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好了。
柳千千抬眸, 见师兄在她身后把编好的长长蛇骨辫稍稍撩起在手上,展示在她面对着的铜镜里给她看。
只托在他掌间的除了她的发辫,还有一团白绒绒的毛球。
她现在用的是那师兄送的那条编发彩绳。
可是……弄脏了怎么办?师兄似乎笑起来, 他站在她身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道:弄脏了再攒一个不就好了?闻言她倒是一下有些激动, 很快说要和师兄拉勾。
这么一想, 她可是有好段时间没有摸到毛茸茸的师兄了。
好吧,这个也拉勾。
师兄像是有些无奈, 缠着她的小指, 牵着她回到桌边, 等他们坐下后,才一起看向放在桌上的长匣子。
准备好了?柳千千点点头。
她仔细琢磨了鹿儿姑娘留下的这个匣子,因是留给江悌的, 这秘匣前缘有个与整个匣子一体的密码锁,想来会是鹿儿姑娘和江悌都知道的某个数字,只不过他们肯定是不清楚的。
且这密码锁里头同样有机关,试错一次,秘匣内的东西便会自动销毁, 确也不可冒险。
只好看看能不能用点巧办法拆开了。
事实上她已经为此准备了好些时候,还专门在符牌通讯群里又咨询了孔布师兄,求证自己的想法可不可行。
把另外一套模具里终于成型的东西倒出来, 这东西有些像是一条极纤细的白色蜡条,不过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四周有一圈圈锯齿一样的细小扣环。
她又拿出另外一个十分小巧的水晶小方块,这是她按照戚长老的叮嘱改良过的灵力源,她将灵力源往师兄面前推了推,师兄抬眸看她一眼, 经她点头, 这才向灵力源内开始灌输灵力。
柳千千看着眼前师兄长睫微垂极为认真专注的侧颜, 忍不住心里有些飘飘然地想到,若往后她来做械具,有师兄给灵力源注能,好像戚长老提到过的问题便能往后挪一挪了,毕竟有师兄在,这灵力应是用不完的。
好了。
师兄抬头,把那个如今散发着柔和亮光的小方块推回来,又问:现在装进去就行了?嗯。
柳千千把小方块怼到细长蜡条的尾部,而后又把蜡条的头对到被她拆了一半的密码锁锁芯上。
只等灵光亮起,那不知到底是何材质的蜡条忽的高速旋转起来,像是有融化了的东西将落未落,整根蜡条变成一种有些奇妙的状态,只能看见头头愈来愈细,慢慢像是有意识似的滑入锁孔。
这是……它这算是在自己找合适的形态来开锁?师兄微微睁大眼睛,只盯着那处仔细瞧。
对,说到这个柳千千有些兴奋地指着桌上的东西给师兄解释:本来我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就用我最熟的铁丝上阵,只不过虽说我开锁算熟,可总还是怕有疏漏,若是把这里头的东西毁了,岂不是连同江悌谈话的筹码都没了?…………不过师兄还记得新买的那件软帛裙吗?那料子特别滑,只搭在手上都会往下坠,捏成什么形状就是什么形状,我便突然想到这个了…………这质料是我混了桑蚕丝和云胶特制的,因为云胶软密,在超高速旋转之下便会处在一种似水非水的形态,而柔韧的桑蚕丝则是防止飞溅把控稳定,他们流进去后里便会自动贴着锁孔成型,等停了会自动凝固,有桑蚕丝的膜在,更不会粘堵,至于要师兄帮忙的灵力源,变是为了提供动能来旋转,比起人力要更稳定——柳千千说到这兴冲冲地又抬头去看师兄,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在看桌上的蜡条了,反是双手搁在桌上,目光柔柔地望着她。
啊……她突然哑了一下,面上有些生热,摸了摸鼻尖道:我啰嗦太多了……马上就好了……怎么会?却是师兄打断了她的话。
对方难得坐得没有那么板正,只撑在桌边的右手虚握着托在下颌处,微微歪着脑袋盯着她看。
可他的表情还是极认真,马尾束在银冠里,有鬓边发丝随着动作滑落,一双漂亮眼睛跟着眨了眨。
这神态特别像是……一只歪头认真看她的猫猫。
