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是早知道咱们今日会空手而归, 这才说些好听话来哄我吧?师兄坐在桌边,素白的手松握着茶盏,轻轻拿指尖点杯壁, 看柳千千的眼神有些微妙。
而柳千千本人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她愣愣看着面前红木书架后头光滑无痕的墙壁, 只觉得欲哭无泪。
应该没错啊, 她按着此前鹿儿姑娘房里的布局,对方口中八宝柜后头墙上的暗格, 可不就应该在此处吗?难不成是……这枕梦楼被改作茶楼时, 暗格被拆了?师兄大抵也是想到此处, 不过他很快借自己巡按使的身份叫来管事的明里暗里探问一番,对方只道改装潢时从未动过隔墙,更没有发现过什么稀奇古怪的秘密空间。
那管事的语气可算诚惶诚恐了, 明明是大冷天,脑门上却生了汗意。
柳千千很快反应过来,毕竟曾经的枕梦楼是因为那样的敏感问题被查封,若现在盘出个什么暗格、密室,听起来实在是很可疑。
行了, 你下去吧。
师兄一开口放行,对方很快恭敬告退,看样子像是要急着回去报消息似的。
这倒也可以理解, 毕竟一般城中的大型产业,尤其是这样前身涉罪的地方,多半经营者都有些背景。
不过柳千千很快便没心思去想那个管事之后会上哪去了,因为师兄坐在那处转过头来冲她挑了挑眉,又扫了桌边的另一把凳子, 显然是示意她坐过去, 给他个说法。
怎么办?她有些头痛, 一边慢吞吞挪到桌边坐下,一边飞快想着找不到东西的可能原因。
其实奴婢……到底该怎么圆啊?而且她在这和师兄掰扯不算,真正的江悌到底在哪也还没有头绪,真是一团乱麻。
此次入梦,好像没一件顺利的事。
不急。
柳千千垂着头的视线里,见师兄修长指节轻推过来一只小茶盏。
茶盏是青瓷的,盏中茶汤澄黄,有一股清香扑鼻。
碧螺春的别名是‘吓煞人香’,尝尝看。
她抿着唇,抬眸看了师兄一眼。
做什么?师兄唇角微动,似是在抿住一点轻缓的笑意,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偏开了些,透白耳尖似是有点微微发红。
要你喝茶,看我干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师兄耳廓上的红晕好似有一段时间了,仿佛自进屋前在楼梯口她说了那句话后,师兄的耳朵便一直是红的——哪怕方才他看起起来全程相当沉稳地同管事对话,乃至催着她赶紧找东西。
他现在好像是在……安慰她?看着这样的师兄,柳千千再次奇异地平静下来,她忽地想起此次入梦进了玄学当铺的意外,她当时说的是什么来着?——她说她会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哪怕眼前是一团乱麻,线索好像全部断掉,可单论这般同师兄在一起品茶的时光,会让她想起从前在师兄的院子里,师兄教她品茶的时候有多安心。
虽然她不算个好学生,到现在那些提点也只得囫囵,喝茶大抵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
但她记得那种令人怀恋的感觉。
于是柳千千听话地端起青瓷小盏饮下一口茶,然而咂摸咂摸嘴后,她突然觉得不太对。
就算叫她品茶实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可面前这杯茶好像并非碧螺春,却也能喝的出来。
许是察觉她神色有异,师兄很快问她怎么了。
柳千千让师兄也尝一口,果然对方的神色同样变化起来,他这时仔细看茶盏,才瞧出这茶汤的颜色也不太对。
怎么像是……正山小种?不过和她心里的思量不同,师兄第一个想的的便是茶楼弄混了,这便又叫了管事的上来。
对方显然没明白怎么自己又被喊了上来,看起来依旧十分紧张。
我点的洞庭碧螺春,为何变成红茶了?那管事的一听师兄问题,睁大眼睛吓了一跳似的:回大人,这绝不会出错的呀!方才就是我亲自为您上的茶,确是碧螺春啊。
师兄闻言微微皱眉:你来瞧瞧再回话。
管事的依言上前,可柳千千见他明明看见了浓郁的茶汤颜色,开口仍是坚持这就是碧螺春,而且表情看起来十分真挚。
双方各执一词,让场面一时看起来有些诡异。
柳千千拉了拉师兄的袖子,换她接过话来问对方:大人之前来茶楼,都点的什么?回姑娘,大人平日里都是只点正山小种的。
她心中微动,突然抓住了一些思绪,忍不住起身站到窗边望向街面。
茶楼正对着一排铺子,里头不乏卖首饰香膏的,然而她现在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里头在卖的看似满满当当,实则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甚至那香膏店里本应五颜六色的胭脂,如今也只得一种端正大红——恰是鹿儿姑娘曾用过的那种。
