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呀!我就是少说一句嘴, 你怎么能让人类幼崽露宿野外?不知是不是也实在不放心少年看护幼崽的技能,第二日一大早,赤羽便再度出现, 当她得知昨晚两人就是这般睡在树下时, 不免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恨铁不成钢。
那应宿于何处?房子啊。
赤羽说着摸出乾坤袋就要掏东西, 习惯性唠唠叨叨起来:早同你说过,再如何清简修行也该有座府邸, 我就帮帮忙——闻言, 却是少年阻了她的动作开口说不用。
赤羽一愣, 有些气笑了似的哼哼道:好心帮忙你也不要?你能耐得住风吹雨打,可幼崽不行啊,别怪我没提醒你。
对方的神情依旧端正认真, 倒也并非全不听她话的意思,他给出的理由是既是学习,自然要亲力亲为。
难得的,赤羽露出你可真是了不得的表情,啧啧两声, 检查了一下确认果子幼崽还算健健康康,便也罢了。
不过待我建成,还得请你再来确认一二, 毕竟我没什么经验。
面对如此严肃的请托,赤羽十分受用地摇头晃脑起来,挑眉答:……那我就勉为其难,多跑几趟,也算替你的府邸把把关。
只隔了数日, 当她再度站在此处, 面上是被大风大浪震惊过后的平静。
这就是你建的屋子吗?眼前, 不知是团了什么零散草叶和枝干的原生态树屋平地而起,又因根基不稳,屋角的链接处被一眼即知是法术冻出来的冰凌锢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既不遮风,也不避雨,一打听,月魇这家伙晚上还是在树屋里变回原形团着幼崽睡觉,所以说修了个屋子是有什么用啊?但这是书上学来的。
月魇就面向她站着,而才到他膝盖上一些些的小不点也跟着站在他旁边,一大一小皆是眸光澄澈地望向她。
赤羽眉心跳了跳,问他看的是什么书。
《鸳鸯并命》,雪衣少年转手把一本蓝皮册子翻出来摆到她面前,继续解释:这还是许久以前藏方落在我这的,这里头,他们逃难之后就是住的这样的屋子。
所以你也知道那是逃难啊!还有,《鸳鸯并命》是什么鬼,到底为什么要在话本子里学造房子?因为内心呼啸而过太多不符合身份的脏话,赤羽最后干脆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那蓝皮册子接过来收好,换了本《机巧天工》递过去。
十分疲惫地留下一句照这个学,整个新的,我隔几日再过来。
后,她就赶着回家咽掉那口不上不下的气。
眼看着对方匆匆来又匆匆去,少年稍显摸不着头脑的顿了顿。
但收回视线时,他又见贴着他站着的那个毛茸茸发顶,忍不住分神探手摸了摸,口中淡淡道:看来这第一次尝试是失败了,我们应是还要造个新的。
不过既已给了教材,还算是有方向,他很快盘腿坐下,翻开了手中这本《机巧天工》。
他看书是极快的,自然秉持着好好研习的态度,也十分专注。
然就是在这沉浸式的专注里,他渐渐察觉自己架着的胳膊被什么东西拱了拱。
不多会儿,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胸前便又冒出那个熟悉的毛茸茸小脑袋。
她看起来好像并没太注意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从他胳膊下边钻进他怀里坐好之后,也不看他,反是同样在瞧摊在面前的那本书册似的。
你也想读?小家伙并未理会他这句话,脑袋还在书册上头轻轻转动,甚至十分好奇地上手去摸。
好吧,我来翻页。
少年从身后抓住她的小手,防止她乱动,只当自己怀里抱了棵树苗,继续越过对方毛茸茸的发顶看起来。
只不过,或许少年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翻页的动作已不自觉慢了许多。
***最终,他们的屋子将那棵老梨树和一旁的嫩柳都圈了进去,只是个不大的重阁,正堂稍稍架高了些,被浅白的冰心草围着,院里也铺了细细的白砂土。
这是阴沉木?藏方抬手摸了摸漆黑的木料,啧了两声:你可真舍得做。
阴沉木难得,虽这屋子不大,但弄这么一遭也算是破费。
因为我瞧《机巧天工》里说它稳定坚固,最为耐腐。
少年答起话来还是神色淡淡,只眸光缓缓滑向另一边。
小姑娘已经长大一些了,头发也长,赤羽正抬手给她编辫子。
就说光吃水果会营养不良吧,你看看这头发,黄不拉几的,又细又软……她嘴上在唠叨,但手中动作却轻柔小心,不知从哪出牵出一条细细的彩绳来,指尖翻转,那些松软的发丝便慢慢穿着被结成了一条长长的精致发辫。
