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颐安果然回来的很快,进门就解释道:我打发人请你回来,原是预备着万一需要,或许你要想法子进宫见一见太子妃,如今事儿清楚了,倒是不用了。
郑明珠接过丫鬟奉来的茶,双手递给陈颐安,笑道:我猜想也是为这个,大爷自然是有要紧事才会叫我回来的。
一面说,一面就叫服侍的丫鬟下去,又跟墨烟说:把院子里的人都打发到后头院子去。
墨烟领命,又亲自在院子门口守着。
郑明珠才好坐下来听他说。
陈颐安说:当时正明宫封宫,消息一时没传出来,里头情形并不清楚,我的确有点急,过了一阵子,宫中戒严解除,才有太子身边的侍卫过来,把事儿说了,当时圣上都已经亲自坐镇正明宫了,宣了宗人府会同大理寺进宫面圣,就怎么也不适合进宫了。
郑明珠点头:那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得从静虚真人前儿奉旨进宫说起,静虚真人查看了宫中各处,又择吉时开坛做法。
陈颐安说:这个倒是早料到的,贵妃要传他进宫,无非就是那一套。
郑明珠点头,这不仅是陈颐安料到的,谁听说了自然也都料到了,连大姐姐也是这样说的,想必圣上自然也料得到。
那圣上依然顺水推舟宣召静虚真人进宫,到底是如何想的呢?郑明珠突然觉得有趣起来,圣心难测,圣上宣召静虚真人,到底是因为宠爱贵妃呢,还是为了看一看太子的应对呢?太子之位何等要紧,圣上虽说要防着儿子坐大,同时却也要时刻考察教导太子,务必要百年之后,为自家的江山社稷留下一个可靠贤明的皇帝。
有时候,皇帝有意放纵宠妃宠臣,借此考察太子的应对,也是有可能的。
当今圣上郑明珠虽不了解,但见他虽宠爱贵妃,却不立后,知道他应该还是很明白的。
也并没有废太子之心。
陈颐安笑道:我倒觉得,是兼而有之,这两年来,贵妃日渐跋扈,宗室怨言迭起,太子与贵妃矛盾激化,又以今年为盛,贵妃谋封后不成,颇为不忿,又有后来文家与唐家的事,动静闹的大了,不是圣上愿意看到的样子,只如今看来,圣上虽宠爱贵妃,储位到底还是意属太子的。
七皇子才九岁,圣上再宠爱贵妃,只要没立后,也难以与太子争这储位。
郑明珠道:贵妃娘娘是真不懂还是不甘心呢?上次圣上不立后,其实态度就很明确了,七爷嫡子身份无望,无嫡无长,如何争储位?陈颐安笑一笑:哎哟,贵妃若是有你这么聪慧可人,可如何得了。
引的郑明珠给他个白眼。
陈颐安就拉着她的手捏一捏,才笑着接着说宫里的事儿:昨儿开坛之后,静虚真人启奏,贵妃娘娘惊悸不安是因腹中龙子隐有紫微星之气,如今帝气行至北宫,受了冲撞,宫中属相肖猪的阴人便是最易冲撞之人,应做法化解。
郑明珠眨眨眼:紫微星帝气,贵妃娘娘还真敢说呢,要是生下来是位公主怎么办?这且罢了,帝气之说,无非是说给圣上听的,只要圣上愿意听,那就无碍,倒是这肖猪的阴人——莫非太子妃肖猪?陈颐安笑道:果然还是我媳妇儿聪明,太子妃可不就是肖猪的么。
这样明晃晃的挑衅,圣上如何说?太子爷又如何说呢?郑明珠觉得这果然是一场好戏,贵妃发难,难免一场争斗,只不过看陈颐安如今这样安稳,想来大局已定,那这事儿就有趣了。
太子爷能说什么?自然什么也不好说,只圣上听了奏闻,便吩咐静虚真人开坛作法,宫中不论何人,都不能冲撞到了这带着紫微帝气的龙子。
陈颐安笑道:静虚真人做了一夜法,天明的时候,便有了结果,宫中属猪的阴人都要喝下受过天星之气的符水,便能化解这次冲撞了。
让有孕的太子妃喝符水?宫中的宫女自然不敢不喝,可是太子妃如何肯喝?郑明珠想,她若是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也不会喝的。
就算按理说贵妃不至于这样明晃晃的下毒,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又肯以身试毒呢?何况太子妃有身孕,便不是毒,来历不明的东西如何敢喝?太子妃自然是不喝的吧?可是按理说,贵妃也不至于用这样拙劣的手段下药,就算圣上宠爱她,又哪里至于这样肆无忌惮呢?郑明珠有点看不懂贵妃的这一招了,自然就问出来。
陈颐安就笑道:前儿太子妃说你是个实心眼儿,果然是真的。
郑明珠撇嘴,无非就是自己不太懂这些招数罢了,陈颐安装神弄鬼不肯痛快的说,倒又来取笑她。
可是又不敢得罪他,郑明珠只得央求两句,陈颐安才肯接着往下说。
当日因这符水,宫里闹的沸沸扬扬,各宫宫女们自然是要喝的,谁也不敢抗旨,低等宫妃们也不敢不喝,这其中位分最高的也不过是婉嫔,如何敢得罪贵妃,是以贵妃命先往各处令人喝下符水,再去太子妃宫中,也是个威慑的意思。
太子妃早得了消息,此时正端坐宫中等着,贵妃身边的正明宫大总管大太监魏公公亲自带了许多宫女嬷嬷前来。
他自是知道这一趟差使不好办,贵妃与太子妃的关系魏公公自然是一清二楚,这件事的起因,大约是前些日子的事,他也十分清楚,知道太子妃恼起来,管你在贵妃跟前多有面子,一样叫人掌嘴打板子,霍公公平日里多跋扈一个人,惹恼了太子妃,照样儿当场杖毙,贵妃娘娘也护不下来。
自己虽说在正明宫有面子,在东宫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这事儿推脱不得,硬着头皮也得来办。
魏公公进门来先恭恭敬敬的跪下请安,太子妃瞟了他一眼,果然不叫起,就让他跪着。
魏公公也不敢怎么样,只是赔笑道:奴婢奉贵妃娘娘懿旨,特为东宫送神仙符水来,先前贵妃娘娘是打发了人来回过太子妃娘娘的,宫里名册已经查过了,是照着数儿送来的,还请娘娘示下。
太子妃道:都送来了,我还怎么示下?既是贵妃娘娘的懿旨,素玉,吩咐该来喝符水都喝了吧。
这样好说话,魏公公倒惊了,太子妃道:各处都送过了?可有人没喝的?魏公公忙道:回娘娘的话,都送过了,也都遵旨用了,原是神仙制的,也都没有人有妨碍的。
太子妃冷笑,她自然听得出魏公公的意思,无非就是,喝了没事儿随便喝的意思。
东宫属猪的宫女嬷嬷都传了来,每人喝了一碗,那宫女的食盒里就还剩了一碗,魏公公小心的抬眼看一下太子妃,见太子妃不动如山,坐在上头,没半点要喝的意思,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娘娘,恕奴婢僭越,因娘娘也是属相肖猪,这一碗要请娘娘用才是。
太子妃怒道:我也要喝?真是好尊贵的贵妃娘娘,她怀了龙子,本宫怀的就不是龙孙了不成?本宫倒冲撞到她了,回头我也心口疼一疼,也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道士,装模作样的去哪里搅一碗不知底细的东西来给她,她喝不喝?要我喝?你叫你家主子自己来跟我说话儿,让我问问她,凭什么叫本宫喝!魏公公一头冷汗,低声赔笑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也是奉命办差,这是静虚真人的吩咐,贵妃娘娘的懿旨,连圣上……圣上也是有圣谕下来的!太子妃霍然站起来:什么真人假人,本宫倒要亲自看一看,这是什么了不得的真人,我肚子里的一样是天家血脉,圣上嫡出皇孙,倒由得他来做主吩咐了!魏公公哪里敢拦,心中本来倒也巴望着太子妃索性亲自对上贵妃才好,倒不用他在两个主子之间递话,一个他都惹不起,哪个主子恼了,动不了对方,把气洒他身上,主子无非就是个粗糙的名声,他可是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魏公公假意拦了一拦,见太子妃銮驾已经抬到了宫门口,便一路小跑过去,殷勤的亲自打起帘子,伺候太子妃上轿。
一边又忙忙的打发小太监快跑回去报信儿。
贵妃慵懒的靠在榻上,听了小太监的回话,倒是笑了起来,娇艳如春花。
没想到太子妃平日里一副高贵淡定的模样儿,如今倒比她所预料的还要气急败坏一点啊。
这个逼太子妃喝符水的法子,贵妃娘娘当时是当面回过圣上的,当然那时候用了些春秋笔法,并没有说这属猪的阴人里包括了太子妃,只笼统一提。
圣上听说这个法子,便也曾点头御准,说:既然可以化解,便吩咐下去吧,贵妃有孕,自是要紧的。
既然有圣上的御准,太子妃你要如何抗旨?贵妃暗笑,太子妃这是第二次有孕,且头胎是个女儿,自然是无比小心这一胎,指望一举得男,稳固储位。
贵妃此举,无疑是把太子妃架在火上烤了,她娘家嫂子文氏给她分析过,太子妃怀了身孕,何等小心,多半是要抗旨不肯喝的,法子也就无非是借着怀了皇孙,到圣上跟前哭诉,而这样一来,贵妃便占了理,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一体,太子妃此举自然也是太子的意思,是以一是抗旨不尊在前,二是不愿化解贵妃腹中皇子的劫难在后,太子怎么也要落一个对兄弟不慈,对父亲不孝的罪名,且一个敢抗皇命的太子,这储位还能坐的稳吗?就算当时不把他怎么样,圣上心中怎么也会有根刺埋下的。
而若是太子妃忍气吞声喝了下去,那也没什么不好,一是削了太子妃的面子,大大的丢了脸,打击了她的权威,又能给她添了堵,也算是给自己娘家报了仇,再说了,有了这一次,今后隔三岔五找个瞄头灌她一碗,叫她如何在这宫里做人!最重要的是,喝下这符水,太子妃无疑便是承认了自己儿子天生带了紫薇帝星之气,才是真命天子!今后夺嫡也不在话下。
怎么看,这也是毫无风险,贵妃立于不败之地的计划。
☆、暴力破局那静虚真人看起来约五六十的年纪,三绺长须,一身蓝袍,长的倒是一派的仙风道骨,尤其如今是当今宠妃的座上宾,越发显得仙人一般,不沾凡俗。
太子妃领了人走进门来,并不与贵妃见礼,只上下打量了那真人两眼,冷笑道:这是哪里来的野道士,开坛做法,神神鬼鬼一夜,就敢说本宫妨碍了贵妃,你受何人指使,敢如此大胆,污蔑本宫!那道人不慌不忙稽首道:小道见过太子妃娘娘,小道虚度三百年光阴,方得窥天道,所言乃是受天道指引,不敢有一字虚言,更不敢有污蔑之事。
哼!太子妃哪里肯信,贵妃在一边看着,心中十分趁愿,终于急了吧?本宫有圣上呵护,你如何与我斗?太子妃脸色阴沉,端立不动。
似乎在想办法。
正明宫一时鸦雀无声。
此时,贵妃见太子妃这样惶然,想要压下那道人而摆脱这尴尬境地,不由的暗自发笑。
静虚真人既然是文阁老寻来的人,自然可靠,必不会怕了太子妃。
嫂子这个计划果然天衣无缝,左右逢源,且又无风险,真是好计。
能看到太子妃这样模样,再无往日里故作的高贵大方,淡定从容,贵妃娘娘心中自是欢喜,想到等会儿逼她喝符水,而她或是到圣上跟前哭诉,或是忍气吞声喝下的场景,贵妃娘娘没笑出声来,还真是这宫中多年生活练就的克制功夫了。
太子妃道:要本宫喝符水,这可是要圣谕的,贵妃娘娘的懿旨,可管不了本宫!果然来了,贵妃见太子妃果然一步步照着自己嫂嫂的分析进行,越发心花怒放,笑道:若没有圣谕,本宫怎么敢命人去东宫呢?太子爷与太子妃的威势,本宫并不敢冒犯。
说着便叫人请出圣谕来,贵妃为了压住太子妃,特地写了个条子,又撒娇犯痴,闹着要圣上盖了个金印,圣上扭不过她,果然盖上了随身小印。
太子妃自然是识得的,便咬了唇,眼珠子转了半天,一时说不出话来,贵妃也不催促,倒是心中暗笑,欣赏了半天太子妃的狼狈。
我看你能有什么法子!郑明珠也听得惊心动魄,是呀,怎么办才好?贵妃此计,陈颐安自然也细细的拆解来分析给郑明珠听,以陈颐安之能,这贵妃的计策,其实并不复杂,简单却毒辣,甚至可算是阳谋。
这计谋的基石就是圣心!圣上对贵妃到底宠爱到什么地步,到底纵容到什么地步,没有人敢确定,但陈颐安认为,贵妃一党与太子党在对这个基石的认知上存在极大的差异。
贵妃一派此计挑衅太子党,手段光明正大,如此明晃晃的挑衅,自然靠的是圣上的宠爱,是以此事只有贵妃使得出,其他人就算使出来,没有圣上的纵容,也自然会夭折,而此计明明白白要算计的就是太子妃对她的防范之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小心,这是太子妃明知道此水无毒无药,也不敢或不能喝下去的计策。
陈颐安说:此计风格十分眼熟,大约是出自文大公子手笔。
因势利导,难以复制,文大公子也算个中高手了。
在圣上的宠爱纵容之下,讲理是讲不通的,郑明珠也觉得颇为棘手,难以破解,贵妃一派所有步骤都很清楚,且过了明路,讨到了圣谕,郑明珠觉得,太子妃这哑巴亏吃定了。
贵妃一派,还是颇有点手腕,且还放眼以后,为贵妃没有出世的儿子先就镀上了一层光环。
太子妃静默了一会子,才问:照真人所言,这符水喝下便是有用了?若是有什么不虞呢?静虚真人道:回娘娘的话,小道也是受天道指引,才能画出符纸的,天道之气,自然神妙莫测。
娘娘不必担心。
太子妃冷笑道:天道之气?本宫也受命于天,才能孕育皇孙,只怕你这点符纸对本宫并无用处,不如本宫便把这天道赏给你吧!果然抗旨了!贵妃微笑,却并不出言催促,嫂子果然厉害,每一个分析都被太子妃一步一步踩准了,不过太子妃倒比嫂子想象的更多疑,不仅不肯喝符水,还要别人喝。
真是个蠢货!满宫都在发的符水,上百人都在喝,怎么会有问题?且到如今也并没有任何人觉得不适。
静虚真人淡定的说:小道喝了,也无法化解太子妃娘娘的运道与贵妃娘娘腹中皇子的冲撞,于事无补,只有太子妃亲自喝下才行,否则,皇子若不能顺利降生,或是勉强降生损了紫薇帝气,小道也是无能为力了。
贵妃忙道:真人此话当真?太子妃,虽说太子妃厌弃本宫,可这肚子里的孩子是圣上的骨肉,太子的亲弟弟,还请太子妃尊了圣谕,喝了神仙符水吧,否则皇子若有个不虞,圣上怪罪下来,可如何得了。
太子妃笑道:父皇那里,本宫自会去请罪,贵妃不必多虑,还是好生养着身子才是。
回头厉声喝道:符水呢?呈上来,本宫就赏了静虚真人了!贵妃只觉得太子妃败倒,满眼怨毒,简直心花怒放起来。
乳臭未干的小儿,倒与我斗!魏公公忙接过宫女捧着的盒子,取出最后一碗符水,双手递了过去。
静虚真人接过来,洒脱的一笑:既是太子妃的旨意,小道不敢不尊,只是还求太子妃娘娘明白,这符水小道喝下于事无补,只有太子妃喝了,才能解贵妃腹中皇子的冲撞。
太子妃冷笑。
贵妃道:还是太子妃喝吧?圣上见太子与太子妃如此爱护兄弟,岂有不欢喜之理?太子妃请三思。
太子妃对静虚真人道:真人还不肯喝,本宫就要命人灌了!静虚真人一脸无奈,啰啰嗦嗦的说:太子妃不肯受天道指引,小道也实在无能为力了,贵妃娘娘请见谅。
说着,毫不在意的一饮而尽。
太子妃见了,不再说什么,只是对贵妃点点头,带着人就走了。
刚走到黄花梨多宝阁前,身后骤然一声尖叫,太子妃霍然回头,那静虚真人已经七窍流血,毒发当场。
正明宫内一片寂静!甘兰院正房东次间也一片寂静,郑明珠眼睛都不眨了,望着陈颐安。
陈颐安这个转折结束的恰到好处,效果的确不错。
郑明珠有点回不过神来的呆滞,这个结局,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陈颐安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扑哧就笑出来:傻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狠招?郑明珠这才眨眨眼,长出了一口气:这破局的手段太厉害了!既然无法讲道理,就暴力破局,太子妃竟如此果决!陈颐安笑道:其实也不难,既然对方设了一个喝与不喝都是错的局,那么就回她一个绝对不能喝的破局。
郑明珠笑了,她发现,其实陈颐安讲故事讲的真不错。
她连忙摇摇陈颐安的手臂:后来呢?陈颐安已经看过了郑明珠得知这神转折之后的表情,觉得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可爱,已经心满意足,自然对后头的如何处置,如何禀报圣上,如何封宫就没什么兴趣了,随口道:后来你不都知道了?此事自然惊动了圣上和太子,贵妃娘娘大呼冤枉,痛哭流涕,圣上下旨封住正明宫,彻查此事。
实际上,贵妃娘娘吓的全身发抖,手脚冰凉,遍体冷汗。
这静虚真人是她招入宫的,符水是在正明宫制的,送符水的也是正明宫的人,整个后宫都知道,贵妃想要逼太子妃喝下这剧毒的符水。
如今,她要怎么才脱得了干系?此时贵妃娘娘心口也不疼了,也没人冲撞了,待圣上踏入正明宫,她立时扑到圣上脚下,大呼冤枉。
无奈之下,她只得把一切都推到这道士身上,是静虚真人趁给贵妃做法的时候,阴谋想要害死太子妃,她不过是被蒙在鼓里,无意中成了帮凶,如今幸而太子妃洪福齐天,静虚真人作茧自缚,横死当场,她自己只是一个失察的罪名。
陈颐安懒得讲的这样详细,只是对郑明珠道:贵妃本来不足为惧,倒是正好钉死文阁老,你放心,文家上下,我不会放过一个!郑明珠有一点莫名其妙,我放心,我放什么心?陈颐安目光闪动,凝视了她一会儿,才说:文家对你如此无礼,还想全身而退?真是视我陈颐安为无物了?哦,原来是这样,郑明珠笑了,陈颐安护短那是谁都知道的,但对她这样好,却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而这个,就是她心中甜蜜的小秘密,连炫耀都舍不得,只整个藏在心里,偶尔想起来,便如吃了天下最好的蜜糖一般的甜。
她动了一下,靠到陈颐安的胸前,小声说:嗯,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一点也没生气,我知道你会替我出气的。
透过夏季薄薄的纱衫儿,陈颐安抚着郑明珠圆润的肩,把下巴放到她头顶上,两人静静的没有说一句话,有一丝风带着窗外温和的花香穿过来,便觉得温柔和美,静谧安宁。
☆、宠爱比起武安侯府甘兰院的一派静谧温柔,深宫之中正明宫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当今圣上一脸铁青,坐于上首。
贵妃跪于阶前,又惊又怕。
太子妃泪流满面,一语不发,只是哀哀哭泣。
太子神色虽不虞,依然轻声劝道:父皇,儿臣惊闻此事,也是心惊胆战,后怕不已,恨不能立时就拿了谋害太子妃之人。
