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25-03-22 07:01:21

柳千千看着师兄坐在那静静看了会雨, 而后再次起身进屋,这回拿了把纸伞出来。

那油纸伞看起来还是崭新的。

也对,无论是施避雨咒还是小结界, 师兄多的是不淋雨的手段, 用不着伞。

那这伞难不成是……她跟在师兄身侧, 见他像是难得有些踌躇,握着伞柄慢慢走到院门前。

然而只是纸伞伞尖轻轻触到院门, 她曾经见过的那种金色屏障便再次现身, 拦住了师兄的脚步。

师兄轻轻垂落眼睫, 站在院门前立了半刻,这才又慢吞吞拿着伞回转屋内。

她本以为师兄就会继续呆在屋子里了,只是很快, 她见对方又出了房门,这次多带出来了一只滴钟。

他一直撑着屏障,那滴钟被搁到小几上,水滴的声音被淹没在大雨里。

师兄再次坐到了了留在外头的那把椅子上。

雨雾间,柳千千就站在那把椅子旁边。

他在看书, 她在看他。

早上起师兄露出的微妙的兴奋与忐忑,似乎已经随着雨势渐去,他垂眼看书的神色慢慢沉寂下来, 有时半天不能翻过去一页。

只时不时还会抬头看一下院门。

柳千千怀疑自己难过得要死掉了。

也许她身体里那种酸酸涨涨的浓烈情感已经腐蚀掉了所有,现在站在这里看着这些的只是一具空壳子。

她好想开口告诉师兄回屋去吧,告诉他今天柳千千是不会来的。

现在的她应该正在屋中,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心间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的她还放不下那种晦涩的小心思, 也不明白师兄对于自己有多么重要。

可她开不了口。

她明白, 哪怕现在师兄听得见她的话, 哪怕她真的说出口了,这些都是既定发生过的事实。

只怪她重生的时间点太晚。

一直到雨势渐歇,一直到暮色四合,一直到月上初弦,又到红日初升。

那只滴钟的声音清晰响在新一天的晨光里。

柳千千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师兄,觉得他像是结了一层潮湿晨雾的雕塑。

他整个人都黯淡下去了。

昨日早上那种克制的欣喜已经变作烧剩下的香灰,那双垂落的漂亮眼睛里像是沉了半阙冰冰凉的残月,似是还遥遥停留在夜色中。

他在梨花树下等了她一天一夜。

师兄,回去休息一下吧,好不好?柳千千忍不住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嘶哑。

师兄当然是听不见她的话的。

只是他又坐了会,终于站起身朝屋里走,柳千千全以为是冥冥之中自己的恳求起了效果,忙跟过去,却见师兄进屋后,从箱屉里摸出了一个极其袖珍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然而师兄没有打开盒子,只是把它握在掌心里摸了摸,盯着它像是出神。

恰在此时,似乎外头的院门有动静。

柳千千眼见着师兄飞快抬头,双眸微微亮了亮,像是一下紧张起来,只把小盒子揣进衣袖便一闪而过地出了房门。

她的心被高高吊起,因为她知道师兄希望这是谁,也知道门外绝对不会是谁。

果然,是掌教大人。

师兄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动作迟滞片刻,柳千千只追出门去看见了他的背影。

他到底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此时的掌教大人看起来比现在还要不正经一些,甚至和师兄站在一起时,会让柳千千怀疑到底谁的年纪更大。

她跟在一侧,见师兄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出言回答对方。

不过有另一个有点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掌教大人没有进院,他轻咳两声,表情有些许不自然,可最终还是缓缓道:上次的考核,还有些纰漏,也许你还得再努力些。

……毕竟……这不光是为了宗门里的大家,也是为了你自己,若是出了这个院子发生什么意外,就真是覆水难收了。

……钧月,再坚持些,七星阵也需要你……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但柳千千联系之前看过的字条和归元长老的手札,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师兄还不能离开这间院子。

至于七星阵,她眉心皱紧,原来师兄自己也知道将来会成为七星阵的重要灵力来源吗?虽说成年魇兽妖力强大,手札上也说过这事并不会损伤魇兽根本,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

