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正文完)

2025-03-22 07:01:21

所以, 好好的去师兄院子里做客,好好的二人时光,她现在却得捎上这么个煞风景的家伙。

你就不能——晚点再来么?柳千千恨不得一拳把纪敏之打回西平王府去。

但事情肯定是不能这样讲的, 毕竟纪敏之能上山来的机会不多, 大部分都是蹭着三皇子的行程, 而对方确实也在山下的时候帮了他们大忙,再者……人家摆明了也是真心来探望师兄的, 她实在没有理由阻拦。

别说, 你今日打扮打扮, 瞧着倒是精致不少,难道这就是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鞍你个大头鬼啊鞍,虽然反复劝说自己没道理生这种莫须有的气, 但她还是忍不住态度变得有些差。

师兄忘了很多事,她领着纪敏之往师兄的院子走,一边严肃道:应是不认识你了,当然师兄现在也跟我不太熟,反正情况很复杂, 你探望归探望,介绍下自己也可以,但不要乱说话。

哎呀, 我都听掌教大人嘱咐过喽,我就是想来看看钧月兄的状况而已。

柳千千闻言忍不住瘪瘪嘴,暗道对师兄这么殷勤做什么,难不成纪敏之到现在都贼心不死地想要拜师兄为师吗?诶?你可别多想啊,我对钧月兄可没什么‘非分之想’, 也早没什么和你‘争宠’的意思!所以原来真的有过是吧!不过,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连纪敏之这个心大如斗的人都察觉了?拜托, 我也算是锻炼出来了一点敏感性好么……纪敏之挠挠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从前让你不舒服了,还请多多谅解。

确如对方所言,纪敏之今早还特意多带了好些漂亮的金银宝石小物件,固然不算特别珍贵,但胜在山上少见新颖,他还给小茗也备了一份见面礼,当时世子殿下的原话是:说不准哪日又要求到宗门里来,还是应该在此处多交际交际。

这么一看,纪敏之的情商本来应该也不差,思及第一次在西平见面时对方同街边商贩打成一片的模样,她挑挑眉道:兴许你未来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王爷。

嘿柳千千,说点好听的你就这么好说话啦?早知道我以前就应该多捧捧你啊。

……你少来。

两人一如既往地边斗嘴边将近走到了藏书阁处,只越近,柳千千莫名又忆起自己昨晚梦见的事情,忍不住重新心跳加速地忐忑起来。

幸好纪敏之方才讲得高兴,应是没太发现她的异样。

等到院门口,柳千千正要抬手敲,忽听里头已是有脚步声。

她未及反应,眼前的门便被打开,师兄正站在门后。

对方依旧是银冠马尾袍带如雪,只乍看见她时似是愣了愣,转瞬双眸便微光闪烁地亮起来,融了什么隐约甜蜜欣喜的情绪在里头一般。

他面上还带了极轻微的红晕,抿抿唇,像是想要开口同她说什么。

柳千千的心竟也跟着提起。

她正等着听师兄的话,忽在此时,纪敏之从门边凑过脑袋,乐呵呵兴奋道:钧月兄!晨好啊!柳千千:……折寿啊……她收回之前对世子殿下的夸奖认可。

眼见着师兄看到纪敏之后愣了好一会儿,紧接着对方睫毛颤了颤,只飞快来回看了看她和纪敏之,却是慢慢褪去面上红晕,脸色变得有些白。

因一直密切关注着师兄的神情,柳千千自然发现了对方的异样,怕是他哪里不舒服,赶忙开口问师兄怎么了。

可师兄只又抿唇摇了摇头,他一顿后扶着门看向纪敏之,再开口时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似的:这位是……?柳千千在心中长叹一口气,给了纪敏之一个眼神,示意他自我介绍一下。