可是略想一想,贵妃娘娘伺候父皇多年,贞静仁和,世所共知,怎么会谋害太子妃呢?儿臣以为,必是这道士借为贵妃娘娘做法之利,私心谋害太子妃,与贵妃娘娘无关,贵妃娘娘自是并不知情的,如今要紧的还是找到幕后真凶,还求父皇明鉴。
贵妃闻言,仿若抓到救命稻草,完全没想到开口替她开脱的竟然是太子,一边哭一边道:陛下,臣妾实在是不知情的,臣妾伺候皇上这些年,臣妾是什么样的人,皇上自是知道的,往日里,臣妾宫里有下人有了错处要行刑,臣妾也不敢看呢,如何敢毒害太子妃?臣妾只是因着紧腹中皇儿,怕有不慎,才信了人言,招这道士入宫,谁料他竟包含祸心呢?臣妾实是冤枉啊。
陛下想想,臣妾若是要害太子妃,怎么会当着满宫的面,当场下毒,生怕人不知道呢?还求陛下、太子爷明鉴。
贵妃哭起来如梨花带有,晶莹的泪珠落在莹玉般的脸颊上,巴掌大的小脸实在是我见犹怜,对比起丰盈的太子妃,简直有一种太子妃欺负了她的感觉。
太子闻言,奏道:娘娘所言极是,娘娘掌宫日久,若是有意谋害太子妃,什么法子不能使呢?倒要这样大张旗鼓的当面下毒?儿臣是不信的,贵妃娘娘想必是被人利用了,这道士从宫外进来,何人不见,何物不能有?需得追查这引荐道士的人,方为正理。
免得走了真凶。
皇帝依然没什么表情,也不说什么话,只听着贵妃不知不觉踏入太子的言语圈套,把一个失察之罪稳稳的揽在了身上,如今只求能脱了谋害太子妃之罪,便连掌宫失察,引祸入宫,导致太子妃显遭谋害之罪也顾不得了。
同时又造了一个真凶出来,自毁长城。
直到宫监来报:慎王爷、沈容中、梅柳生奉旨觐见。
皇帝才终于开口,命宣召。
贵妃娘娘浑身一抖,又掩面痛哭起来。
太子与皇帝的奏对郑明珠是第二日才从陈颐安的口里得知的,这个时候,正明宫虽然依旧封宫,但内宫的戒严已经解除了。
陈颐安给她解释:慎王爷是圣上唯一的嫡亲王叔了,掌管宗人府,沈容中是□卫大统领,是圣上最心腹之人,而梅柳生是大理寺少卿。
郑明珠明白了:圣上的意思,宗人府会同大理寺审贵妃娘娘及宫人,□卫则追查这道士的来龙去脉?陈颐安笑道:虽说圣心难测,可以此看来,若是要猜一猜,贵妃娘娘大约并无大碍,文家是栽了。
陛下到底还是眷顾太子的。
郑明珠不解其意。
沈统领是圣上心腹,冷峻严苛,从不徇私,也从来不会惧怕任何重臣。
陈颐安解释道:圣上吩咐他去追查道人一线,那就是要钉死宫外人的意思了,大约这也是要给太子一个交代的意思。
如此既然在宫外给太子爷交代了,宫内想必就不会如何了。
政治就是交易和妥协,郑明珠虽不大懂,大道理还是知道的,只是笑道:文家其实是被贵妃害的。
贵妃娘娘乱了分寸,当时见道人一死,就慌乱起来,竟把这下毒推到道人身上,这可不就是亲手把文家害了么。
陈颐安点头笑道:真是越发聪明了,看来如今你有了我儿子,连聪明也有了呢。
郑明珠咬着唇白他一眼,夸人都不诚心。
陈颐安笑道:若是你遇到,那该怎么处理?郑明珠坐到一边吃青梅:我又不会那么傻,找个道人来给人喝符水,做这种自己找死的事儿,怎么遇得到。
陈颐安却很有兴致,笑道:前头不管,就说后面,要是你怎么办?自然是先发制人,当即就指太子妃怀恨在心,毒杀道人,嫁祸贵妃,搅混一池水,把官司打到御前,有圣上的宠爱,贵妃尚有一搏之力。
如今倒好,道人是她招进宫的,她又亲口指认道人下毒,太子妃完全就是受害者了,道人有罪,她难道又能完全脱罪不成?无非就是从毒杀变为失察,依然是罪,还把在外最大的助力文家钉死了,倒成了一箭双雕了。
郑明珠一边说一边摇头。
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世上哪有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的计划呢?没有应变之才,事情有变就慌了手脚,反倒成就了对手。
不过说贵妃是太子的对手,也真是太恭维她了。
陈颐安说:既然圣上是这个意思,咱们就这样办吧。
咦?郑明珠眨眨眼,陈颐安说话也太跳跃了吧,怎么办?明日你就上表。
陈颐安道:趁现在贵妃与文家、卫家的危机,你上表诉贵妃纵容亲戚奴才,欺辱宗室,务必要痛打落水狗,这样一来,贵妃在宫外没了助力,就算能东山再起又如何?啊,原来是这个,陈颐安的后着放在这里呢。
郑明珠一贯信任陈颐安,并没有细想,便点头道:是。
奏表写好我用印就是,那么姨母们那里呢。
都交给我就是,这些首尾你不用操心了,如今其实已经是尘埃落定,不过看圣心如何罢了。
陈颐安不以为意的道:倒是二弟的婚事,钦天监已经择了日子,明年八月十二是个好日子,日子还早,只庄顺公主的府邸赐下了,正在修缮,其他一应事务过了年再预备也来得及。
郑明珠笑道:我先找人要公主出嫁的档子来看一看,心中有数才好,还有大妹妹出阁的日子,母亲已经定在了明年三月初六。
还有二妹妹,母亲似乎相准了一等虎威将军申将军的长子,虽是庶子,那家的正房夫人却只养了一个女孩儿,庶长子就与嫡子没什么不同了,母亲嘱我回去问问哥哥,听说这位哥儿如今正在哥哥的营里头。
且我有了身孕,打发人回去说了,父亲哥哥嫂嫂都很欢喜,丫头小子打发了三四回来送东西,我也该回去请个安才是。
陈颐安听了点头道:很是,不过这也不是急事,回头我得闲了,与你一起回去吧,我自也该去给岳父大人,大哥请安才是。
郑明珠应了,又与陈颐安商量各处回礼的事,把拟好的礼单给他过目,陈颐安就不耐烦了: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外头多少事等着我呢。
无非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要紧的还要我拿主意不成?说着抬脚就往外走,郑明珠无法,只得自己安排人去办了。
第二日,嘉和县主上表朝廷,泣诉贵妃跋扈,纵容亲戚奴才欺辱县主事。
随后,静安大长公主,平宁长公主为首的诸公主,宁婉郡主为首的诸郡主、县主、郡君、乡君也或面圣,或请见太子妃,言贵妃娘娘亲眷诸多跋扈事。
宁婉郡主言:以宗室之尊成就贵妃之贵,宗室何在?随后,宗人府会同大理寺密奏圣上正明宫一案审查结果,三日后,圣上下旨,贵妃言行不谨,纵容家人等数罪,降为静嫔,迁往静心殿闭门思过,当日正明宫一等太监、宫女赐死,余者降等,没入浣洗处等。
着谨妃荣妃协理后宫诸事。
贵妃之兄卫其方教女无方,仗贵妃势冒犯县主,革去五品官职,卫氏女掌嘴三十,着卫氏严加管教。
卫文氏与其弟文华林勾结,借贵妃宣招真人入宫解厄之机,包藏祸心,意图谋害太子妃,下狱待审,赐文阁老回家静养。
至此,经此正明宫一案,贵妃一系内外朝被打压至谷底,只能在静心殿待产。
不过郑明珠觉得,既然圣眷仍在,贵妃若是再生下一位皇子,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是她就算重得圣宠,对太子都难以构成威胁了。
而郑明珠的烦恼也开始来了,她开始频频呕吐,食欲全无,不到十天功夫,鹅蛋脸都瘦成了瓜子脸了。
又吐了一次,郑明珠让翡翠服侍着漱了口,恹恹的躺在靠枕上,烦恼的说:我瞧人家怀孕吃的睡的,作养的那样好气色,还以为不怎么艰难呢,怎么我就这样儿呢。
翡翠给她整一整靠枕,又劝着她好歹搭一条轻纱被子,笑道:少夫人本来就年年都苦笑,如今还有了小少爷,只怕小少爷也跟少夫人一样苦夏呢?说不定过些日子就好了。
郑明珠叹气,珊瑚在一边笑道:大爷打发人请苏太医了,我瞧少夫人吃苏太医的药就有效,这不,才换了三个月,就有信儿了,我听老嬷嬷说过,这便是有医缘的缘故。
待回头苏太医看过了,只怕就好了。
郑明珠倒是盼着如此才好。
这一次,陈颐安亲自陪着苏太医进来问诊的,苏太医诊了脉,说:安哥不必着急,少夫人原是身子弱些,脾胃不大壮健,回头我送些自己制的九制乌梅来,少夫人闲了吃着玩儿罢了,竟不必吃药。
郑明珠眨眨眼,叫陈颐安为安哥,称呼自己却是少夫人,这是什么混乱的称呼。
陈颐安点头道:不吃药最好,既如此,我打发人和你取去。
苏太医便应了出去,陈颐安坐到床头,看郑明珠月白色交领小衫儿口子上尖尖的小脸儿,不由心疼,脸上颇有点为难的神色。
这简直百年难得一见,郑明珠不由问他: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要紧事?陈颐安叹气道:你这阵子不大好,本来不该叫你烦恼,只是明儿人就要送来了,总得提前告诉你。
什么人?郑明珠问。
陈颐安道:圣上知道你有孕了,赐了一个美人给我,前儿就下旨了,明天就要送来。
郑明珠眨眨眼,别的感觉还没有,先就觉得,圣上对贵妃还真不是一般的宠爱啊。
☆、贵人陈颐安罕见的叹气:这事儿是我激进了,圣上这是在敲打我呢,今儿爹爹也训了我,说我这阵子浮躁了些,不够稳重。
只是……郑明珠不知为何,就是知道陈颐安这没有说出来的只是二字,是说只是这次钉死了文家,他也并不后悔。
就算与他往日的做事风格不同,就算需要为此承受更多的后果,陈颐安的俊脸上也看不出什么遗憾的痕迹来。
但到底言语间有些低落,郑明珠从来没见过春风得意,算无遗策的陈颐安这样,颇有点不适应,一时间倒对圣上赐下的侍妾无感了。
见他这样,郑明珠倒是先问:圣上赐下美人,有品级吗?陈颐安顿时就明白了,不由的笑喷了,伸手拧一下郑明珠的鼻子:你怎么就这样可爱呢?这倒没有。
郑明珠笑道:既无品级,那说明不过是个宫女,圣上若是真有心,给她赐一个品级,岂不是更有意思?行了,多大个事呢,你交给我办就是了。
陈颐安却担心她辛苦,她怀有自己的儿子,正是最艰难的时候,短短十天,人都瘦了一圈,如今还添了个不好动的女人来要她费心。
陈颐安道:这个女人,虽无品级,却也不是宫女,是卫氏三房的一个庶女,算起来,也是贵妃娘娘三服内的堂侄女,唔,不对,是静嫔娘娘,圣上虽处置了静嫔娘娘,又处置了卫氏,却选卫氏女颁赐众臣,其中一对双胞胎入后宫,已封贵人,可见静嫔娘娘圣眷犹在啊。
颁赐众臣?不止陈颐安一个妈?不过,双胞胎?郑明珠的重点瞬间歪了:双胞胎看起来才十二三岁呢。
陈颐安又好气又好笑,女人呐,关注点总是这样诡异,明明在和她谈圣上的策略,这一次太子一系过于强势,圣心不喜,所以处置了贵妃一系,又施恩卫氏,以种种手段平衡双方势力,不过,文家这一次就便是被炮灰了。
这对陈颐安来说,十分值得。
当然,郑明珠更觉得值得,拔掉了文家,别说圣上赐一个女人来,就是赐十个来,她也觉得值得。
陈颐安道:不是挨打的那一对,说起来,卫氏一系血脉颇多双胞胎,这一代就有三对,这一次进宫的是卫氏长房嫡出的那一对。
今年十六了。
郑明珠歪歪头,重点继续歪:今后她也给你生一对双胞胎。
陈颐安又拧她:浑说什么,谁要她生,我说过的话你莫非就忘了?你且安稳养着你的吧。
操什么心呢。
郑明珠偷偷的笑,胡扯了这半日,才笑问:好啦,咱们说正经的吧,先前你说圣上遍选卫氏女赏赐众臣?陈颐安好笑:谁叫你说不正经的了?是的,共十名,连同进宫的两位贵人,卫氏一族及笄之女全送进京了,长房嫡女封为太子侧妃,另有王府侧妃,公侯或世子侍妾等。
咦,这样多?陈颐安道:圣上虽爱重太子,但帝王心术,何等深不可测,这一次太子一系全面压倒贵妃派系,应在圣上意料之中,但我又随即联络宗室向圣上施加压力,致使圣上不得不处置贵妃,抛出文家,以安宗室,大约就没想到了。
是以圣上觉得咱们如此不依不饶,应是有点恼了。
他老人家尚在位,咱们就这样不给面子,打压他老人家有意要保的人,今后自然越发难说了。
所以圣上赐卫氏诸女为太子和王公侧妃,侍妾,又封贵人,不仅是敲打太子的意思,也是提携卫氏之意,静嫔娘娘深得圣心啊。
太子侧妃,王府侧妃,是要上玉牒领金册的,连同圣上封赏的公侯侍妾,也不同于寻常侍妾,连卫氏前去走动,也与其他侍妾不同,这是眼前的好处。
何况这样一次分封,谁又敢轻视如今尚在静心殿的静嫔娘娘?想必静嫔就能安稳生下皇子了。
放眼今后,尤其是生下子女后,这些贵胄家族更是与卫氏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人家的子女大多有极好的前程,今后出息了,难道不看顾生母母家?卫氏虽说损了一位贵妃,但却与帝国这些顶级贵胄家族统统名正言顺的有了联系,未尝不是得大于失。
何况看这形势,待静嫔再生下皇子,多半也是重得恩宠,再次为妃了。
说到这里,陈颐安又笑了笑:原本我是够不上格的,受赐的或是太子或是王公,最差也是世子,不承想也是倒霉,正巧轮到我在御前伺候笔墨,圣上看到我就想起来了,大约是想到联络宗室的就是我,是我鼓动了太子,是以嫌我多事,顺手就把这位美人赏了我,不过幸而还有你这县主的脸面,也就只是赏,旨意上并未有册封的字句,不像老张,封赏旨意明晃晃写着赐为侍妾。
说到后来,语气里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有什么好笑的,就算没写,难道赏了美人来是为了伺候陈夫人的不成?依然还是姨娘。
郑明珠觉着,自家得个姨娘其实也算是咎由自取,可还有那些家都是因陈颐安一门心思护短出气,鼓动太子出手太狠,才被殃及鱼池的,还真有点倒霉,偏偏陈颐安还这样幸灾乐祸。
陈颐安一眼就看出来郑明珠的想法,笑道:其实也算不上被我连累的,既然都是太子重臣,自然是一样的,你不过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罢了。
说的也是。
郑明珠就笑道:也罢,你外头的事我也不懂,我无非就是把家里理好了,免得你操心罢了。
陈颐安道:还有一件事,爹爹本来已经写好了为我请封世子的奏折,如今大约要放一放了。
这才是最得不偿失的一点。
郑明珠突然有一种自己居然成了红颜祸水的感觉,便措词预备安慰他,陈颐安笑道:幸而我早替你请封县主,若是一直等着世子夫人这等级封号,真不知要吃些什么亏呢。
他担心的居然还是自己!郑明珠瞬间被感动的泪眼婆娑,陈颐安或许脾气不太好,常常不耐烦,可是他对自己是真的好,他从来都认为保护自己是他的责任,却从来不提他为了保护自己而付出的代价。
陈颐安见她突然就泪盈于睫,不由诧异:不过是晚一阵子罢了,这世子位还不是我的,谁能夺得去?有什么好哭的。
你!郑明珠突然就哭不下去,自己正在感动,感觉漫天都是香气弥漫的感人气息,陈颐安这不解风情的,一句话就把这感觉全扫光了,一点儿也没留下。
郑明珠扁嘴,只能与他讲正事:明儿人就要来了,我这就吩咐人把后头东边院子收拾出来预备着,那是原来宣纹的院子,后来一直空着。
陈颐安点头:也好。
郑明珠瞄了两眼,见他完全没啥异样反应,接着说:还有,早间我看到门上有人送了几篓黄岩的大蜜桔来,预备挑两篓好的,打发人给姨母送去。
因郑明珠就平宁长公主这一个嫡亲的姨母,是以她平日里也就单单称呼姨母,只有别的公主,称呼的时候,才带了尊号。
陈颐安并没有当一回事,就说:早说了,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了,又来问我,既打发人去,也替我给姨母姨父请个安罢。
郑明珠笑着应了。
是以到了晚间,陈颐安回家来,郑明珠叫两个嬷嬷给他磕头的时候,陈颐安才怔了一下。
郑明珠笑道:姨母听说圣上赐了一位美人给你,因是宫里赏的人,规矩大,我又笨,只怕□的丫头伺候的不好,便赏了两位嬷嬷,来领着丫鬟们伺候那位美人。
陈颐安似笑非笑的看了郑明珠一眼,待两位嬷嬷磕了头,便赏了银子,命退下去,陈颐安就笑道:又在我跟前弄鬼儿,我说你今儿又无缘无故提起要送桔子给姨母,这样小事儿,也来回我,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郑明珠可不认账:胡说什么,是姨母说要赏人的,又不是我去讨的。
平宁长公主的确疼爱郑明珠,今儿郑明珠是命墨烟亲自去送桔子的,替她与陈颐安请安,又把美人的事儿说与平宁长公主,果然,平宁长公主听说宫里赏了美人来,先是把陈颐安骂了一通,墨烟忙解释说大爷也不情愿的,平宁长公主方才消了些气,墨烟又笑回道:少夫人只是担心,因不大懂宫里,怕宫里赐的贵人规矩大,丫鬟们伺候不好,一时得罪冲撞了,倒是难以向朝廷交代。
平宁长公主果然:说的也是,珠儿年轻,又没亲娘扶持,懂得什么,如何伺候得好宫里出来的贵人呢?罢了,既然妹子去的早,少不得我这做姐姐要替她看着珠儿些。
于是吩咐女官,选两位有品级有脸面懂事的嬷嬷,去武安侯府,专为伺候宫中赐的贵人。
算起来,倒真不是郑明珠开口讨的。
陈颐安哪里会与她争这个,只是笑道:既如此,你还得送一份重礼去谢姨母,明儿你就带两位嬷嬷去回母亲,吩咐丫鬟们不可怠慢才是。
郑明珠应道:是,我知道了。
果然第二日早饭后不久,郑明珠还留在荣安堂与陈夫人商量家中细务,宫中已经把人送了来。
贵人带来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宫里赏的两个宫女,并宫中赏赐的物件。
陈夫人率郑明珠、花姨娘这有品级的女眷谢恩接旨,又送了传旨办事的太监等诸人,乱了一圈儿后,郑明珠才得空打量了这位贵人。
卫氏身量娇小窈窕,十六七岁的样子,容长脸儿,杏眼桃腮,此时低眉顺眼,虽不如静嫔娘娘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是颇为可人。
虽是侍妾,因是朝廷赏的,卫氏便率丫鬟给陈夫人磕了头,郑明珠在一边笑道:我那边昨儿就给卫氏收拾出院落了,若是母亲没有别的吩咐,媳妇这就带卫氏回去罢?陈夫人点头道:也好,若是缺什么,只管吩咐管家预备就是。
郑明珠应了是,便把人领回甘兰院。
☆、卫姨娘一行人回了甘兰院,卫氏才与众人重新见礼,请郑明珠坐了上首,卫氏便给郑明珠跪下敬茶,孝敬针线。
郑明珠见她跪着磕头,口口声声自称妾,不由就想起来昨晚陈颐安那孤拐脾气发作,想到有人要塞个姨娘来就满心不舒服,倒跟郑明珠说:人送来了,且安排在后头花园子里住着罢了,也不用封什么姨娘,不如以后再说,横竖上谕里也并没有说明。
郑明珠好笑,这人这孤拐脾气,真是做不得他的主,连皇上做主他也不情愿,想着法子也要钻空子。