然而柳千千很快放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只因师兄有了新的动作。

直到掌教大人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再度回房。

他慢慢又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盯着看。

一旁的案几上还摆着昨日泡的茶,旁边的点心动也未动,糯米糖糕显是凉了,还有其他带酥皮的也已经塌掉。

师兄就站在室内的暗影里,门边引进来狭长明亮的光条顺着地板直直延伸过去,爬上桌椅,然而最终也近不了他的身。

只能停留在对方脚边衣摆处,照亮一截雪色澄明的袍角。

她站在门口,嗓子发干。

……师兄,对不起……讷讷出声,柳千千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抬手抹了抹脸,奇怪现在这个自己为什么会真的流出眼泪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她话音落下,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师兄回过头来,露出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

不是在看空气,没有疑惑的神情,他只是掀开眼帘静静望着她,视线凝在她身上。

难道,难道现在师兄能看见自己了?柳千千头脑发懵,下意识想要代入当下情形弥补,赶忙开口飞快道:师兄对不起,是昨日雨太大了,我来晚了。

师兄看着她,眸光轻轻晃了晃。

是吗?他反问的语气也很轻,或许是太久没开口,声线有一丝暗哑。

只是说完这句,他又扭过头去不看她,半晌才低声道:我等了你好长时间。

师兄的马尾耷在脑后,那枚银冠在屋里的光线下十分黯淡,他垂着眼睛,面色苍白,浓长眼睫上像是有点可疑的亮晶晶。

不是责备。

他既没有冲她发脾气,甚至也没有再追问她为何来得这样迟。

静默片刻,他只是又很小声开口,语气轻软,近乎低喃。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层坚硬的冰壳融掉,露出里头脆弱柔软的一颗心。