钧月兄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在山下见过面的,我是西平王世子纪敏之。

听了纪敏之的介绍,师兄像是眸光轻忽晃了晃,也未多言,轻轻颔首过后,便领着他们一道进了屋。

因稍稍落在后面些,柳千千忍不住再次拿眼神叮嘱纪敏之别乱讲话。

对方只摆手表示知道了。

师兄应是没发现他们这点小动作,他领着他们到院中石桌边才转身,此时的神情已经恢复寻常平淡沉静的模样,嗓音低磁道:我备了些茶点,你们先坐,我再进屋筹备片刻。

啊……如此郑重吗?柳千千不禁又在心中哀叹,若是今次没有纪敏之跟来,这待遇就是她一人独享了。

她在师兄进屋后草草扫了眼石桌上的点心,然看清了,心尖却是一麻。

这……这些点心……她不用多思考都觉得眼熟得厉害,恰恰和曾经她在师兄记忆里见过的一样,有她喜欢的糯米糖糕,其他带酥皮的……看起来很不错诶,身边世子殿下大剌剌地点评起来:原来你们在山上也会吃点心么?修行者不是一贯提倡清简,口腹之欲也淡薄?喉头一哽,满腹心绪被打断,柳千千捂了捂脸,疲惫应他:是……,也吃的……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若说岑钧月一点都没察觉出不对劲,那是不可能的。

他固然是失掉了不少记忆,可到底没变成一张白纸,他还记得自己从前身有痼疾,记得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呆在院子里,记得前段时间他似乎下了山去。

只某些情绪如雾里看花,瞧不真切,仿佛一用劲想,那些碎片便似清澈池中滑溜溜的尾鱼,隐约捉住了,却又极快地擦着掌心轻巧躲开。

但好事是,如今他可以更加自如地运用妖力,那种全方位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很轻松,轻松得都有些不真实了。

因此他又想,从前的自己大概很辛苦。

然在这轻松之间,他亦常觉出一种极淡的缺失。

不是完全空洞的,没有那么难受。

只是一种绵长又微妙的情丝,偶有在心间似毛毛雨般柔软纷落,亦似不小心洒到纸面上又晒干了的水痕,只留下一点淡淡发硬的细微褶皱。

是了,从前的自己虽是辛苦,但好像又有什么极开心极满足的事情作支撑,那种巨大的幸福,仿佛整颗心被填的满满的感觉,他似乎也依稀存有印象。

他如今忘记了曾经的辛苦,也忘记了曾经那种极为开心愉悦的满足。

可到底是什么呢?他问贺掌教,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对方的神情一下变得有些微妙地憋得慌。

尽管贺掌教很快便调整脸色揽过他的肩轻松道没有关系,该想起来的总是会想起来的,可岑钧月心知自己猜对了,而他心底的声音也总是催促。

他好想知道,好想找到,找到那个会让他那般觉得开心幸福的人或事。

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哦,是这样,等你再修养几日,就可以开始用梦盒了,还有你屋里头那个池子……贺掌教在院中道:这个池子可能还需要定期检查检查,是一个械部的弟子负责,戚长老门下的。

岑钧月点头表示知道,并没有太过在意。

事实上他每日的生活很简单,修炼从未间断,空闲时间为数不多的兴致就是泡茶和制灵药,他在想……自己到底该上哪去找呢?直到贺掌教口中,那个械部弟子第一次来敲了门。

他其实一早便察觉到门外有人了,只对方似乎在门外踌躇进退好一会,才正式敲门。

难不成是怕他么?岑钧月捻了手上的灯芯草,淡淡想,他的魇兽身份是局限于长老会的秘密,不过贺掌教既说了还要送梦盒来,想必这个弟子是知情人。

会是因为他是妖而害怕么?他只坐在石桌边卸了禁制,等对方自己推门进来。

有时候,出乎意料的颠覆往往只在眨眼。

听见门边的动静,他轻抬眸去看。

甚至才只捕捉到鹅黄的色块,他的心尖便是猛然一阵不自控的抽动。

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他已是觉得整个人被剥离出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忽匆匆站起身,直愣愣跑过去,只站到近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兴冲冲在她身边转,甚至想要上去挠她的衣摆,想钻到她怀里趴着,想被揉耳朵,被轻飘飘地捋着毛抚摸。

原来是她,原来可以完全自控是一种假像。

只要见了她,他就少了大半自制,心思被不由地牵系着乱转。

好似一面原本蒙了层雾气的镜子,他用力擦了又擦,终于慢慢清晰瞧见了镜中那个身影。

他不会认错,他的心能告诉他答案。

只他很快困惑于她的态度。

尽管记不得往昔的细节,但他总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不该是如此这般拘谨陌生的。

若他们曾经很好,为何她现在要装作仿佛初次见面?她为何不像贺掌教那样直接同他说清?还是……他们要好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亦或者从前是要好过,但后来又生了什么变故?也许是因为太过喜欢,才会如此谨慎。

