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发生的第十天,林微微依然昏迷,医生说撞到了脑袋,要等淤血消退再看情况。
弗里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就连护士都赶不走他。
期间,赛蒙来过几次,公共场所发生了意外,拨打110是必然的。
这种事故经常发生,作为警察已经司空见惯了,只是没想到,受伤的是自己在乎的人。
看见她接着氧气,虚弱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他也跟着心情沉重,那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同事想做笔录,可是弗里茨根本不配合,无论问他什么都毫无反应。
也是,他的眼里除了微微,还会有谁呢?赛蒙见他望着她手上的戒指发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一切会好起来的。
弗里茨勾起嘴角,心里一阵苦笑,会好起来吗?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听见,只是沉醉在自己的思绪中。
当初,在集中营里,他是怎样折腾她的?耍她,玩她,伤她,杀她,把她弄得鲜血淋淋,都是伤、都是泪,逼她交出自尊,然后又狠狠一脚践踏在上面。
她就像一只无处可遁的小老鼠,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当有一天,他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她,便一枪爆头。
过去的所作所为,连自己都不敢回首,等她有了这些记忆后,又会怎样看待?他根本不敢细想。
女儿出了事,作为母亲,蔡英心里也不好受。
赶到医院,推门进去,就看见陪在床前的弗里茨。
如此情深意重的他,让她这个年过半百的过来人也不由感叹。
几天没好好休息,你不累吗?弗里茨摇头,望着微微,认真地道,就算她一辈子不醒,我也不会离开她,我只想守住她一辈子。
这孩子……真是固执!蔡英叹息,不再劝阻他,而是道,那你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照看着。
几天没合眼,再强健的身体也会垮。
弗里茨没争辩,随便吃了几口蔡英带来的便当,和衣在沙发上躺下。
望着病床上的人,眨着眼睛,终于有了几分倦意。
闭上眼睛,意识朦胧间,他依稀看见集中营里曾军装笔挺的自己……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花园里的藤椅上坐着一个党卫军军官,棕发绿眼,稍一抿嘴,脸颊边的酒窝就会隐隐展现。
他正享受着日光浴,这时,身边清风涌动。
被惊动了,他懒懒地睁眼投去一瞥,原来是她。
她站在那里晾着衣服,风一吹,长发飘扬,显得尤其美丽。
晾完衣服,她伸手拍了下,不经意地抬头,撞上了不远处两道深邃的目光。
她神情一僵,似乎没料到会和他打照面,那一眼的对视是这样平静,不见恐惧和不安,唯有一抹被阳光照耀出来的、鲜亮的色彩。
在这个集中营里,不是黑色就白色,除了生就是死,每个人都用冷漠武装自己,只有在她脸上能看到这么真实而又生动的神情。
突然起了作弄她的坏心,他向天吐出一口烟圈,手指一弹,将烟头扔了出去。
从皮带中抽出手枪,他拉起枪膛,将枪口对准她所在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砰地一声巨响,子弹分毫无差地射中了一个旁边无足轻重的犹太人。
那人在她眼前倒下,瞪着双目就这样断了气,她像头受了惊的小鹿,眼中满是惊恐。
见状,他挑眉笑了。
他夹着烟,向她举高酒杯,心安理得地灌下一大口。
日子过得太无聊,难得找到一些有趣的事来消磨时间,叼着烟,他倒出枪膛里的子弹数了数。
装弹,继续玩他的游戏。
再没什么比拿活人当靶子更有意思了,他射出的子弹一次次地与她擦身而过,她尖叫着四处逃窜,不让她死,却让她的心脏每分每秒都沉陷在惶恐不安中,比死更难受。
看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他却展露出一个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午后的安宁被他一手撕得粉碎。
他说,只要你哭着求饶,我就放过你!带着酒窝的笑容是这样诱人,却也是极度的残忍,一双绿眸中散发出满满的都是邪恶的光芒。
她咬着嘴唇,倔强地瞪着他,没说一句话,含泪的眼底满是恨意。
……场景飞快地变换,弗里茨看见另一个自己正站在地窖口,阴暗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低头望下去,楼梯的尽头站着一个女孩的身影。