藏方挑眉,注意到身边少年目光极为认真地直直盯着那处,他背在身后的手同样在动,指尖无意识绕着,显是正在学习赤羽的手法。
面上笑意浓了些,半晌,她等着少年的暗中学习结束,这才趁着赤羽和小家伙不注意的时候,再度低声开口:小家伙的存在,你可告知了大人?对方看起来并未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神色一顿,眼睫颤了颤,没做声。
看来是没有了。
未再多问,藏方只是同样背着手看院中,赤羽已经开始拿着新鲜柳枝逗弄小家伙了,两人玩的不亦乐乎,看起来简直像没差几岁的样子。
为何果子会出现,你那日说谎了吧。
话中内容沉了些,但她的语调还是松弛的:你被赐姓的那日,大人应是另有交代?……我没有旁的意思,可你既知道她或与圣树有关,多少还是应该禀明大人,再者,夜魇的异样也令人很在意,想来你也能感觉到,圣树的力量不如往昔,就连悬星天门的通道都在变化,大人的状况……我知道,少年打断她的话:我会去说的。
你俩聊什么呢?赤羽牵着小家伙走过来,却并不像真心在问他们方才的聊天内容,因为她很快就又忽地想到什么似的大声道:为什么崽崽现在还不会说话啊?!另两人皆是一时无语。
她应该是识字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后找补道:她还能跟着我一起看书。
一旁的藏方同样点头,只信手拿了几子上的话本补充:她上次也跟我一起看了这个。
赤羽的重点显然又偏了偏:你怎么给小孩子看这种东西?……也还好吧,这本里头的情节比较温和,我看看,哦,最激烈的也就是这里了……藏方翻到某一页,卷起书册信口念道:第十八回 ,情哥哥巧识兰因显神通,醉梦里缘定潇湘灯影前……天哪你居然还往外读——赤羽说着伸手就要去夺藏方手里的东西,然而两人刚要笑闹着吵起来,原是搁在藏方胳膊弯里与她一道看着书册的小脑袋轻轻一抬。
……哥哥?余下三人皆是一顿。
梳着蛇骨辫的黄裙小姑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站得最远的雪衣少年,只被她望着的人还处在怔愣状态似的,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崽会说话了?赤羽最先惊喜叫道,只抓过她的小手指着自己道:我是谁?快说快说!半晌,奶声奶气的嗓音软和响起:赤羽姐姐……啊呀宝贝真乖,香一个!几乎是话音刚落,赤羽已是抱着嫩乎乎的小脸蛋猛嘬了一口。
你这也太不地道了,怎么还上嘴啊……藏方扯了扯老流氓的袖子,转而摆出寻常的温和笑容挤掉赤羽,弯腰看向小家伙循循善诱道:那我呢?我是谁?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快速眨了眨,小手放在在身前,手指跟着绞了绞,正当赤羽打算开口笑话藏方时,软绵绵的声音又响起来:藏方姐姐……这下,藏方面上的笑容终于咧成了有些难以自抑的弧度,她直起身抿抿唇,轻咳两声后才道:没错,就是这个,以后就这么叫。
不过好说歹说,幸好不是张嘴喊‘娘’之类的…………你可以不要讲这么煞风景的话吗?只赤羽还在叽叽喳喳,另一边的少年却还是沉默无声。
干嘛,人都傻了?被叫‘哥哥’不好吗?还是……你其实想听崽叫‘爹’?咳咳……被打趣的人闻言猛地咳了一阵。
山谷中响起赤羽极为嘹亮的一串哈哈大笑。
***幻化为人的果子?是。
玉阶之下,雪衣少年还是一副沉静模样,只不过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还是显出了他那一丝未能掩饰得很好的不安。
月神大人凝视他半晌,忽地笑了笑:如你所言,她既为凡胎,算起来也该诞生十数载了,钧月你如今才告诉我,不觉有些晚吗?大人恕罪。
少年躬身行礼,头埋得更低了些。
然他到头来也就说了这么一句请大人恕罪,争辩不用力,认错不诚恳。
半晌,上首又是一声叹息。
你们一个个,都不能叫我省心。
高位女子起身走近些,拂开他谢罪的姿势,只凑近平和着语气低低道:你自己拖了这么久才说,是不是也明白这颗果子将来会有何用?少年的眼睫颤了颤,没说话。
对方又叹一声,只转身继续开口:我当日将守护灵交给你,并未料到会幻化人形成了活物,不过秘境圣树虽发根于我的神力,可一经长成,便自有天意运筹,亦不是我能横加干涉…………但她既为凡胎,无一丝修行天赋,或许只得那一种可能。