明明是很清淡的口吻,明明不过九个字,却像千斤重般碾过柳千千的胸口。

我——她又抬手抹了抹眼睛,克制着那点抽泣,只想赶紧打断师兄身上那种深重的哀伤。

‘重要的事’是什么?师兄要……要告诉我什么?可她刚问完,师兄却似顿了顿。

他慢慢站直,把那只一直握在手里的小盒子收起来,低着头眨了眨眼睛。

我现在不想说了。

但……柳千千下意识要追问,然而她刚要再往屋里走,却突然察觉到四周的波动。

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来得及又喊了声师兄!,便很快被动地眼前一黑。

再醒来,柳千千觉得自己像是靠在什么热热的暖炉上。

她头脑还有些昏沉,本梦半醒之间,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自己之前是在做什么。

而后柳千千瞬间惊醒,睁开眼睛,面前却白日转黑,更加昏暗。

窗外已是入夜,储物间里静悄悄的,之前的馥郁浓烈散去不少,如今只得一点淡淡的幽香萦绕鼻端。

她的面颊能感觉到一点温热细腻的肩颈皮肤,动一动,嘴唇似乎都要擦到锁骨边缘了。

柳千千僵得厉害,后知后觉地面色发烫,只深呼吸一口气,极为小心地绷紧腰,撑着地板稍稍撤开一点距离。

然而她甫一抬头,便对上了师兄的眸光。

没有柔软的金色眼瞳,更没有毛绒绒的白色猫耳朵。

师兄垂眸看她,神情寡淡冰冷,浓长眼睫遮住了眸中的墨色云团,流露出沉肃的气息。

不知师兄是醒了多久。

他的墨发胡乱披散,衣裳还是她为了用药敞开领口的模样,雪白光洁的颈侧,凸起的喉结旁,乃至锁骨弯处和凹下去的胸窝,都还贴着素色的小块冰敷贴。

如今月色虽不如白天的日光明亮,可因了角度的缘故,反是正好照清了比她高一些,倚在墙角的师兄的形容。

她能隐约看见顺延领口向下,对方胸前薄薄一层青涩漂亮的肌肉纹理。

大概是因为师兄生的太好看,手腕指尖无一处不精致,从前每每衣服穿得也严实,之前无论是古怪温泉池中亦或热疾发作,紧急情况下她绝不会想到别的什么。

这是柳千千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视觉冲击。

果真像是某种……积蓄着力量的野兽,哪怕他只是倚在那,也有一种内核紧绷凝练的修长优雅。

——绝不会让人想起大猫猫一样天真可爱的模样了。

原本她还在发愣,却是师兄偏开眼睛,在她直起身后跟着撑手坐直了些,又慢慢把领口衣物拢了回来。

柳千千回神,一阵急咳,捂着脸朝另一边猛呛了好几下。

这算怎么回事?她脑子里盘旋的尽是方才的画面,怀疑自己现在才像是热疾发作的那个人,只怕此时此刻她已经面红耳赤了。

你还想知道那个‘重要的事’么?什么?她被师兄这句话引着回头,就见对方眸光幽幽地再次望向她。

月华如水,师兄微微抿着唇,下颌似乎绷得很紧。

这问话的语气乍听寻常,却又锋利,仿佛被那层冷冰冰的语意覆盖着,底下却有湍急的暗流。

像是刀刃落下的前序。

师兄这话接的是……方才的梦?难道其实是师兄和她一道……柳千千神思一震,突然心慌起来,她飞快眨眨眼,忙出声紧张道:不,我不想知道了,师兄若是不想说,就不要说。

如今她醒时再想,那重要的事是什么,不是很明显吗?也许,师兄那日就是想告诉她自己真身的秘密。

可是她错过了。

但你刚刚不是还在问我?心底咯噔一下,柳千千抬眸和师兄对视,所以方才的梦里,师兄……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师兄又一次偏开眼睛,语气仍是淡淡。

那把悬着刀落了下来,带着想斩断什么的决绝。

我就是魇兽。

他说话时微不可查地加快了语速,只冷淡着神色不看她。

那点月色在他垂落的纤长眼睫下凝成一条细长的影子,仿若泪痕。

你或许在藏书阁看过相关典籍,我也不用再多解释了,今日是个意外,那个灵契也是意外,我会想办法解开的,你不用担心。

也不用害怕,他顿了顿,抿抿唇继续道:你先回去吧,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你也不用避着我。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柳千千皱眉,觉得心里那团噼里啪啦的火焰终于烧出了冲天的火光,她猛地扑近些抓住师兄的手,大声道:我不回去!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语气惊到,师兄一瞬不设防地抬眸看她。

他们视线相撞,这次柳千千看的分明,师兄的眼眶微微发红,一双澄澈似水洗的墨色眼睛沾染了点点水泽,那点强撑着的冰冷意气就像纸糊的一般脆弱不堪。

她怀疑自己的眼圈也跟着红了。

好似带了腐蚀性的酸涩情绪再次从心底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她的五脏六腑都快被融掉。