对啊!她实在是傻,怎么把这最重要的一项给忘了。
这本就是江悌的梦,梦中会有的东西,大部分脱不开他的经历和想象,虽则看似是个完整的世界,甚至身处梦境之人下意识会忽略许多细节,可这到底只是一个梦。
江悌没喝过洞庭碧螺春,他们自然只能在这间茶楼品尝到他平素点的正山小种。
不管他们再点什么茶,怕喝到嘴里,都是正山小种。
想通这个关窍,为何她在此处找不到鹿儿姑娘的遗物也很好解释了。
她上次入梦时,是因为鹿儿姑娘还没有死,有对方主导的记忆仍然在枕梦楼暖阁内生效,并非是江悌的主观想象而是鹿儿姑娘的视角,所以鹿儿姑娘才可以以她的残存意识告知她遗言。
可如今鹿儿姑娘已经不在,这整个梦境,包括此刻就在枕梦楼原处新修的茶楼,都已全部是江悌梦境所生。
江悌从不知道更是从未见过鹿儿姑娘所说的暗格,他们在这自然也找不到那个暗格。
太傻了,实在是太傻了!她从一开始就错了,若是这么轻易在梦中就能得到鹿儿姑娘的遗物,他们也没办法劝说江悌醒过来在现实世界里去找啊?昨日一时情急,她竟然钻进这么一个死胡同,今日怕是白来一趟了。
柳千千一时沮丧懊恼得厉害,猛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只手上一热,她的手又被轻轻抓住。
你怎么这么不把自己的脑袋当回事。
这话极是耳熟,仿佛从前师兄也说过的,那还是在……给县主诊病的时候呢。
柳千千怔怔抬眸,就见对方同样站到了窗台边上。
本来就不聪明了,若是再捶,岂不是更笨?他这话说得低声,带了点沉沉的笑意,原是玩笑话,可听起来有种暗暗的温柔。
她望着师兄的眼睛,瞧见对方眸间蕴了水色一般清澈柔和。
师兄说的是真的。
不管在哪,不管师兄记不记得她是谁,他都不会丢下她的。
柳千千审慎思考片刻,下定决心想向师兄坦白。
或许之前是她狭隘,就算她和师兄说了真话,师兄应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觉得她在胡编乱造,而若是师兄能顺利回想起整件事,也许他们便能一起讨论想想办法。
总好过她一个人在这里钻牛角尖。
我——然而就在她刚刚想要同师兄开口,突听身后房门打开,似是有人进来了。
一袭紫色散花裙裳,丹寇红的指甲,肤白胜雪,眉目如画,这画面几乎和上次柳千千在暖阁里第一次见到对方时重叠。
只如今时过境迁,原本装潢奢华的暖阁已经变成了茶楼内的普通雅间,而跨步进来的鹿儿姑娘脸上也没了当初的笑意。
对方神色冷凝地盯着师兄和她,一双小鹿眼睛里天真光辉不在,反而盛满了复杂。
联想到如今自己和师兄表面上的身份,柳千千突然生出一股尴尬来,如今的场景,怎么看着有点像是在……捉奸?不过师兄看起来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他仍是牵着她的手,半点不把眼前情况放在心上似的,只冲鹿儿姑娘点了点头示意,算是问过好。
鹿儿姑娘的面色看起来更黑了。
柳千千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零碎想法转瞬即逝,她一时没抓住,便先上前两步请鹿儿姑娘坐下。
尽管知道眼前或许仅仅是一个由江悌意识捏造出来的鹿儿,柳千千心里却还是冒出了一些微妙的酸涩,她脑海中浮现出上一次入梦时,鹿儿姑娘临终前的画面,还有她的嘱托。
或许拉江大人出梦,不让他继续沉湎往事乃至伤及性命,也会是真正的鹿儿的愿望。
姑娘怎么不在府上歇着?柳千千估摸着语气,随便找了句话想打破此刻尴尬的氛围。
然而她话音方落,便听鹿儿姑娘腔调古怪地冷声道:自然是来见一直不肯见我的人。
一直不肯见鹿儿的人?柳千千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向了一旁还站着的师兄。
然而窗边的师兄神情同样冷淡,仿佛自打鹿儿出现在房中后,他的面色便沉了下去。
他们俩的气场似乎莫名对上,如同两座奇奇怪怪的冰山,把柳千千夹在中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现在,她是要担任什么金牌调解员吗?可她并不想把师兄让给鹿儿姑娘啊,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柳千千脑子还在转,这便替鹿儿姑娘先斟了盏茶推过去,想让她喝口水消消气。
鹿儿姑娘似乎抬眸轻轻扫了她一眼,只眼神也有些古怪的微妙,带了刺似的,比起不满,更像是审视。
这眼神让柳千千下意识又有些起鸡皮疙瘩。