对方话到此,语气终于沉了沉,带了上神的威严。
若真到那一步……钧月,你当以秘境为重。
……是。
天宫门外,黑衣青年再次出现,拦住了少年的去路。
独与你次次谈话,都要将我支开——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你没什么好说的,夜魇的话音轻飘飘起来,他近来似乎一改从前那种满面沉冷的状态,整个人气质变得有些吊诡。
思及那所谓祸事的源头或许正是眼前人,雪衣少年忍不住微微皱眉,心中难得生出了几丝烦躁。
心烦意乱?对方却似谈兴极高,只微微笑起来看他:我可是听说好弟弟在秘境过的是神仙日子,还得了个新玩意?是不是个凡人来着?闻言,少年眉心拢起的折痕更深,然他到底只是深吸口气顾着大局没有鲁莽出言,只施用灵力甩脱了被扯住的衣袖转身便走。
身后,依旧是有些狂悖讽刺的笑声。
只在回秘境的路上大致整理了一下心绪,他才慢慢回到山谷。
此处依旧是柔软嫩绿的草地花田,和不远处兀自高耸的金树。
哥哥回来了!走过金树之后,眼前出现了山崖之上那片冰心草,还未到屋子近处,院门边探出少女半个身子,紧接着,那条垂落的蛇骨辫下头又先后冒出好几个小小的灵动毛球,是属于不知道什么小妖的毛绒脑袋。
循着这道声音,屋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动静,像是左左右右重新收拾整理四处逃窜似的。
少年半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只一边抬脚跨入院中一边道:你今日又造了什么新东西?是能飞的。
鹅黄裙衫的少女已经完全褪去幼时的小胳膊小腿,出落得身形纤纤了。
她如今能到他的肩膀,若叫不知情的人来看,单论外貌,只会觉得两人是年岁相差无几的少男少女。
她跟着他往院里走,似又趁他不注意背着手朝身后打了什么手势,院门口便响起了什么类似于木料刮擦地面,拖拖拉拉的声响。
雪衣少年睨了她一眼,被看的人立刻绷紧手背作出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很快盯上搁在院中石几上的书册,只抱了他的胳膊带点强迫地拖着他坐过去,软绵绵开口:我有事问哥哥。
一看就是在转移话题。
他也不揭穿,姑且对门口的动静装聋作哑,只坐下听她要问什么。
这个,少女翻到某一页,指着那行问他:哥哥,‘成婚’是什么意思?我见他们左右就是在为此事闹腾,为何?这是什么大好事么?成婚?他自然是明白这条凡间风俗的,只不过妖兽之间甚少讲究这个,在往生秘境里就更不谈了。
不过既是她问,他略思考了一下还是认真答她:应算某种仪式,经此,两人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话本子他从前也是被藏方强拉着学习过的,里头花好月圆的美满结局大部分都以有情人终成夫妻结尾,此后自然便应是永远在一起。
那我和哥哥也会成婚吗?少女独特的软和声线落下,坐着的人却猛然抬头睁大眼睛看她。
她应是自然而然问出这话来的,仿佛想都没有多想,就顺着问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圆溜溜望向他。
然而今见他这么大反应,她也很快敏锐地迟疑起来:……哥哥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吗?难道……我不会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吗?永远这个词一下戳中了他稍显敏感的神经,此前同大人的对话出现在脑海里,少年掩饰性地垂了眸子,一时没有答话。
院门口的嘈杂也跟着消失,院中一时有些安静。
这……这样啊……少女飞快站直了些,背着手抿了抿唇,开口的语速也变快了点,只作出寻常语气道:其实,其实今天我去赤羽姐姐那里玩的时候,还被赤羽城学馆里的那些家伙笑话了,他们说我不会法术,不能修炼,只是一个普通人,是——只她说到此处,声音更轻,像是存了小心翼翼试探的意思在:……是因为这个吗?坐着的少年其实仅仅囫囵听到对方大致在说因为不会法术被笑话的事情。
因他心头还压着方才与大人的交谈,又被她之前那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搅得难得犯晕,一贯清明的头脑稍显混沌。
你和我们不一样,意识到她等着他答话,他只是不自觉地对着她的问题有一说一,平淡指出他们的不同来:你不会法术————是很正常的。
