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邱与郁枝对视一眼。
郁枝:难道,那些失踪的人都被吸进了这部电影里?陆邱微微沉吟:那其他人呢?为什么只有他一个?郁枝认真地盯着银幕,突然啊了一声。
其他人……她指着银幕,说,在那里。
陆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癫狂的人群脚下,有两具面目模糊的尸体,正破烂不堪地躺在泥泞里。
他们也是队伍里的调查员。
陆邱的瞳孔微微一缩。
郁枝摸摸下巴:即使手里有枪,也打不过这些人么……因为他们怕死。
秋时淡淡地说,而那些人不怕死。
的确。
银幕里那些疯狂的人面目狰狞,他们无恶不作,将那个可怜的调查员大卸八块,接着又开始新一轮的厮杀。
陆邱有点心理不适。
他不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同伴的死亡,但之前都是死在异常的手下,这次却完全不同。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了人类的手里。
然而,虐杀他们的,甚至不能算是真正的人类。
他们只是一群电影里的角色。
郁枝看了陆邱一眼:陆队长,这不是你的错。
陆邱:我……话未说出口,脑海里已经开始沸腾喧嚣。
母亲在安慰我!母亲在安慰我!想要触碰母亲……想要拥抱母亲……母亲在安慰尼尼……尼尼好爱母亲……陆邱忍耐抚额。
他第一次想要反驳体内的怪物——她安慰的不是你。
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才会被吸进电影里。
郁枝坐下来,靠向椅背,双腿交叠,放松地伸展身体。
总而言之,现在急也没用了。
她说,先研究一下这部电影吧。
秋时也坐下来,打了个哈欠。
我睡一会儿。
陆邱:我去检查放映机。
说着,他转身向外走去。
郁枝没有管他。
陆邱是很负责的一个人,让他一直留在这里看着同伴的尸体,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其实郁枝也不想看这部电影。
她虽然喜欢看刺激的B级片,但对这种纯粹恶心人的剧情没什么兴趣。
她只是觉得,既然活人能被吸进电影里,那就说明了这次事件的异常,绝对和电影脱不了干系。
或许那些被吸进去的观众和调查员,就是因为观看电影,所以才会中招。
所以说,烂片看不得。
如果正在放映的是《查理和巧克力工厂》,那即使被吸进去应该也会很快乐吧?但如果正在放映的是《富春山居图》……可能体验感还不如大部分恐怖片。
当然,如果从安全方面考虑,青春疼痛烂片再怎么样也比高分恐怖片强一万倍。
郁枝懒洋洋地看着大银幕,思维尽情发散。
突然,肩膀一沉。
她微微侧眸,发现秋时又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睡着了。
她没有出声,继续看电影。
银幕里的限制级电影仍然在上演新的剧情。
一群人分成了两方阵营,一方要建立新的秩序,一方要维护现在的自由。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很快,他们又打了起来。
鲜血四溅,肢体乱飞。
郁枝第一次在影院里看到这么原始混乱的打法,真实到仿佛没有任何艺术加工,而是真真切切的、正在上演的一场死亡大乱斗。
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电影了。
她嫌弃地摇了摇头。
很快,夜幕漆黑,这群人也死光了。
就在郁枝以为电影差不多也该切换到下一幕的时候,画面突然一黑。
下一秒,光亮起。
银幕上再次出现了同样的一群人。
他们神色麻木,呆呆地坐在地面上。
郁枝慢慢坐直身体。
她发现,在这群人之中,居然多了三个人。
是那三个被杀死的调查员。
不可思议,他们和这群互相残杀的角色一起在电影里复活了。
他们三个人的表情很惊恐,很震惊,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人群很快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
血肉,尖叫,狂笑……永无止境地重复着。
银幕微微闪烁,被鲜血染红的画面透出无尽的绝望。
郁枝微微蹙眉。
果然……这部电影越看越诡异。
郁枝!身后突然响起陆邱的声音,郁枝一扭头,看到他正在后门外对她招手。
你快来看。
郁枝见他一脸严肃,垂眸扫了身旁睡着的秋时一眼。
想了想,将他的后脑勺轻轻靠到椅背上,然后起身向后门走去。
她的动作很轻,没有吵醒秋时。
秋时依然在熟睡。
银幕的微光映到他的脸上,将他的眉眼映照得清浅剔透。
在这种梦幻般的光亮中,他的身体渐渐消失了。
*你查到了什么?郁枝跟随陆邱一起进入放映室。