那么空荡荡,又那么满满当当。

柳千千满腔水火无处发泄,最终拧紧眉头,只抓着师兄的手凑近唇畔。

她学着他的样子,在那滚烫的掌心压上自己的唇,留下了一个吻。

***岑钧月握着那个小盒子不断摩挲着,渐渐想起来自己是在哪。

他在他自己的梦里。

一旁的案几上还摆着前一日泡的茶,旁边的点心动也未动,糯米糖糕已经凉了,还有其他带酥皮塌得厉害。

原来是那天。

像是一个难以摆脱的噩梦,可他又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

她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她对他来说有多特别。

他的院子从来不会有旁人随意靠近靠近,因为圣树通灵阵会让他们觉得不舒服,下意识地想要远离,更不会有人随意闯进来,他亦出不去。

而在她蹲在他的矮墙下哭泣的那一日,他正被潮汐一般的热疾折磨,既不能妥善控制横冲直撞的妖力,又没有任何缓解的方法。

那时,他甚至想过要放弃这一切。

从他记事起,他就被灌输自己是一不留神便会失控酿成祸端的妖兽,被灌输他应该为了宗门刻苦修行,被灌输他的妖力应该用于未来七星阵的供给。

可他觉得好辛苦。

虽然一再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宗门于他有收留之恩,他理应报答。

但他只是……很难过,很孤单,那些所谓的意义都空洞,显得莫名。

直到她闯进来,缩在白泥矮墙的墙角旁流眼泪。

其实他一开始是不知道她在流泪的。

她哭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背脊时不时抽动一下,还在不断抬手抹眼睛。

看起来……又倔,又可怜。

像是只受了伤的,浑身带刺的小刺猬。

他不知道她为何能忍受圣树通灵阵的排斥安然呆在这。

她只是那么神奇地出现在那个时刻,像是上天送来的一种旨意,打断他的不断下坠,重新点燃原本灰烬一样无望的日子。

岑钧月一开始不敢太贪心,他只是想偷偷递给她一瓶伤药,他能看出来她的胳膊不太对劲。

只是仓促之间,他的手被抓住了。

比起自己异常高的体温,她的手很凉,或许是因为太凉,那指间的薄茧都变得触感模糊,让她的手在相触时软得像一阵风,一团云,或者别的什么轻飘飘的东西。

他的手不可自抑地颤了颤,连带着自无名指牵引向上,胸腔里亦像是有什么震动。

只是很快,她松开,他这才回神,忙抽手缩回。

他直起身,听见墙外的动静,看见她俯低身子似是下意识想从那处墙洞里找他。

不过她大概很快反应过来,又扬起脸来望向他站立的方向。

她穿着鹅黄色的裙子,缠了一条蛇骨辫在脑后,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独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还带着一点泪泽的湿润水光。

她明明应是在伤心,可向上望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又有小小两颗好像永远不会屈服不会甘心的明亮火苗。

梨花树的影子落在她面上肩上,染在她鼻梁旁边的那颗小痣上。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烫到了,心脏的某个角落被那微弱又明亮的火光燎塌了一角,软软陷下去。

果真像是小刺猬。

尽管看起来瘦瘦小小,说话也不凌厉,甚至算得上软绵绵。

可她一开始表现得忐忑又警惕,身上的刺竖得老高。

他不敢惊扰,只用让她没那么防备的口气唤她进来上药。

她喊他师兄。

那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毫无防备地、亲近地、不带名姓地唤他。

岑钧月平抑着神色替她上药,顺势瞒下了自己的身份姓名。

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小刺猬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慢慢对他袒露柔软的肚皮。

他暗示她明日还要再来上药,她也应下了。

渐渐的,他知道了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他发现她似乎很难接受别人平白给她好处,所以他往往会换个说法,或者费心编一点借口。

只有说这些药是拿来试验的,或者他需要有人来练手,她才会乖乖听话让他帮她处理伤处。

他还会教她东西,他能看出来她总是受欺负,看得出来她想要变强。

她只是缺一点点指导,一点点肯定,毕竟她那么倔,只要认定了做什么事,不会做不成。

作为回报,她会给他带糖糕,会冲他抿着嘴露出那种双眸亮晶晶的笑,会跟在他身边喊他师兄。

他的贪心就是这么被一点一点浇灌出来的。

她还说,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她都会一直陪着他。

可以相信小刺猬吗?一个人实在太辛苦了。

或许从前他尚能忍受,但自从认识她之后,他觉得要一个人面对热疾,一个人掩饰秘密,一个人背负着这些,实在是太辛苦了。

他不能贪心地想找个人来陪他吗?他也不会那么狂妄地索求,他只是想要每天一小点时间就够了,只要她能像现在这样,常来找他……他想告诉她他的秘密。

只可惜。

又一次,只可惜。

岑钧月垂眼,看见自己掌中的小盒子,有些恍惚。

他察觉到了门框边的一丝气息。

他听见那道熟悉的软和声线在说对不起。

这声音来的突兀又梦幻,让他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可转过头去,他真的见着了她。

她好像又在流眼泪。

只是看他望过去,立刻擦了擦眼睛开口,她说对不起师兄,说是因为大雨,她才来晚了。

他有点舍不得挪开视线,不知道这个柳千千是因为他的渴念滋生在他的梦境里的,还是……一个真的?大概不会是真的,他现在能记起在梦境之外发生的事情了,她其实早就知道他的真身。