然而这后半句尚未出口,已是被对方匆忙打断。
我明白了!他有些讶异地抬头,却见对方只是低着脑袋没有看他。
我明白了哥哥,我先去……我先去吃饭了。
在这个院子里,只有她要正经用饭。
正巧能得空再细细考虑一下这些事,少年虽是隐隐觉得不对劲,却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而一直到晚上睡觉,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在做什么。
是又在鼓捣新东西吗?她今日说的会飞的都还没给他瞧呢,往常不管她做了什么东西,饭后一定会兴致勃勃地给他展示,为何今日这般安静?天色黑下来,他站在主堂前眸色放空,见院中那棵纤细的嫩柳已经长大长高,一部分柔软的鲜绿枝条和满树雪白的梨花挨在一块,让那原本冷清如雪的白都沾染了暖意似的。
然而他到底没有去敲门多问,或许幼崽长大了,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或者心事呢?再者……他现在也确实有些从未经历过的无措。
他竟难得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然即便如此劝说自己,少年半夜还是突地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缓了缓呼吸,正想干脆打坐理一理心绪,就察觉到院中有什么响动。
谁敢擅闯他的地界?他起身踱到窗边暗中向外看去,却讶然发现,院中动静来自于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另一人。
鹅黄裙衫的少女正背对着他,面朝石桌坐着,桌上似还摆了本什么书册。
这么晚还不睡觉?还在看话本?他又气又好笑,刚想披了袍子出去教育一下这家伙,耳边却敏锐听见了对方的低语。
……引火术……就是这样的啊……引火术?动作一顿,半晌,少年收起脚步,重又站回了窗边。
透过半开的窗隙,能看见少女似是正极认真地一面盯着桌上的书册,一面不断在手上比划。
这不是最简单的么……哪怕看不见她的正面,他也能想象到那张皱了眉头的小脸,她鼻梁一侧的小痣一定会跟着皱一皱。
对方显是极为有耐心有毅力地在学习,只可惜不管姿势多标准,手上多用力,她眼前的那些纸团都是不会被点燃的。
又试了十几次,半晌,她终是默默收回手抱臂搁到桌边,又慢慢趴了上去——像什么一下蔫哒哒下来的小苗。
梨花树树影微微晃起来,今夜风大些,雪色的花瓣偶有吹落,晃悠悠飘到她发顶。
仿佛连梨花都忍不住想要安慰她的失望难过。
窗边悄悄看着的少年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
他觉得在什么莫须有的想象中,自己好像一直置身于四面皆是空无的房里,晕头转向。
明明已经察觉到哪处有什么奇异的动静即将破土而出,可兜兜转转间,还是不断在原地晃来晃去……不一样吗……院中,少女应是在极轻地自言自语,甚至隐隐约约打了颤似的,她紧接着克制地浅浅吸了口气。
可是……我真的好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这句软绵绵的呢喃循着夜风送入少年耳畔。
只在这刹那之间。
她的话语、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喊他哥哥时的模样……一点一滴汇成某种指引,他不过是下意识迈出步子追着跨了过去,却好似一步就跨进了草长莺飞的春光里。
朦胧雨雾间,似有嫩芽破土而出,鼻端萦了清淡香气,仿佛整个人都被笼进潮湿柔软的春日景,丰富到从未有过的声色画面一股脑灌进来,也只此时再回首,才会发现之前那间空无之室并非空无,只是包裹着他的,唯四面冰壁而已。
未曾感受过春天的人,自然不会真正明白冬日的寒冷。
这种温暖的喜爱之情,这种从内生长出来的冲动和欣悦,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少年从某种轻微眩晕中回神,意识到已是从前不知何时起,胸腔中总会莫名满溢着的情绪慢慢膨胀变化,终成了如今模样。
他忍不住又抬眼去看。
她竟是又开始练习了。
背脊还是挺直的,架势拉得极认真,好像无论如何都想要成功的模样,便是这样天气,额间也生了汗意。
可她哪怕再试千百次,都定是点不出火来。