修行一事,人各有道,看到千千能找到自己热衷的东西,并且乐于探索研究,我也替你高兴。
柳千千勉力压下心底不断冒头地鼓噪着想要抱抱师兄的冲动,觉得眼睛有点热。
师兄真好。
她原还以为……我以为师兄会不高兴呢,毕竟从前剑修的东西,是师兄教给我的……而且我参加械具师的考试时,师兄好像确实也有些生气……闻言,原本歪着脑袋的猫猫却是忽然坐直绷紧了。
师兄掩唇轻咳一声,很快道:你不要误会,我怎么会因为你选择学什么生气……我那时不高兴只是因为,我以为你是要和我划清界限,才会想去械部。
不过后来见你准备考试时投入的模样,我便知道是我多想了……多想?说到这两字时,师兄看起来好像依旧有些落寞似的垂了眼睫。
这回讶然的是柳千千——她怎么会想要和师兄划清界限呢?只师兄讲完后,又像是极不好意思地很快冲她笑笑,转而看向桌上的东西轻声提醒她已经好了。
她回神,扭头看向桌面,抿着唇收拢心思,抬手在已经成型的细长蜡条后面仔细拨弄了两下。
喀啦一声,锁扣弹起,她和师兄对视一眼,慢慢打开了这个秘匣。
匣中只得一封信,并一支玳瑁簪子。
柳千千很快另寻了特制灵粉撒到信纸上,这信纸封存其中太久,已是有些泛黄薄脆了。
等处理还,她这才把信纸展开摊到桌前,与师兄一起看。
虽只有一页信纸,里头的内容却还是让她皱了眉。
……灵央宫?***因受邀的客人很多,且西平王府还在城中宜春楼另设了流水宴,场面是十分热闹的。
没发现啊柳千千,你换了身衣服之后还……挺好看的嘛!柳千千恨不得朝身边的纪敏之翻个白眼。
他们此刻正候在琼苑花园的客房背后藏身,等着师兄和江大人过来。
前院正堂里,郡王爷的新年贺词已经说完,衣香鬓影,酒宴正酣,可以隐约听见丝竹乐声。
而此处可算得上人烟稀少,只有夜中树影摇摆,风声寂寂。
幸而今日江悌真的来了,乍一听纪敏之来传消息,柳千千都有些不相信,师兄却没有很惊奇,他似乎一直笃定江悌会出现的。
联想到师兄此前说江悌是自顾不暇,大概师兄有什么别的推断。
为了放松江悌的警惕,他们说好由师兄先单独将他引来,若是谈不成,再由她和纪敏之出来直接使用武力威胁。
嘘,来了。
她能听见小道那头传来了脚步声,赶忙示意纪敏之闭嘴,两人已经同时竖起耳朵听那处檐角下的动静。
……江大人应该明白,您现在的麻烦已经不简单了。
小神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那边传来一点衣袂摩擦的动静,像是师兄把什么东西拿了出来,他的声线低低的,从夜色里传过来,莫名带了点蛊惑人心的味道:灵央宫?江大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你们——江大人的痴情,大家有目共睹,可今日江大人敢于冒险前来,真的只是因了……‘痴情’二字吗?许是师兄刺激地到位,甚至没到他们出马,江大人便乖乖跟着师兄到了他们定好的屋子里。
柳千千回头看了纪敏之一眼,他们紧跟着在之后也进了屋。
先进屋的是纪敏之,柳千千还在反手掩门施结界,便听不远处又一声哼笑,极为讽刺的声音响起:没想到世子殿下也参与了?想到要同我算账很兴奋吧?柳千千:……这个江悌嘴巴可真不省事。
纪敏之本就是直来直去一点就炸的性子,尤其是面对江悌,不过柳千千很快把住他的胳膊捏紧,从他身后钻了出来。
这下,她可算是看见了清醒过来的江悌。
对方一袭百草霜色的长衫,套了件玄青的大氅,头上一顶皮质小冠束发,面色恢复得尚可,已是比他们之前在江府看过躺在塌上时人事不省的枯槁样子有气色不少,依稀得见那个曾经着青衫的俊秀青年的影子。
不过到底是岁月有痕,亦或者是心境改变,他浑身上下都笼了股秋日寒凉的寂寥气息,双目冷锐,好像随时都在挑剔不满。
只是等他看见柳千千时,突然微微睁大眼睛,瞳仁一缩,仿佛下意识颤了颤搭在桌边的手。
我的天哪柳千千……纪敏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是真的好奇,你对咱们江大人做过什么了?他看起来这么怕你?柳千千耸耸肩,迎着对方的目光上前两步,摸出他们即将给江悌看东西搁到桌上,朝着这位十分嘴硬的大人歪了歪脑袋。