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万千纷纷思绪念头怦然扩散,又被强制归拢,最终只化作一片悠悠落于湖心的轻羽,荡起细微波纹。

他不能妄加推断,岑钧月如是想。

若是最坏的情况,失忆以前,他们有过什么不开心的经历,是他被抛下了,那他更要把握此番机会,干脆把那些过往洗去,能重新开始才好。

既她装不认识他,那他也姑且先按兵不动好了。

岑钧月原本的计划是,慢慢确认,徐徐图之。

但他很快再次清晰意识到,在她面前,他的自制力好像真是……极端薄弱。

哪怕她只是推门进院子,只是默默在石桌边放东西,他都要花大力气克制自己的目光不傻愣愣地追着她转,直等她进了屋内又去检查那个池子,他才能暗暗松下一口气。

她来了几次后,他已是试探出她定然从前与他极为相熟,尽管她嘴上说是第一次来,却能很熟练地规避他摆得太密容易磕绊的药架子,摸得清他的各种灵药都喜欢放在哪处,知道他的茶叶摆在暗处的高柜上,甚至能直接问都不问都挑出哪一罐是洞庭碧螺春。

也不知该说她是心大还是疏于掩饰。

哪有初相识会是这般模样?这东西……从前是我在用?,他忍不住弯腰捡起她从池中拆下来的琉璃腕铐细看,只一触手,好像那种熟悉的被束缚的感觉便涌上来,手腕都有幻觉般的刺痛。

原来从前他需要被铐着,才能控制住自己吗?他又眼见着自己问完,对方的神色变幻片刻,像是有些尴尬起来。

会是因为这个吗?岑钧月忍不住疑心,是不是他从前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或者是被她瞧见了自己失控的样子,让她害怕了?可他现在已经好了的,不会再发作了。

他差点都想抓着她的手,告诉她别怕他——但那样太鲁莽。

只他觉得好难忍。

他总想多见见她。

你能把那个话本子借我吗?他当然不是因为包袋掉了才发现的,从她刚刚提着袋子进来时,他便察觉到了,而且她袋子里还装了糯米糖糕,是她喜欢吃的吗?他只在心中暗暗记下。

他想着,既是她爱看的话本,其中定有过人之处,也许他可以借鉴呢?然而读着读着,他却觉得只瞧文字,这里头描绘的画面都极为生动,仿佛亲历一般,而再读到女主人公会在梦中见到对方时,他心思一动,很快便往回套了上来。

梦中相见?这于魇兽而言,不算难事。

这话本里,两人第一相见是在石洞的池子里,捏造一同进入的梦境最好得是两人都去过的地方,他屋子里正有个现成的。

一开始,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他都不用太费力气就能在附近纷纷扰然的梦境灵丝里寻见属于她的那一串,因为只有她的梦境灵丝在他眼中格外闪亮,像是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还是隐约散发着香甜气息,让他难得有食欲的那种。

就像是……他用过的梦盒。

把她的梦境拈过来,捏进自己织好的梦境,便像将闪光的小蝌蚪放入一汪清泉。

岑钧月闭上眼,自己也沉了进去。

只他没想到,梦里的她竟这般大胆。

她似乎最终相信了这是她自己的梦,而后便直勾勾在池边盯着他看,害的他也有些脸热,差点绷不住地睁眼,而到后来,她更是直接亲了他一下,又飞快上手抱住了他。

她也是……对他有意的吧?怀中那个软绵绵的人就那么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就贴在他心口,他都怕自己的心跳声太响,许会惊到她。