好在对方很快转开视线,瞟了眼茶盏里头,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嘲弄:茶叶死红,茶汤浑浊,次品正山小种,亏你们喝得下去。
就这么一句话,电光火石之间,柳千千突觉头皮微微发麻。
她力持面色平静,心里却翻起了大浪。
按理说,所有隶属梦境的工具人,都会像茶楼管事一样坚持觉得这壶茶是碧螺春。
因为他们进门时点的就是碧螺春,这就像是已经写好在所有工具人脑中的定式了。
而如今在这个梦境里,能指出这是正山小种,甚至给予评价的人。
大概除了他们,就只剩下……真正的江悌。
姑娘若是不满意,便再叫壶新茶。
柳千千压了压喉间的异样,只平着嗓音搭回对方的话。
虽然不知江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此刻绝不会轻举妄动随便戳穿。
她甚至想着,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鹿儿姑娘的遗嘱以一种不那么容易触发反弹的方式告诉对方。
倒也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如今对方既没有提起是樱桃害我生了病这个说法,柳千千自然乐得装傻,只稍想片刻便委婉打开话头:姑娘今日来,可也是找上次嘱咐给我的东西的?她话音方落,果然察觉到对方搭在桌边的手指尖一颤,鹿儿再开口时语气有些轻飘:之前嘱托给你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看过来的视线十分锐利,尤其是在柳千千已经猜测出眼前人的真实身份后,某种既视感更加强烈——仿佛坐在她跟前的,正是曾经居高临下用那种病态面容睨视她的江悌。
她一时摸不清现在的江悌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她这个樱桃其实是外来者。
大抵是知道的,只不过他是因为她口中关于鹿儿遗嘱的消息才假作无觉。
这个认知让现在这场谈话看起来莫名显得有些心照不宣。
柳千千转眼向书架后头看过去,说话时措辞谨慎了些:之前姑娘告诉过我,那八宝柜后头墙上的暗格里装了要给江大人看的东西,姑娘还说——我没有说过!鹿儿姑娘突然高声呵斥着打断了柳千千的话,又飞快站起身来。
对方拳头都捏紧了。
这样的反应让柳千千有些意外,现在披着鹿儿姑娘壳子的江悌看起来像是被刺激到似的,双目发红,嘴里还在低声喃喃什么东西。
她一时不敢惊扰,却见对方很快盯了她一眼,而后转身到书架后头去看。
现在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就和她与师兄方才所见相同,后头是一片光滑的墙壁。
鹿儿似乎平静了一些,摸完墙壁后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眸中残存一点猩红颜色,然而目光却冷极了:你撒谎,我什么都没有说过,这里更没有什么暗格。
废话。
柳千千有心腹诽,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从来都不知道。
然而对方说完,既没有再与她纠缠,也不是像要赶他们出梦的样子,竟是转身想离开这个房间。
明明已经这么接近他们此次的目的了,难道要再放对方离开吗?正在她打算叫住对方再多寻些突破点时,却是从方才起一直沉默不言的师兄突然开口。
江大人,还不愿意醒来么?柳千千猛然回头,就见师兄神色冷然地盯着鹿儿姑娘的背影。
就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已是察觉到师兄飞快抓过她的手将她护到了身后。
下一秒,这间雅室四面墙壁连带着地面开始震颤,屋外天色翻转,似是瞬时天光落尽入了夜,浓云混着诡异的晦暗红光投入窗棂,街面上的所有都在逐渐崩塌,无声化为齑粉。
视线之外,一片昏暗的虚无。
立在门口的人慢慢回过身来。
鹿儿姑娘的面上泛起了一层诡异的青黑色,独那双小鹿眼睛赤红着。
他周身燃起缭绕着的丝丝缕缕黑色雾气。
这画面看起来并不正常,即算柳千千再如何不了解梦境的运作机制,却也知道现在对方的模样已不再单纯像是受困于梦境的普通人。
最开始交给江悌的梦境就有鬼,尽管面对着如此诡异景象,在柳千千耳边响起的师兄给的声音还是温柔镇静的,他只贴着她的耳朵快速开口:虽是由死去的鹿儿姑娘残存的记忆灵识所化,但这梦境中锚定了入魔魇思,江大人落到如今田地,或许也非他本人所愿。
如今惟有激怒他令魇思显现剥离开来,才能解局,否则我们也会被困死在此处。
就在说话的这么一会,茶楼内的坍塌同样厉害起来,柳千千脚下一轻,只被师兄牵着快速跃上另一处断层,之前所立之地已经碎成块片不断坠入虚无之中。