他一步步地向下走去,军靴的金属鞋扣敲击在地上,发出了尖锐的声响,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她的脸上满是畏惧,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将身体紧紧地贴在墙上瑟瑟发抖,眼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男人伸手撑住墙壁,将她困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下,他举起手做了个枪把的动作,对准她的后颈,空射了一枪。
在看到她脸上浮现的惧意,满意地露出了个笑容,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庞,唯有那一对酒窝是这样的惊心动魄,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道,知道什么叫做颈部射杀吗?就是将子弹射入他们的后颈,幸运的话,一秒断气。
如果不顺手,子弹划破大动脉,会飚出很多血,这些人一下子死不了,仍然睁着眼睛,在恐惧和痛苦的折磨中慢慢死去。
她捂住耳朵,尖叫,不要说了!他拉下她的手,嘴边的笑容更加妖冶,那双熠熠生辉的绿眼闪出一缕精光,你说我是没心的魔鬼,那这里跳动的是什么?见她咬唇不语,他又问,声音冰冷地就像地狱爬上来的魔鬼,是什么?她吓了一大跳,失声尖叫,是心脏!心脏!他脸上露出个夸张的表情,凉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微微地上扬,划出优美的弧形,原来你们嘴里的魔鬼也有心,而它一直都在跳动,可悲,它会痛,竟然会痛!她的眼中塞满了恐惧,唯一的一点伪装都被他打击地溃不成形,可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不知是惩罚自己还是惩罚他,他抓住她的衣服,用力地向两边一撕,嗤啦一声,纽扣滚了一地。
粗暴地将她压在墙上,无所谓她是否愿意,是否做好准备,便像一阵狂风暴雨般席卷了一切。
她挣扎着想要并拢双腿,却被他强硬地顶开,巨大的羞耻让她痛定思痛地恸哭。
疯狂的亲吻,无尽的纠缠,两人的嘴里满是血腥,已分不清是谁。
他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一次次攻占她,她悲凉的哭叫声,伴随着低哑的喘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地回荡……弗里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平复心情,但她绝望的眼神就像一把刀,深深地扎入他的心,让他心痛不已。
那一刻,他真想杀了这个施暴的男人,可,这个人却是真真切切的自己啊!站在旁人的角度上看见过去犯下的暴行,那是怎样一番滋味?是悔恨?是痛苦?还是绝望?曾经的自己在那里摧残她的身体,而她悲绝的目光却在这里凌迟如今的自己,真是因果循环。
一幕幕的悲剧在眼前重现,让心底的那些伤疤再度裂开了口子,疯狂的时代,人性的泯灭,造就了一个癫狂的性格。
他看见穿着制服的自己举起枪,对准她的颈间,手指扣在扳机上。
想阻止开枪的人,却不能。
子弹射出,回声轰隆,弗里茨不由失声叫了起来,不!伴随那一声枪响,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也碎成了一片片。
曾经的残忍,如今的绝望;曾经的愚蠢,如今的心痛……弗里茨在噩梦中惊醒,突地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身的冷汗,满脸的湿润。
昏暗的病房里,只有仪器滴滴地运作声,他眨了眨眼,意识逐渐清晰,没有集中营、没有简妮、没有军官、没有枪声、没有强.暴……这里是2012年的医院。
他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走向病床,微微还陷在昏迷中。
他忍不住暗忖,她的梦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黑色的?梦中的她正在经历什么?是他的施暴?还是鲁道夫对她的深情?或是和弗雷德同生共死?他闭了闭眼睛,不敢再深想。
走进厕所洗了一把脸,凉水泼在面庞上,神智终于不再混沌。
他抬头,看见镜里的自己双眼充血,胡渣满面,狼狈不堪。
瞄了眼手表,已是午夜,外面繁星高照,蔡英早就走了,病房只剩下他和她。
披上外套,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给自己点燃一支烟。