他的隐瞒掩饰早就没有一点作用,也许只有他自己像小丑一样傻乎乎地那般在意。

可是他有些不忍破坏这个梦境。

如果她那天真的来了,哪怕只是在第二日早上来,告诉他说只是因为昨日的大雨才来迟了,他大概……还是会有些开心的。

要是真的就好了。

但这毕竟是一个梦。

他清楚知道,那天他等了她一晚上,乃至后来,她都没有来找他。

哪怕他托人放了好多她喜欢的,也许会对她有用的东西在她的必经之路,他希冀她是因为有什么突发的意外才会错过,他想或许他能帮上忙。

但通通不是,她只是不再理会他。

她用这种不告而别单方面给他们的关系画上了句点。

是无声的拒绝。

师兄之前要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她走近些,像是要追问。

可他现在已经不想说了。

既然他已经清醒,再如何留恋,也还是应该离开。

睁开眼回到储物间的现实,他觉得自己的肺腑已经沉淀成彻骨的冰凉。

他难得会有觉得这样冷的时候,却在这短短半日里连续体会。

右臂上似乎有什么阻力,岑钧月眸光微垂,看见了一个深棕色的发顶。

轻轻抽了抽指尖,他意识到自己整条手臂都是麻的,甚至那种酥麻的感觉又从右手一直通到了他心尖,引得他轻轻抿了抿唇。

她大概还在昏睡,抱着他的胳膊,毫无防备地枕在他肩头。

他分辨一下,便能察觉自己领口敞开不少,穴位上贴了小块的冰敷贴,只是他全然忘记中间那段记忆了,这是他发作的后遗症。

是她贴的吗?他甚至还不小心和她结下了灵契,看来另外一个形态的自己,实在学不会藏好自己的心。

本来那日之后,他已经竭力想让自己恢复到正常轨道上。

可他又见到了她,在下元节的祭祀上,在檀楼那间小厅里,她喊他那声岑师兄时,他就认出她来了。

奇怪的是,他本来应该暗暗高兴的,但却表现得很生气。

或者说他不明白自己那点无谓的怒气从何而来。

本来他已决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了,接受他还是孤单一人的事实,可是她又来找他。

他总是碰见她。

她又给他送糖糕,还说来见他不勉强。

曾经她的出现,像是一根绳拴住了不断下坠的他,可现在,她让他卡在这一处深渊,不上不下。

他搞不懂,也不敢想。

岑钧月皱眉,感觉到心头的异样,他小心抬起左腕,下意识不想惊动靠在他肩上的人。

寥寥月色中,手腕处交叠的青筋再次隐隐泛起血红来,在略显惨白的肤色里反衬出一丝诡异,但除此之外,还有忽明忽暗的一圈金色藤蔓印记缠绕闪烁。

兽化的自己,实在直白得多。

可若是这样可耻地摇尾乞怜,不是太难堪了吗?她应该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她或许只是好心帮他。

幸好灵契新结,尚未锁死,还可以解开。

正当他想要运力时,或许是因了他的动作,那颗脑袋跟着动了动。

一瞬间,他的心竟像是被什么无形丝线轻轻牵系着提了起来。

直到对方瞬间绷紧许多,小心翼翼地想往后撤,他知道她已经醒了。

或许就是这样,她是他难醒的梦。

但她总是能轻易醒过来,留他一个人在梦里徘徊。

……师兄?他看见她飘忽的视线,不敢抬头看他似的,缩手缩脚,很快便和他拉开了距离。

也许是害怕他吧。

想来没有人会不怕一只随时有可能失控发作的妖兽。

他不想再看,只稍稍撑起身子拢过领口。

对面人却突然捂着脸咳嗽起来。

她的发辫有些乱糟糟的,左颊上还有睡出来的红印,干咳时鼻子一皱,那颗鼻梁上的小痣也跟着皱了皱。

两人目光相接,岑钧月松开眉心,轻轻偏开了眼睛,长睫垂落。

我就是魇兽。

他压着胸口的热意,尽量让声音变得干脆:你或许在藏书阁看过相关典籍,我也不用再多解释了,今日是个意外,那个灵契也是意外,我会想办法解开,你不用担心。

就这样好了,如果可以的话,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一切重新回到原点。

也不用害怕,可他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说完却又觉得无谓。

最后,他只是抿抿唇干涩道:你先回去吧,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你也不用避着我。

不要害怕,不要避着我。

这是他最想说的话。

但他知道,如今已经戳穿最后一层窗纸,也许今日分别,他就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可他分明应该习惯了的,毕竟热疾每天都在痛。