郑明珠只得劝道:不过一个名分罢了,有什么要紧?也就几个丫头,一个院子,每个月几两银子的分例罢了。
且住哪里有什么相干,大爷不喜欢,就当那里是个空屋子也就罢了,也碍不着什么。
到底是御赐的,别说一个美人儿,便是一尊美人瓶儿,圣上要给她做你的侍妾,你还不是要封她姨娘吗?且如今圣上就是因着大爷做的这事儿伤了体面才赐的人,大爷倒越发要拧着了?且大爷也说了,圣上这是给脸面,才没说明白的,如今咱们若是不识趣,惹恼了圣上,再发个旨意来,又怎么着呢?依我说,不过是一个姨娘,体体面面的在后院供着,也就罢了。
陈颐安听了,这才不大情愿的应了。
此时郑明珠这还是第一回喝姨娘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吩咐了几句要尽心伺候大爷之类就找不着话说了了,只备了一对赤金海棠花的镯子做表礼,一边又吩咐请了方姨娘,杨姨娘来见礼。
杨姨娘越发苍白沉默了,更像一块石头一般,进门就低着头站着。
尤其是在这正房,似乎只要抬一下头,就会看见满屋子明晃晃的讥讽的笑,不屑的目光,她原以为有了太夫人这名正言顺的祖母做主,大爷和少夫人怎么也得给自己几分面子,谁家能不讲孝道,谁家又敢不讲孝道呢?忤逆长辈,竟是连想都不该想的!可是如今……杨姨娘觉得茫然,做姑娘的时候母亲教导的话犹在耳边:什么也大不过孝字,父母有命,必然要尊从的,更别说祖母,没有血缘反倒要更尊重些才是,不然可如何在外头立足?你是侯夫人娘家的人,又是侯夫人亲自要了你去给她的孙儿,侯夫人自然看顾你,便是正头夫人也得让你三分,更别论其他的姨娘了,一样锦衣玉食,待生下一儿半女,你这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是以她一直指望着生儿子,生儿子……可如今,她到底是怎么样落到这样绝望的境地了的呢?杨姨娘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太夫人给她做主了,少夫人却并没有让她三分,大爷更是再也没有踏足过后院,她要怎么办?怎么生儿子?怎么安安稳稳,锦衣玉食的过下半辈子?如今,又来了一位美人,听说这是朝廷旨意赐下的,身份贵重,今儿一看,人又年轻娇嫩,今后这屋里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方姨娘却似乎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一脸春风,这半年的休养倒是养了些回来,瞧着依然如一朵花儿般艳丽,待卫氏拜见了,忙跟着还了一礼,又拉着卫氏的手笑道:姐姐真是好整齐的摸样儿,瞧这通身的气派,我竟是第一回见,真真是宫里赐下的贵人才有的。
嘴里虽然恭敬的叫着姐姐,方姨娘却是待卫氏先行礼了她才还的礼。
到底还是存了要压她一头的心理。
方姨娘到底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当初因着怀孕被陈夫人狠狠的打压了一次,也就安分了半年罢了。
卫氏听说,就不好意思的笑道:妹妹谬赞了,这怎么敢当。
我哪里是什么贵人,只是圣上念着少夫人有了身孕,才命我来帮着伺候大爷,论起来,我与妹妹们是一样的。
且如今进了门,咱们就是姐妹了。
郑明珠闲闲的喝着茶瞧着,只是抿着嘴暗笑,看这几位姨娘见面就互相别着瞄头,要占着先手压人一头。
这卫氏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因她是有旨意赐的,身份不同,方姨娘只得用了敬语,叫她姐姐,她就毫不客气,一口一个妹妹们,显是比她们强,第一句话就搬出圣谕来,先就把原本的陈颐安的两个妾压在身后,话锋还对准了郑明珠。
岂止不省油,实在够张扬。
想到那对双胞胎,郑明珠不由猜测,这卫家人都是这样的么?方姨娘脸色虽没什么变化,依然笑嘻嘻的一脸春风,眼中神色却是不同了,而杨姨娘却不由的露出了怨恨的神色来。
郑明珠冷眼看着,如今交过第一轮手,这卫氏一来就表现强势,并不想要平和的相处的样子,且一点儿也不像初来乍到的样子,按说周围都是陌生人,通常都要怯生生的适应环境,摸清周围人的脾性,才知道对什么人能出手,什么人不能出手。
这样毫不在乎,大约是自持有御赐这个金字招牌,不管谁都能碾压过去了吧。
此时倒是压住了方姨娘和杨姨娘。
此时,郑明珠才吩咐道:咱们府里的规矩,每位姨娘是两个丫鬟在屋里服侍,院子里两个婆子和两个小丫头,因卫姨娘是宫里来的,规矩大概不一样些,怕委屈了你,我姨母平宁长公主从宫里带出来两位懂规矩会伺候的嬷嬷,昨儿打发了过来,预备伺候卫姨娘,如今我看着,卫姨娘已经带了四个丫鬟来了,原是够数儿了,你院子里我就不拨丫鬟了,只拨两个婆子就是,另有两位嬷嬷,虽说比方姨娘和杨姨娘那边多些儿,毕竟是宫里赐的贵人,原该尊贵些,倒也无碍。
郑明珠这样一说,卫姨娘愕然了,公主府来的嬷嬷且不说,只这丫鬟的事儿,可如何是好?两个屋里伺候,两个院子里伺候,自己带的四个丫鬟,两个是家里带来的,两个是宫里赏的,论理,要分大小,自然是宫里的两个丫鬟尊贵些,应在屋里伺候,可如此一来,就要把家里带来的从小儿伺候自己的丫鬟降等到院子里做杂事了。
从家里跟出来的,自然和别的丫头不同,论亲疏,论臂膀,卫姨娘怎么也不愿意把自己从小儿家里伺候的丫鬟降成粗使丫鬟。
方姨娘比杨姨娘伶俐许多,一听就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不由的就抿嘴暗笑起来。
少夫人嘴里说尊贵些,实际上却是给的一个下马威。
卫姨娘就跪下道:贱妾虽是朝廷赐的,但与两位妹妹一样,都是伺候大爷的人,其实原该是一样的,只是因是少夫人赐的,贱妾不敢推辞,谢少夫人赐嬷嬷。
只是贱妾带来的丫鬟们,有两位姐姐是宫里伺候的,还有两个却是家里嫡母赐的,因原都是铺床叠被,房里伺候的,也并不会做院子里的事儿,又不懂规矩,只怕是不成的,还求少夫人拨两个粗使小丫头才是。
她笑一笑又说:我虽刚来,已经知道少夫人最是宽厚仁慈的了,竟然特为我请了公主府的嬷嬷来教导,既如此,贱妾求一求少夫人,既然已经破例多指了嬷嬷给我,好歹再拨两个小丫头来,那也是为着朝廷的颜面的意思,若不是为了朝廷的体面,贱妾也不敢受赐两位嬷嬷了,还请少夫人明鉴。
真有胆色。
郑明珠诧异了一下,上下打量她,没料到这姑娘倒是这样有胆色,居然敢说,你既然破例赐了嬷嬷,那就要破例再赐两个丫头,不给小丫头,那嬷嬷也不要。
其实,这也算是有理有据的说法了,可惜偏偏碰到郑明珠这样一贯横冲直撞的。
郑明珠便道:你娘家一直都在四川的吧,你什么时候到京的?卫姨娘见她突然转移话题,有点不明白,不过还是照实回答:贱妾是一年前进京的。
娘家原是在四川。
郑明珠道:你进门之前,家中没有教导你,咱们家都有些什么人吗?卫姨娘依然很茫然。
这到底有什么关系?郑明珠道:侯爷有一位花姨奶奶,如今有朝廷封赏的三品诰命,也不过比别的姨奶奶多了两个妈妈伺候,卫姨娘虽是朝廷赐的,到底没有随旨赐下品级封号,只怕也越不过花姨娘去吧?我也是念着朝廷的体面,才回了夫人,照着花姨娘的例,给你多派了两个嬷嬷来。
如今看来,倒幸而姨母给我送了两个嬷嬷来,这规矩上还真要她们好生教导你才是。
卫姨娘明白了过来,一张脸登时紫涨了起来,跪在地上哪里还笑得出。
她没想到,有朝廷圣谕在前,这位少夫人居然还如此不给脸面。
郑明珠不紧不慢的说:我也乏了,你回你屋里歇着去吧,待晚间大爷回来了,再与他磕头,这屋里的规矩,嬷嬷们自会教导你。
你屋里缺了什么,打发人来回张妈妈就是了。
卫姨娘咬着牙磕了个头,才从地上起来。
方姨娘看了一场好戏,美目中异彩涟涟,见郑明珠发了话,就笑着道:少夫人原该早些歇着,又劳了一日神,贱妾也告退了。
杨姨娘这才从发呆愣神中醒过来,跟着告退。
郑明珠听着走廊上方姨娘的娇笑:我如今横竖闲着,卫家姐姐若是不嫌弃,我去帮着姐姐收拾屋子吧,到底我来的早些,规矩倒是清楚些儿。
郑明珠听的好笑,便歪在炕上歇着。
翡翠进来看一眼,便说:少夫人乏了,不如到床上歇一会儿,这样歪着,小心脖子疼。
石榴如今几乎算是贴身丫鬟,寸步不离,方才这些姨娘们在的时候,她也站在角落里并没有出去,此时笑道:我看少夫人这真是闲出来的毛病儿,今儿这有人打擂台,从早上到这会子,少夫人就没吐过一次,精神又好,连气色都比昨儿个好。
丫鬟们都抿嘴笑。
郑明珠眨眨眼,听她这样一说,突然觉得,咦,这是真的耶,应该说,从昨儿谈起这事儿开始,她就突然精神了起来,也不吐了,也不觉得胀气难受了,一门心思想着要怎么办。
原来姨娘医百病呢?☆、哭闹晚间陈颐安到家听了,也是忍俊不禁:叫你好生养着,你倒日日不安生,越发要有事了,倒精神起来,既如此,你明儿索性回家去走一走罢。
郑明珠那一日是回过陈颐安的,要回家去走一走,顺便也打听一下二小姐陈颐雅的亲事人选,只近些日子,郑明珠精神不好,吐的厉害,整日里恹恹的,这事儿倒是搁下了。
郑明珠就点头应了:那明日我去回母亲。
陈颐安笑道:巧的很,今儿得了把弓,好不好我也不懂,也不会用,也不知送我做什么,不过从边境上巴巴儿的单送这一件来,想必是好的,明日你带回去,送给大舅兄吧。
郑明珠想了想:既如此,你亲自送去岂不是好?也有一阵子你没去那边儿走走了,时日长了,不说别的,爹爹也要说你气性大。
陈颐安还犹豫着不想去:爹爹见着我就有气,我去了又不好不去请安,倒惹的爹爹气不顺,倒不如就说我忙着去不了也就罢了,大家便宜。
郑明珠就央求道:这有什么相干的,你去见见哥哥,说说话儿,顺道就给爹爹请个安,陪个小心,说两句好话,这就完了,有什么要紧呢?总是我爹爹,虽说偏心些,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咱们下个气不就好了?且又是当面报喜的意思,你若不去,倒惹的爹爹哥哥猜疑。
去吧,好不好,明天我等着你。
陈颐安向来最抵挡不了郑明珠的软语央求,便笑起来:也罢,那我也就去吧,你也不用等我了,明日我有些事情办,你自己先回去,回头我来接你也就是了。
郑明珠听了,就眉开眼笑的应了。
一时又叫了丫鬟进来,命开了箱子,备几样礼物送爹爹,哥嫂,兄弟妹妹等。
翡翠一样一样拿来给她过目,无非是些衣料首饰人参鹿茸之类,郑明珠看着,又说:把大爷明日要穿的衣服收拾出来,交给跟着大爷的小子。
翡翠忙答应去收拾。
陈颐安听着好笑:你交出去了,我明日穿什么?郑明珠只顾着翻着几匹料子:这匹天碧色的织金缎给嫂子吧,她一向爱素净,这几匹白底红花的实地纱,几个妹妹一人一匹,正好裁夏天的衣服。
再一人一只宝石簪子。
百忙中抽空抬头答陈颐安的话:你在那边换了就上朝去,岂不便宜?难道还回来闹我睡觉不成?如今我早上困的厉害,也懒得服侍你。
那边?哪边?陈颐安潇洒起身,对着外头屋子喊:有闲着的没?要了热水进来伺候。
郑明珠这才回过神来,眨眨眼:做什么,你在这里歇?陈颐安越发好笑起来:我哪天不是在这里歇的?你这话倒是问的古怪。
郑明珠丢开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今儿新人进门,你不去那边歇?陈颐安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晃来晃去:不去,我为什么要去,圣旨说赏人,又没说赏给我睡,我自然是爱在哪里歇就在哪里歇。
郑明珠给他晃的头晕,忙把他的手打下来:那要怎么跟那边说?她自然不会劝他去,郑明珠自认贤良淑德,也三从四德,不过也自认不够大方,劝男人去姨娘屋里歇这种事,真做不出来。
男人要去,她不拦,她也拦不住,可她绝对不会表现的很高兴,或者表现的让男人觉得就应该去一样。
郑明珠这脾气,明明白白的就表示我不喜欢你去,不过你要去,我也不拦着。
反正拦不住,郑明珠觉得自己懒得费那个神。
陈颐安见热水送了进来,就起身往净房去,一边说: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难道我还要跟她报告行踪不成,真是笑话。
郑明珠想了一想,追到净房门口:真不要紧?陈颐安懒得再理这个话题了,只把水搅的哗哗的。
郑明珠知道他的脾气,只好不再问了,接着去收拾明天的东西,过一会儿,又到净房门口去问:拣出来有一匹白地暗银如意纹的茧纱儿,说是新出的工艺,我摸着倒是细软,给你做套里衣可好?陈颐安懒洋洋的回:你做?当然是我做。
郑明珠道:横竖如今天长了,白日也没多少事儿。
陈颐安就唔了一声,当答应了。
郑明珠喜滋滋的自去接着收拾东西去了。
第二日一早,郑明珠刚醒,懒懒的问丫头:什么时候了?值夜的玛瑙答道:寅时二刻了,也是时候起身了。
玛瑙进来把灯拔亮了,陈颐安就醒了,坐起来道:你睡你的,不用起来。
郑明珠却是倒也惯了,虽的确不想起身,还是揉揉眼睛也坐起来,见陈颐安掀开被子下床,她正模糊的当口上,却听到后头院子里隐约有一阵哭闹声,郑明珠虽不大清醒,还有点怔怔的,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陈颐安皱皱眉:闹什么呢?早上总是有点起床气的,郑明珠怕陈颐安发脾气,忙起身来亲自服侍他穿衣服,又吩咐丫鬟:叫张妈妈进来,这院子里越发没个道理了,一大早的哭什么,也不怕晦气。
陈颐安说:你起来做什么,你还是养着要紧,昨儿虽说好些了,也没见大好,这样早,你还能再睡一会子。
郑明珠笑道:横竖醒了,起来也无妨,待你出去了,我吃一点东西再睡一会子才出门也就是了,你且别担心,你忙你的去吧。
因郑明珠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总是恹恹的,陈夫人早吩咐了,免了她的请安,她如今也就下午闲了去荣安堂坐一坐。
很快张妈妈进来请安,郑明珠还没说话,陈颐安先不耐烦的说:你这是怎么当的差,这样的时辰,后院就有人哭闹的我这里都听见了,就没个王法了?少夫人这阵子身子不好,早上略多歇一会儿就给闹的这样,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张妈妈当然知道陈颐安这脾气可不是郑明珠可比的,越发一径赔着笑听着,待陈颐安说完了,才赔笑道:回大爷的话,咱们院子里的人原都是规矩的,并没有这样的事,今儿因是有新姨娘来了,非要这个时候过来给大爷、少夫人请安,才闹起来的。
陈颐安越发不爽:胡闹,什么时候请安是有定规的,每个姨娘都有丫头婆子服侍,新姨娘不懂规矩,服侍的人也不懂么?能闹些什么!张妈妈道:回大爷的话,姨娘们平日里来请安,都是每月逢十那一日寅时三刻来正房,如今因少夫人有了身孕,要作养身子,竟连这每月两三次的请安都是免了的,这些规矩,奴婢昨儿也特地交代给了伺候卫姨娘的嬷嬷们,先前便是卫姨娘要这个时候来给少夫人和大爷请安,嬷嬷们拦住了卫姨娘,才哭闹了起来,奴婢听见就赶着去劝了。
张妈妈是甘兰院掌院妈妈,总管院子里大小事儿,虽说姨娘是半个主子,可是主子没在那里,她怎么也得去劝一劝的。
陈颐安回头一看,张妈妈脸上一个巴掌印子,显然是挨了卫姨娘一巴掌,郑明珠也瞧见了,就吩咐丫头:把柜子里那瓷瓶子里的药拿来给妈妈用。
张妈妈忙谢赏。
倒是绝口不提卫姨娘。
一副我没有在告状的样子。
只是顶着半张有掌印的脸,口口声声说卫姨娘闹起来,刚过去劝了,所以这真是没有在告状?陈颐安道:既然拦不住,就索性让她来请安也就是了。
张妈妈正要答应,郑明珠却道:大爷说哪里话来,规矩就是规矩,今儿不是请安的时辰,自然就不用来请安,这规矩是我定的,便是大爷也不能随意坏了规矩。
张妈妈立时噤声,两个主子话头不一样,她一个也得罪不起。
陈颐安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倒是我吩咐错了,既如此,你处置就是了。
郑明珠看看外头的时辰钟:这个点了,大爷倒是赶紧着,别误了朝会。
退后两步端详了一下,又整理了一下腰带,道:行了,大爷快去吧,记得过来接我。
陈颐安摸摸她的脸:知道了,总不能把媳妇丢在娘家。
时辰还早,你去床上歇一会儿。
郑明珠点头,直把他送出门去。
回过头来,郑明珠才问张妈妈:如今怎么着了?张妈妈道:王嬷嬷和甘嬷嬷把卫姨娘劝回屋里去了,卫姨娘虽不情愿,却也没法子。
郑明珠果然回床上去歇着,张妈妈忙上前服侍脱鞋脱外衣,拉上纱被子,郑明珠问:她的丫头呢?宫里那两位姐姐也是在劝卫姨娘,规矩是要紧的,卫姨娘娘家带来的两个丫头,倒是拉着奴婢要给姨娘出头儿。
张妈妈小心的说。
郑明珠倚着大枕头,看张妈妈一眼,慢吞吞的说:什么丫头敢拉你?回头叫过来我问问。
张妈妈就赔笑道:大约也是不大懂咱们府里的规矩,见奴婢挡了姨娘的路,才过来拉扯的。
张妈妈不是个省油的灯,郑明珠很清楚,不过张妈妈胆子小,又听话,虽说格局不大,这院子里一应事儿倒也打发的清楚,郑明珠觉得用起来还挺好用的,自然也常常给她几分面子,更兼今儿还挨了一巴掌,打狗还看主人面呢,何况是管事妈妈,此时郑明珠闭目养神,问张妈妈:那么妈妈的意思,这两个丫头怎么处置才好?张妈妈道:按咱们府里的规矩,不懂事的丫鬟自然要打发了才是,只是这位卫姨娘到底是宫里赐的,随意处置只怕犯忌讳。
郑明珠道:卫姨娘是宫里赐的,这两个丫鬟又不是,宫里赐的,咱们自然不动她们。
也罢,两个丫头不懂忌讳,无故在后院哭闹,带去二门打每人二十板子,依然回去服侍卫姨娘。
杀鸡儆猴,郑明珠觉得自己给足了‘御赐’面子了,若是再闹一回,就不是单处置丫头这样给面子了。
☆、小白花计划卫姨娘牙齿咬的咯咯响。
这个该死的妒妇,照面都没打,前因后果,一句话也不问,竟就命人打了自己的丫鬟,这也太视朝廷为无物了!且如今她还怀着身孕,自己又是第一日进门,于情于理大爷也该到她院子里来才是,她竟然就敢拦着?卫姨娘自然不服气,一夜睡不着,一早见正房亮灯了,就要去给大爷请安。