江大人,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才对……听了这句有些熟悉的开场白,坐在桌边的江悌猛然咳嗽一声,再开口时有些干巴巴:……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
柳千千把那支玳瑁簪子取出来,眼见着江悌浑身一震。
于是她只握着簪子继续道:江大人听话些,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摆官架子,我们——好、好、商、量。
***这是一个有点长的故事。
家道中落的昔年豪族小公子,突然要挑起生活的重担,在安夷独自照料病重的母亲。
他在饭馆寻了差事,因年纪小手又生,时常被打骂,就在某次因不小心碎了壶酒后即将被逐出之时,一名戴着帷帽的陌生姑娘——也就是点了这壶酒的客人,开口免了他的责,还帮他赔了那壶酒钱。
她只说是看他可怜,又望向他的手,轻声说那应是一双做文章的手。
那是第一次,小公子情绪崩溃,忍不住在外人面前流了眼泪。
也不知是一时心软编出的借口,还是确有此事,姑娘突然又说小公子的亲族曾于她有恩,她可以帮他。
很快,她为小公子和小公子的母亲另换了一处宅院,甚至施银请了下人照顾,又托关系送了小公子进学。
小公子说姑娘的大恩大德永世难报,姑娘却依旧戴着帷帽不曾露出真容,只低声说不必相报。
在那之后,姑娘消失,出现在记忆里的变成了一位邻家姐姐。
邻家姐姐有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
她应是原就住在这条窄巷,不知是不是也受了此前神秘少女的嘱托,对小公子一家极为照顾,在小公子手忙脚乱地时候,会十分热心地帮忙。
小公子同样很感激她。
他心里记挂着自己得到的恩情,更是不曾忘却少女说过的那是一双做文章的手,课业十分用功。
只有一日他得了表扬十分兴高采烈地同母亲分享完,又想告诉邻家姐姐,却不小心看见了那顶十分熟悉的帷帽。
小公子心中震惊,却暗压不表。
往后,在他多番试探下,终于确定了邻家姐姐就是之前帮助他的神秘姑娘。
情愫渐生,少年心意炙热,终于挨不住表白,幸而姑娘接受,两人约定在他学成归来时成婚。
他们约定想要一处安静些的宅院,最好僻静些,要有花有草有树。
由此自然是红袖添香,郎情妾意。
小公子逐渐长成了一名俊秀青年。
然天有不测,就在他考取举人后,母亲终是没有熬过病痛,撒手人寰,而恰在此时,又有人暗中联系他,告诉并向他展示了另一个震惊的消息。
——他的心上人是妖。
西平历来排斥修行者,更是谈妖色变。
他甚至被告知母亲的忽然去世也与对方有关。
青年很矛盾。
他爱姑娘,可他恨妖兽。
他的家族之所以崩溃,就是因了为官的父亲执意主张人妖共存,违逆圣上心思,这是他从小便被叔伯日日念叨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
他无法接受他的心上人是妖,可他同时也狠不下心将她举证送审。
最后,他受不了内心的煎熬,选择逃避,留下一封绝情信后自去了京城考学。
这便是分离之始。
然而直到进京,直到考取进士,直到被外放成为一名小吏,他仍是忘不了她。
可他不敢回去找她,也没有办法回到西平。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到京城后便一直跟随他的管家突然说有人可以帮他。
有了管家的牵线搭桥,他接触到了灵央宫。
对方自称是除魔卫道的组织,可惜受到奸人污蔑,才会被西平郡王标记为修行宗门,而只要青年愿意帮个小忙,他们便能想办法助他在西平为官,更是能帮他手握权柄,扫清障碍。
或许是心中想念太盛,又或许是被别的东西迷了眼睛,青年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很快,他平步青云,甚至直升为西北巡按使,个中原因,得益于灵央宫传授的秘法,他突然有了能看见隐身妖兽的能力。