放映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放映机还在一丝不苟的运作。
陆邱将之前的电影调出来,说:你过来看。
他眉头紧锁,似乎刚刚经受了一场难以描述的冲击。
郁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凑过去,和他一起观看放映机里的电影。
电影的起始时间是三天前的下午5点43分。
画面上一片空空荡荡的建筑群,光线昏暗,充满了荒凉的气息。
突然,画面一闪,一群服装各异的人出现在建筑之间。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人的手里还拿着手机和食物。
他们茫然地看着周围,显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哪里?我刚才不是在看电影吗?这是什么鬼地方?等等,这里好像是电影里的场景……你不是坐在我旁边的人吗?你怎么也在这里?郁枝看着画面里茫然四顾的人群,顿时明白了。
这些是当时正在看电影的观众?他们集体穿进了正在放映的电影里?陆邱点点头:而且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同一个放映厅里的观众。
郁枝:怪不得一号厅里播放的电影和这个厅里不一样,看来每个厅里播放的电影只会吸取那个厅里的观众。
陆邱低声补充:还有后进入那个厅里的人。
二人继续观看这部诡异的电影。
电影里的观众逐渐意识到他们穿进了电影里,有些人开始恐慌,有些人则感到有趣。
恐慌的人试图拨打电话,与外界取得联系。
感到有趣的人开始探索这片区域,想要体验电影里的世界。
但他们很快便意识到——他们无法离开这里。
电话打不出去,没有信号,甚至不能上网。
建筑的周围没有边界,却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无论他们怎么探索,只要走到画面的最边际,就再也无法跨出半步。
他们被困在了这个场景里。
这下,再乐观的人也绷不住了。
没有办法求救,没有办法离开,他们该怎么办?活活饿死在这里吗?救命,我要出去!这是什么鬼地方?快点放我们出去!拜托了,我有很多钱,谁能让我出去,我一定重金感谢他……我的老婆还在家里等我……我不能留在这里……电影里的观众们逐渐崩溃。
他们在固定的画面里痛哭喊叫,大声求救。
没有人回应他们。
天色渐渐黑了,黑暗笼罩了他们。
画面一闪,光照重新升起。
他们仍然待在同样的场景里。
同样的建筑群,同样的位置,甚至连刚穿进电影时的动作都是同样的。
这是……怎么回事……是我的大脑出现混乱了吗?我怎么感觉,好像重复过这样的经历……现在是什么时间?12月18日下午5点43分……这不是昨天的时间吗!糟了……这是什么鬼……这群人越来越崩溃,有些什么都没带的人甚至开始争夺别人的手机和食物。
把手机给我,我要报警!没有信号,电话根本打不出去!你说打不出去就打不出去?把手机给我!这是我的手机,我凭什么给你?不给是吧,好……抢手机的人发生了争执,从吵架到推搡,最后不顾后果地打了起来。
周围有人试图将他们分开,更多的人被这种混乱的气氛所感染。
场面逐渐失控。
夜幕降临,画面一黑。
时间再次被重置。
新的轮回开始了。
接下来的画面……逐渐向人间炼狱的方向靠拢。
当人类发现他们永远在重复着同一段时间,永远也不能逃离这个地方,永远也不会死亡,他们会做些什么?不要试着去想象,你永远也无法想象。
郁枝看着画面里的狂欢与疯狂,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一言难尽。
陆邱不忍心让她看到这些,直接将电影快进到最后。
三名调查员突然出现在不变的场景里。
他们神色茫然,然后被饿狼似的人群扑倒。
他们夺走三人的枪,撕扯他们的衣物,剖开他们的身体。
陆邱关掉了放映机。
郁枝叹了口气:所以这些人已经在电影里经历了无数的时间?陆邱点点头:必须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郁枝觉得有些头疼。
这次的事件看上去比之前还要棘手。
放映机已经被关掉了,但电影仍然没有停止,那他们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些人从电影里救出来?况且,这次的异常她也毫无头绪。
这应该不是她设计的怪物。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没有设计过跟电影或时间有关的怪物。
郁枝实话实说:我觉得还是放弃他们比较好。
陆邱看向她:什么意思?你也看到了,这些人已经疯了。
就算真的能救出来,应该也很难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说不定还会成为扭曲者,无论怎么看,都是巨大的隐患。