莫说是惊到她,其实连他都震惊。

震惊于自己会如此开心,如此满足,以至于连续两日都使了相同的手段,以至于实在忍不住开口问她,他们是不是从前就认识。

她好像有些脸红。

岑钧月看见她脸红的样子,心尖都泛起细密的痒来。

他问她可不可以明日来做客。

他不想等了,管什么徐徐图之,他只想光明正大地抱她,想天天同她呆在一处,想和她一起做很多事,不,或者只要是伴着她,哪怕静静在院中无所事事,都是好的。

明明她答应了第二日来,可他晚上还是忍不住再次入梦。

甚至还过分地回亲了她。

他会被逼着睁眼实在是个意外,她差点摔倒,他只忍不住下意识护了她一下。

然而,他的手一圈上她的腰,便觉得自己有些放不开了。

她之前应是想看他的毛绒耳朵,他便在她怔愣的时候当先变出耳朵来堵了她的嘴。

因她若是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梦,许是会生气的。

但后来的事情有些不受控制。

兴许是被那一室热雾蒸得有些头脑发晕,面对她时,他本就单薄的自制力变得更加脆弱,只循着自己的本能想不断靠近她,圈住她,品尝她。

她像是会在热水里融化的糖,又像是青涩着饱满,刚刚蓄了甜蜜汁水的果。

是他想藏起来的宝贝。

岑钧月暗暗觉得,事已至此,他应是有了九成把握。

只再清醒时,意识到她马上要到,他后知后觉地成倍羞涩紧张起来,抓紧时间将自己准备的东西都摆出来。

他想,他不能吓到她,最好是能在一个气氛正好的时刻,或许可以诱着她从以前的回忆讲起,然后再顺其自然,表明自己的心意……一察觉到院外有人,他几乎是立刻便打开了院门。

见到她的一瞬,他愣了愣,心中却是点燃了小火苗一般更加惊喜。

她换了身新衣裳,他甚至还能瞧出她的面上也有修饰的痕迹,很漂亮,很好看,但更重要的是,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极重视今日这次相约?他们——然而他很快便知道是自己想错。

她身后还站了另一人。

另一个,相貌不差,看着一脸喜气洋洋的少年人。

他的心转瞬间沉入谷底。

这是谁?在他们约好的时候,为何要带对方来?有什么含义吗?而且,她还特意换了新衣服,打扮了一番,这个人有何特殊?是她……如今真正心仪的人吗?那一刻,他想了好多好多可能,却是越想越觉得胸中冰凉。

也许这几日的梦境根本算不得什么,她会在梦里做什么,原也非现实。

也许她原本与他相熟,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反是装作不认识的模样,就是想借着他的失忆避开什么从前有过的不愉快。

也许……他的欣喜,果真都是一厢情愿。

如此说来,从前的异常倒都有了解释,她会那般格外紧张忐忑,或许正是因了知晓他曾经的喜欢,害怕他再次展露使得两人又落入尴尬,是好意。

而她如今会在他约了她后带另一人来,也许也是被昨晚的梦境吓到了,下意识在用委婉的行动暗示他应该放弃。

他或许是什么过去式,但那也不重要了,反正不会是她现在喜欢的人。

他好傻。

岑钧月不知道自己来来回回做了什么,他好像走进屋内又走出去,在桌边坐下,听他们说了些话,然那些话语都不明晰,不进耳。

他亦后悔自己摆出来那么东西,觉得莫名狼狈羞耻的同时,也怕自己已经傻乎乎地犯了忌讳,已经让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会让她再度疏远他。

只等两个人又告辞,他撑着将他们送出门,回身时看见熟悉的院落,明明一如寻常满满当当,却又好似空落的厉害。

他真的好傻。

岑钧月默默将石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回屋坐到案几前发愣。

他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现在本该做些什么?他原是对于今日充满了想象了,但现在……现在那些想象都变得……变得有些滑稽……他亦讨厌这个自作多情的自己。

只恍惚间,他再度听到了敲门声。

他不太想开门,其实他现在不太想见到旁人,但他最想见的人……也不会来见他。

她兴许还要和另外一人一起再在宗门里四处走走呢?他知道对方是西平王世子,所以,她今后会像大多数弟子那样,在短暂修行之后重回俗世离开这里吗?是了,她不像他,他是妖,他一辈子都不会脱离修行界,可她是普通人,她可以选择呆在这,或者离开。

他还能时不时看见她吗?但就在他脑子里纷乱想着这些时,屋外的敲门声却是更急了。

坚持不懈得有些恼人。

岑钧月没办法,只得慢吞吞起身去开门。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屋外站着的,正是去而复返的她。