她倒要看看当着大爷的面,这个妒妇有什么话说!可如今,卫姨娘恨的眼睛都要出血了,这个妒妇仗着是主母,拿些奇怪的规矩来搪塞她,说什么每月逢十才请安,别的时候,一律要安分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
而那两个公主府的嬷嬷,冷着一张寡妇脸,就以此为理由,就把她拦在屋子里,甚至还敢动手拉扯她!呸!哪有这样好笑的规矩,真当她是外头来的,就不知道规矩了吗?好歹她们卫家,也是皇亲贵胄,一样是有规矩的人家。
每日绝早,姨娘就要到正房给主母请安,领着丫头们伺候主母和爷们穿衣洗漱梳妆,再伺候爷们和主母用饭,饭后收拾了,就要领了主母房里分出来的针线活计回屋去做。
卫姨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就常常看到自己姨娘做针线做到三更天,才能按时交的出活计来。
哪有这样十天半个月才请个安,平日里什么也不管的规矩?这无非就是搪塞她,不愿意她见到大爷的手段罢了。
她凭什么!而且自己可是宫里赐的人,与一般姨娘并不一样,她敢这样作梗,就是欺君!她这招能整治别的姨娘,又如何能治得了她。
卫姨娘冷笑,后宅争斗的花样,她从小到大看的多了,什么不懂呢?主母为了爷们不去姨娘院子里歇,比这厉害的花样多的是。
她们卫家,哪年没一两个无声无息消失在后院的人呢?一尸两命这种事,也并不鲜见,她才在那个院子住了十六年,就知道五次了。
何况大约还有她并不知道的。
卫姨娘深知,一个女人,只有争取到大爷的宠爱,才有后院的一切,御赐只是给她更高的起点,更高的身份,更强的附身符,而男人的宠爱才是更重要的。
因郑明珠怀着孕,自然无法服侍大爷,实在是天赐良机,卫姨娘觉得,若是连这个机会都抓不住,她可真是白来了。
当初家里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她就深觉自己运气好,主母刚怀孕才两个月,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日子可以利用,大爷又是出了名的年轻俊秀,武安侯的嫡长子,今后稳稳的便是世子、下一代的武安侯。
她是御赐的,并非寻常姨娘,武安侯府里自然并不敢给她用药,趁如今,一举笼络了大爷,生下子嗣,自然就无忧了。
偏那妒妇竟然连见也不给她见大爷一面。
新人进门,怎么也要给大爷敬茶磕头,这才是礼数,才是规矩,怎么能由她随心所欲?到如今,既然自己占理,那么就应该闹一闹,闹到大爷跟前,才是上策。
越是隐忍,那妒妇只会越觉得你好欺负罢了。
唯今之计,是闹到大爷跟前,自然不能当着面儿就说少夫人的不是,少夫人到底是主母,当着面儿,便再是少夫人的不是,大爷自然也要维护着,是以只需闹着过去见到了大爷,一切就容易了。
卫姨娘一夜未眠,连要说的话都想好了,再三斟酌过了。
贱妾给大爷请安,昨日贱妾已经给少夫人磕过头了,本来只预备着晚间待大爷回府了给大爷磕头,竟错过了。
虽说迟了一日,也是贱妾该有的礼数。
这个时候,就要盈盈的拜下去:贱妾因刚来,并不懂得府里的规矩礼数,听少夫人身边的妈妈说,每月要逢十才来与少夫人请安,贱妾想着,不敢这样没有礼数,只图自己享受,贱妾虽说是圣上吩咐来伺候大爷的,但服侍少夫人也是贱妾的分内事,自然要日日来伺候才是,不然,若是朝廷知道了,只怕也要下旨斥责贱妾的。
这样一番话,既说了第一日进府,少夫人就不令她见大爷,又说了少夫人以不用请安来搪塞她,再点出这是圣谕把她给陈大爷的,可不是你能阻扰得了的,这样阻扰下去,那就是抗旨,可以请上谕降罪。
这番话卫姨娘自觉有礼有节,言语婉转,却有好几层意思在里头,还没有丝毫告状的语气,这是她在娘家后宅争斗中学到的,如何于言语中把该有的意思都点出来,还要对方听起来语气委婉和善,并没有指出谁的错,但要叫人,尤其是以他的喜好为后宅争斗目标的男人就此对某人产生不满。
姿态要柔弱,虽说有委屈,虽说被主母欺负,种种不公,但并无怨言,只想着伺候好大爷和主母。
卫姨娘深知,这才是无坚不摧的利器。
她见过好几个例子了,女人再刚强能干有什么用?二房那位梅姨娘、余姨娘,三房的黄姨娘,连同自己的亲姨娘,都是成功的例子。
男人喜欢的,无非就是柔弱娇美的女子,全心全意的依附在他的胸前,对他的每一次目光,每一次眷顾都欣喜无限,对他的话奉若纶音。
善良而单纯,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需要男人呵护,就能转悲为喜。
男人当然都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可是,她计划的这样好,她想的这样透彻,她有种种手段,她连见到大爷之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再三斟酌了,她却连见都没有见到大爷一面。
只换来自己的贴身丫鬟鲜血淋漓的躺在后头小房间里,奄奄一息。
这个该死的妒妇!防范的这样严密,仗着正室的身份,没有丝毫道理就打丫头,这样的悍妇,泼妇,谁会喜欢?怪不得后院就两位姨娘,听说不久前,从小儿服侍大爷的通房丫头还被她打发掉了呢。
卫姨娘越发坚定了她的想法,这位主母自然是一个悍妇,大爷必然不会喜欢,她正是有着天赐良机。
既然在正房见不到大爷,那就只有另辟蹊径了!只要见到大爷,那一切……卫姨娘的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来。
郑明珠当然不知道卫姨娘正在筹划着什么,她此时坐在嫂子林氏的房里,腿上坐着白嫩胖圆的琪哥儿。
已经满过一岁了的琪哥儿养的好,圆滚滚肉呼呼的,又好动,并不认人,坐在郑明珠的膝盖上哪里坐的住,就想往她身上爬,要去抓郑明珠带着的金项圈,金项圈底下缀着彩色的璎珞,吸引着小家伙。
林氏怕琪哥儿碰着郑明珠的肚子,连忙伸手抱他:琪哥儿不许往你姑母身上爬。
琪哥儿扭着身子不依,伸手奶声奶气的说:要,要。
郑明珠笑着把璎珞摘下来给琪哥儿玩:可不许吃。
琪哥儿抓着璎珞,在炕上歪歪扭扭的走来走去,然后一屁股坐下来,低头摆弄起这彩色闪亮的小玩意来。
郑明珠一脸笑意,看着坐下来越发圆球一般的琪哥儿,不由憧憬起来:今后咱们家这个,不知道能不能长这样好。
林氏就笑:侄儿自然是好的,你急什么,倒是你自个儿,要能吃能睡才行,我看你怀着孕,倒反倒瘦了些儿,大夫怎么说?郑明珠也无奈:大夫说过一阵子就好了,我也不是不能吃,就是吐的厉害,今儿还是趁昨儿没怎么吐,精神好些,才回来坐坐的,瞧瞧哥哥嫂子,给爹爹请个安。
林氏就笑道:可巧你哥哥前儿出去京西大营,说了今日回来的。
说着回头跟丫头说:打发人到外头问一问,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就说大姑奶奶回来了,等着世子爷呢。
不一会儿,丫头就进来回话:世子爷说,知道了,请少奶奶先陪着大姑奶奶坐一坐。
郑明珠又问:爹爹呢?这个我不大知道,不过既然世子爷知道了,想必会使人去请公爹吧。
林氏笑道。
郑明珠就问起家里的事。
林氏笑道:正是有些繁难事呢,第一件姑奶奶也知道的,那日二叔纳了高氏为妾,到如今已经五个多月的身孕了,此时正在后院待产,公爹便使人到王家去说了,王家原本要许配的嫡出的二小姐给二叔,如今请来高僧算过了,二小姐与二叔八字有冲撞,便不下定了。
退庚帖等闹了几日,好容易闹完了,公爹前儿便请了礼部的刘大人去求礼部右侍郎史家的三小姐。
如今似乎有几分准了。
史家的三小姐?郑明珠没什么印象,人家还是小姑娘,她已经为人妇,交际圈子自是不同的,而待字闺中的时候,就算见过,她也不知道了。
林氏笑道:我倒是见过两次,虽说是姨娘养的,不过因生母去的早,从小儿也是养在嫡母跟前的,一样读书识字的,见识气派与嫡女也没什么差别,就是性子强些儿,不似别的小姐温柔和顺。
郑明珠见她说了这句话,欲言又止,便想到她是嫂子,有些话似乎不好说,就笑道:若论性子,强些儿倒也好,嫂嫂也知道二弟那脾气,原是骄纵惯了的,不大懂事,且平日里冒冒失失,顾前不顾尾,倒不如娶个掌的起来的,有主张的媳妇才是好事,有了不好的,也敢劝一劝,说不定就好了呢?若是那等柔顺的,自己没有主意的,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只怕日子长了,二弟越发不像样子——只一件,性子刚强了,只怕妯娌间不好相与。
林氏就笑道:姑奶奶倒不用操心这个,别说我冷眼瞧着,史家小姐虽说性子刚强,但也是明理懂事的,便是那等不懂事的,也碍不着我怎么,若是好的,我多看顾他们些儿,若是不好的,就撩开手,平日里用度我按着日子给了,别的事儿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谁不好了,罚了他就完了,谁还能强着我不成?郑明珠笑,倒也是,她这个嫂子比自己强百倍呢,还用自己替她操心么?☆、碎骨子那妹妹们呢?如今可都还好?郑明珠问,先前她到的时候,兄弟和妹妹们倒是都来请安了,她分发了带回来的礼,他们就散了。
她看着,妹妹们如今都比较沉默,只坐着并不说话吗,以前是三妹妹郑明慧和五妹妹郑明真活泼些,自从朱氏的事情之后,郑明慧与郑明真就变的沉默了,也没什么笑容。
郑明珠也挺无奈的。
而四妹妹,六妹妹本来就比她们沉默些,此时也没什么不一样林氏也叹气:五妹妹还好些,到底年纪小,容易过。
三妹妹就格外沉默的厉害,平日里也不肯出门,就在屋子里坐着,有小姐们下帖子请赏花喝茶,她也不肯去,连去花园子里走走,也轻易不去,与她说话,总是点头,说好,就再没有别的话了。
郑明珠跟着叹气:三妹妹也十四了。
林氏明白她的意思:是,三妹妹也该说人家了,既然太太不在,我自然不会不管她,不过上月我也问过公爹了,公爹的意思,也才十四岁,并不太急,明年再说这件事也不晚。
郑明珠点头,她如何不明白,朱氏的事虽说被三家联手压下了消息,可到底也并不是太机密,且当家主母被送去家庙,这是何等显眼的事,就算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谁不明白这里头绝对有要紧的事故呢,总没有突然当腻了主母,要想去庙里住的。
爹爹的意思,拖一拖再说三妹妹的婚事,倒也好,日子长些,这事儿就淡一点,也好谈一些。
郑明珠说:爹爹说的是,横竖明年才十五,就是十七出阁,也不算晚的。
可不就是妹妹这话呢。
林氏表示赞同。
正说这些闲话,外头有人报:世子爷回来了。
林氏与郑明珠都站起来。
郑明玉大步走进来,依然是铁铸一般的风骨,只不过见到郑明珠就露出难得的笑容来:妹妹来了,快坐下,当心身子。
自家兄妹何必这样客气。
一边儿林氏有点酸溜溜的说:我怀琪哥儿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这样紧张呢。
郑明玉还没说话,郑明珠先笑出来:嫂嫂倒吃起我的醋来。
林氏嗔道:谁叫他这样偏心呢。
平日里哥哥不在,嫂嫂就是最稳重大方的一个人,如今哥哥来了,连嫂嫂都撒起娇来,倒不害臊?郑明珠难得见到她嫂子这一面,连忙抓住机会嘲笑她。
果然夫妻是不一样的,连成熟稳重如林氏,对着郑明玉,也有这样小儿女之态。
郑明玉道:跟妹妹还说这些话。
林氏便笑道:正是因是自己妹妹,我才说这些话,若是别的人,我自然就不说了。
郑明玉就不理这一茬,倒是对郑明珠说:我在外头猎了些皮子回来,你拣些好的去,回头做两件斗篷,还有常坐的椅子上也垫着,可别冻着了。
说着就朝外头叫:送进来。
一个年轻军官就指挥着两个小兵,抬了一个箱子进来,那年轻军官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样子,英姿飒爽,虽不是极其英俊,但五官端正,身姿挺拔,十分有男儿气概。
只是大约是不妨屋里有女眷,这年轻军官顿时有点脸红,手脚都别扭起来,就地打了千儿,就吩咐人把箱子放下,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除了进门不妨看了一眼,随后都是一直低着头的,十分有礼。
待他退出去了,郑明玉才说:这就是一等虎威将军申将军的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能吃苦,又稳重,前程是极好的。
哎哟,原来是特地安排给她看的。
前儿郑明珠把申家这事儿写信给了哥哥,问他的意思,没想到,还特地安排带了人来给她看过,倒是费心。
如今这一看,这位申公子倒是不错,又有哥哥的话作保,可以回去给陈夫人回话了。
说了一阵闲话,就到了饭时,安国公郑瑾还没回来,郑明玉与林氏便亲自陪着郑明珠用饭,郑家的规矩,是晚饭的时候,女眷都在正房摆饭,中午是送到各房去吃的。
吃了饭,郑明玉去了书房,郑明珠依然在林氏房里坐着,喝着茶等郑瑾。
刚过了不过半个时辰,突然就有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林氏的院子里来,叫着:大奶奶大奶奶,可了不得了。
林氏皱眉,她屋里服侍的大丫头玉芝见状,忙两步走出门去呵斥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大姑奶奶正在屋里坐着呢,你就敢嚷嚷,惊到了大姑奶奶你可吃罪得起?那小丫头一脸汗,是不敢嚷嚷的,忙走两步到了玉芝跟前:玉芝姐姐,真是要紧事,不然我怎么敢在大奶奶院子里大声说话儿——二爷院子里的高姨娘叫肚子疼,都见红了。
玉芝唬了一跳,忙问:可叫人请大夫了?那小丫头忙道:已经打发人去请了,二爷院子里的嬷嬷打发我来回大奶奶,请两个积年经过事的老妈妈去给高姨娘瞧一瞧。
林氏与郑明珠在屋里听的清楚,林氏就高声吩咐道:玉芝,你去请赵妈妈去二爷院子里瞧瞧,有什么事立时来回我。
随后林氏又叫来香桃:你去后头院子里,问问今儿高姨娘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厨房里的人都吩咐不许回去,吃剩下的也都放着不许散了,待太医到了再说。
香桃领命去了,郑明珠问:嫂子觉得,这事儿有蹊跷?林氏笑一笑:这种事情,就是没有蹊跷,也是要查的,二爷心尖子上的人,就算自己吃坏了什么,也要罚一罚丫头,且既是见红了,多半就不是自己吃坏了什么。
高姨娘日日在自己房里住着,哪里也不去,连花园子里也不肯去走动的,也就只有在吃食上做点手脚了。
郑明珠见林氏说的如此云淡风轻,毫无着紧的神色,仿佛这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了,当然态度是很端正的,第一时间就控制住相关人员,准备查证。
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过程。
郑明珠本来听说这样要紧的事,还紧张了一下,此时倒笑道:嫂子就不担心这孩子能不能保住?林氏句句话都没提到高氏的孩子,郑明珠颇为好奇。
林氏听了,倒是诧异: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随即林氏又笑起来:妹妹也太肯操心了,这话我也只在妹妹跟前说,这有些孩子,自是一家子千盼万盼的,有时候便是有些不睦,有了这孩子,倒就好了,那自然是人人着紧的,要好生看顾着。
有些孩子,却是本来就不该有的,好好一家人,倒反不好了,这样的孩子,若是没了,说不定倒是他的造化。
说到这里,林氏叹口气:妹妹原是没经过这些,自然心软些,时日长了,自然就想的明白了。
郑明珠默然。
林氏这话,虽说无情,却是有道理的,有些孩子,是一家子都欢喜无限的,例如自己肚子里这个,有些孩子,却……孩子自是无辜的,什么也不懂,这只跟母亲有关。
郑明珠叹口气。
只听到外头纷纷扰扰,有人跑进跑出,林氏却只安稳的喝着茶,等着信儿。
过了一会儿,玉芝走了进来,低声在林氏耳边说了两句话,林氏安稳的神情终于崩塌了,神情有点古怪起来。
林氏说:玉芝,大姑奶奶不是外人,也给大姑奶奶说一说。
玉芝便应是:奴婢先前寻了赵妈妈去那边院子里看了,高姨娘的午饭刚收拾了,正放在院子里预备散给小丫头子们,赵妈妈过去只看了眼,闻了闻,就说里头被下了药。
红花?郑明珠忙问。
回大姑奶奶的话,赵妈妈说不是红花,是碎骨子。
玉芝说。
郑明珠不太清楚,倒是林氏知道:这原是淡竹叶的根做的,很容易得来,别说是外头药店里,便是有些家的院子里也有,只是很多人不大知道罢了。
玉芝接着说:还有一件事,先前快要到饭时,三小姐带了丫头去看高姨娘,听说午饭送来了,三小姐还特地去看了看饭菜,说是这些太简薄了些,便叫丫头从自己的分例里送了一碗汤给高姨娘,且是看着高姨娘喝了才走的。
啊?郑明珠终于明白林氏为什么轻松的表情不再了。
☆、公平林氏觉得自己今天叹的气真不少,不过还是又叹了口气,问道:三小姐呢?玉芝果然很能干,什么都答得上:奴婢亲自去悄悄在窗根儿底下看过了,三小姐在屋里绣花呢。
林氏想了想:三小姐和高姨娘自是不同的,如今且别惊动小姐,先等大夫来了怎么说吧。
你去瞧着,香桃一个人在那边儿。
郑明珠佩服林氏的镇定自若,换成是自己,肯定第一时间想到找陈颐安,林氏却完全没想过先要找郑明玉,只是先等结果。
再想到陈夫人遇事的镇定自若,郑明珠觉得自己果然是被陈颐安惯坏了。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直到半个时辰后,玉芝才又走了回来,低声道:回大奶奶,大姑奶奶,高姨娘的孩子没保住,如今只保住了高姨娘,不过流了不少血,须得好生养着,大夫说,今后还能不能有孩子还是两说呢。
至于那药,大夫验过了,确是三小姐送的那碗汤里有碎骨子。
林氏依然镇定的点头,对郑明珠说:小姐是娇客,如何懂这些东西,只怕是什么人知道三小姐关心高姨娘,找机会下的也未可知。
郑明珠一怔,见林氏给郑明慧开脱,不由的露出一丝疑惑来,不过倒也顺着林氏道:嫂嫂说的是,如今就连我也并不知道这什么碎骨子,三妹妹还小些,如何知道,必是有什么人做的,与三妹妹并不相干。