整幢茶楼如今只剩下大半。
等会他刚开始攻击的那一刻,就是魇思与灵体最为疏离之时,机会只有一次,我会先趁势把江悌的灵体打出来,你捉住他的灵体后立刻用这个带他出去。
说着,柳千千手里被塞进了一个灵光幽幽的符引。
那师兄……柳千千紧张地追问,突觉额上一暖。
师兄揽过她的肩,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又轻又快的吻。
明明是如此紧张的时刻,柳千千抬眸,却好像只能在不断纷落的红光废墟里看见那双清澈如水的漂亮眼睛。
相信我。
柳千千心头塞了一堆疑问,比如师兄到底是什么时候想起来所有事的?还有师兄是怎么察觉到什么入魔魇思的,又怎么会知道该如何应对?然而如今,她只能咽下困惑,在师兄又一次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后,听着师兄的吩咐钻进不断坍塌的茶楼废墟更里面。
她在废墟掩护下绕到了江悌后方。
江悌周身那层青黑色的雾气更浓了,仿佛一条盘亘周身在积攒能量蓄势待发的吐信毒蛇,几乎已经掩住了鹿儿姑娘的身形。
鹿儿没有死,鹿儿没有死,鹿儿没有死……那团浓雾开口,只是执着地低喃着相同的话语,初时似是仅有属于鹿儿姑娘近乎麻木的甜软嗓音,而后逐渐掺杂进了一道男声,是江悌的声音。
两道声线混合,不断重复着一模一样的一句话,慢慢壮大声势,响彻整个虚境,几与心跳同频。
她从没亲眼见过这么邪性的画面。
就在她密切注视着那团浓郁黑雾,耳膜发痛,紧张到觉得浑身绷得发麻时,忽闻脑中传来师兄的声音。
师兄的话像一道清光利刃,劈开了她被那喊声蛊惑得混沌胀痛的脑海。
【就是现在!】只见黑雾中瞬时飞出若干条裹挟着黑色雾气的软肢,几乎全部朝着师兄所在之处袭去。
漫天诡异红光间,师兄独立一块浮砖之上,墨发轻扬,满面肃容,他的双眸渐渐化做燃烧着一般的金黄焰色,袍袖翻飞,以极快的速度打出一圈淡金法印。
那法印逆势而成,几乎是随着他往前推掌的动作一格一格不断扩出,逐渐光芒大盛起来。
就在那道金光大盛的法印之间,一道并不起眼的灵光以极快的速度直直朝着浓雾中心射去,柳千千观察到后会心一跃,瞅准时机踩着断壁浮砖奔至浓雾背后。
几乎就在她刚刚跳上最接近的那块浮壁时,黑气之中倏然一团荧蓝被细线一般的灵光勾着破雾而出,正正被她接住。
诵经一般的威慑口号戛然而止,紧接着却是浓雾大涨,黑色断肢仿若回光返照般想要在最后的存活时间里撕碎些什么似的更加疯狂躁动,却又因为被金色法印所锢,轻易不能转移方向过来攻击她。
她不敢耽搁,飞快点出符引,很快便发现那团荧蓝与符引相吸,于虚境之中形成一处慢慢扩开的涡流。
这应便是从虚境离开的通道。
她被涡流卷着升高,于半空中回头,望见师兄踩着奔腾断肢借力,向着她这一处赶来。
那轮巨大的金色法印就在他背后熠熠生辉,如同虚空汪洋中的一轮日出。
她能感觉到,这轮法印对师兄消耗极大,尽管他仍勉力维持着轻盈快速的身姿,可师兄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柳千千心跳得厉害,抬手不断帮着师兄处理路上的阻碍,就在她又一次打掉想在背后偷袭师兄的残肢时,师兄富裕出一点精力在那个间隙与她对视片刻,冲她露出标志性的小小笑容。
发丝飞舞间,他在仿若日出的辉光里笑意清浅,眉目柔和,像是在安慰她不会有事。
她抿唇,心跳更急,察觉到涡流吸力越来越大,忍不住不断在这块浮砖边缘向前倾身,伸出手去迎接越来越近的师兄。
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已经离她不过几丈距离,只要再借力跃起一次,她就能抓到师兄的手了。
师兄没有说话,他只是足尖一点,同样面带笑容地朝着她探出手来。
柳千千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被高高提起,只恨不得能把手伸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然而就在她快要抓到师兄的那一刻,一声破空巨响传来,柳千千被震到近乎耳鸣。
她只在仿佛被无限放慢的时间里,看见师兄背后那轮日出般的法印倏然破裂炸开,如同被箭矢击碎的琉璃块片缓缓分崩离析。
原本笑望着她的金色双眸微微一颤,她眼睁睁望着面前师兄的心口穿出一道冷光——仿佛是什么一直潜伏于暗处的钩锁,在这个师兄最没有防备的时刻突然出手。
有金色的热液溅到她脸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她已经抓到师兄的手了,那只苍白秀美的手近在咫尺,然而就像是个玩笑,他的指尖从她掌中滑落。