早上同她一起来的人不见了,她似乎有些着急,面上出了点汗,神情看起来焦虑紧张地不得了,然而就在望见他的一瞬,她的眼睛一下睁大。

……师兄,你……哭了?他……哭了?岑钧月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竟真触到了些水痕。

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立时飞快背过身往屋里走。

太丢脸了。

他无知无觉地哭了也罢,居然还被她瞧见。

这下可好,他如今肯定显得更加尴尬古怪了,她——师兄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柳千千的确是去而复返,只因她实在是不放心。

方才师兄的面色一直很苍白,应他们话的时候也似有些恍惚,这状态会让她马上联想起师兄曾经猝然病倒时的模样,然而纪敏之在一旁兴致勃勃,她也不好打断,边陪同胡乱说了些话,边想着等把对方送走,再折回来瞧瞧师兄的情况。

只她方才敲门敲了老半天,师兄都没有回应,吓得她差点就要通知掌教大人强闯。

可等她终于听见院里响起脚步声,院门方一打开,瞧见的便是师兄眼眶红红的模样。

他难得这般情绪外露,梨花树影间,只扶着院门有些讶然地望她,漂亮眼睛里还含了湿润水光。

在她下意识开口问出声后,师兄又愣愣抬手,仿佛都不知道自己在流泪似的。

但他极快反应过来,忽地扭头就走,柳千千骇了一跳,忙跟在对方身后追着问。

对方并不答她的话,一径闷着脑袋脚步飞快地进屋,甚至在她追到之前便反手锁了门。

师兄?从前师兄流眼泪,只在病得难受的时候,再要不就是……生她气的时候。

可按理说,师兄现在既不会发作,也不应该生她这个关系还没有那么亲近的人的气,那到底该是为什么呀……她一时半会急得更热了,又拍了拍门道:师兄,到底怎么了?你同我讲讲啊?可是哪里不舒服?里头也没有动静。

柳千千退开些,脑袋转得飞快,她今早出门时恍恍惚惚,忘了带自己的小挎包,也没个趁手的工具好撬锁,可她又直觉自己此刻决不能放着师兄不管……抱臂捶着脑袋想了片刻,她眸光忽然滑到了一旁开了条缝的窗子上。

对啊,她都忘了,她从前不是经常用这个的嘛,还可以翻窗子啊。

她刻意轻了手脚,慢慢踱步到窗边,趁着那条缝往屋里看。

因师兄关了门,窗子如今也还掩着大半,房中有些暗。

她目光循着窗缝四下转了一圈,竟都没瞧见人,难不成,师兄是进了内室?她正想干脆将窗子撑开些翻进去找,忽听右侧传来了一道低低的暗哑嗓音。

……不准进来。

是师兄。

她飞快反应过来,师兄应是进了门就没挪地方才对,如今她在窗外,看不见右边那处视线死角。

柳千千心念微动,厚着脸皮干巴巴道:我……我不进去,就……就伸个脑袋进来……,一边说着,她一边干脆飞快上手拉开一些窗子,探头朝那边瞧。

师兄果然就在门后头,只他如今是背靠着门抱膝坐在地上,甚至听见她这边开窗户的动静,整个人又朝右边转了面背对她。

现在的师兄,连背影都莫名委屈,真仿佛什么缩在墙角的猫猫,柳千千都错觉自己能看见他耷拉下来的毛绒耳朵了。

见状,柳千千自觉心软得一塌糊涂。

师兄……到底什么事啊?她自然十分听话地不敢翻窗进去,于是只尽量撑着身子轻轻出声朝那边问,甚至没察觉自己莫名带了点诱哄的语气,师兄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告诉我的啊,我虽然修为不够,但很愿意替师兄分忧的,再说我——你真的愿意……替我分忧吗?嗯?柳千千见师兄有回应,忙积极道:是啊,我愿意啊,师兄你告诉我怎么了嘛,若真是什么麻烦事,我也是可以尽力帮忙做点什么的……那,你能不能——不知是因为面对这墙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师兄的嗓音十分艰涩,语气也缓,仿佛说这话要花极大力气似的,柳千千下意识不断往里抻腰想听得更清楚,只一边动作着,一边听到了师兄后续接上的话。