林氏微微一笑,这个妹妹越发伶俐懂事了,她就笑道:虽如此说,到底也要去问过三小姐,吩咐谁去做的这碗汤,经了哪些人的手,才好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且也要与三小姐说一声儿,她与二叔兄妹情深,平日里也是顾念着这未出生的侄儿,且还有一点,大姑奶奶是知道的,这位高姨娘虽是个姨娘,到底也算是三小姐的表姐,这血缘总是抹不掉的,且曾在咱们家住了一阵子,与小姐们也是熟识的,三小姐常去看她,送东西药材,如今出了事儿,侄儿没了,也要与三小姐说一声才是。
郑明珠眨眨眼,林氏这段话意思倒多。
于是她就起身,随着林氏去三小姐的闺房。
林氏一叠声叫郑明珠的丫头:扶着你们少夫人些儿,尤其是到了外头,就怕有小丫头不妨,打闹间撞上来,那可了不得。
这是在提醒郑明珠等会儿到了郑明慧房里自己要小心。
郑明慧能恨的打了高氏的孩子,难保她就不会恨的想要郑明珠也没了孩子。
郑明珠笑道:我知道了,还是嫂子心细些。
林氏若无其事的笑道:这种事,我怀着琪哥儿的时候就碰见过,幸而丫头们还仔细,知道拦着。
大姑奶奶才有身子,有些事还不是要我们经过的提个醒么。
怪道林氏恨朱氏恨的出血呢,这也太惊心动魄了。
两姑嫂携手往后头三小姐郑明慧住的问珠院去,那院子一片安静,院子里的树下坐着一个丫头在发呆,连来了这一群人都没发觉。
还是林氏的丫头见状,跑了过去叫她,她才惊醒过来,上前来请安,大热的天里,这丫头一脸苍白,似乎还在打抖。
郑明珠看了她一眼,这是郑明慧的大丫头丁香,便问:你们小姐呢?丁香镇定了一下,才答道:回大姑奶奶的话,小姐正在屋子里头绣花儿。
单看这个丫头,郑明珠其实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了,也并不多言,只是与林氏一块儿进去。
郑明慧的闺房她还是第一次来,布置东西都是十分秀雅小巧的,颜色也是浅淡的居多,郑明慧坐在炕上,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浅绿色纱衫儿,同色的裙子,低着头在绣花。
她倒是很镇定,拿着针的手也并不抖,可是绣的那朵花却是配色古怪,十分的惨不忍睹。
郑明慧听到有人进来,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姐姐和嫂嫂,站起来道:她死了吗?容色很平静,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这样镇定的说着这样一句话,郑明珠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林氏却道:三妹妹这是问谁?我竟不知道,因大姑奶奶来了,要来看看你,我又有事要问一问你的丫头,便陪着大姑奶奶一起来了。
郑明慧笑了笑,看着郑明珠:大姐姐来了,大姐姐不怕我突然撞过来,把你的孩子也弄掉吗?这语气,这表情,郑明珠不由自主的就后退了一步,双手护住了小腹。
郑明慧嘲弄的笑一笑,又转头对林氏说:嫂嫂要问什么,问我就是了,高姨娘的药是我下的,我亲手端给她喝的,和丫头们没关系,她们并不知道,嫂嫂也不用问她们了。
林氏又叹了一口气,郑明慧道:嫂嫂和大姐姐请坐,我就不叫丫鬟上茶了,想来你们也不敢喝的。
当一个人什么也不在乎的时候,说话真是比刀子还利,叫人尴尬。
不过林氏脸上倒看不出尴尬来,神情自若的坐下来,吩咐丫鬟樱桃道:叫婆子们把三小姐的丫鬟都带到我院子后头去,等会我再去问话,这里你带着两个小丫头,先服侍着三小姐。
郑明珠顿时心中大定,果然坐下来。
林氏这一手不错,瞬间反客为主,不再跟着郑明慧的话走。
郑明慧简直就是完全豁出去的状态了:嫂嫂放心,就算不用人看着我,我也哪里都不去的。
林氏却笑道:妹妹说哪里话来,我不过是因要问妹妹的丫鬟的话,才另外吩咐人伺候,妹妹身份贵重,与那些人自是不一样的。
郑明慧笑一笑,并不在乎:大姐姐没在家,想来并不知道,不过嫂嫂是知道的,娘接了表姐到咱们家来,我是只有高兴的,家里的女孩儿并不多,云表妹又不爱说话,表姐能说会道,而且知道许多外头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很喜欢和她说话。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脸色亮了一亮:我当然知道表姐是不能叫表姐的,也知道娘不该把她接到咱们府里的,可是我还是对她很好,衣服首饰都捡新的好的送她,姐妹们下帖子请我,我也常常带着她去,有人说她,我还替她掩饰,我并不知道,她会成为二哥的姨娘。
郑明慧的宽厚大方,郑明珠是知道的,可是越是这样,小姑娘自然越是受伤。
这个时候,她伤心、愤怒、冲动,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打算,她明白的说,我恨她,我要她痛苦,就像我痛苦一样。
郑明慧接着说:嫂嫂和大姐姐只管放心,我并不恨你们,这件事来龙去脉我也知道,只有我娘对不起你们的,没有你们对不起我娘的,只不过她到底是我娘,我自然不能恨她,我自然也就只有恨表姐了,我娘对不起你们,却对得起她,可如今,却是她害了我娘,现在我娘这样子了,她反倒进府做了姨娘,怀着身孕,就等着今后生下孩子来锦衣玉食?还真是一点事也没了,我哥本来要娶王家的嫡女,现在也不成了,也都是因为她。
还有妹妹,妹妹也撞破了头。
还有我,我没了娘,我再没有一天高兴的日子,我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
她把我们家搅的一团乱,自己却好好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郑明慧问林氏: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林氏淡淡的说:世上有些事,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郑明慧歪着头想了想,对郑明珠道:大姐姐恨我娘吗?郑明珠不妨她突然这样问,便笑了笑:当然不,妹妹可别胡思乱想,太太的事,和妹妹有什么关系呢?这还是一个甚至还没到豆蔻年华的少女,还是一朵清晨未开的花骨朵。
郑明珠说:妹妹还小,大约还不明白,不过待你长大了,你会嫁一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做一家主母,你会慢慢知道,很多事情慢慢就过去了,用不着什么公平。
郑明慧笑道:大姐姐总是这样好心,不过好心有好报,大姐姐如今这样好了,自然没空来恨谁,我却做不到,我只想要一个公平。
她那一日被送回府里,第二天就成了二哥的姨娘,二哥竟然是欢喜的!我见不到我娘,只知道娘被送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哭了很久很久,妹妹也哭了很久很久,后来,我笑着去看她,送东西送药材给她,后来也常常去看她,送些点心,她说这府里只有我对她这样好,从来都那样好,渐渐的,她开始吃一点我送去的点心了,后来,我送去的汤她也都毫不怀疑的喝了,就像今天一样。
我知道我犯了忌讳,可是我一点也不怕,我只想要这个结果。
郑明慧在笑,可是却叫人难过。
郑明珠叹口气:妹妹想岔了,哪有什么公平,就拿这件事来说,妹妹的这些丫头,都是忠心耿耿的,她们也有父母家人,她们也想有以后的日子,可是今天这件事,就把她们都葬送了,她们服侍你这些年,又替你做这些事,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公平吗?郑明慧就有点呆了。
过了一会儿,林氏才说:妹妹是公府嫡女,身份何等尊贵,何必与下人置气。
也还是丫鬟们服侍不周,不知劝解的缘故,我自会处置,妹妹且安心歇着吧。
郑明慧扑过来,一把抓住林氏的袖子:嫂嫂,不关她们的事,是我在书上看到的碎骨子,我自己悄悄买来给她喝的,没有别的人知道,嫂嫂只管处置我就是了,和她们都没有关系。
樱桃忙过来扶郑明慧:三小姐请坐下,有话慢慢与大奶奶说就是了。
郑明慧手指指节发白,紧紧抓住林氏不放,樱桃费了好大劲才掰开来,林氏平静的说:妹妹放心,自会再挑好的与妹妹使。
于是站了起来,郑明珠也跟着站起来,事情到这种程度,自然没有任何继续询问的必要,郑明慧的这个状态,完全就是有了魔障,说是说不通的。
也不可能让朱氏回来。
也就只有走了。
只是郑明珠觉得压抑的很,情绪变得低落起来,林氏看她一眼,劝道:妹妹也不要伤心,三妹妹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今后大了,出了阁,自然就不是这样了。
郑明玉显然也是得了回报,此时正在正房等着她们,见她们进来,立刻问道:怎么回事?林氏自然把刚才郑明慧那些话说了。
郑明玉皱着眉头:胡闹,她是尊贵的小姐,至于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吗?竟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林氏只能叹气:是不是先回了爹爹,再处置?郑明玉道:有什么好处置的,死了就死了,不过是一个贱婢,为了她还要处置小姐不成?不过是把三妹妹身边服侍的人罚一罚也就是了。
林氏道:不是这个意思,自然没有为了姨娘倒处置小姐的道理,是二叔那里要如何交代,他们到底是同胞兄妹。
郑明珠此时道:依我看,妹妹心情不好,在家里闷着只怕也好不了,倒不如到外头散散心去。
林氏表示赞同,显然她也觉得郑明慧这样的状态留在这府里是不行的,便道:妹妹说的有理,帝都的气候也不适宜作养身子,如今二姑母正在姑苏,那边气候景色都是好的,二姑母家里又有几个姐妹,与三妹妹一般大,正好一起玩儿,妹妹去姑苏养一养,过一两年再回来,自然就好了。
郑明玉想了想,也觉得妥当,便说:那就这样回爹爹吧。
郑明珠又道:既要到外头去,倒不好换了三妹妹的丫鬟,一则从小儿服侍,一应大小都是知道的,如今换了新的,又在外头新地方,只怕三妹妹不惯。
二则,这话也只说与哥哥嫂子,这几个丫头我瞧着是忠心的,到了外面,难免有些东风压倒西风的事,小姐间口角也是常事,有人帮着,也放心些。
郑明玉与林氏都点头称是。
一时计较定了,便等着郑瑾回府来回话。
☆、卫姨娘的第一次蓄劲快到晚饭时分,陈颐安果然来了,虽说在家里的时候说起来不大情愿,但到了安国公府,见了老丈人却是十分的恭敬,话也说的好听,请个安罢了,就把老丈人奉承的欢喜起来,加上明珠有了喜讯,郑瑾自然更是欢喜,定要留他们两人吃饭。
陈颐安笑道:小婿还发愁岳父大人若是不留咱们吃饭,咱们要想什么法子混一混呢,果然还是岳父大人疼我们。
说的林氏都抿着嘴笑。
真是哪里看得出陈颐安对郑瑾不止一点芥蒂呢。
一家子欢欢喜喜的吃了饭,也并没有人提今日发生的事,似乎这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一般。
待郑明珠与陈颐安从安国公府辞了出来,坐上了马车,郑明珠才把今日此事原原本本的与陈颐安说了一遍。
陈颐安歪着靠着车壁听了,只有两个字的评价:蠢货!这也是郑明珠意料之中的事,这样单纯冲动,蛮不讲理的手段,落入他陈大爷眼里,自然只有‘蠢货’两个字可以评价了。
陈颐安道:姑且不论她身为公府小姐,居然把兄长的一个姨娘视为敌人,对她念兹在兹,必欲除之而后快,单这格局就落了下乘,哪有一点儿公府小姐的心胸气派?单看她这法子手段,真是傻到没边,若我说这世上有一千种法子来出气,那她就偏选了最蠢的一种,还自以为行的光明正大,十分磊落?也就……说道这里,陈颐安似乎意识到什么,戈然而止,只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郑明珠。
郑明珠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只问:也就什么?陈颐安坐直了,笑一笑:罢了,后头的就不说了,不然你生起气来,气到了我儿子,反而不好。
郑明珠又好气又好笑,这人自从确定自己怀孕以来,简直张口我儿子,闭口我儿子,那等热切,简直叫郑明珠担忧,要是今后生个女儿,真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不过他这句话,郑明珠也不是蠢的不懂,而且她毕竟不是真的郑明珠,对那个家庭自始至终缺少自己娘家的感觉,反而能站在比较旁观的立场来看待。
陈颐安的意思,无非是这一家缺乏大气正统的相夫教子的女主人,一家子的女孩子不管是有意无意都被教导的格局不大,眼光、心胸、气派都差了。
而男孩子,也就郑明玉因从小儿跟着郑瑾长大,竟是出类拔萃,与别的人不同,其他的……看朱氏亲生亲养的郑明朝,比起不懂事的冲动热血的陈颐青,也还差的远呢。
怪道陈颐安要发出这样的感叹。
郑明珠就笑道:说的我这样小气,无非就是说咱们家不好罢了,又来感叹当年因看到我哥哥,就错娶了我,我晓得的。
陈颐安就笑着拉她的手:瞧你这话说的,我哪有错娶,我不过说你妹妹两句罢了,你就这么夹枪带棒的,罢了,横竖今后我不说你们家就是。
听他这样好脾气,郑明珠还真不习惯,反生出些歉意来,以前那个郑明珠,说陈颐安错娶了也真说得上,那个郑明珠,比郑明慧还不如呢,如何配得上陈颐安?不过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看自己横冲直撞给他惹了多少事呢?郑明珠自嘲的一笑,说:其实你说的实也没错,咱们家也就大哥出息,幸而有个好嫂子,只盼今后日子长了,妹妹弟弟们能学到些哥哥嫂嫂的好处,就是他们的造化了。
陈颐安笑道:这话不错,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得你其实也挺不错的。
郑明珠觉得他这话说的毫无诚意,明显敷衍,不由的横他一眼,偏是落在陈颐安的眼中,却是媚意横生,别有一番风情,只是如今她有了身子,又是前几个月,陈颐安不能妄动,只能摸摸抱抱,聊胜于无。
到了家里,陈颐安又拐了个弯去外书房有事儿,郑明珠自己回了甘兰院,墨烟显然等着呢,笑嘻嘻迎出来。
郑明珠一见她这样儿的表情就知道有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墨烟如今越发八卦了。
果然,墨烟笑道:少夫人要听今天的新文儿吗?郑明珠好笑:有什么新文呢?墨烟与翡翠一块儿利落的服侍她换了家常的衣服,取了簪环,洗脸梳头,一边笑道:那位金字招牌的卫姨娘,今天挨打了。
咦?怎么一回事?墨烟拿了个鼓鼓囊囊的大靠枕给郑明珠塞在腰下,翡翠捧了一碗核桃酪过来,一边笑道:我也听说了,后头院子的哭声简直能传到皇城去。
翡翠也捉狭起来了,郑明珠一边拿着勺子慢慢的舀着核桃酪,一边听她们一边笑一边说。
原来早上郑明珠就起身回了娘家,到了午饭时分,陈颐安就回家来了,预备吃了饭歇个晌,再换了衣服去接媳妇。
这位卫姨娘,虽说自己的丫头被打的动弹不得,身边倒还有两个宫里来的丫鬟,虽不知她们到底是宫里什么地方出来的,不过对卫姨娘还是恭敬的。
宫里赐的丫鬟,自是要比这府里的丫鬟更有身份些,走动也随意许多,于是就打探到了郑明珠不在,陈颐安独自回家吃饭。
这可是天赐良机,于是卫姨娘便去了厨房,亲手做了一碗汤,叫丫头端了食盒,就要往正房送汤去。
嗯嗯,什么汤?郑明珠随口问。
墨烟顿时哭笑不得,少夫人这是有多漫不经心?居然先问什么汤!翡翠掩嘴笑:鱼头豆腐汤,奴婢听说,做的挺好的,蒋大娘说比大厨房的厨子也不差呢,还有一碟炸响铃儿,是豆腐皮裹的笋丝、蘑菇、松子儿炸的。
郑明珠眨眨眼:不错啊,炸响铃儿不错,问问厨房还有没,给我也拿一碟来。
翡翠忙道:大夫说少吃油炸的,火大。
郑明珠催着她:快去快去,说少吃,又不是不能吃。
翡翠无奈,只得去厨房了,如今少夫人有孕,大爷再三嘱咐过,一应入口的东西,都需有人守着,不管做还是送,至少得有两个人,其中还需得有少夫人房里的丫鬟。
郑明珠瞧着翡翠去厨房了,这才笑道:然后呢?墨烟翻个白眼:然后到了咱们正房,奴婢就拦着不让进,要先进去回大爷,大爷说,叫她回去。
她没回去?郑明珠总算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了。
可不是!墨烟笑道:奴婢到门口说,大爷说了,把汤给我端进去罢,你先回去。
她不信呢,以为奴婢骗她,还说:你真回了大爷吗?墨烟道:卫姨娘也不知怎么想的,难道奴婢有这样大的胆子,当着大爷就敢弄鬼?我不要命了吗?找死也不找好地方儿。
郑明珠笑,墨烟激动了,就忘了奴婢啊我的了,想来也是,在这些丫头小子心里头,最怕的就是陈颐安,平日里敢和郑明珠笑嘻嘻的,陈颐安一来,就都规矩起来。
就算墨烟心理想着要拦卫姨娘,陈颐安没发话,墨烟也是半句话都不敢说的。
后来呢?说个事儿也这样慢。
郑明珠不满的很。
墨烟鼓鼓嘴,接着说:卫姨娘不信,就要进去看,大爷这样吩咐了,奴婢怎么敢放她进去?自然就拦着了,卫姨娘厉害的很,说她是圣上赐下来服侍大爷的,奴婢敢拦她就要打奴婢的板子,还说了一大堆,什么御赐呀,什么违命抗旨呀,奴婢也不懂,就觉得卫姨娘简直就是带着一块御赐的金字招牌,整个人都金光闪闪的。
噗。
郑明珠笑出声来,这小家伙,说话越发捉狭了。
奴婢不懂,也不敢回话,只知道大爷吩咐过了,便死拦着。
墨烟掌着不笑,接着往下说:说什么也不敢放她进去啊,她也只是嘴里威胁我,人又娇弱,拉扯不动我,声音就越来越高。
说着,墨烟终于掌不住笑了。