钩锁缠着师兄的身形如断翼蝴蝶猝然坠落,离她越来越远。
她抓不住他。
柳千千的眼前一片猩红,她正想尽全力挣脱涡流的吸引跳下去。
脑中突然又似被劈开一般传来熟悉的声音。
【千千!千千!你快离这里远些,我马上过来。
】心跳狂乱之间,她猛然抬头,眼前红色退却,这才惊觉方才的一切竟似只是她脑中想象。
如今她手上正抱着那团荧蓝色灵体,灵符还未点亮,涡流也没有出现。
仿佛上一秒才不过是她刚刚跃至浓雾背后而已。
师兄依旧站在远处,正与浓雾对峙,那轮金色日出般的法印依然在生长般不断壮大。
然而她却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
她的直觉告诉她,想象中的画面,或许是某种预示。
柳千千当机立断,放下了原本准备点亮灵符的手。
若灵符一亮,涡流便起,她会被涡流吸引禁锢于此。
但如今师兄因要正面辖制浓雾中心,在法印背后与她相隔太远。
涡流不可能同时兼顾两人,更何况,暗处还有他们未曾设想过的陷阱。
而她不能忍受方才想象中的事情发生,不能忍受自己被禁锢不动,错失师兄伸过来的掌心。
无论如何,他们中间似乎总有一个人需要趟过这片黑色汪洋。
不知是不是某种通灵感应,她怀中属于江悌的灵体躁动起来,似乎是想冲开她的怀抱自行点亮灵符。
果然真如师兄所言,脱离了魇思的江悌本人,其实也是想要离开这个梦境的吧。
只柳千千轻轻施术,眼神晦暗,指尖光丝很快将那躁动不安的灵体囚了起来攥入掌心。
江大人,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才对,柳千千垂着眼睛看那团荧蓝,明明还是软和的语音,却流露出森森的偏执意味:只要能确保师兄的安全,我会不惜一切。
事到如今,如果方才她的想象是真,或许从他们开始为江大人诊病开始,他们就已经踏入某个编织好的陷阱之中了。
虽然她目前还不知道为何一定要选择这样迂回复杂的方式。
但毫无疑问,这是冲着师兄来的。
她一边密切关注师兄那边的动静,一边攥着江大人的灵体,察觉到对方在她的灵丝操控下痛苦挣扎,只加快语速低声道:这既是江大人的梦,还请江大人带我过去。
那钩链一定有独特的隐蔽方式,不然以师兄的功力不会完全察觉不到,但江悌身为梦境之主,有越过他们的权限,不可能感知不到异样。
那团灵体闻言似乎下意识顿了顿。
柳千千眉心一跳,心知自己定然是猜对了。
她胸口发寒,克制不住手上灵丝的折磨更用力了些,同时也感觉到灵体成倍反馈回来的挣扎。
你带我过去,只要告诉我在哪,我就会送你离开这个梦境,不过你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就是了。
柳千千盯着灵体神色冰冷:我不介意大家一起困死在这。
【千千,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点开灵符?】虽然与江悌的对话不过片刻,师兄催促的声音已经响在脑海里。
柳千千抬眸,遥遥望见对方立于浮砖之上的修长身影,如今师兄的面容在法印之后有些模糊,但她好像还是能清楚看见那双燃烧着金焰的漂亮眼睛。
他在担心她。
如果之前的想象都是真的,那么她得先把师兄送出去。
她不能让师兄留在一个针对他织就的陷阱里。
灵识一动,她察觉到江悌的灵体以某种隐晦方式告知了她此处虚境的异样,很快做了决定。
胸口生出无尽的冲动,她的右手手腕在隐隐发热,不知道究竟是害怕失去师兄的恐惧还是想要保护师兄的愿望在作用,那种澎湃而生的情绪如海潮汹涌。
【千千,你要做什么?】师兄或许是通过灵契感应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在她脑海里响起的声音染上了焦急。
柳千千没有回应,只是重新站直,积蓄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纵身一跃跳入黑色幻肢的汪洋。
【千千!】师兄大喊她的名字,却不能松懈手中的法印多做什么。
她清楚,师兄也清楚,如果此时放松法印,她马上就会陷落。
她学着想象中师兄的样子,不断借力在奔腾的幻肢之间跳跃,向着师兄的方向前进。
可惜她到底灵力微薄,那轮金色法印看起来那么近,又那么远。
那么,只有下下策了。
我把灵符附到你身上,柳千千一面缠斗,一面抽空叮嘱江悌:待会我会把你打到师兄那边去,你把师兄带出去。
直到此刻她仍不忘冷森森威胁:如果你是在骗我,我就算变成鬼都不会放过你。
一语毕,她也不在乎江悌的回应,用尽最后的灵力,抬手将附了灵符的灵体推向远处。
涡流在空中逐渐成型,遥遥扩至师兄身边。
他看起来急得厉害,却不敢放下法印,又被涡流吸引禁锢,无论如何都无法抽身的模样。
