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微思绪一转,随即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里宾先生?是我。
也许是因为年龄大,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却犹自带着一股威严。
德高望重的人亲自打电话过来,林微微在吃惊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心口砰砰直跳起来。
你现在有时间吗?有,当然有。
林微微哪还有心思和倪娜打口水战,急忙和老板打了个招呼,跑外面接电话去了。
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老先生沉稳的声音继续传来,刚才我的管事告诉我,你打电话来找我?听他这么问,她立即点头,点了一半,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于是毕恭毕敬地回答,是的,弗里茨遇到麻烦了,是他让我来找您的。
鲁道夫的声音沉寂了下去,林微微等了好半天,都得不到反应,不由试探性地说了声哈罗。
我在听。
那么您可以帮助他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微微,你最近过的好吗?这句问话很平常,也不算亲昵,只不过两人素未平生,他突然这么问,多少有点唐突。
林微微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便简略地说了一个好。
弗里茨……他叹了口气,又问,弗里茨他没有欺负你吧?被关在警察局里,就是想欺负她也欺负不到了。
想到这几天自己处处碰壁,陷在困境里摸不着方向,不由一阵委屈。
抽了下发酸的鼻子,不知是因为走投无路,还是因为电话里老先生的声音太过和蔼,她头脑一热,暂时抛开心底的芥蒂和隔阂,不由自主地恳求他。
里宾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帮我们一把。
听出她口气中的焦急,鲁道夫不由将口气放软,你别着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微微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了一遍,话音落下,便沉入了寂静中。
如果这通电话是弗里茨自己打,鲁道夫懒得管,这事必定会被搁浅。
但是现在,面对这个半世纪前的老情人,他怎么还能硬下心坐视不理,任由她伤心呢。
弗里茨就是摸准了这一点,才把电话号码给她,让她找上门。
鲁道夫暗骂了句,臭小子,居然连微微也利用!他不接口,她也不敢催促,只是在这一头屏息等他的回复。
过了一会儿,鲁道夫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的。
可她还是不放心,不知道他这一句承诺有多少可信度,情不自禁地追问,您打算怎么处理?能不能告诉我一个大致的计划?时隔那么久,她那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个性仍没改变,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鲁道夫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猜不透他为什么笑,也不敢多嘴问,只能咬着嘴唇,忐忑不安地捏紧手机。
鲁道夫道,过一会儿我会联系我的律师,让他明天赶去柏林。
有他这句话,林微微松了口气,正想感谢他,脑中突然跳出昨天和杨森的对话,不由心口再度一紧。
如果这律师也是一小时800欧的高价,那还是不要来了,她负担不起哇!牵涉到钱难免有些尴尬,直接说不出口,却也不能不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绕到重点,真是急死人。
可她面对的是谁?鲁道夫啊!1933年相识,一路牵绊到1945年,整整12年,青梅竹马,死生契阔,都不足于形容。
她脑袋里在想什么,他猜也猜得出。
他是我的私人法律顾问,我会打点好一切,安排他的行程,让他和你联系。
你只要确认见面时间,不必担忧其他。
听他这么说,林微微高高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大半,暗忖,这位老先生其实也没看起来的那么严肃刻板,相反还挺善解人意的。
讲完电话后,她脚步轻快地走回到铺子里。
抬头一看,没想到倪娜还在,坐在店里给客人休息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看见她,林微微两道眉头顿时皱在了一起,这人皮可真厚,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还赖在这里不走。
她到底想干嘛呢?不待见她,所以不想让她继续在自己眼前晃动,林微微将散乱在柜台上的茶包三两下丢进购物袋。
走过去,往她脚边一扔,没好气地道,东西也买了,话也说了,杨夫人,您可以回家安胎了!听她这么说,倪娜张开眼,哑着嗓音一脸虚弱,我不舒服,已经打电话给杨森来接我了,你让我在这休息一会儿。
等他来了,我就走。
林微微满脸狐疑,上下打量着她,这是真不舒服,还是故意装死?不知道她又要玩啥新花样。
喊杨森过来?过来就过来呗,反正她没做亏心事,走得正站得直,顶天立地,对得起良心的。
那你就慢慢休息吧。
林微微转个身,自己忙活去了。
没多久,鲁道夫安排的律师便打电话过来,那大律师名叫班德,说话利索干练,不出五分钟就约好了见面时间和地点。