郑明珠也觉得好笑,这场景似乎就在跟前似的,墨烟闭着嘴低着头,撑开双手拦住门,死抵着不让,卫姨娘又急又气,嘴里一应的说着我是御赐的,你拦着我就是抗旨,我要请板子打你之类的话,就是推不开墨烟进不去。
拉又拉不动,骂又没回音,还真是秀才遇着兵呢。
果然做丫头也要有两把子力气才行。
墨烟胖乎乎的,倒是刚好。
墨烟显然也想起那个场景好笑,笑了一场,才说:卫姨娘只怕心中早认定了是我搞鬼儿,就故意把声音提高了说话,口口声声只说是不过给大爷送碗汤,少夫人知道大爷那性子,那可是好相与的?原本就不耐烦了,我还提着心呢,卫姨娘倒是怕大爷不发火还是怎么的?越发吵的这样,大爷就恼了,吩咐人把卫姨娘院子里两位嬷嬷请了来,叫把卫姨娘给带回院子去好生教教规矩,还送了一把戒尺到那边,哎哟,少夫人是没瞧见卫姨娘那神情,简直觉得自己听错了似的,一脸的回不过神来,就让两位嬷嬷连拖带拉的弄走了。
没一会子,就听到那边哭声震的天都抖了下,后来有小丫头跑来跟我说,卫姨娘挨了二十下戒尺,两只手都打肿了。
郑明珠都听的替她疼,真是,谁不惹她去惹陈颐安,连自己都不敢惹呢,她哪里来的那样的自信她去送汤陈颐安就要见她,要看上她,要怜惜她?大约她是没见过对女人投怀送抱会拒绝的男人?于是就踢在陈颐安这块铁板上了,陈颐安这个人,对女色还真是不甚看重,念及当初初见时陈颐安的冷淡,郑明珠不由的摸摸自己的脸。
不过,郑明珠不由问:嬷嬷可以打她的么?墨烟笑道:瞧少夫人问的,这可是平宁长公主府送来的嬷嬷,别说有着七品的品级,就是没有,也一样打得她,公主府出来的女官,怕过谁不成?就是几位王爷府里的长官,只怕也不如的。
如今来伺候她,实在是委屈了两位嬷嬷,可见长公主多疼少夫人了。
倒也是,别说公主,便是宁婉郡主,那也是威风的很的。
怪道上回陈颐安听说姨母派了两位嬷嬷过来,就一直笑,还吩咐她备了重礼去谢,原来他早打好这主意了。
郑明珠就笑道:你居然没赶着去看?墨烟似乎也觉得很遗憾:可不是么,外书房有事儿寻我,我就赶着去了,回头等我知道,早打完了,连哭都哭完了,早知道大爷这样狠,还叫人送了戒尺去,我怎么也要等着看了才去外书房呢。
把郑明珠笑的不行。
正说着,翡翠把炸响铃送来了,一溜十个炸响铃排在一个长条的白瓷碟子上,还有一个小碟子盛着梅子酱,正好蘸着吃。
另有一只喜鹊登梅的白瓷茶盅子,里头盛着半杯金黄明亮的茶,淡淡的桂花香味儿飘出来,颇为清长。
翡翠道:时辰晚了,少夫人偏要吃这样油炸的东西,只怕克化不了,这是新送来的黄金桂,等会儿少夫人喝半盅,化化食才好。
郑明珠顿时忘了那卫姨娘,眼里只有又香又脆,咬一口便鲜嫩喷香的炸响铃了。
☆、154 惹事虽说陈夫人早就令丫头过来说了,叫郑明珠不用每日去荣安堂请安,多歇着为好,这一日早晨,郑明珠还是一早就起来,去了荣安堂。
昨儿回娘家,见了申家的公子,自然要去回陈夫人的话。
郑明珠自从有孕之后,就在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吃饭了,陈夫人特地拨了两个厨娘过来伺候,也添了分例,单预备着郑明珠临时想什么吃,好就便儿做。
是以郑明珠是吃了早饭才去的荣安堂,回来都快要到午饭时间了。
陈夫人听了郑明珠说的申家公子的形容举止,郑明玉对他的评价,十分欢喜,眼见这事多半就能定下来了,且陈夫人还跟郑明珠说了,唐家已经应了卫江俊这亲事,这就要选日子换庚帖,请人算八字了。
郑明珠也十分欢喜,唐家逐步走上正轨,菱月妹妹与卫江俊实在是很相配的,且如今就要成她名正言顺的亲戚了,今后就越发好亲近了。
都是好事儿,是以郑明珠回甘兰院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心情颇好。
刚进院子门就见玛瑙迎上来,低声道:花姨奶奶来看少夫人了,在正厅等着,已经有一会子了。
咦,花姨娘她来做什么?自从那一回因着表小姐卫江月、五小姐和二小姐的纠纷,郑明珠算是得罪了花姨娘与二小姐,可是郑明珠也同样看不上这样不上档次的花姨娘,自然对陈颐雅也不热络,平日里郑明珠去锦莲榭看小姐们,二小姐的院子去的最少,偶尔去一去,也是挑的花姨娘没去的时候。
这个时候,花姨娘来做什么?郑明珠眼珠子一转,就想明白了,自己昨儿奉命去打听了申家公子,对这件事,花姨娘自然是十分关心的。
花姨娘正在正房的椅子上坐着,拿着翡翠扎的花儿瞧着,夸她手巧,此时见郑明珠进来,忙丢下那绣花棚子站起来笑道:我来瞧瞧少夫人,听说少夫人近日有些不 耐烦,如今可大好了?今儿我瞧着少夫人这气色还好,想必是好了罢?头一胎原是要折腾些,其实是无碍的,且听老人们说,这越是折腾,倒越发就是个哥儿呢。
一径的笑,简直是毫无芥蒂,没有丝毫的尴尬样子。
一说话就自然笑的花枝乱颤,看人的时候,眼睛又习惯性的上挑着看,这一举一动都是那一种惯性的风流态度,郑明珠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花姨娘的这一面。
这就是教坊司学出来的风流态度,名扬天下的扬州瘦马她见过两个,那是专给人做妾的,看起来倒是颇像良家女子,只是姿态不大方罢了。
花姨娘这样儿的倒是第一回见。
郑明珠不由的有点好奇的看她的举动,一边忙请她坐下,吩咐丫鬟上茶,一边笑道:多谢姨娘想着,特意走来。
前些日子是精神差些儿,这几天倒好多了,也并不妨事。
这就好了。
花姨娘说着,从丫鬟手里接过来一个包裹,笑道:我闲着没事,做了几件百子被,斗篷这些小东西,且给哥儿预备着。
郑明珠忙道谢,叫丫鬟接过来,又坐在一边笑吟吟的和花姨娘扯着家常,颇为其乐融融。
花姨娘心急,扯了几句就把话题扯到昨天的事上:听说少夫人昨天回了娘家,原是夫人打听哪家的公子?少夫人别笑话我,虽说二小姐的亲事,自有夫人、老爷做 主,与我并不相干,可二小姐到底也是我养了一场,哪有真不关心的?只是到底我也不是那牌名儿上的人,也不敢去向夫人打听,只得来求一求少夫人,想问一问这 家公子究竟如何。
虽说夫人选的,那自然是好的,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到底这样要紧的事,还求少夫人好歹说一说,我也就放心了。
郑明珠想:不管格局如何,出身如何,性子如何,爱护儿女的一片心却是一样的,尤其是郑明珠怀着身孕,越发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了,平日里那样跋扈的一个人, 事涉自己女儿的亲事,又因着规矩礼法,她没有任何的权利干涉,这种不安、遗憾、痛苦大约是再荣耀的诰命封号都弥补不了的郑明珠这样一想,就不由的心软了,笑道:姨娘只管放心,这位申家公子自然是个好的,也是巧的很,昨日我还亲自见了一面,生的很整齐,个儿高高的,稳重知礼,我哥哥也说他好,今后自是有好前程的,给二妹妹挣副凤冠霞帔想必不难。
花姨娘显然不是想要知道这个,见郑明珠肯说,连忙问道:申家的公子?哪个申家,帝都姓申的人家,莫非是平安长公主的驸马那一家?郑明珠一怔,平安长公主的驸马的确姓申,是为永寿侯,虽是一个姓,与一等虎威将军申将军却只是早出了五服的远亲,没多大关系。
花姨娘琢磨了一下,登时笑逐颜开:原来是他们家,公主的嫡子,倒也配得上我们家二小姐了,只不知是哪一位公子呢?今年多大了,如今在哪里当差?她摸摸额头,慢慢的说:姨娘想岔了,这位申家公子并不是平安长公主府的公子,是一等虎威将军申将军的长公子。
这下轮到花姨娘怔住了,似乎还没有喜欢完,顿时就被泼上了一瓢冷水,好半晌才道:一等虎威将军,不过是个三品武官,这也太低了些吧……这位申公子,是申将军的嫡长子?郑明珠对那位稳重知礼的公子颇有好感,并没有觉得这位公子配不上陈颐雅,陈颐雅那样的脾气教养,得配这位申公子算是不错了,郑明珠就笑道:原是庶长子, 不过姨娘且放心,这位申公子虽说是庶子,但不过申夫人只养了一位小姐,并无嫡子,是以申公子也是记在夫人名下的,由申夫人亲自抚养长大的,论教养出息,与 嫡子并不差些儿什么。
什么?连嫡子也不是?花姨娘差点尖叫起来:三品武官的庶子?怎么配得上咱们侯府的二小姐?夫人真是好算计!也亏她做得出来,她好歹也是嫡母,再怎么 说,二小姐也叫了她十几年的母亲,她就这样给二小姐挑的夫婿!这是往差的挑吧,多少公侯人家的嫡子上门来求二小姐,打量我不知道吗!郑明珠登时觉得自己实在太天真了,原来花姨娘要知道的,哪里是这位哥儿的容貌举止,性子如何,她满心里要想知道的,是他的家世背景,出身身份。
郑明珠以己度人,说了半日这位公子的人品举止,结果全是白说,顿时又傻眼了。
郑明珠已经后悔自己先前对娘这个认知而造成的心软了,如今想起来,真该将错就错让花姨娘以为是平安长公主府的,花姨娘常年在这侯门深院里,身边不过几个丫 头,消息自是有限的很,如今又是陈夫人掌家,自己只需要去陈夫人跟前请个罪,说清楚些,想来陈夫人自会掩盖住,这样只怕到时候事情已成定局,花姨娘才知道 到底是哪个申家,那时候就无碍了,可是此时说都说了出来谁叫你嘴快!郑明珠颇为懊丧,此时也不得不尽力补救。
便劝道:姨娘且听我说,这位公子虽说出身不算显赫,但也不算差了,且俗话说抬头娶妇,低头嫁女,夫家门第低些,小姐出了阁,也尊贵些,婆婆也不敢随便拿 捏媳妇,岂不自在些。
这婆婆又不是亲婆婆,越发好伺候,家中人口简单,没有嫡子,夫婿又是长子,今后还不是二小姐当家作主,也是一门实惠的亲事。
只要夫婿 出息,今后一样封妻荫子,也用不着靠着父母。
郑明珠还有一句话不好说,陈颐雅到底是庶女,哪里寻那么如意的嫡子来嫁呢?申公子这种有庶子之名,嫡子之实的倒是恰好。
花姨娘大为不痛快:什么实惠的亲事!二小姐可是侯府小姐,竟嫁给三品武官的庶子?说出来也要笑掉人家的牙,只怕人家背地里议论起来,还要说咱们家二小姐 有什么不好,才这样胡乱嫁一个呢。
可咱们家二小姐,论容貌论才情,满帝都都是一等一的,配谁配不上呢?且她哥哥如今又封了爵,岂和一般的小姐一样?虽说二 小姐命不好,没投到夫人的肚子里,是我害了她,可到底我也有个三品诰命在身上,也说不上辱没了哪一家,怎么就要嫁个三品武官的庶子了?郑明珠满心就觉得自己多事,也是因见着这位申公子,觉得实在不错,也是高兴,就忘了不是人人都这样想的。
她都觉得无话可说了,只得又说:姨娘想岔了,二小姐自然是好的,只是这做小姐和做人家媳妇不同,若真是公主府,公主这样的婆婆岂是好伺候的,不免多许多委屈,倒不如夫人挑的这家,婆母自是好伺候的多。
有娘家照拂着,谁敢花姨娘越发冷笑道:娘家照拂?我是个没用的,她哥哥又总在外头,谁照拂得了她?如今单看说亲事,就挑个这样儿的,那就是厌烦了我们了,才拿这样的手段来羞辱人,谁还敢望照拂!要真有什么事了,说不得还要落井下石呢!花姨娘说着,顿时就梨花带雨了:夫人厌烦了我,罚我便是,与二小姐有什么相干?竟在这样要紧的事上拿捏她,我苦命的二小姐啊。
又来了……郑明珠扶额,实在没办法和这位花姨娘沟通了,只能呆呆的坐着,看着她哭,脑子里想着回头要怎么去给陈夫人赔罪。
明显是又给陈夫人找了麻烦了。
花姨娘哭了一场,最后放下话来:夫人既厌烦了我,我自是不敢去求夫人的了,只望侯爷好歹念着二小姐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可不能落那火炕里呀。
郑明珠眼观鼻鼻观心,不肯再答话,花姨娘倒也不寂寞,哭几声说几句,一个人就很热闹了,好容易哭完了,才袅袅婷婷的扶着丫鬟走了。
郑明珠肚子都气饿了,吩咐要吃水晶肘子,把丫头们都唬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皎皎的低调火箭炮一个炸响铃,炸出来多少吃货啊,扶额。
其实这个炸响铃不完全是南方菜,咱们四川都有啊,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杭州那种,其实就是馄饨啦,四川话叫抄手,基本是纯肉的,平时煮着吃,炸着吃就叫炸响铃,素的的话,就是文里这种吃法,豆腐皮裹笋丝蘑菇什么的。
另外黄金桂是一种乌龙茶,半发酵,茶香带着类似桂花的香味儿,挺解腻的,吃完油炸物喝一杯,最舒服啦。
还有一种乌龙茶叫兰贵人,是兰花香气,也很好喝。
☆、155 陈颐鸿的态度郑明珠郁闷的午觉都睡不着了,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起身吩咐丫鬟换了衣服,又去荣安堂。
陈夫人正与卫姨妈商量换庚帖的事儿,见她又来了,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呢。
郑明珠知道卫姨妈与陈夫人亲厚,也就说了出来。
陈夫人笑道:原来是这样的事,你担心什么,我既然没嘱咐你不用说,那自然就是不怕说,有什么要紧的。
郑明珠眨眨眼,陈夫人这态度,那是完全不把花姨娘放在眼里呢,便笑道:媳妇只是觉得,若是花姨娘说些什么话,只怕有什么妨碍。
陈夫人笑道:这孩子就是心太细,想这么多。
花姨娘是个什么脾性,我自然比你知道,但凡明事理的也都知道,实在不必要她欢喜,既要当家作主,就不能想着事事让糊涂人都如意,只需让明白人知道,也就足够了。
郑明珠琢磨了一下,豁然开朗,三爷陈颐鸿!陈夫人在乎的聪明人,那指的就是陈颐鸿了,陈颐雅的亲事,最为关心和有最直接的利益关系的,无非就是花姨娘和陈颐鸿,既然不在乎花姨娘,那么在乎的就是陈颐鸿了。
兄弟间的关系与后宅女人的关系不可同日而语,就如同早前那场小姐纠纷,郑明珠快刀斩乱麻之后,剩下的也就是如何与陈颐鸿交代。
这样一来,她就放心了,不由笑道:母亲说的不错,原是我钻牛角尖了,母亲做事,自然是最妥当不过的,不说别的人,三叔自然是明白人。
陈夫人见她明白了,也笑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这事儿真不成,自然还有别的人家,我们家的小姐都是好的,并不用担心什么。
郑明珠会意:可不是么,不论哪一位小姐,都是好的,配哪家都配得上的。
也就是说,若是陈颐鸿也不领情,那也不要紧,照着花姨娘陈颐鸿的想法把陈颐雅送去哪家高门都可以,陈夫人可没什么吃亏的地方,反是有益。
卫姨妈在一边也笑道:这倒是真的,前儿许家两个媳妇来给大姐姐请安,也请了宽姐儿来见一见,回头就没口子的赞宽姐儿大方知礼,人物齐整。
陈颐宽的夫家姓许,也不是什么显赫的人家,上一辈有一位曾做到了二品文官,如今只有一个子爵的爵位,另有两个子弟最高也就做到五品官,只是因家中几代祖辈都擅经营,如今在天津一带良田万顷,旺铺无数,十分富足。
上回许家当家婶子带了一个侄儿媳妇一起上门给陈夫人请安,单送给宽姐儿的见面礼,就有一朵巴掌大的赤金鬓花,一看就是新打的,切面闪闪发光,花心嵌着一颗拇指大的红宝石,出手颇重。
其实这种实惠的婚事是颇受欢迎的,郑明珠知道许家如今长房的嫡长媳便是一位郡王府的庶女,宽姐儿未来的夫婿便是二房的长子,今后分了家,一样是当家主母,手中自然掌万贯家财。
郑明珠就笑道:宽姐儿从小儿就养在母亲膝下,哪有个不好的,又懂事又大方又孝顺,谁不赞呢。
,卫姨妈笑道:还是大姐姐会调理人,先我去瞧了瞧月丫头,显见得就比以往有规矩多了,也懂事了,还会照顾妹妹,我可算是放心了。
郑明珠抿嘴笑,卫江月最爱和五妹妹陈颐敏混在一起,两个吃货。
郑明珠是放下心了,别的人却是操着心,陈颐雅听她姨娘发了一通怨言,便也没了主意,不由道:那……那如何是好?花姨娘道:我的儿,且别怕,这才刚说起来,庚帖还没换呢,算得了什么。
陈颐雅到底也是在外头贵女圈里交际过一两年的,多少有些见识,此时不由的有点迟疑:照嫂嫂的说法,这家……似乎也是不错的。
花姨娘立时道:胡说!你嫂子是什么,她是夫人的儿媳妇,她不帮着夫人说难道还帮着我们不成?什么实惠不实惠,当初她怎么没找一家这样实惠的亲事嫁了?她一样挑了咱们家这样门第的嫡长子嫁,如今倒来劝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再说了,真要这么好的亲事,三小姐只比你小两个月,你问问夫人,肯不肯把三小姐嫁给他?呸!倒来劝咱们,说的天花乱坠,真是好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能轮到你?你这傻孩子,可长点心吧!陈颐雅默然不语。
花姨娘又说:好孩子,你平日里也出去过的,你看看满帝都这样多的小姐,论容貌论才情,你哪样不是比世人都强,三小姐无非就是比你多占着个嫡出罢了,正经还不如你呢。
可如今,你哥哥也有爵位,又是太子爷看中的人,今后前程自然是好的,便是比起大爷来也不差什么,你难道就比不上三小姐了?你放心,姨娘怎么也要想法子给你寻个好人家才是。
不由就说的陈颐雅心中活动起来。
姨娘之流从来都是在后院的,哪有出门交际的一天,陈颐雅便发愁道:姨娘一片心疼我,自然知道,可是这婚姻大事,自是母亲和爹爹做主,姨娘就是有这个心,又怎么……成呢。
花姨娘也拭泪:好孩子,是姨娘连累了你,若是你投生到夫人的肚子里,凭你这样的出息,谁不爱呢?哪里用得着现在这样愁。
两母女对坐着哭了一场,花姨娘才道:幸而你哥哥如今也出息了,今晚你哥哥回来,我就寻了他来,他自然替你做主的。
说到陈颐鸿,陈颐雅就想起那日那一通训,不由的道:三哥可会答应?要是三哥不听姨娘吩咐怎么办?花姨娘便道:我肠子里爬出来,我还吩咐不得他了不成?且他也就你这一个嫡亲妹子,不帮你帮谁?你嫁了一个好人家,你三哥也自然是欢喜的。
一时计议已定。
到了晚间,陈颐鸿直到掌灯后才到家,先去给陈夫人请了安,就去看自己姨娘,花姨娘见他一身酒气,显是吃了酒回来,一叠声的吩咐丫鬟去拿醒酒汤来,又绞热巾子来给他擦脸,陈颐鸿笑道:姨娘不用忙,在母亲那里已经喝了一碗了,本来也没喝多,不过和几个朋友喝了几盅,并不多,天也晚了,我不过来告诉姨娘一件事。
花姨娘嗔道:急什么,也不太晚,你坐下来说,我也正有事要与你说呢。
陈颐鸿便依言坐下,一边笑道:姨娘有什么事?花姨娘便道:正是大事呢,我听说夫人已经给你妹妹挑好了人家了。