深深地吸了一口,就连烟草都无法掩盖嘴里的苦涩,望着万里无垠的银河系,心中一片茫然。
第三帝国鼎盛时期,他在权势中跌打滚爬,即便杀人如麻、透支人性,也从未觉得哪里不对。
为了让自己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不肯被感情束缚,他硬是冷下心,将那心底唯一的那一次心动也给隔绝了出去。
在人生旅途上沉沉浮浮,现在回想起来,错错错,他妈全都是错!一直抱怨她为什么不肯给自己机会,后来才知道,把路走绝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心事想得太入神,长长的一截烟灰没弹,直到被火星烙痛了手,才乍然惊觉。
弹开烟头,他抬头望向浩瀚宇宙,不禁扪心自问,当微微知道和弗雷德鲁道夫之间的情感、当她知道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又会将他置于哪个位置?还会接受他吗?会不会?****眨眼又是一星期,手机来电,屏幕上显示是海蒂,他不接,对方就一个接着一个的打。
好不容易接通,她劈头就道,你去火星了?什么事?他无心开玩笑,声音低沉。
计划开展顺利,还差一步,就能拿到Gaztrans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我今天已经和杨森谈妥了条件,过几天召开股东大会,到时候你得出席一揽大权。
走到这一步,手段费劲、财力花尽,可谓是步步为营,终于还是被他们打赢了这一仗。
在宣告这个震撼人心的好消息时,海蒂还以为对方会和自己一样高兴,没想到,他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随之电话那端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就算他性格孤僻,但也不至于一点反应都没!海蒂是一个何其聪明的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放柔声音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弗里茨心情奇差,根本不想多说,抿嘴沉默了好半晌。
他不说,海蒂也不多话,只是捏着电话陪他。
过了很久,久到她几乎沉不住气想挂断电话,才听见他在那里说,微微出事了,在医院,我走不开。
海蒂心一跳,暗忖,果然和林微微有关。
想说些话安慰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弗里茨是个强势坚韧的人,除了面对微微,在谁跟前都不肯示弱,对海蒂这个合作伙伴也不例外。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转开话题,问,那签约的事呢?是延期,还是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心血,没有心思,可还是不得不去思考,弗里茨闭了下眼,沉吟,什么时候召开股东大会?看你什么时候能抽身。
海蒂停顿了下,又道,杨森和另外几个股东那里没问题,就等你一句话了。
我安排一下,你等我电话通知吧。
也只能这样了。
海蒂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将微微的手扣在掌心里,合起双手,低头用力地吻了吻她的手背,呢喃,你是我的全部,为了你,我连原则都扔了。
林微微的手指动了下,即便只是轻微地一动,但他还是敏锐的察觉了。
弗里茨抬头去看她,却瞧见她的眼角涌出了许多眼泪,她睡得很不安稳,脸庞的神情扭曲着,仿佛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
十天来,她第一次有反应,弗里茨惊喜交加,想去稳住她。
可是她沉寂在自己的梦境里,无法安静,也醒不过来。
心电图显示她的心动过速,怕她会承受不了而崩溃,他急忙按响了床头的警铃。
医生护士很快进来,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又打了一针缓解痉挛的药剂。
怎么样?她是不是有危险?见他这么紧张,医生安慰道,没事,有反应是好现象,说明她快醒了。
弗里茨舒了口气,再度走回病床旁,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心也跟着难受。
不知道她的梦里正在承受什么,是自己的野蛮和粗暴么?可正当他沉醉在后悔与不安中,就听她叫了一声……弗雷德。
听到这个一世纪前的名字,他的心顿时沸腾了,什么冷静和理智都被抛去九霄云外。
她知道了,终于……还是知道了!醒过来后,她会怎样对他?会怕他躲他恨他,还是会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