他们交给他的工具是一种盛放了特制香灰的小坛子,只要在可疑的地方涌上一点点香灰,再会隐匿踪迹的妖兽也能现行。
而这些现行的妖兽似乎本身也会因那香灰变得脆弱,用寻常手段便能制服。
正逢朝中反对修行者和妖兽的浪潮更大,而他身为一介有官身的凡人,却每每都能最快捕捉到为祸的妖兽踪迹又能除妖,自然得了青眼。
可当他顺利回到西平,却发现物是人非。
他的心上人已经成为了枕梦楼的歌女。
青年伤心过,愤怒过,但最大的愿望还是想要接她回家,但更可悲的事实是,他的心上人生病了,且病得很重,更不愿意同他和好。
而后,有秘报称枕梦楼有妖兽细作出没。
他原本的计划是很好的。
尽管他知道他心上人的真实身份也很危险,但他筹谋周密,想的便是先端掉枕梦楼,再顺理成章地假借职务之便将对方接回府上。
青年总觉得,只要心上人回了府,他们便有机会好好谈谈,他能向她道歉,挽回她的心。
天不遂人愿,又一次,他爱的人离开了他。
就是在围剿枕梦楼的那日,她病死塌上。
甚至因为他还带着那个小坛子,更是亲眼见到了对方咽气后被蓝紫色火焰烧作灰堆的景象。
他后悔了,他觉得最开始,自己离开西平,就是一个错误,如果可以回到当初……没有如果。
屋内,柳千千面沉如水的收手,一双眼睛十分冷凝。
借助师兄的能力,他们有机会大致扫一遍江悌的记忆,也省的这家伙编瞎话了。
江悌看起来眼神朦胧,神色似是迷惘,他的眸中隐有泪光,不知是不是和他们一起同样回想了一遍往事。
……十几年了。
却仍似昨日。
柳千千眉心微皱,她不愿多评价在江悌视角的这段记忆中谁是谁非,只是冷着脸将那只玳瑁簪子拿起来向前递了递。
现在,看看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吧。
对方闻言,似是有些讶然地抬眸,只愣了愣,才慢慢抬手,接过柳千千手中的玳瑁簪。
一瞬间,那簪子上缠出了细密的蒙蒙亮光。
这同样是一个有点长的故事。
鹿儿也有一位救命恩人。
百年前的秘境大乱致使秘境在圣树神力下被封锁沉没,几乎所有活物都被逐出。
但圣树最后的祝福为所有流落在外的秘境生灵加诸一层隐形的保护。
在秘境妖兽可以修炼为人形隐藏自己之前,是不会被普通人看见的,甚至是修行者都不可以。
然而脱离了圣树的秘境生灵一开始并不能适应人间的环境。
就在她这只幼鹿快要被浊气侵蚀退化为失去灵识的动物时,是恩人救了她,带她回到了一个像家一样的地方。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灵气充裕,有雪山草地,有与秘境极相似的气息,还有许多她的同类,恩人说这里是一个新的秘境。
起初,鹿儿非常高兴。
但恩人说,为了维持现在这个秘境,大家都必须要做出一些奉献。
一开始没有人有异议。
他们被指派了一些任务,那时鹿儿还只是一头幼年百杨灵鹿,她只能看着年长一些可以化形的同族领了任务后重返人世。
渐渐地,新秘境里的新面孔越来越多,旧面孔越来越少。
每当大家讨论起来,只会说那些消失的伙伴仍在外面执行任务为新秘境的维持做贡献。
但最后,连离开时约定会一直与她联络的朝日翠鸟姐姐都没了音讯。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不安到底是为什么。
终于,当她也能化形的时候,她拿到了自己的任务。
她需要利用身为百杨灵鹿的能力在恩人的指点下瓦解一个世家大族。
一点有趣的溃散而已,恩人好像并不太在意这个任务本身,只是笑眯眯地向她淡淡道:他们会对秘境不利。
尽管她并不明白这个家族会如何对新秘境不利,但此刻的她并没有多想。
任务进行的很顺利,她成为一颗棋子,慢慢见证了一个家族在内斗下分崩离析……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察觉到这个家族似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直觉让她没有将这件事上报给恩人,反是自己顺藤摸瓜地查了下去。