陆邱:但是他们还没死。
那是因为他们死不了,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死啊。
郁枝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况且,你说要救,但究竟要怎么救呢?陆邱闻言,眼眸暗了暗,没有说话。
郁枝继续说:我们三个人没有进入电影,很可能是因为这些电影对精神力较高的人攻击无效。
但如果我们不能进入电影,就无法救出这些人,更无法找出躲在后面的异常。
陆邱神色挣扎:也许……异常并没有躲在电影里。
郁枝:那它起码也得是这个电影院里的某个东西吧?否则为什么只有这一家电影院出了这样的事情?陆邱无法反驳。
他被那些人的惨状刺激到了,进而影响到了自己的思维。
而郁枝仍然保持着异于常人的冷静,甚至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出最优解。
虽然她的最优解……冷酷到近乎残忍。
啊啊啊……这就是母亲……陆邱的脑海中再次响起了怪物的声音。
至高无上的母亲……您拥有人类无法匹敌的强大……母亲……母亲……请让尼尼追随您……陆邱按住额头:……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郁枝认真地说:还是一把火烧了这里吧。
陆邱一愣:什么?烧了这里,即使无法解决异常,起码这些人也能得到解脱。
郁枝说,百利而无一害。
陆邱语气坚决:不能这么做。
郁枝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那你请示蔚队好了。
按理说,陆邱现在和蔚白筠是同级,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完全可以自行判断,根本不需要请示她的意见。
但他这次是作为协助者参与培训,蔚白筠才是真正的负责人,所以按照规则,他还是应该遵循蔚白筠的决定。
异常管理局是一个非常注重规则和秩序的组织。
陆邱思索两秒,开口说道:我不会请示她的。
郁枝:啊?她的选择多半和你一样,但我觉得,一定还有更好的方法。
陆邱抬眸看着郁枝,目光恢复平静,我要进入电影,你离开这里,保护好自己。
郁枝无法理解。
可是他们已经没救了,你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吧?陆邱定定地看着她:这是我的职责。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放映室。
郁枝一个人站在原地,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世界上偶尔是会有这种死心眼的好人,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生命去拯救别人。
就像他当初坚定地挡在她面前一样。
哎……郁枝轻轻叹息,我为什么要选这个任务。
说着,她走到放映机前,俯身坐下,开始逐帧观看起放映厅里播放的七部电影。
现在她想放火都不能放了。
只能试着将异常找出来了。
*陆邱走进一间放映厅,来到巨大的银幕前。
银幕里正在上演新的厮杀,从黄昏到深夜,永不停歇。
陆邱轻轻出声:我把我的身体交给你,你能进去吗?尼尼……想要触碰母亲……尼尼……想要去往母亲的身边……会让你去的。
陆邱说,但是在此之前,你得带我进入这里。
尼尼……可以……陆邱:不要用我的身体做出格的事情。
什么是……出格的……事情……不要伤害他们。
陆邱平静地说,你的目标是找到异常,不是虐杀人类。
尼尼……没有兴趣……尼尼……只想要母亲……陆邱再次强调一遍:只有找到异常,才能接近她。
脑海里的声音安静了几秒。
少顷,怪物幽沉平缓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吧……好吧……为了母亲……那么,陆邱闭上了眼睛,声音极轻极淡,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下一秒,细细密密的白色蛛丝从他的身体里渗透而出。
这些蛛丝在黑暗中闪烁着莹白的光,黏腻绵长,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慢慢伸向巨大的银幕。
蛛丝渗透进了银幕,与此同时,陆邱的身体亮起微光。
下一瞬,他消失在原地。
*陆邱进入了一个大剧院。
这个剧院也是电影里的场景之一,观众们进入这里的时候,剧院里的歌手正在投入地歌唱。
现在,她已经变成了观众们泄愤的工具。
因为她是电影里的人。
