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很快回来了。
他的眼眶依然很红，睫毛也有些湿润，明显是在外面偷偷哭过。
郁枝假装没看见，从他手里接过杯子：谢谢。
低头一看，杯子里装的不是水，而是温热乳白的牛奶。
你小时候最喜欢喝牛奶……夏衍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
郁枝：……还当她是小孩子呢？虽然自己并不喜欢喝牛奶，但出于同情的心理，郁枝还是抱着杯子慢慢啜饮起来。
夏衍认真怜惜地看着她。
你饿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郁枝诚实道：还好，不怎么饿。
那你想不想吃点什么？冰淇淋？巧克力？还是蛋糕……郁枝好奇道：连这些东西都有吗？他看上去不像喜欢吃零食的人。
夏衍温柔地笑了笑：你想吃的话，我可以派人出去买。
那不用了。
郁枝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牛奶喝完，我已经喝饱了。
她举着空杯子，正琢磨着要放到哪里，夏衍便从她手里接过杯子，起身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
郁枝下意识道：谢谢。
夏衍轻声道：跟我不用说谢谢。
说完，他抬起手，轻柔小心地在郁枝嘴角擦拭了一下。
郁枝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牛奶，沾在这里了。
夏衍笑着将拇指上的液体举给郁枝看。
郁枝顿时有些尴尬，连忙伸手将自己嘴巴一圈都擦了一遍。
她有点不太习惯这种家人般的亲密，这和拥有一群怪物孩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在怪物们面前，她是占据主导位的，她一直表现得成熟而包容，而它们都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
但是在这个人面前，她的位置颠倒了。
她似乎变成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你……看过那份鉴定报告了吗？夏衍犹豫着开口。
郁枝点点头：看了，没想到我们还真是兄妹啊。
夏衍微讶：你没想到？我之前也是猜的。
郁枝说，毕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嘛。
夏衍听到她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心脏又不可抑制地刺痛起来。
小宁……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他眼睫颤动，艰难地开口问道。
郁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没有经历过原身这些年的生活，也体会不了原身的孤独和痛苦，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她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代替原身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认为夏衍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于是她认真地说：不太好。
夏衍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一下，不说话了。
郁枝见状，又补充一句：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虽然她好不好和真正的小宁也没有关系了。
……对不起。
过了许久，夏衍才低哑地吐出这三个字。
郁枝：没关系。
夏衍又抿紧唇不出声了。
郁枝看到他十指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想了想，抬手覆上他的手背。
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轻轻地说。
夏衍指尖微颤，慢慢抬头，看向她的眼神脆弱而无助。
……我可以抱抱你吗？郁枝望进他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不是小宁，却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久违的爱意。
那种浓烈的、积攒的、喷发的思念与温暖……几乎要让她眼眶发酸。
那是家人才会有的目光，就像爷爷奶奶每次注视她的目光一样。
郁枝听到心底传来一声轻若羽毛的叹息，然后她伸出双臂，柔声道：可以。
就这样吧。
*和夏衍相认后，郁枝开始和他复盘过去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那个林先生告诉你的？郁枝一头雾水。
夏衍点头：他是公司的创始人，今年已经76岁了。
郁枝若有所思。
这个死老头肯定没说实话。
夏衍提起林先生的神色很尊敬，郁枝看了他一眼，决定旁敲侧击地提醒他。
你把当年的细节再说一遍吧。
好。
夏衍放轻声音，娓娓道来。
夏宁——也就是夏衍的妹妹小宁，从小和夏衍的关系就很好，兄妹二人和他们的父母一直过着幸福平淡的生活。
直到夏宁十岁那年，异常出现，杀死了他们的父母。
兄妹二人惊得全身瘫软，只能靠在墙边眼睁睁看着异常接近他们。