柳千千不想死,她也不会死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若真如江悌所言,在此虚境中身死,并非真正的死亡,而是会被拖入下一层隐藏空间。
而只要师兄出了梦,身为魇兽,他或许能唤醒她。
在被断肢吞噬前最后的视野里,她看见师兄的身形变淡,是涡流吸引起了作用,他现在应已是动弹不得。
那轮金色的法印也在逐渐黯淡消散,虚空中的红光漫天,浓黑上涌,墨色汪洋如同涨潮般翻滚起来。
只是隔得那么远,她明明应该看不清,却觉得师兄的眼睛也红了。
但他应该不是在流泪,他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师兄难得凶神恶煞地狠狠盯着她,看起来愤怒到像是什么想把她撕咬着吃掉的猛兽。
她有些舍不得闭眼。
最坏的结果,哪怕江悌坑了她,亦或师兄发现在现实世界中叫不醒她,至少她也把师兄好好送出去了。
等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柳千千终于阖上了眼睛。
就在被黑色浓雾彻底吞噬前,她胸口一紧,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穿胸而过,带来一阵令人咬牙的痛楚。
果然有钩链。
很真实,不管是这穿胸的痛觉,还是喷溅而出的鲜血。
但柳千千现在只觉得庆幸,幸好师兄不用遭这个罪。
仿佛有不断下坠的失重感觉,她像是穿过一层又一层绵密云团,尽管身上在痛,柳千千却并不太在意。
江悌告诉她,这处虚境有另一破口,只与未知空间相连接,他隐约能感受到,却不曾知晓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柳千千猜测,冷光钩链便是由那处来。
显然,那一处未知空间定是比江悌与鹿儿之梦所成的虚境层级更高。
这便像是可以于暗处窥伺着梦中一切的发展,在最有利于自己的时机出手。
只不知为何对方要针对师兄。
联想到自他们下山起种种与秘境生灵相关的经历,难道是因为……师兄是魇兽吗?想到这,柳千千顿觉心中一凛。
原来在不知何地的暗处,还有觊觎着师兄的存在吗?当她终于自黑暗中触及地面停止下坠,发现自己此刻竟然端端正正落在了一个昏暗石洞之内。
不过一室大小,正中搁了张石床,四角分置火把,除此之外竟再无一物。
她这算是,从一个梦进入了另一个梦么?柳千千胸口的贯穿伤还在淌血,疼痛也真实,尽管她现在能清楚意识到,对应现实中的自己理应是灵识受创,可她还是被这虚幻的痛感俘虏,只能撑着手充满警惕地挪着尽量缩进角落,鲜血滴落,留下有些可怖的痕迹。
她一边扯下裙摆包扎胸口强逼着给自己施术疗伤,一边继续观察。
洞中好像暂时只得她一人,但这个石洞有些眼熟……柳千千脑子转得飞快,很快想起什么似的微微睁大眼睛。
她回身摸索了一下石壁,又贴着手仔细检查了纹理,终于确定此处石洞和最最开始她在梦里见过师兄泡池子的石洞应是系出同源。
不能说是完全相同,但不管是岩层的分布、硬度还是风化程度,再不济至少也是极为邻近。
因有制作梦盒的经验,她深知虚境所有皆会保有梦主现实中的经历痕迹。
而现今这个石洞如此逼真,绝不会是凭空捏造。
这么说来,岂不是……难道这幕后之人,就在宗门内?她只觉肝胆俱寒。
可现在当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这尽量拖长时间。
她大致能推测,师兄进入涡流后从梦境中醒来需要花费时间,而他想要唤醒如今坠入这个更深层隐秘虚境的自己,大概更耗功夫。
垂眸,她看见腕间属于灵契的金色枝蔓印记稍显黯淡,心知这是因为如今她和师兄分隔太远。
也不知为何现在还没有人来,但她不能在这里空耗时间被动地坐以待毙。
可惜处在他人梦境之中,乾坤袋无效,身无长物,这对需用械具辅助提升战力的她来说实在不利。
只此时,她突然想起了之前那间神秘当铺里,红衣女子交给她的小巧水晶球。
对方说过,她很快会用得上的。
会是现在么?柳千千从腰间摸出那颗水晶球。
因为满手血污,那颗小球也跟着被染脏了,她拿指腹擦了擦,却慢慢发现血迹竟似浸染进了水晶球内部一般,流光溢彩的小球忽然整颗放起光晕来,就在这重光晕之间,她的指尖颜色慢慢变淡,紧接着延伸而上,整只手都归于无形。
她的心脏猛跳,意识到这颗小球的作用,忍不住低头检查自己的身子。
竟然真的隐形了吗?这感觉十分奇异,她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一时有些找不准动作。
只现在不是惊奇的时候,她很快又看见地上被自己弄出的血迹,明白这东西一时无法掩盖。
甚至她此刻还在流血的指尖,似只要破开某个无形的轻薄结界,便会显露回鲜红颜色滴落地上。