关上手机里的记事本,林微微一声叹息,这才是德国人的工作效率嘛!了却一桩心事,心情愉快,哼着小曲,连干活都带劲了。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她已经把倪娜这号人物给抛之脑后了,杨森来了。
他匆匆地一步踏了进来,目光在店里四处一转,最后落在倪娜身上,怎么了?有点头晕,肚子也不舒服,可能是刚刚情绪有点激动,动了胎气。
情绪激荡倒是真的,只不过是她自找的。
当然,她不会这么说,所以点到为止地把话说一半,让杨森自个儿去猜测。
果然,杨森第一联想到的就是新欢旧爱两人吵架了。
他下意识地瞄了眼爬在小板凳上,正在整理货架的林微微,恋爱三年,她的脾性他还是了解的。
性子急、沉不住气,又容易暴躁,看见倪娜,会说几句气话让她难堪也在所难免。
看见他的神情,倪娜就知道自己引对了方向。
故意让他这样误会,倒不是指望他去责备微微,而是要让两人间的隔阂通过这些小矛盾而进一步加深。
杨森嘴里不会说,但心里一定会想,也一定会责怪她,当初他们分手,不就是因为一些琐碎小事?收回视线,他将倪娜扶起来,你要买什么和我说,现在肚子大了,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倪娜眨了眨眼睛,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
见她抿着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杨森不忍心再说她些什么。
杨森搂着倪娜,在走出店铺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微微。
从进来到他离开,她都没回过头,他甚至怀疑,她是否压根儿就没意识到他的到来?他向来自信,从来没被这么忽略过,心里很不舒服。
等倪娜坐上车之后,他又找了个借口,折回茶铺。
林微微。
他叫。
听见有人叫,她回头,一脸惊讶,你来啦?倪娜在那呢。
她随手一指,才发现,那个位置早人去楼空了。
杨森脸色很差,他就那么没存在感吗?少了两个人,她居然没发现。
林微微才不管他心情好坏,跳下小板凳,开门见山地问,你收到我短信了么?收到了。
怎么样,你找到刑法律师了吗?没有。
他语气僵硬地道。
不喜欢她冷漠的样子,更不喜欢这种被人忽略的感觉,他想看到的是她在乎他的表情,就像昨天中午她跑来恳求他那样。
所以,他有心吊着她的胃口,没告诉她最新的进展,只是想提醒她一下,有求于自己,就算不对他热络,也不该是这样冷淡。
没想到,林微微却不受威胁,听见他的话,反而松了口气,道,那就先别找了。
他一怔,下意识地问,为什么?因为我有别的打算。
她将茶叶收进盒子里,不徐不疾地回答,没抬头。
杨森挑着眉等她的下文,可没想到却没下文了,她根本没打算告诉他细节。
这么说,你是不需要我的帮助了?嗯,暂时不需要了。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背,道,还是说,你不想欠我人情?算是吧。
欠他钱也好,还是欠他人情也罢,将来都是要还的。
不想总是和他牵扯不清,所以当更好的选择摆在眼前时,她就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个。
林微微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他道,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这道谢的语气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事实上,在他决定分手的那刻,他们就已分道扬镳了。
****第二天傍晚,林微微接到班德大律师的电话后,不敢耽搁,立即赶去了adlon大酒店。
会约在全柏林最最昂贵的五星级宾馆里见面,并不奇怪,尤其在她昨晚临时做了下功课,愕然发现这位班德大律师竟然在德国排名前50。
不过,比起里宾先生一生的传奇,其他的都成了浮云。
先不说他父亲曾是地第三帝国的外交部长,就是现在,年纪一大把了仍然牛逼哄哄。
他自己拥有一家120年历史、驰名全国的香槟厂,他的弟弟在英国资产上亿,拥有几家投资银行,而他的侄子竟然是德国现任的国防部长古滕贝格!物换星移,纳粹帝国虽然战败了,有些人仍然是吾辈无名小卒仰望的星星,依旧高高在上啊!走进宾馆,顺着电梯一路向上,心情不免忐忑。
上次宿醉,和弗里茨来这开过房,15楼以上的房间一个晚上最低6000欧。
一边感叹着穷富差异,一边寻找着房间号码。
她深吸口气,然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敲开一个不属于她的陌生世界。
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正装的中年男子,睁着一双睿智的蓝眼睛,看起来就很精明能干。
看见林微微,他略显古板的脸上立即露出一个笑容,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林小姐,我是卢卡斯.班德,很高兴见到你。
你,你好。
伸手和他握了握,第一次和这类人打交道,林微微带着怯意,眼底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班德退后一步,向她完全敞开房门,道,林小姐,请进。
这个房间比她上次订的更大更宽敞,不像宾馆,倒像是酒店式公寓,还附带了一个小型的会客室。
林微微踏进去后,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人,不由当场怔忡在原地。
那人交叠着双手,手下撑着一根桦木拐杖。
他带着一副老式的眼镜,发白的头发梳理整齐,一脸威严。
不错,这人正是鲁道夫.冯.里宾特洛普。
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