而后,她意外地见到了久未联络的朝日翠鸟姐姐。
她如今看起来完全是个普通人,是这个大家族最年轻有为的小辈的妻子,可翠鸟姐姐被夫君藏了起来,若不是她往下探查,或许是找不到她的。
她住在一个别院,还带了一个孩子。
孩子是个普通人,她能感觉得到,可是那个有一双大大黑眼睛的男孩会叫翠鸟姐姐娘亲。
只不过翠鸟姐姐应是生病了,她的身体变得很糟糕。
翠鸟姐姐乍一见她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惊慌,她问她是不是来杀她的。
对方看起来好像愤怒又悲哀,念叨着什么果然永远都不可能逃脱之类的话,鹿儿听不太明白。
事实上她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翠鸟姐姐说她的夫君是个好人,求她不要再继续执行任务,鹿儿同样不明白,对方看起来想告诉她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临死之前,翠鸟姐姐的表情恢复了从前在她还是一只幼鹿时照料她的温柔,她摸着她的头说还是不要告诉你了,不然你就会落得和我一样苦。
姐姐把那个孩子交托给了她。
若是有机会,替我看顾他一下。
然后,她看见诡异的蓝紫色灵焰吞噬了翠鸟姐姐的身体,那堆散发的热意的香灰让她有一种微妙的错愕。
恩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说:鹿儿,把灰烬收起来交给我。
她不知道恩人为什么会尾随而至,也不知道那灰烬有什么用,只是沉默着收拾好。
指尖擦过细砂一般的灰烬时,她的心好像颤了颤。
她瓦解的世家,是洮水江氏。
她被交托的孩子,名字叫江悌。
而她执行任务时使用的令牌上刻着的,便是灵央宫。
***不……,这不对……江悌仓促起身,身上的玄青色大氅都惊掉了,他双目发红,口中喃喃:我娘,我娘明明是等我中……他说到这又顿住,不知是不是想起什么,面色又惨然了几分。
不管你相不相信,你看到的就是鹿儿姑娘存放在簪子里的记忆。
柳千千淡淡接住了方才差点被江悌失手摔到地上的玳瑁簪子。
这是很久以前,青年江悌攒了抄书的银子,送给鹿儿的第一件定情信物。
其实簪中还有后半段记忆。
那个告知江悌鹿儿是妖,制造出分离诱因的人,正是灵央宫主人,也是鹿儿的恩人。
只因恩人发现了鹿儿的所作所为,又同她做了一个有趣的赌约。
恩人问鹿儿,如果知道了她是妖,江悌会不会离开。
如果江悌不离开,他愿意放鹿儿自由,但如果江悌选择了离开,鹿儿就要重新接受灵央宫的安排,继续执行任务。
这个赌约结果几何,不必赘言。
甚至江悌会与灵央宫搭上线,成为手握妖兽遗骸灰烬屠戮妖兽的灭妖势力,说不准都只是那个人的恶趣味而已。
而再往后,鹿儿姑娘身死,她的残余灵识依旧可以在魇思作用之下成为辖制乃至折磨江悌的工具……柳千千想到这些猜测,胸中只余寒意。
不过,鹿儿姑娘写在手书中想要告诉江悌的内容,仅到她方才展示给对方的那一段。
后面这些,只是因为她和师兄可以提取那个带帽簪上缠绕的执念,才有缘得见。
或许后面这些事,鹿儿姑娘并不让江悌知晓。
而这位恩人哪怕是出现在鹿儿的回忆中,也依旧是面目模糊,不辨男女,如此征象,实在眼熟。
如果江大人愿意的话,希望您能再为我们提供更多关于灵央宫的线索。
柳千千语气平淡,她等江悌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比如,江大人的管家,究竟是如何帮您‘牵线搭桥’的?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眼神总有些倨傲的刘管家,心头划过一丝阴翳。
之前他们在江府那般多的波折,难道都是由这位貌不惊人的管家执行的吗?然而她话音落,江大人却是长叹了口气。