思考片刻,她很快勉力起身,踩着一双脚底都是血迹的鞋在小室内四处混走了一圈,等血鞋印印得到处都是后,她小心隐匿痕迹停在了石门口,飞快脱下鞋子站到石门一侧。
既然她现在应是隐身的状态,那么她能离开这间小室的最好时机,就是任何人开门后下意识想要进来查看的瞬间。
柳千千贴着墙,适时听见了一点细弱的脚步声。
来了。
她努力缓住心跳,劝说自己往乐观一点想,也许她马上就能见到罪魁祸首了。
这不算是个保险的计划,因为她的闭气术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她不清楚这颗水晶小球的隐身有无时效,以及它的隐身究竟能不能针对梦境主人。
那脚步声渐近,她很快全身绷紧,只等对方打开石门。
已有喀啦喀啦的杂响传来,石门滑动着侧开,然而对方却没有第一时间踏进来。
柳千千的心猛然一沉,但她还是力持镇静,一动不动地静候。
他们如今应相隔不过尺来宽,只对方在洞外,而她在洞内。
她甚至能于无声处听清对方似乎格外缓慢的呼吸。
柳千千屏息凝神,终于,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寂静里,她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门口飘入。
那一瞬她的心已是被提到了极点。
然而当先闯入视线的,是她已经十分眼熟的黑色浓雾。
丝丝缕缕的浓雾缠绕着一只脚踩入石室之内,紧接着便是同样裹在雾气之中的手和身子。
她完全辨不出对方的形貌。
虽是略有失望,但柳千千只掐着对方似在仔细看地上的血迹的空隙,贴着石壁飞快挪向石门。
几乎就在她起身动作的瞬间,那团黑雾之中突然闪出一只手朝着她的方向凌空一抓,好在柳千千有所预料,不顾伤口,猛地侧身回退躲避闪过。
柳千千?一道极为怪异的嗓音响起,似男似女,还混着嘶嘶的气声,让柳千千几乎当场被钉在原地般的浑身僵硬。
对方竟然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是谁。
不行,不能轻易乱了阵脚。
她贴着石壁,眼见对方一击不中,却也并不急着再次出手,好像不太担心她会逃跑。
亦或者是觉得,她再如何跑,也跑不出这里。
怪道是红色的血,那古怪声音还是慢悠悠的,我本还想着过来之前多候一候,也许等月魇的血流干,印成,事情会更好办些。
这下柳千千已经不仅仅是僵硬了,她只觉得浑身发寒。
掉进这里的原本应该是谁,这个月魇指的是什么,她实在再清楚不过。
不过你最好不要想着从这扇门出去哦,你该记得这里是虚境深处,若是再往下掉,你的灵识会被无尽虚空搅散的。
世间就再没有柳千千这个人了。
对方开口的声音轻松,甚至带了点玩味的笑意,却让柳千千更觉瘆人。
那团黑雾缭绕着动作起来,却也是脚步轻缓,仿若试探。
这让柳千千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应该没有暴露,方才那一击,大概只是对方下意识地怀疑。
原来你还会隐身吗?可我记得你应该只是个普通人才对。
她听不出来这团黑雾裹着的是谁,或者说在这层掩饰之下,对方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可以被她捕捉到的特征。
从之前的惊讶和恐惧中缓过神来,她屏着气根据对方的动作同样在小室内慢吞吞谨慎移动。
她确实也放弃了从石门离开的想法。
倒不是完全信了对方的话,而是这团浓雾虽有试探的动作,但整个人已经在那一击之后退守到了石门口,她方才因为那句柳千千而停顿的片刻,便已经错失了跑出去的最好时机。
在这般僵局之中,柳千千亲眼看见那团黑雾里闪现冷光,对方手中幻化出了一条银光闪闪的锁链钩镰。
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那条钩镰随着对方的动作旋转起来,破空的风声让柳千千受伤的胸口跟着隐隐作痛,这个游戏叫……瓮中捉鳖?话音落,对方似乎再次轻声笑了笑。
不能轻易放弃,柳千千背着手抠到石壁上,开始判断对方若是平甩钩镰她该如何躲避,她一定要再多撑一撑,只要再撑一撑……就在此时,她身后的石壁忽然中开,原本贴着墙的她似是被猛然向后拖拽起飞。
黑雾显然也察觉到了此处惊变,那道锋利钩镰紧跟着朝此处击出,银光闪烁着朝着她面门袭来。
就在那薄如纸片的刃尖堪堪将要追至她眼前时,柳千千猛地一阵心悸,突然睁开眼睛。
她急促喘息,在一片模糊中慢慢对焦到了师兄的面容。
昏昏室内,师兄看起来实在是憔悴狼狈得厉害,他的墨发散乱,苍白面容尽是汗意,只一双红通通的漂亮眼睛就在近处盯着她。
柳千千第一时间想的是,他们离得好近。
下一秒她便意识到,自己可算是醒过来了。