但如今的痛意好像又有些不同。

他无力分辨,有些想快点结束眼前的局面,他现在很想回自己的院子。

然而他的手被抓住了。

他第一次听她那么大声那么激烈地说话。

她说她不回去。

他掌心一凉,下意识怔愣抬眼,正好撞上对方扑过来的眸光。

她眼里又有那种明亮的火苗,烧得厉害,望过来的时候铺天盖地,席卷着将他也罩了进去。

他在那种热浪里察觉到掌心微凉的柔软。

她抓着他的手放到唇畔,花大力气亲了亲他的掌心。

不是那种蜻蜓点水的亲吻,是紧紧相贴的,近乎发泄的力气。

她不知是气是恼,一边这么做,一边又在淌泪。

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进入他贴着的掌心。

那湿意原应该是烫的,但因为他现在体温太高,反而显得微微发凉——这感觉好像也熟悉。

像是雪融进了掌缝。

岑钧月愣了愣,他指尖轻颤,使了点力,转而拿指腹去擦她眼下堆积的水花。

对方再开口,嗓音是断断续续的哭腔。

师兄在,在说什么啊……她嗓音沙哑,眉心皱起来,表情不知是在同什么较劲,眼眶红红的。

我确实知道了,可是我不害怕…………我已经看过所有的典籍了,也见过师兄另外的样子,可我一点都不怕,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没有那种东西……我……到后来,她像是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话,只一边开口一边猛地擦自己的眼睛,又撒开他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几个长得很像的黑色小方盒,一股脑倒进二人之间的空处,那些盒子落到了他的怀里。

这都是……都是我做的梦盒,我特意挑了……挑了好梦,只要是好的,我都存下来了,我想给师兄……我想……面前人倒完梦盒,巴巴地盯着他,原本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因为水汽变得雾蒙蒙的,她的眼睛已经有些红肿,紧抿着唇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只是一看他就好像更加忍不住似的,直憋得脸也跟着红了。

我那时候太……我,我知道了师兄的名字,知道师兄是谁,所以很难过,还很害怕……我不是故意不来的,我…………我要怎么做,师兄才能原谅我?柳千千问完这句话,觉得自己面上热得快爆炸了。

她如今鼻涕眼泪一塌糊涂,甚至眼睛里还在克制不住地往外冒水,说话颠三倒四,完全是凭着方才那一时冲动本能讲出此处,全不知道师兄听懂没有。

更不知道师兄会如何回应。

她擦擦眼睛,再次惴惴对上师兄的视线,却见师兄只是静静看她。

他不像她这么狼狈,方才情绪起伏时眸中的莹润亮泽已经褪去,只酿成墨色湖心一点波光,合着眼尾丝丝泛红的余韵,似化开冰面的潮水。

有种奇异的柔软。

师兄就这么看着她,半晌后启唇低声道:我若说想要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吗?柳千千一瞬睁大眼睛,听出师兄的弦外之音,立刻喜出望外地下意识抓着师兄的手摇了摇。

当然可以,师兄说什么我都答应!然而她这话说完,师兄却是偏开眸子,只手上有了动作。

她抓着的那只大手从她掌中展开,反过来用小指勾住了她的指尖。

这是……柳千千垂眼看见两人缠在一起的小指,心中升起不知所谓的热意。

拉勾,师兄还是偏着眸光不看她,只又低又轻的话语钻进她的耳朵。

我想听你再说一遍,说……你会一直陪着我。

作者有话说:娇吗?下一章还有更娇的(doge)btw插个预收,《把反派妖龙养成傻白甜忠犬》,是软乎乎直球甜妹 x 超容易害羞纯情忠犬,是青涩纯情的笨蛋恋爱!我的封面画的超级可爱求你们去康康吧!(文名文案废物卑微落泪),现在收藏认养女鹅你们就是她的vip干妈!当然,想在专栏再多领养两个是更好的,也许等我大红大紫了会给你们发英雄母亲锦旗(我在胡说八道什么……)——请喜欢的小可爱多多收藏评论支持哦!!!(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