其实,我今日来,的确也有旁的事,或许是遭受到的冲击太大,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此刻仿佛又老了许多,面上的褶皱都坍塌下去,但他的情绪已经麻木成了一种近乎平静的状态,只开口时嗓音沙哑。
刘管家失踪了。
***等柳千千和师兄一道回了他们的院子,府宴已经散了。
他们与江悌约定,明日再去对方府上探查刘管家的行踪。
至于此时的江府安不安全,这会否又是一个陷阱,暂时也只能抛到脑后。
因为江悌几乎极少真正与灵央宫的人接触,都是身为管家的刘全在做这些事。
而刘全又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就算这真是个陷阱,他们也得试着摸下去。
只不过……柳千千抿唇看了看身边人。
今天晚上师兄好像格外沉默。
准确说,其实自从他们一道看过鹿儿姑娘的遗物后,师兄好像就心里装了事。
虽然对方极力表现出正常的样子,可她就是知道。
不光是来自于灵契感应的那种异样的不安,更是因为她了解师兄,在意师兄。
如今他们越来越亲近,他的情绪一有风吹草动,她很快便能捕捉到。
师兄左手提了一盏灯笼,或许是因府宴刚散,回院的路上黑得厉害,他走在她前面一点,牵着她的手掌心发热,风过,枯叶飒飒作响,一直到进屋,他俩都没怎么说话。
先去洗漱吧,今晚早些休息。
师兄进屋后便吹了灯笼换成屋里的蜡,松开她的手,柳千千没有反驳。
乖乖洗漱完,又等师兄同样结束了杂事再进屋,她已经挂好了捕灵网的微光帘帐。
对方进屋时见她还醒着,似乎有些惊讶:还没睡?柳千千回头看了师兄一眼,她这次没开口,只是抿抿唇,拍了拍身边的塌子。
一顿之后,师兄的眼神变软了,他快步走过来,低声问:又睡不着?当然,柳千千并没有睡不着,不过她是不会主动解释这个小误会的,她缩到塌子里侧,留出另一半余裕,师兄坐了进来。
不过她很快察觉一点异样:头发还是……湿的……?帐内很安静,只有窗边油灯一点亮意,融在捕灵网的微弱光芒之间,柔和如梦。
师兄的眸色带着水洗般的清润,对方脸侧一绺半是潮湿的墨发凝出水珠来,又顷刻滑落,顺着对方喉间的曲线一直滑到了稍显凌乱的领口,落在光洁如玉的锁骨弯处。
素净内衫的领口边缘已经有暗色的濡湿痕迹了。
啊,方才只随意擦了擦,忘记用干燥术了。
师兄回过神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刚要抬手,却被她按住。
她拿起一旁的布巾朝师兄展了展:我给师兄擦头发。
师兄好像再次惊讶起来,但他眸光晃了晃,只愣了片刻便很快微微偏开视线,慢慢听她的话转身背过去。
头发有些长,哪怕是带着潮气,依旧轻飘柔软。
也因半干着从屋外进来,大抵算得上师兄身上温度最低的部分,不过就进帐这么一会儿,已经沾染了帐里的暖意,变得温温的。
柳千千像对待什么名贵草药一般,仔细托着半湿的发段放在布巾里,又用她近日正渐渐恢复的弱小灵力慢慢烘,那点水汽透过微湿的布料浸润到她的掌心,好像连带着蒸发出一点清清淡淡的香气,让她心尖变得痒痒的。
不过因为师兄正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瞧见师兄撑在塌边的手似乎稍稍用力了些,指尖扣着床沿,原本的透白中晕出一点粉红颜色。
等她慢慢往上擦,才发现师兄的耳朵也红了。
她看着师兄发红的耳尖,手上动作未停,脑袋却已经被可爱到有些晕晕乎乎,而后她稍微跪着起身些方便操作时,目光掠过师兄的头顶,想念起了猫猫耳朵。
好久,好久,没有摸到毛茸茸了。
不过,若是变出毛茸茸的耳朵意味着师兄会难受,大概还是摸不到为好。
柳千千很快镇定一下心情,慢条斯理地帮师兄擦完头发。
等她说了完成,背对着她的师兄似乎暗舒了口气似的放松了些,只接过她手上的布巾放到外侧塌边的柜子上:好了,耽误了不少时候,早点睡——但柳千千很快蹭到师兄身边,又摸出了一个小巧盒子。
师兄回身时顺着她的动作低头一看。
梦盒?可昨日不是才用过……他们之前约定,以师兄的胃口和她制作梦盒的频率,三天吃一次。