她想开口说好多话,可却觉得身子发沉,连抽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甚至眼皮子也重。
这感觉似曾相识,且似乎比上次擅闯魇兽梦境后被师兄吸食灵识的情况还要糟糕些。
在柳千千又一次昏睡过去之前,她察觉到面前一暗,淡淡花香盈入鼻息,安心又温暖,像是师兄靠近拥住了她。
***等柳千千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白天。
窗子正开着,清风吹动白色帘帐,这地方眼熟得很,应是他们之前在西平王府住着的院子。
原来他们已经回了西平王府吗?只她依然觉得浑身发沉,使不出力气,待头脑稍稍清醒一些,勉力侧头想看看屋里情形。
姑娘醒了?却是一道带了些惊喜的陌生嗓音响起,她视野里出现张圆圆的鹅蛋脸,对方穿着浅葱色的侍女服,冲她眨巴眼睛笑了笑:奴婢这边去喊世子殿下。
师兄呢?师兄在哪?然而她未及开口,对方已经飞快起身出去。
屋外有一连串脚步声,很快,房门似乎再度打开,这次伸过脑袋来瞧她的换成了纪敏之。
你可算是醒了。
他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夸张,看起来有些激动到五官乱飞: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了?你睡五天了!刚回来那会整张脸都是白的,人又无知无觉……看起来真和……真和丢命了没两样!只怕他其实想说的是和尸体没两样。
原来她已经睡了五天了。
可仿佛上一秒,还有近在咫尺擦着她鼻尖错过的,泛着寒气的钩镰刀尖。
当时那背后拖拽的力道,应该就是师兄找到她,想要拉她出梦。
可师兄在哪呢?如今回到现实,想起师兄之前红着眼睛盯她的模样,她突地有些心慌起来。
师兄——然而她才发出两个字,便再次失声,嗓中极为艰涩,简直就像是久病气虚之人,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好歹是叫了声师兄,虽然声音小了些。
柳千千巴巴望着纪敏之,盼着他明白自己想问什么,然而纪敏之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傻,只匆忙回头又喊了方才那个侍女过来问:药是不是好了?对方点点头,很快,她眼前便出现了一碗深棕色的汤药。
柳千千心里更加不安了。
不过,更让她不安的是,当那侍女拿勺子舀了一勺汤药喂到她唇边时,她闻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清淡花香。
是金花茶的香气。
而且那香气不似沾染,仿佛就是这汤药本身散发出来的。
她再不能冷静,下意识偏开头拒绝喝药,只恶狠狠地瞪着纪敏之。
世子殿下见状,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只朝着她连连摆手。
得,您二位是最会折腾我就对了。
只等纪敏之和那位陌生侍女带上门出去,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她的心跳却渐渐变快。
那碗散发异香的汤药就搁在床边的小柜上,纪敏之说既然她不愿意喝,就只好找能让她乖乖听话的人来喂她。
对方讲这话时语气有些微妙,带了点没什么坏心的揶揄似的,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她有好多话要同师兄讲,当先便是她在虚境里看到的,如果她的推测没有错,那只能说明真正要对师兄不利的人,说不准就出自宗门内部。
隐藏在那团黑雾背后的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一定要置师兄于死地?这些和秘境生灵又有什么关系……太多问题。
而最重要的是,抛开以上种种,她好想见到师兄。
想他。
想确认师兄的安全,想知道师兄是不是真的没事,想看到师兄,想听师兄喊她的名字,用他热热的指尖碰碰她的脸。
如今回到现实,她心底陡然生出了后怕。
如果她真的殒命,永坠虚境,岂不就等于永远见不到师兄了?个中情形那般凶险,但凡江悌是出言欺骗,但凡她没有拿到过那颗隐身的水晶小球,但凡师兄找到她的动作慢了一点点,她也许就真的会和师兄阴阳两隔……就在她脑子里胡思乱想,心脏被那许多种可能性缠着不断往下沉时,房门传来了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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