后辈的一片心意,因是金枝玉叶尊贵一生,此时越发没什么忌惮了,平宁大长公主立时就要去面圣,还是郑明珠死活把她拦住了。

果真是一片慈爱之心,郑明珠觉得十分感激。

一路回府,石榴依然与她坐一辆车,这位新进府的大丫头,便是陈颐安给她安排的贴身护卫,苹果已经如愿以偿,跟着师傅学功夫去了,郑明珠猜想,陈颐安大约是酬她护卫自己有功才做的安排。

这位石榴看起来年龄也不大,不过十五六岁,身材颀长,几乎和高挑的郑明珠一样高了,身形也如同平常的小姑娘一样,一张尖尖的脸儿,一笑一对深深的酒窝儿,还真看不出会功夫。

陈颐安的说法是:这丫头虽说算不得多厉害的高手,跟着你在帝都走走还是足够了。

对陈颐安的安排,郑明珠一向是不会怀疑的,事实证明,她还没见过比陈颐安更靠谱的人,所以她对这丫头还是颇为好奇的。

一路上,她都不由自主的打量石榴,郑明珠发现,石榴与她身边的丫头最大的不同便是石榴坐在车上的时候,身形依然笔直,不管马车左右拐弯或是突然颠簸,她上身都能保持纹丝不动,果真挺厉害的。

敬仁伯许府离武安侯府并不远,郑明珠到了家,石榴跳下车来,习惯性的左右警戒的一看,才来扶郑明珠下车,刚下车,就听到墨烟的声音:少夫人您总算回来了,奴婢还正想打发人去许府请您回来呢。

墨烟居然等在二门上,出什么事了不成?郑明珠也不急坐上软轿,就问到底怎么了,墨烟笑道:府里没有事,是宫里传了消息出来,奴婢听了,就来寻少夫人呢。

郑明珠这才放心,坐上软轿道:你真是越发活回去了,这样咋咋呼呼的起来。

墨烟跟郑明珠说话惯了,知道她的脾气,笑道:不是奴婢没见过世面,这还真是要紧的事,宫中如今全面戒严,好容易从宫中传了一句话出来。

墨烟紧走两步,跟上轿子,在郑明珠耳边轻轻说:贵妃娘娘的正明宫被封宫了。

啊?郑明珠立刻坐直了身子,果然是要紧事,她刚想问,又见是在外头,抬轿子的是二门上的粗使婆子,便忍住了。

进了屋里,郑明珠忙问:究竟怎么回事?大爷知道吗?墨烟道:自然是大爷吩咐人回来递信的,大爷说,请少夫人回来等着,别的事都不急,他得了空儿即刻回来,是以奴婢才想着打发人去请少夫人。

大爷没别的话?宫里情形如何?郑明珠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到这地步,忙忙的问。

墨烟道:听说现在宫里递话出来很不容易,里头的消息也轻易不敢打听,只说大约与静虚真人有关。

郑明珠想了想,这正明宫大约是出了人命了……贵妃要这位静虚真人进宫做法,自然是有目的的,如同宁婉郡主所说,无非就是要指有人以巫蛊之术魇惑贵妃,思及贵妃有孕,这个‘有人’无非就是宫妃,或是太子妃。

照如今的时机,太子妃的可能更大。

郑明珠有点坐立不安,虽说她是信任陈颐安的能力的,同时也觉得贵妃是蠢货,可是不管怎么说,贵妃到底是宠妃,有时候,宠爱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就如同她自己说的一样,这种事,看的无非便是上位者的心意,他愿意偏向哪一方,那么哪一方就能赢。

正明宫封宫,显然这件事闹的不小。

虽然陈颐安与她分析过贵妃的手段目的,可到底怎么实施的,连陈颐安也都是在等消息,如今消息果然来了,却这样厉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墨烟见她担忧,便说:少夫人且别忧心大爷,您这会子还是身子要紧,横竖待大爷回来就知道了,若是事有不虞,大爷此时只怕已经做了安排了,断不会就让少夫人等着而已。

奴婢猜想,大爷请少夫人等一等,自是有要紧的事儿要与少夫人说,与凶险无关。

郑明珠觉得这话很有道理,陈颐安既然能打发人回来传信儿,自然是没什么凶险的。

正说着,又有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是常跟着陈颐安出门的小厮桔梗,郑明珠便走到廊下来,桔梗在院子里打了个千儿,道:大爷打发小的先快马回来回少夫人,事儿已经清楚了,并不怎么要紧,请少夫人且安坐,大爷这就要回来了。

郑明珠松了一口气,她此时才真觉得,陈颐安真是她的主心骨,有他这句话,她就真的没有提心吊胆,胡乱猜测了。

幸而这人还体贴,知道她会担心,居然能想着特意打发小厮先回来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