这是加餐,柳千千眨了眨眼睛,极为认真地冲师兄道:因为这几日都是和师兄一起睡觉,所以做的梦特别甜。
这话明明应是有些油腔滑调的,偏偏少女讲起来满脸严肃认真,有种古怪的可爱。
她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睁大了望过来,像是要增加什么可信度似的,但面颊上微微的粉红像是泄露了一点点羞涩。
透过暖黄灯火,岑钧月甚至能看见对方面上极为细小的绒毛,晕了一点点轻粉后,变得很像是……水蜜桃。
他听说过,水蜜桃特别甜。
也许和她口中,与他有关的梦境一样甜。
少年偏开视线,克制了自己吻过去的冲动。
你是不是憋了话想说?又是擦头发又是加餐的……,许是她察觉到了他有心事,不管是灵契的作用,亦或是因为他们越来越亲近……其实他也一样,她能很快感知到他的情绪波动,他又何尝不是?约摸是被他一下开口问住,对方怔了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同样在他身边坐好,低声道:我只是想让师兄高兴些,师兄的心事如果不想说,不说也可以,我——他侧头,能看见她埋着脑袋因为被揭穿而露出的丝丝羞愧,仿佛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小扇子似的眼睫颤了颤,因为睡时拆了发辫,深棕色的软滑长发垂落耳边,鼻尖都红了。
明明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只又犟又倔的小刺猬,却独独会对他流露出这种不知所措的真诚柔软,就像……他是被她时时看顾着的,特别在乎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真像是做梦一样。
仿佛从她醒来后,主动亲了他那一下开始起,就掉进了一个绮丽的梦。
正是因为太过美好,待他养成习惯,若一朝醒又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孤零零地呆在那个院子里,他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甚至光是想想,都觉得心口一窒,像是心脏猛地别攥住,有些难以呼吸。
人与妖……果真有那般不同吗?闻言,柳千千一愣。
她被师兄揭穿,下意识生出种做错事来的不好意思,然在她有些忐忑地找补后默了半晌,师兄忽然问出这句话,她再抬头,就见对方的视线正凝在她脸上。
那双漂亮眼睛里的光亮有些脆弱,像是临近暖春的冰面,又脆又薄,只差一点点力量便会崩碎。
人与妖?转念一想,她很快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并且就在明白过来的那个瞬间,她心上再次酸酸胀胀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是鹿儿和江悌的经历,激发并加重了师兄的不安吧。
我才不管那种事。
柳千千胸中酸胀的厉害,说话时带了点干脆的小小蛮横:江悌是江悌,我是我,师兄难道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吗?怎么会?我是——她面前人颤了颤眼睫,说话的声音变得很低很轻: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时隔许久,柳千千又一次生出了师兄是大笨蛋这样的想法。
她又气又急,忍不住扑上前抱住师兄一下亲到他脸上。
师兄被她冲地向后仰了仰,不过很快便稳住身形抱着托住她,只面上还是微微睁大眼睛吃惊的模样,显然不太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看着眼前懵乎乎的猫猫,柳千千忍不住按着他继续在对方面颊上亲了亲。