这个小傻瓜,她又没有妖力,光是比划手势能有什么用?少年抿唇,只认真盯着那处掌握时机,就在对方又一次用尽全力打出法印时,他指尖微动。
砰地一声轻响,石桌边的纸团燃起了漂亮的蓝色灵焰。
少女一瞬睁大了眼睛愣住。
她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又顺着点了好几次,直把方才团好的纸团全点燃了,这才猛地站起身来。
就在她回头时,提前预判她动势的少年下意识往回侧身,将自己掩进了窗边阴影里。
啊……哥哥已经睡了……她像是这才想起来一样轻轻道,不过很快又压低声音兴奋起来:那我明日再给哥哥看!言罢,她似是轻轻哼着什么小调收拾了石桌上的东西,干净利落地回了屋。
在她进屋前,似又有不知何处来的一阵细弱微风过,拂去了她发顶的梨花花瓣。
***我真的会了。
少女认真拉着他坐下,桌上放了不少易燃物。
心中有预计,少年还是端正神色低声道:你即算真的会了引火术,也不好给我展示这么多的,万一把屋子点了怎么办?啊……她眨眼愣了愣,很快又冲他腼腆笑起来:也对。
便是她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他的心好像就轻易化开,软得厉害。
然而他面上只是转开视线望向桌上的东西:那就试试这个吧。
他挑了件木盒蜡握在手中。
临到此刻,面前人却似一下又紧张起来:就……就这么点吗?,她话中多了点迟疑,习惯性地紧张到偷偷捏自己的手指,看起来又忽然有点想打退堂鼓一般:要不……要不我还是再多练习一下吧……不然在哥哥面前出糗怎么办……无事,雪衣少年只是淡淡道:点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被他这句惯常沉静的话宽慰到,她最终还是抬起手,睁着大眼睛眉心微皱,极为严肃专注地打出了法印。
他手上那盒木蜡适时燃了起来。
这次少女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只抿着笑意拿亮晶晶的眼神望他,那意思实是再明显不过,和讨表扬的小孩子一模一样。
好像让他也忍不住微微勾了唇角。
很厉害,他把木蜡搁回桌上,继续道:你想去学馆吗?少女一下睁大了眼睛,她起初面上一喜,显是下一句就要开心出口问他是真是假了,可半路,她的神情又僵硬了一瞬,忽地垂了眼睫,再开口问出来的话变得有些轻:那……那……那我还住在这吗?当然,少年轻声笑了笑:你不想住这了?没有没有!这难得的打趣引来对方极为强烈的反弹,少女连连摆手,只过会才又小声嘟囔道:我只是怕哥哥嫌弃我了。
少年闻言一愣,紧接着软了声音:我怎么会嫌弃你?你很好,你就是你,是我——是我喜欢的人。
是哥哥什么?她很快追问。
可少年最终只是稍显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先不说这个,但我打算送你去藏方城的学馆,你知道,之前藏方就一直说想让你去学械具,我觉得这个也更适合你些……如此,两人又讨论了不少即将去学馆学习的准备。
啊,我想起来了,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说着说着,他们已经不知何时一起走到了屋子外头,又随意坐到草坡上。
云影流动于眼前起伏的绿野,远处,谷底的那棵金树枝叶摇晃,依旧散发着柔和明媚的辉光。
何事?不是应该起个名字吗?总不好……等到了学馆,还让先生也和姐姐们一样喊我果子崽吧……她虽说话时显得难为情了点,但约摸懒骨头病又犯,说完已是倒到草坡上仰躺着,只摊在近侧的那只手轻轻拽着在身旁坐着的他的一点衣袖,勾在手间扯着玩。
哥哥的名字是月神大人起的吗?闻言,少年轻轻嗯了一声,不过他脑子里很快开始思考,若她此刻也想要月神大人赐名……月神大人已经闭关许久,如今去找肯定是不合适。
而且她的身份……要不他假装上一次天也可以,可以找赤羽和藏方商量一下?然后就说这是赐名,应也没关系,反正只要能圆了她的愿望叫她开心便——那哥哥可以给我起吗?嗯?他回头,见她又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她像是一下得了灵感,很快又坐起身来凑近,显出十足的兴致来:哥哥尊敬月神大人,所以得了大人赐名会高兴,而我也尊敬哥哥,哥哥给我起名字,我也会开心的。
虽然被她话里的逻辑绕得有些不明不白,但并不影响少年清晰准确捕捉到了她的请托。