剧院里的人们正在上演不同派系间的纷争,他们中的一部分认为这个世界被一个看不见的神掌控了,只有取悦那位神,他们才能离开这里。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神根本不存在,只有在无限的时间里纵情享乐,才是这个世界的真谛。
陆邱出现的时候,他们正准备重复之前的争斗与厮杀。
倏地,陆邱的身影浮现在舞台上,无数细密的蛛丝向四周无声蔓延。
站在台下的调查员认出了他。
是陆队!陆队,你也进来了吗?来吧……一起来加入我们吧,看在你是队长的面子上,可以把我们的工具借给你哦……加入我们吧……调查员的声音忽远忽近,朦胧恍惚。
陆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微微抬眸,看向乌压压的人群。
母亲……为了母亲……为了母亲……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声音,虔诚低回,宛如呓语。
接着,越来越多的蛛丝从他的身体里蔓延而出。
舞台上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脚下投落一片巨大的阴影。
如同一只庞大的蜘蛛。
那是什么?是蛛丝吧……怎么会有那么蛛丝?!过来了,涌过来了……快逃啊!白色的蛛丝疯狂涌向剧院的每一个角落,将剧院包裹成一个巨大的茧。
剧院的一切被蛛丝溶解,又被蛛丝替代,形成这座宏伟建筑的骨架。
这才是蜘蛛尼尼的完全体。
*郁枝将七个放映厅里的电影都看了一遍。
她并没有去看那些无意义的细节,而是着重比对了每一次重置的场景和人物。
既然是重置和循环,那就必然是一成不变的。
如果在这种永恒的一成不变中出现了变数,那就意味着,这个变数就是这次事件的突破点。
她一遍遍地比对,一遍遍地暂停。
突然,她的目光锁定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个身影很不清晰,一直处在远景里,不仔细看的话,甚至发现不了。
郁枝记得很清楚,这部电影里的人数,在调查员到来之前一直都是五十九个人。
电影里的人不会死,所以他们的人数只会增加,绝对不会减少。
她数了数。
在有这个身影出现的这一轮时间里,人数加一,变成了六十个。
然而下一轮,人数又减一,变回了五十九个。
郁枝微微挑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她立即又在其他几部电影里寻找这个模糊的身影。
果不其然,其他六部电影都分别出现过这个诡异的身影。
麻烦的是,他从来没有正脸,一直都在充当人群后面的背景板。
唯一一个在七部电影里分别出现过的人,而且还能任意消失,自如地出入其他电影……郁枝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制作这些电影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无脸人。
只是,要怎么把他揪出来,也是个大问题……*就在郁枝考虑对策的时候,四号放映厅里的电影又增加了一名新成员。
熟睡中的秋时终于被吵醒了,他看着身后的树林与湖泊,随即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又来人了啊……长得不错呢,应该足够我们消遣一段时间了……弄死也没有问题吧,真想看到他全身沾满血污的样子啊……当然没有问题,反正明天又会重置,不是吗?人群慢慢向秋时靠拢,他们目光贪婪,神色麻木,如同一群可怕的行尸走肉。
这里已是深夜,夜幕低垂,晦暗的月色在湖面上映出粼粼波光。
秋时向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没有人看向这里。
他想。
接着,他后退几步,坠入湖中。
湖面溅起水花,很快归于平静,泛起阵阵涟漪。
他下水了,快,把他抓上来!众人见他跳入水中,顿时如饿狼般冲了过去,像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一个个接连跳下水。
湖底漆黑而幽深,他们在水面上奋力扑腾,试图找到逃匿的秋时。
突然,几十只粗长的触手冲出水面。
水花飞溅,众人看到这些长满眼睛的触手,顿时呆住了,纷纷发出惊恐的嚎叫。
救命……这是什么?!是怪物!是大怪物啊——!恐惧令他们恢复了人性,他们拼命游动四肢,试图逃离这片湖泊。
但触手显然不懂得什么是礼让。
这些漆黑黏腻的触手倏地落下,几乎是一瞬间,便贯穿了众人的身躯。
鲜血逐渐染红湖水,好在此时是深夜,湖面看上去仍然是黑幽幽的。
触手很快回到水里,湖面趋于平静,秋时从水中慢慢走出来。
他的身上湿透了,潮湿的黑发微微蜷曲,柔软地贴在脸颊,将他的肤色映衬得越发苍白。
他又看了一眼之前的方向。
还是没有发现啊。
他唇角微弯,不紧不慢地走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