陈颐鸿就笑道:我正说来与姨娘说这事,姨娘倒先知道了,倒不用我说了。
你可知挑的是什么人家?那什么一等虎威将军,不过是个三品的武官!真是气死我了,你妹妹那样出挑儿,竟给她挑了那样一家人,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花姨娘说着就哭了起来,倒没看见陈颐鸿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花姨娘没听到陈颐鸿说什么,只一边哭一边说:无非就是见你出息了,心里头不甘心,越发不肯给你妹妹寻一家好人家,怕你有了好姻亲,越发势大起来,压了她的儿子!这样用心,当我看不出来吗?还有你那好嫂嫂,一径的昧着良心,帮着她婆婆,要压着二小姐应了这样一家人,一个庶子罢了,夸的天花乱坠,竟比世人都强了似的,还好意思说什么实惠亲事,我是不肯的,要你妹妹嫁这样的人家,便是闹到侯爷跟前,我也是不依的。
陈颐鸿腾的就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刚要说话,见房里还有两个丫头伺候着,便冷声吩咐:你们下去。
待屋里没了人,陈颐鸿才道:姨娘噤声!花姨娘哭哭啼啼,此时倒是一怔,陈颐鸿已经道:姨娘说这些话,是想让我在这个家无立足之地吗? 陈颐鸿道:兄弟之间,哪有谁压倒谁的,只有互相帮村提携的,如今不说大哥今后自然是世子,是侯爷,便不是,那也是我的大哥,有事我也只有听哥哥嫂嫂吩咐的,如今母亲嫂子为了妹妹的亲事操劳奔波,挑了这样一门上佳的亲事,姨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今日晚归便是听说了妹妹这门亲事,特意请几位认识的朋友喝酒,言语中打听这位申家公子的情形,听起来真是十分的满意,虽说门第不高,但确实是一门好亲事。
嫡母并没有亏待妹妹。
陈颐鸿来回踱了几步,到底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见了亲娘的眼泪,也不由的烦躁:姨娘也别哭了,这位申公子我知道,人物齐整,品性上佳,前程也是好的,委屈不了妹妹,姨娘且放宽心。
花姨娘越发哭骂起来:你如今捡着高枝儿了,就不管你妹妹了,口口声声的好,我就不知道好在哪里,可怜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一辈子,统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给人这样儿作践,竟就没人管了,天下哪有这样狠心的哥哥啊。
陈颐鸿见他娘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倒撒起泼来,跺跺脚就要走,走到门口,回头丢下一句话:这件事自有母亲做主,姨娘哭一哭败败火也是好的。
走出门,不由的长叹一声,身后是花姨娘越发大声的哭声,骂着什么狼心狗肺。
陈颐鸿想了一想,他这个亲娘的脾气他是清楚的,这件事没这样容易完,别的也罢了,妹妹是小姐,万一有点什么名声上的不谨,她这辈子就完了,万不能任花姨娘胡来。
陈颐鸿往荣安堂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想了想,拐了个弯,往甘兰院走去。
因天已经晚了,郑明珠已经散了头发,脱了外头衣服,正歪在炕上和陈颐安说话,却听丫头来报三爷陈颐鸿来了,郑明珠与陈颐安对视一眼,两人都猜到他是为何而来。
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为了这个,郑明珠只得重新挽起头发,披了衣服,与陈颐安一同出来。
陈颐鸿先就抢上前一步,一辑谢过郑明珠:这个时候打扰大哥大嫂,实在不该,只是一是要谢过嫂子这样为二妹妹操心,二则也是有事要求嫂子。
郑明珠就笑道:三叔说什么话来,二妹妹也一样是我的妹妹,这也是分内的事。
且我也帮不上什么,不过去看了一眼罢了。
说着请陈颐鸿坐下,又吩咐丫鬟上茶。
陈颐鸿道:嫂子怀着身孕,还替二妹妹奔波,足见嫂子疼妹妹的一片心了,若不是为此,我也不敢冒昧来求嫂子。
他先就叹一口气,虽是在哥嫂跟前,要说自己亲娘的不是,也是不容易的。
郑明珠心中已经有数了,只笑着等着他说话。
倒是陈颐安笑道:自家兄弟,哪有那样多忌讳,你有话就跟你嫂子说,有什么要紧的呢。
陈颐鸿道:大哥说的是,在大哥大嫂跟前,自然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说起来,二妹妹的亲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我也不该理论这事,且母亲疼爱妹妹们,挑的这门亲事不论是门第还是夫婿都是好的,实在挑剔不得,只是偏这样的好事,如今竟是好事多磨起来。
不管是早前那一回陈颐安的态度,还是今日陈夫人的态度,都是很明确的,并没有人交代过,郑明珠也明白了陈家嫡系对陈颐鸿的态度。
当然,她还不是很清楚陈颐鸿对陈家嫡系的态度,此时便笑吟吟的听着,并不怎么答话。
今天就嘴快了一回,虽说陈夫人和陈颐安都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郑明珠却还是觉得态度还是要越发谨慎才好。
尤其是此时面对的是陈颐鸿,这分量和花姨娘可不能同日而语。
陈颐鸿含糊了几句,说:虽如此说,可到底不是每个都明白,我想来想去,也是不由的担心,便想着来求一求嫂嫂,怎么想个法子,让二妹妹顺顺当当的嫁过去才好。
郑明珠听他说了出来,便笑了。
☆、156 连哄带骗? 郑明珠笑道:三叔的意思我明白了。
论理,这原是父亲母亲做主的事,与咱们都并不相干,并不用咱们操心。
可细究起来,又到底是妹妹,总是格外要紧 些,如今三叔既这样说了,你哥哥与我自然也不能推辞不管,只是这个事,与别的事不同,定要更慎重才是。
是以,倒是有两句话要问一问三叔。
陈颐安也点头道:你嫂嫂这话不错,妹妹的事那就自然是大事。
陈颐鸿见陈颐安和郑明珠都答应的这样爽快,心中大喜,就站起来恭敬的道:嫂嫂只管吩咐我。
郑明珠就笑道:快坐下,自己兄弟,做什么这样客气。
郑明珠看一眼陈颐安,见他没什么表示,只安稳坐着听他们说话,才问道:第一件,三叔是与花姨娘商议过了,才来寻我的吧?那想来,三叔是肯了,可花姨娘是不肯的,就是不知道二妹妹可知道此事,又是个什么意思呢?陈颐鸿皱眉道:她一个姑娘家,如何知道?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样的事,别说自己打听了,就是有人要说,她也是不能听的,这才是咱们家的规矩。
郑明珠就笑道:也是在三叔跟前我才说这个话,如今咱们竟也别理会规矩了,若都要依规矩,三叔倒也不必来寻你大哥与我了,咱们自然都安安分分的,就等着父亲母亲做主才是,三叔说可是?她这样耐心的和陈颐鸿说话,无非便是因无论是陈颐安还是陈夫人,对这位三爷都是另眼相看,有意拉拢的。
虽是庶子,陈颐鸿却是有能力有见识,有爵位在身,又得太子看重,前程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一些事情已经表明,陈颐鸿是可以争取的。
陈颐安自然不会把一个助力往外推。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同胞兄弟陈颐青指望不上,陈颐鸿却是一个不错的助力,而且,到底还有兄弟之情在这里。
??陈颐鸿便说:二妹妹我并没有见,也觉得此事并不需要二妹妹知晓,她是小姐,只需贞静就是了,别的事,自有父母兄长操心才是。
郑明珠笑道:二妹妹是个有福的,不过照三叔的说法,要让此事顺顺当当的办下来,只怕是绕不过二妹妹去,姨娘的性子,想来三叔比我明白的多,是以我想着,只怕二妹妹的意思反而是最要紧的。
陈颐鸿想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花姨娘要做这事,必然是要鼓动陈颐雅的,陈颐雅绝不可能不知情。
郑明珠又说:还有一件,三叔与姨娘自是比别的人亲近些儿,三叔可知,姨娘如今有没有现成的计较了?陈颐鸿挠挠头,又一次哑口无言。
花姨娘一哭,他便烦躁的转头就走,并没有想着多问几句。
他虽老成,到底年纪不大,虽说见事明白,到底见的事不够多,处理事务却并不那么周到,又是从来没接触过的后宅家事。
今日此事陈颐鸿知道不妥,也知道自己亲娘的脾气,须得未雨绸缪,阻止她做出什么事来,他是觉得,花姨娘要寻外力,自然是第一个想到自己,是以自己立时就回绝了她这个念头。
可姨娘接下来要做什么,陈颐鸿只是直觉的觉着必是要去寻爹爹的才是。
??是以,当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去寻当家的陈夫人,后来隐约觉得不妥,才转弯过来,找陈颐安和郑明珠。
此时他觉得,真是来对了,这个嫂子,三言两语就把事儿理了个清楚,是的,这件事虽说是要防着姨娘做点什么,根子却在二妹妹身上。
郑明珠看他的样子,便笑道:想必三叔与姨娘并没有说多少话,就出来了?这也无妨,姨娘再怎么筹划的好,要紧的还是二妹妹的意思,依我说,三叔也且别急,待明日我寻个空儿,问一问二妹妹,再作计较可好?陈颐鸿也觉得不错:这样很妥当,到底是嫂嫂经过事的,□的想的周到,倒免得我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如此我先谢过嫂子了。
郑明珠笑着还了半礼:三叔总是这样客气,叫人看着,倒以为兄弟们都生分了似的。
陈颐鸿道:我们兄弟虽好,但礼数不敢废,是哥哥嫂嫂疼我才这样说,却不知我的心里,对哥哥嫂嫂,亲近是亲近的,敬重也是真敬重的。
此时陈颐鸿心中大定,落下了一块大石头,神情都放松起来,又与陈颐安说了几句闲话,又议到下月陈熙华的寿辰的事,说了半晌,才告辞回去。
陈颐鸿再三不敢让陈颐安和郑明珠送,郑明珠也就只走到了门口,瞧着他出去。
一回头,她就松弛下来,一脸的笑垮了下来:哎哟,说了这半日话,倒打了一半的机锋,累的我腰疼。
陈颐安倒好笑:怎么说话倒腰疼?这是个什么道理我竟不懂。
郑明珠回了卧室去,重新换衣服:当着你兄弟,当然要坐的规规矩矩的,自然就腰疼了,翡翠,烧一个热热的垫子来我靠一会儿。
翡翠忙答应着出去张罗。
陈颐安见屋里没人了,才说:这门亲事,我也知道老三是很情愿的,申家如今是武将新贵,申将军不过才四十余岁,正是当打之年,年底大约又要去肃边,待军功 攒起来,再升一级指日可待,且这位申公子也确是不错的,品行又好,来日颇有机会青出于蓝,老三有这样的嫡亲姑爷,自是好事,如何肯任后院无见识的妇人坏了 这样的好事?说起来,母亲也是用心良苦。
陈夫人殚精竭虑为陈颐安铺路,为陈颐雅挑的亲事这一手,一举两得,既能示好拉拢三爷,同时这位姑爷是三爷的助力,自然也是陈颐安的助力。
他出了一下神,又笑道:不过这真是难为你了,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郑明珠笑一笑:也没什么要紧的,无非就是可能要背一背黑锅。
横竖花姨娘也和我不对付,我懒得理她。
再说了,难得能替你出一膀子力气,怎么好推辞。
陈颐安并不爱说那些甜言蜜语,但他对她的好,温柔体贴,一点一滴如甘泉般浸人心脾,郑明珠自然都记在心里,为着陈颐安,便是这事再难十倍,她也不会犹豫。
陈颐安解释道:便是不为什么,兄弟求上门来,也不能不帮,不过三弟的确是个好的,聪明识时务,做事也老成可靠,如今不过是年纪小了,见事少些,待再多历练几年,自有进益,比二弟强多了。
他说的坦白,郑明珠也就笑道:我也觉得三弟是个好的,你有个这样的臂膀,自是好事,且又是自家兄弟,越发添了几层好处。
且我又是嫂子,兄弟求上门来,哪里好不答应呢。
再说了,三弟也是头一回向我开口,又是正经好事,怎么好叫他失望。
没有任何人家会忽视一个身有爵位的子弟。
陈颐鸿向嫡系求助,本来就有靠向嫡系的意思,郑明珠为着陈颐安,自然就要对他示好,以接纳他的意思。
她笑一笑:嫂子嘛,本身就是该背黑锅的。
说的陈颐安都笑起来,他心中自然明白,这样得罪人的事,郑明珠都答应的这样痛快,无非便是因自己看重陈颐鸿的缘故,否则,依着郑明珠的性子,花姨娘和陈颐雅的好歹,她才懒得过问呢。
陈颐安摸摸她的肩,笑道:你倒是挺想得开,不过也不必逞强,若是劝不过来,就随她去吧。
郑明珠诧异道:劝?谁说我要劝她了?二妹妹哪里用人劝。
亏你还是她哥哥呢,却不知道妹妹的脾气。
二妹妹是什么脾气?那你预备怎么办呢?陈颐安倒好奇起来:我还想着你不好劝呢。
说着话,翡翠捧了一个腰枕进来,这也是苏太医送来的东西,里头装着些不知道怎么制的石头,都是圆圆的,约绿豆大小,吩咐常烤热了给她垫在腰下,自有益处。
郑明珠觉得这个很舒服,颇为喜欢。
陈颐安见了,亲手接过来给她垫在腰下,他暖热的大手托在她的腰上的时候,郑明珠觉得,比这腰枕更舒服些。
她笑道:小姑娘嘛,能懂些什么呢?二妹妹那脾气,其实并没有多少自己主意,给人捧惯了,只要觉得她的是最好的就行。
且耳根子又软,年纪又小,并不太懂, 她姨娘一说,她就听进去了,讲道理如何讲的通?且真要说道理,她听我的还是听她亲娘的?花姨娘你是没见识过,说话可比我利落多了,一句是一句的,且又比我 会哭,二小姐哪里肯理我。
如今只能连哄带骗,把她哄过来就得了。
至于花姨娘那边,压根儿不用费心,不过一个姨娘,无非就在府里哭一哭闹一闹,又不能出府 去,只要无人附和她,做什么都有限。
陈颐安知道郑明珠时常不按牌理出牌,常有异想天开与众不同的处事方法,如当初收拾二小姐的小姐,还有回应太夫人的刁难,都很叫人开眼界,也很有趣儿。
不过这样明晃晃的说着连哄带骗,倒是新奇。
郑明珠看他脸色,便猜到他的想法,笑道:当然,对别人我不这样说话,也就在你跟前,我不怕说,要论哄人,在你跟前我可自愧不如。
陈颐安笑着拧一把她的脸:你说你的,倒捎上我来了,看把你能的。
那你跟我说说,你预备怎么样哄二妹妹?郑明珠笑嘻嘻的躲一下,抓住他的手:我说的可是真话,瞧你那日,把爹爹哄的那样开心,我可佩服了,什么时候,你也教教我呢。
然后又拿出一脸正经来:你少打岔,如今我就在想要怎么哄二妹妹呢,想好了我自然告诉你,你总惹我,我没空想,可都怪你。
说是这样说,郑明珠说到最后,却是掌不住了,泻出一脸的笑来,越发娇俏艳丽,陈颐安也掌不住了,两人不由的就嘻嘻哈哈的打情骂俏起来,倒是一点儿也不紧着筹划。
☆、157 二小姐的心事郑明珠第二日从荣安堂出来就去了锦莲榭,近来因天热了,小姐们的闺学也没上了,陈颐雅正在房里看书写字,见嫂子来了,丢下书站起来,颇为客气的道:嫂嫂来了,快请坐。
郑明珠笑道:昨儿我恍惚听见管家娘子说外头送来的冰短了不少,怕妹妹们屋里也短了,就来瞧一瞧,也看看妹妹们近来可好。
陈颐雅的大丫头锦兰最怕这位少夫人了,见了她不由的就觉得矮半截,此时只是恭谨的侍立在一旁,待陈颐雅回头问她了,才忙答道:回少夫人的话,咱们屋里的冰都是外头按数儿送来的,连日子都没错的。
郑明珠就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想来这些奴才也不敢怠慢小姐们。
陈颐雅客气的说:劳嫂嫂费心了。
郑明珠只是笑,又打量了陈颐雅两眼,论起容貌来,陈颐雅在陈家的小姐们当中,倒是算是出挑儿的,大约是兼有南方女子的柔美和北方血统的高挑,尖尖的脸,眉目如画,比别的小姐们更秀气些。
郑明珠也并不避锦兰,笑道:还有个好事儿,倒正好给妹妹道喜呢,妹妹可知道,母亲已经给妹妹相准了人家了。
果然陈颐雅并没有羞红了脸避开不谈,反是一脸不虞的说:这也不是我该听的事,嫂嫂竟就不必说了。
且这有什么好道喜的,嫂嫂觉着好,我是个没见识的,倒并不知道好在哪里。
这 样一句话,郑明珠就知道陈颐雅是知道情形的,而且也已经被花姨娘说动了,满心里看不上这亲事,便不理会她说道:依我看,妹妹说的实在不错,虽说是敏惠郡 主家的哥儿,论家世门第确是不错,又是嫡子,外头看着是极好的一门亲事,偏我倒是觉得,其实也不过是外头光鲜,做他们家媳妇,不知有多少气要受,又有什么 好呢。
郑明珠不管陈颐雅疑惑的目光,一径往下说:没想到妹妹这样小小的年龄,竟是有这样的心胸,实在比多少人都强呢。
平日里我见妹妹不言不语的,倒没发现,妹妹心中原是这样子有主意,有道理的呢。
只如今可惜了的。
陈颐雅满肚子疑惑,这嫂子说的夫婿,怎么又和姨娘的说的不一样呢?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不过郑明珠把她捧的这样高,她倒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道:嫂嫂谬赞了,我也不懂什么。
郑明珠笑道:妹妹的意思我明白的,论理,未出阁的姑娘指点自己的亲事,的确是怕别人说咱们家没规矩,妹妹这正是知礼懂事的做法。
不过如今只是咱们姑嫂说一说家常罢了,有什么要紧呢,又没在外头说,这屋里都是咱们自己的丫头,想来也是不敢说出去的。
说着就扫了锦兰和自己的丫头一眼,几个丫头都是一凛,悄无声息就退到室外去了。
郑 明珠说:论起来,女人一辈子,要的无非就是安宁尊荣几个字,像那一位哥儿那样,如今还没成亲,这侍妾就有了身孕,嫁过去就是便宜娘,有什么安宁的去处? 且这样没规矩的人家,能有什么好处?不过门第是好的,又是郡主的嫡子,说出去倒是有脸面的亲事。
也就顾不得好不好了。
虽说是打定了主意要来哄陈颐雅的,郑明珠却也不至于信口胡说,一早就吩咐了墨烟打听了上门来提亲的人家的情形,的确如花姨娘所说,也有高门大户的嫡子求娶陈颐雅,可却都是些类似敏惠郡主这样情形的,或是子弟实在没出息,十分纨绔的。