咦,哥哥,你很热吗?耳朵怎么都热红了?……没事,他捉住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摸他耳垂的动作,轻咳两声才严肃道:那……先得有个姓氏……你有什么很喜欢的字么?不是要哥哥给我起么?怎么还问我?既是给你起名字,自然要你喜欢才好。
身侧人闻言像是转头看了看,忽地视线定到一处,又扯了扯他的衣袖:有姓柳的吗?哥哥,我那棵不是柳树吗?可以姓柳吗?少年循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不远处的院墙里,冒了头的繁密梨花与轻绿柳枝挨在一处,在清风中微微摇晃。
他的眸光也跟着晃了晃似的,微微勾了唇角:可以,那名呢?然而她却是坐在一旁像是故意小声嘟囔地抱怨起来:哥哥怎么都偷懒不想……这下引得他直接笑出了声。
好吧……那你说说,有没有什么旁的要求?唔……少女托着下巴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大概是想的专注,她自然而然像小时候一样歪了脑袋靠上他,落在了他的肩头。
那股重量搁上来,让他有些轻飘飘的,又好似沉甸甸,压得他半边身子都在发麻,麻麻痒痒的感觉一直往里钻,等钻到心脏最里边,倏忽一下,浇灌出瞬时盛开的大片明媚花朵。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明明他们之前也习惯如此亲近,只此刻,当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一切都不同了。
赤羽姐姐说,名字从诗歌里来的最好,好听,可是呢……我也想要简单一点的字……他一边开着花,一边认真听她说,很快微微偏过头来想问她读过什么诗,然恰在此时,肩上一轻,她也猛地抬起头来像是想同他继续说。
虽是被吓了一跳,可再定神,他才发现两人如今面容贴地极近。
她的一双眼睛是圆圆的杏仁形状,眼珠一贯黑白分明,只此刻那对眼眸里盛了镜湖水中的天光云影,盛了远处他们的小院,盛了他们相伴而行的这十数载光阴,盛了所有……他喜欢的东西。
那种朦胧绮丽的春日画卷又在脑海里飘忽忽展开来,山涧鸟鸣中,花枝轻晃,水波柔软…………澹荡和风至,芊绵碧草长。
他微微垂眸,在呼吸相闻的距离里,缓缓念出了这句诗。
而与他贴着极近的那张面容似是染上红晕,她回过神,飞快扭开脸。
静了半晌,对方才又慢吞吞开口接:这……这句就……就挺好的…………是吗?少年未曾察觉,他的面色其实也是红的,只等转过脸来同样平复了一下呼吸,他也才重新认真道:那便就从这句里挑出一个字来吧。
回归了正题,某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左选右选,只把芊字拎出来说这个最简单。
还不够简单,要不再把帽子摘掉?她伸了手指在虚空中比划,写到一半,手又被捉住。
另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握住她,再画时,空气里便有淡金色的光痕显现。
是一个千字。
你既图省事,取一个字便好。
字数没什么讲究的。
他方要松手,却忽然反被抓了掌心,少女鼓了脸,只抓着他的手在空中续写了个千字。
那不行,哥哥的名字拢共是三个字,我也得是三个字,叠上一个不就好了?正好,比划数和摘帽子前也没两样。
什么歪理……他压不住唇角的笑意,见两人面前的千千二字还在飘荡着散发微光,干脆直起身子抬手,指尖轻动将那辉光拢近些,搅散成细密的灵丝。
身边人刚要不满出声,就被他牵过手腕。
那团灵丝被托着吸引过来,如浸在水中摇曳生长出细细枝蔓,小心翼翼缠上她细白的腕子,现在也是有名有姓的果子了,他托着她的手腕,看那灵丝慢慢循着经脉渗入,最后变成一圈绕在手上的金枝印记:往后哪怕走丢,凭着这个,也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少女好像又有点瘪嘴的征象,她似乎极为珍视地摸了摸腕上的印记,嘴里却说:我才不会走丢……这话引得雪衣少年又轻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以前喊的就是情哥哥(doge)今天罐头厂疯狂星期六活动已经结束,明天恢复晚19:00日更啦,请喜欢的小可爱多多支持(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