师兄怎么会为这种事情烦恼啊……她语气虽是抱怨,心中满溢的却是心疼,感受嘴唇贴着的光滑温热的皮肤,半晌,似是想到什么,故意亲出啾啾的声音,一边在间隙里坚定道:我最喜欢师兄!不管师兄是什么都喜欢!谁来都撵不走我!师兄也别想赶跑我!花了这么这么久,才和师兄有了如今的距离,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已经经历过一次师兄的身死,自己也死过一次,她知道没有什么比师兄更重要,更何况,她已经有过犹疑,有过犹豫,可她现在完完全全知道她最想做的事。
不过师兄的不安,自然需要宽慰。
师兄显是被她亲得更加晕乎乎,又被她的发言震到,半天才迷迷蒙蒙的找回理智,稍稍按住她的肩膀拉开一点距离。
你——我什么?柳千千抱着师兄的脖子,轻声反问,然而师兄红着脸,眸光闪烁,说了个你又没了下文。
我明白了,她主动接过话茬,煞有介事地认真道:师兄对自己没有信心,我就得多给师兄信心才行。
往后若是我再感受到师兄的不安,便像今天这样宽慰师兄,行不行?师兄不安一次,我就做一次,一直到师兄有信心为止,行不行?连续两个行不行之后,师兄在她面前眨了眨眼,而后忽地轻轻抿出一个笑容来。
你是登徒子吗?柳千千面上发热,却还是很快接道:我不是登徒子,我是最喜欢师兄的人。
师兄笑意更浓了,轻笑时灼灼吐息洒在她耳边。
好了,我明白了。
他一边护着她,一边抬手去拉床帘。
缠在他身上的人却是抱着他追问:师兄明白什么了?明白我最喜欢你了?……嗯。
少年弹指熄灭了窗边油灯,四面黑下来,只余捕灵网极其细弱的微光。
夜深,有其他人的梦境灵丝发光蝌蚪般凌空游弋而来,被阻拦在似水中蔓草摇曳的透明网面之外,如星星点点的萤火。
好像屋里的一切都静。
他带着她躺下,给她掖好被角,正要说晚安,忽听黑暗中,少女逐渐底气不足的声音轻轻响起:……我亲了师兄这么多下,师兄都不还给我几下么?这家伙……还说不是登徒子……方才那股扑到他怀里的气焰消下去,此刻她的脸一定更红。
说起这种话时会睁大眼睛,好像强抑着淡淡羞涩努力表现得平常心,认真得不得了——哪怕他闭着眼睛好像都能想象出来她此刻的表情。
是啊,他越来越熟悉她,他应不是在做梦。
她说那些话时,他的心跳那么响,那么用力,那么鲜活,应也不是在做梦。
岑钧月抬手捋她耳边的头发,摸她的脑袋,很快凑上去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是鼻尖,面颊,最后是嘴巴。
他的小刺猬软软说出这种话,他是怎么样都拒绝不了的。
***柳千千是被扰醒的。
仍是深夜,她睁开眼,察觉到自己胸口有些微微发麻的古怪刺痛。
师兄似乎睡熟了。
他就躺在她身侧,呼吸绵长。
说起来,或许是因为此前从来没有好好睡过觉,又或者是她的捕灵网效果绝佳,这几日师兄只要睡着了,就会睡得极深。
像获得了很大安全感的猫猫。
有一次甚至起得比她还要晚些,这点倒很是打破她的印象。
谁能想到师兄这样的人也有赖床的可能?思及此,她有些想笑,只顿了顿后才把目光从对方恬静的睡颜上挪回来,努力不惊动对方地慢慢抬手,轻轻拨动自己的领口。
心口的刺痛……她只垂着眼睛扫了扫,便见曾经在梦中被那个钩镰伤过的地方,好像突地生出了些奇怪的痕迹。
飞快闭眼摸索自己的灵识,柳千千只觉得脑中传来一阵更加尖锐的痛意。
而在这剧烈的疼痛过后,她看见了在自己灵识深处,刻印上了与此前在奇斑蛛与鹿儿身上见过的,一模一样的叶形标记。
作者有话说:一些无师自通的撩猫技巧——千千计划通本格痴汉进化完成(1/1)——请喜欢的小可爱多多收藏评论(づ ̄ 3 ̄)づ感谢在2022-06-14 00:17:59~2022-06-22 16:5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191727、谛听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余念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