为了保护妹妹，夏衍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异能，将那只异常杀死了。
也许是他的异能太过显眼，吸引了刚刚赶来的林先生一行人。
林先生看到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心生怜悯，将他们带回了巴别公司。
他培养他们使用自己的能力，很快发现兄妹二人之中，只有夏衍是异能者，而夏宁只是精神力一般的普通人。
但即便如此，林先生依然对她视如己出。
无论去哪里，他会把这两个孩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他们。
直到有一天，他们在21区遭到异常突袭。
那只异常狂暴凶猛，接连咬伤了兄妹二人，事态紧急，林先生身边的异能者只来得及将夏衍带走，而夏宁却被留在了那个肮脏的小巷里。
夏衍哭着喊着要回去救妹妹，可惜并没有人理会他。
他在剧痛中昏迷过去，再次醒来时，便得知了妹妹已经身亡的消息。
这之后的十几年，他便一直在悔恨与思念中度过。
他对妹妹的死深信不疑，以至于在异常管理局与郁枝初次相遇时，他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压根没有考虑过她是妹妹的可能性。
是这个林先生亲口跟你说他看到我被异常吃掉了？郁枝提出疑问。
嗯，前两天我才向他证实过。
夏衍说，他当时的态度很肯定……郁枝：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夏衍沉默几秒，慢慢开口：其实，这次我去异常管理局要人，也是林先生的指示。
郁枝毫不意外：他就是乌鸦的主人，对不对？夏衍很惊讶：你都知道了？郁枝冷哼一声：我又不是傻子。
乌鸦那个人话很多，每次都逼逼叨叨一大堆，要不是死得太快，我还能问出更多情报来。
夏衍看她说得言之凿凿，突然笑了一声。
郁枝停下话头：怎么了？你还和小时候一样。
夏衍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脑子转得很快，总是想得比我多。
郁枝被他这么一说，心情有点复杂。
她其实并不想隐瞒夏衍，但她现在需要夏衍的帮助，所以她暂时还不打算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他。
郁枝想了想，继续问道：你知道乌鸦和白犬是什么情况吗？夏衍神色一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郁枝：你应该知道林先生做的这些事都很离谱吧？夏衍皱了皱眉：我知道，但林先生对我有养育之恩……他还差点害死我呢。
郁枝补充道。
夏衍：……他目光微凝，不说话了。
而且我已经知道白犬是什么情况了。
郁枝不紧不慢地说，那次他带我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关押他的房间，我大概能想象得到他平时受到的是什么待遇。
……他很可怜。
夏衍终于忍不住叹气。
郁枝：我知道，否则也不至于两根棒棒糖就把他哄走了。
夏衍抬眸看向郁枝：他现在怎么样？整天不是吃就是睡，还学会了打游戏。
那确实比在这里要幸福多了……夏衍松了口气，温柔下垂的眉眼看上去有些欣慰。
之前在这里的时候，只有我会陪他说说话，给他一些吃的。
所以他很喜欢来找我，有时候我忙得没时间陪他，他就自己玩，动不动就盯着那张照片看，时间久了，也就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了吧。
郁枝若有所悟。
怪不得白犬对她没有敌意，还有一丝丝天然的好感，原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夏衍。
那乌鸦呢？他为什么总是戴着那个防毒面具？夏衍低声道：因为他……曾经是异常管理局的人。
*郁枝觉得异常管理局一定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简单而言，就是乌鸦曾经也是一名B级调查员。
但他的能力太弱——或者说，攻击性不强，而他又不甘于接受这一点，因此主动离开异常管理局，暗中加入巴别公司，参与了他们的研究实验。
最后他成功了，但为了不让异常管理局发现，他只能戴上防毒面具，将自己的脸完全挡起来。
看来这巴别公司比她想象得还要更黑心一点。
郁枝深吸一口气，正想和夏衍探讨一些更深入的话题，这时，突然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主管，林先生提前回来了。
夏衍下意识蹙眉：这么快？是的。
员工在门外恭敬询问，您现在要见他吗？夏衍看了郁枝一眼。
你先去忙吧，让我再想想。
是。
员工离开后，郁枝问道：你要带我去见他吗？夏衍神色微沉：……我不想带你去见他。
很显然，他现在也开始怀疑林先生了。
但郁枝有不得不见林先生的理由，所以她必须要让夏衍带她去。
但他肯定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
郁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就算你不带我去见他，也会有别人来带走我。
夏衍自然明白她说的都是对的。
但是……林先生是异能者吗？郁枝突然问道。
不是。
夏衍下意识回答，不过他身边有两个随行异能者，专门负责保护他。
郁枝：他们强吗？夏衍：很强。
好，了解了。
郁枝站起来，摸了摸口袋，突然又问，对了，你给我的那个小猫爪能一直维持通话状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