这原也说得通,花姨娘自视再高,也是姨娘,陈颐雅也是庶女,高门大户的嫡子若是没有旁的缘故,如何肯上门求娶庶女呢。
郑明珠便在其中挑了一家墨烟打听到有明显问题的提一提,果然陈颐雅顿时就变了色:什么,嫂嫂说的可是真的?\'郑 明珠道:我难道敢哄妹妹不成?论起来,先前我是觉着申家的哥儿是个好的,这个年龄了,房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便是他父亲,也不过到了三十五了,才有了个侍 妾,那还是班师回朝的时候,圣上赐的。
这样的门第家风,虽说看着不显赫,可多么舒心省事,哥儿虽说是庶子,家里又没有嫡子,他这样的庶长子,和嫡子又有什 么不同呢。
哥儿自己也是出息的,连我哥哥都赞他好。
是以我是赞同的,母亲本来也属意他,虽说于侯府没什么大的助力,可只要妹妹好了,比什么都强。
只是偏姨 娘不肯,母亲无法,才重新挑了一个,唉,也难怪妹妹不喜了。
陈颐雅似乎还在迷惑,嚅嚅了几下,才道:虽说嫂嫂这话不错,可到底是庶子,总是差一层。
郑 明珠笑道:可不是,是以母亲才舍了他,重新挑了一个,妹妹这样出挑儿,配谁配不上呢,无非就是差在嫡庶两个字上,妹妹平日里也在外头走动的,这些规矩自 然是明白的。
且妹妹有这样儿的心胸气魄,我倒也放心了,到那边府里,虽说烦难些,几层婆婆,几层妯娌,侍妾通房虽多,想必妹妹也应付得来。
郑明珠说的陈颐雅脸上又青又白,一时没了言语,郑明珠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笑道:我再去你别的妹妹屋里看一看,妹妹别送了。
便走了去四小姐陈颐贞屋里,真是运气不错,正巧林姨娘也在,郑明珠就有意无意的又把有些话漏了几句,林姨娘会意。
/到了晚间,二小姐陈颐雅要配给敏惠郡主嫡幼子的事,花姨娘就已经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
晚饭后,花姨娘喜滋滋的去了锦莲榭,进门就拉着陈颐雅的手笑道:哎哟我的二小姐,这下子可好了。
陈颐雅有些闷闷的,说:有什么好的?花姨娘一脸光彩,显见得这喜悦是从心里头透出来的,笑道:二小姐还不知道吗?夫人如今改了主意了,那个什么申家,哪里配得上咱们二小姐呢,夫人重新给二小姐挑了一家好的,论起来,也要这样的人家,才配得上咱们家二小姐呢。
二小姐快来,我细细的说给你。
陈 颐雅依言坐下来,花姨娘笑盈盈的说:夫人如今给二小姐挑的夫婿,那可是敏惠郡主的嫡幼子,今年才十六,人物儿生的最是齐整,父亲是魏国公,哥儿上头三四 个兄长都有出息,娶的不是侯府嫡女,就是公主府的小姐,哎哟哟,好生气派的。
也就这样的门第人物,才配得上我们家二小姐呀。
那样子,真是欢喜无限的。
陈颐雅怔了半日,才道:既然人家几个哥哥都娶了侯府嫡女,公府小姐,怎么他要来咱们家求娶我呢,我有什么好处,值得人家来求娶?花姨娘笑道:我的儿,你这是说哪里话来,二小姐这样出挑儿的人物,满帝都谁不知道呢?且也是侯府小姐,身份自是不同的,我瞧着,这才刚好配得上呢。
若是低了,那可就委屈了二小姐了。
陈颐雅咬咬唇:听说这位公子的侍妾如今已有了身孕,正在待产了,这……这花 姨娘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信息,不由的也皱了眉头:此话当真?不过倒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是一个侍妾,便是生下儿子,也是庶子,难道还能越过你的孩儿去? 你嫁过去了,做主留子去母,也就无碍了,这是一件。
再则,小孩子多么娇贵,多少公侯人家的孩子养不大的,这一个也难保有没有命长大,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倒 是二小姐,今后就是魏国公家的少奶奶了,一家子都跟着你脸上有光呢。
花姨娘见她不说话,便觉着是想必小姑娘家,看重这些个侍妾啊,或是 嫁过去先就有妾生子的,还有些转不过来,便接着笑道:这种事,哪一家没有呢?我的儿,你是不明白,男人都是一样的,不说别的人,你嫂子那样威风,今年年 前还不是因方姨娘有了身孕气的病了一场,她也好意思拿别人家的事在你跟前嚼舌根儿呢。
花姨娘倒也猜着了陈颐雅这个听说是郑明珠说的,那个藏不住话的女人!可是,方姨娘被打了胎,魏国公家的侍妾却是待产,这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啊,陈颐雅心中越发抵触起来。
陈颐雅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可申家公子就没有侍妾。
那 也不行!花姨娘斩钉截铁的道:那样的门第,那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你,我的儿,你细想想,到底什么要紧些,你今后出了门子,到外头应酬起来,这魏国公 家的嫡出的少奶奶,和一等将军府的庶出的少奶奶,那可是不一样的身份呢,就是咱们自己,在外头说起来,哪一样有光些呢?你三哥也是个糊涂的,心里竟应了, 为着这个,可把我气的了不得,好容易我骂了你三哥一顿,逼着他想法子去求夫人,如今难得夫人如今松了口,咱们只有谢天谢地的,你也只有高兴的才是呀。
陈颐雅越发觉得茫然了。
花姨娘志得意满,满心欢喜,她这一生,历经大起大落,到了如今,越发就要儿女出息,疯魔了一般要和陈夫人比肩,尤其是陈颐雅和陈颖娴几乎一般大。
她如何肯眼睁睁看着陈颖娴嫁入高门,而自己的女儿嫁的如此平淡呢。
此时心愿得偿,花姨娘拉着陈颐雅,说了许多欢喜的话,几乎连十年后都想到了,却并没有注意到陈颐雅只是低着头,垂着眼,并没有说些什么。
待送走了走路都扬尘带风的姨娘,陈颐雅并没有立刻转身回去,倒是站在院子门口,只觉满心茫然,锦兰上前劝道:虽说是夏天,晚上还是凉些,姑娘站在这风地里,回来只怕头疼。
陈颐雅怔怔的,过好一会儿,才问这个陪了自己十年的大丫头:锦兰,你说,这郡主家好些还是申家好些。
锦兰吓一跳,赔笑道:奴婢怎么知道,这也不是奴婢该知道的,姑娘怎么问起我来了。
陈颐雅烦躁的说:我不过白问你一句,你就说一下,谁打你不成。
锦兰伺候陈颐雅这些年,多少知道她的脾性,便笑道:奴婢倒也不知道谁好谁不好,想来大家的公子,自然都是好的,奴婢只是觉着,过日子不在多光鲜,只要夫婿明理,婆婆好伺候,家里不三天两头的吵闹,这日子就容易过些。
这不是什么大见识,可偏偏这样朴素的道理,听起来却比花姨娘那样长篇大论的光鲜门第,脸面有光彩听起来入耳的多。
锦兰趁着院子里明灭的灯光看着陈颐雅的脸色,知道她心中有了几分成算,便笑道:姑娘若是想不明白,不如问一问少夫人去,奴婢觉着,少夫人虽说不大好亲近,倒也并不是那等歪心烂肺的人,实在是公正的。
陈颐雅心中就一动,说的倒也是,郑明珠虽说罚过她的丫头,却从没有有心刁难过她,说公正是说的上的,这种事情,如今她再找不到人说,只怕也只有找她说一说了,三哥虽是至亲,到底是男子,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陈颐雅拿定了主意,竟一刻也等不得了,立时就往甘兰院去,锦兰再三劝:姑娘,如今这样晚了,少夫人只怕安歇了,姑娘这样子,倒叫人以为什么要紧的事儿,惊动了人,反而不好,不如明日再去罢。
陈颐雅理都不肯理她。
锦兰无法,也只得赶着上前去打着灯笼,又叫来一个小丫头跟着。
陈颐安今晚不在家,郑明珠没什么事,此时刚睡下,就有丫头来回说二小姐来了,郑明珠不由就苦笑一下,到底是亲兄妹,昨晚来一个,今晚来一个,简直就是不要她安生。
苦笑归苦笑,陈颐雅这个时候来找她,只怕这事成了□分了,倒也不错。
郑明珠只得又起来,披了件外衣,吩咐丫鬟:请二小姐进来说话罢。
☆、158 柔和的四小姐陈颐雅见了郑明珠,却又一时开不了口,不免觉得尴尬。
她与这个嫂嫂从来不亲近,甚至还有龃龉,从未想过有一日要向她求助,可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她一旦和姨娘的想法不同,就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商量,竟然贸贸然的来寻郑明珠。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姑娘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有点坐立不安,有些尴尬,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谈这件事,郑明珠安稳的坐着,并不心急。
直到后院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才算是救了二小姐:这是谁在弹琴呢?琴声刚响起没弹几下就歇了,郑明珠好笑,这位卫姨娘的手消肿了吗,这个时候开始月下弹琴了?会的倒是不少。
郑明珠笑道:想来,应是后院的一位姨娘吧?歇的这样快,想必是被嬷嬷给止住了,郑明珠就笑道:后院里总免不了这些事,二妹妹其实是明白的吧?陈颐雅鼓起勇气才能说出口:那遇到这样的事,要怎么办呢?郑明珠若无其事的说:忍一忍,随她去吧,若是夫婿明白,就少一些委屈,若是夫婿是个糊涂的,不要规矩的,那就一直忍下去罢了。
她停了一停,笑笑:女人一辈子,自个儿又能做多少主呢?是以家里头给小姐们挑姑爷,也是再三的斟酌,门第之类其实都不看重,只要挑家中有规矩,哥儿出息懂事的,无非也就是望着小姐们少受些委屈罢了。
这个嫂子说话,从来不提门第、光鲜、面子,一句一句都是在说小姐们今后如何过日子,陈颐雅鼻端没来由的一酸,一句话冲口而出:嫂嫂,我不想嫁到魏国公家里去!郑明珠笑了,站起来,抚一抚陈颐雅的肩,柔声说:妹妹别急,咱们慢慢商量就是了。
这一商量就到了深夜,陈颐雅频频点头,郑明珠虽是觉得困了,可是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那样期待的看着她,她也实在不好说这不算急事,你明儿再来吧。
只得忍到送走陈颐雅,才倒回床上去,连最老实的翡翠都忍不住道:二小姐也真是的,少夫人如今有了身子,本就要好生歇着,她倒来坐到半夜还不走,平日里也没见……郑明珠挥挥手道:罢了罢了,谁叫我当人嫂子呢,她今后也当人嫂子了,也就懂了。
花姨娘这阵子真是春风得意,走路带风呢。
林姨娘站在自己的院子门口,看着花姨娘袅袅婷婷的背影想,这半个月来,花姨娘简直就是生活在云端中一般,原本就活跃的很,如今更爱串门子了,天天就花枝招 展的在这后院走来走去,坐下来不到三句话,就会说起魏国公家,像一家子如何高贵,敏惠郡主又是顺亲王的嫡女,一家子都是天潢贵胄,连儿子们都有天家血脉这 样的高屋建瓴的夸赞说了十来回也就罢了,连人家的日常起居都似乎要比武安侯府高一个等级呢。
也不知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无交际的姨娘,到底是怎么知道魏国公家连平日里用餐的碗筷都是御赐的呢?二小姐陈颐雅倒是劝过三两回,不要总跟人说魏国公家,花姨娘如何肯依,且她还说:我哪里总说了,不过是人家问我一问你的夫家,难道人家问了,我还藏着掖着不说不成?又不是见不得人,也幸而不是那个申家,不然叫我怎么跟人说去?还说陈颐雅:那些礼仪规矩你可好生学着,那府里规矩大,今后可别叫人看了笑话去。
陈颐雅也无法,也就只好当不知道,只躲在自己屋里做针线,也不大出门去。
林姨娘倒是觉得好笑,花姨娘刚才又来坐了半个时辰,夸完了敏惠郡主如何有气派,如何在宫里在外头,在各家王家并公主府都有面子,又忍不住说:四小姐最是 温柔和顺了,谁见着不喜欢呢?便是她二姐姐也喜欢的很,平日也总爱找她说话儿,待她二姐姐出了门子,嫁到那边府里了,结交的夫人小姐就不一样了,我自叫她 好生给四小姐相个好人家,你也有后福了。
林姨娘唯唯诺诺的应了,很诚恳的道谢,心中倒是寻思,也不知这魏国公府和武安侯府结交的小姐夫人能有什么不同?幸而花姨娘的丫头来寻她有事,这才肯走了,林姨娘笑着送走了花姨娘,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去了锦莲榭。
四小姐陈颐贞万年不变的在这个时辰点煮茶,林姨娘进门就闻到淡淡的如兰般的芳香,淡的若有如无,却萦绕鼻端难以忽视,这么多年下来,连她都被熏陶出这芳香是茶刚刚煮好的香味,正是最好的时候。
陈颐贞站起来笑道:姨娘来的正好,再迟一会儿,这茶就老了。
一边执壶,倒了一小杯,放在林姨娘跟前。
林姨娘笑道:我本来预备过来了,花姨娘偏来寻我说话,坐下来就不走,我也不好说什么。
陈颐贞笑一笑,并不评价,只把一碟点心端过去:这是五妹妹送来的,姨娘尝尝。
林姨娘道:今日少夫人可有过来走一走?陈颐贞笑道:嫂嫂如今事多,又正是身子要小心的时候,如何能常常来呢。
那四小姐也该去看一看少夫人才是。
林姨娘笑道,把手里收拾出来的包袱递给她:我做了一件百子被,两双小孩子的鞋袜,你给去看看少夫人,总不好空着手去。
陈颐贞就笑道:我就总学不会这些个,又劳烦姨娘了。
林姨娘嗔道:我能给四小姐做什么呢?也就只有这些了。
`已经很多了。
陈颐贞温柔的笑道:姨娘教我的,一辈子都受用,说起来,想到姨娘,我便还有些可怜二姐姐,有这样一个姨娘,也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我瞧了便觉得,我虽样样不如二姐姐出挑儿,真正论起来竟还是我这命比她好些呢。
这样懂事,林姨娘也不由觉得眼圈儿发酸,不禁道:我的儿,亏你是个心宽的,二小姐也算命好了,虽说有个这样的姨娘,到底还有个出息的哥哥,又遇到夫人与少夫人都是宽厚的,日后自也吃不了亏。
可四少爷还这样小……陈颐贞知道自家姨娘见二姐姐得了一门好亲事,颇有感慨,便拉着她的手笑劝道:姨娘快别担心了,礼哥儿虽说还小,却是懂事的,先生都夸他书读的好呢,今后 必是有出息的。
姨娘也说了,母亲和嫂嫂又都是那等宽厚的人,必不会亏待了我,姨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今后我好了,弟弟也出息了,姨娘还有大福呢。
林姨娘笑着点头:你说的是,瞧着夫人给大小姐、二小姐挑的人家,我也就放心多了。
我有没有福不要紧,只要你们两个好了,叫我日日吃斋念佛也是情愿的,我 的儿,你既没有要紧的兄弟,少不得要靠自个儿,多在夫人和少夫人跟前走动,孝顺懂事些,这两年可是越发要紧的,咱们运气好,如今,倒正好有个机会。
陈颐贞听了,不由露出一点询问的表情来,林姨娘左右看了看,虽说屋里都是自己的丫头和陈颐贞的丫头,依然觉得不放心,便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去,附耳说了两句话。
陈颐贞一怔,疑惑道:这、这是要做什么?林姨娘道:姨娘也不懂,不过是凑巧知道了,觉着只怕是件事儿呢。
陈颐贞寻思了一下,到底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虽说聪明伶俐,却没经过什么事,哪里想的明白,便说:我也不明白,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动静,总是有什么缘故,不管有用没用,我去悄悄儿的告诉嫂嫂,嫂嫂总会承我的情。
就算是没有用,这也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信号,至少表明她们是站在嫡系这边,与太夫人一系分清楚界限了的。
林姨娘道:四小姐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这才觉得四小姐该去瞧一瞧少夫人去了。
母女俩商量定了,陈颐贞慢慢的喝完下午这盅茶,便带着林姨娘做的针线,去甘兰院看郑明珠。
如今已是八月底,暑热依然,甘兰院里一丛百里香开的热闹无比,郑明珠歪在炕上犯懒,手里要翻没翻的拿着一本帐。
一时见四姑娘陈颐贞掀了帘子进来,鹅蛋脸的小姑娘拿着个缎子包裹,笑道:嫂嫂在做什么呢,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郑明珠这才略微坐起来一点,笑道:那些丫头,见我不理论,也不知哪里歇凉去了。
多谢四妹妹想着我,这样的大日头底下,亲自走来。
我这会子正闲着呢,倒盼着有人来说说话儿。
陈颐贞便坐到一边,把包袱打开,柔和的笑道:嫂嫂知道我不擅针线,这是央姨娘做的,嫂嫂别嫌弃。
郑明珠忙笑道:倒是劳姨娘费神了,四妹妹既不爱做,也不必想着我,便白过来坐坐也是好的,陪我说说话儿,何必非要带东西。
郑明珠是知道的,这个四小姐,煮的一手好茶,画的一手好画,屋里整治的极雅致,倒的确不擅针线,大小姐陈颐宽才比较擅长针线。
不过侯府小姐,本来也用不着在这些上头争长短。
四小姐是个灵透人,待人不远不近,总是笑盈盈的,说话总透着一股子温柔体贴,很柔和的一个小姑娘,与她相处颇为轻松舒服。
陈颐贞笑道:平日里总是嫂嫂疼我,常来看我,又总打发丫头送东西来,连姨娘也念了我几回了,这才头一遭做呢,嫂嫂别嫌弃才好。
两姑嫂说了几句闲话,陈颐贞才闲闲的把林姨娘告诉的话说了出来:说起来,倒是有个新文儿,还是姨娘今日告诉我的,前儿她使人往娘家送东西,听说长房的人正在打听魏国公家的哥儿的事。
太夫人?郑明珠知道太夫人便是杨家长房嫡出小姐,林姨娘是三房的姨表小姐,她说的这个,显然就是在指太夫人了。
这里头有什么关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