——你能不能……换个心仪的人?柳千千闻言猛地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便是慌得厉害,开口都有些结巴:师兄……师兄怎么……这么说?师兄这是……知道了?她脑海里匆忙反思,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表现得那么急功近利才对啊,她每次来找师兄都很谨慎,师兄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是在烦她的样子,那为何突然说这种吓死人的听着像是拒绝的话?然而她问完,那头又是沉默。

师兄好像更难过了。

明明应是身形修长挺拔,比她要高出不少的人,现在却只背对着她缩在那处,仿佛独那个角落笼了团厚厚乌云,在湿哒哒地下雨。

他又不好……半晌,对方又低又轻的声音终于再次传过来,听得柳千千又是一愣,明明还有……还有旁的人……也……也……他又不好?柳千千只听清这几个字,已是下意识想要开口分辩了。

怎么会!她急匆匆启唇,因为着急都莫名大声起来:他很好啊,她不知道究竟是师兄总是东想西想看轻自己的坏毛病又犯了,还是他真的在拒绝她,但无论如何,她听到这种话都定是要反驳的。

他人长得好看,修为又很高,而且……很温柔,说话也好听……还有……还有……最重要的,这可是师兄啊。

哪怕师兄没有这么好看,哪怕师兄修为没有这么高,哪怕是师兄待她冷淡的时候,她都依然觉得师兄天下第一好。

这想法好像是有些无理,可她觉得师兄就是最好的。

然她反驳的话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缓了下去,因为她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起来,当着对方的面这样夸奖,甚至是在好像心照不宣着还没把话彻底说开的时候,着实有些奇怪的让人脸红。

不过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师兄捕捉到的关键点好像稍稍偏了偏。

……修为……很高?他甚至下意识转回头来朝她确认,也是此刻,柳千千瞧见了师兄的侧脸。

他的眼尾还是红,浓长眼睫湿漉漉地闪着光,眉心微皱,似是伤心,又像困惑。

修为自然是很高的没错啊,甚至师兄如今应脱去了热疾的限制,对妖力掌控应该更强了才是。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房右侧的一点动静,再等抬头,师兄竟然已经快步走到了窗前来,柳千千被身前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缩回脑袋退到窗外。

如今师兄在窗里,她在窗外,两人之间隔着片矮窗墙。

师兄站得高些,微微垂眸看她。

到近处,她才瞧见师兄的脸上还残存了点交错的泪痕,却是一双漂亮眼睛因发红和泪渍变得有些眸光软软,像有什么微妙的闪动,似朦胧雨雾中破土而出的池畔嫩芽。

被师兄这样盯着,她好像也渐渐有些心跳加速。

仿佛回到了今晨刚刚抵达院子的时候,师兄打开院门时,朝她露出的,正是这样的眼神。

既是要……替我分忧,那千千只答我一个问题就好……柳千千觉得心脏实在跳得厉害,她望着师兄,好像胸腔里有好几头小鹿在一起乱撞,甚至连师兄开口直接叫了她千千都没察觉。

千千最近,有梦到你心仪的人吗?梦到……心仪的人?几乎是刚刚听见这个问题,她便下意识心尖一跳,只脑子嗡嗡地转,忽而想到师兄的魇兽身份,啊,难不成……昨晚梦境中的画面哗啦啦瞬间回潮般涌入脑海,她瞬间面上爆红,抿着唇一阵疯狂眨眼。

师兄亦是微微抿唇盯着她看,眼睛也在眨,只是他仿佛已经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答案似的,眸中有些亮闪闪的情绪在晃。

此情此景,柳千千脑中炸成一阵无措的空白,下意识飞快退了半步,猛地伸手啪一声拉下窗户关上,阻断了那束令她像是快要被点燃了一般的视线。

有清风吹过,恍惚间能听见梨花花枝摇曳时的簌簌轻响,院中一时很安静。

屋里的人没有动作,屋外的她也只是站在廊下,耳边是自己鼓噪的心跳。

就这么安静了半晌,却是面前的窗子再度被轻缓拉开。

师兄凝望过来的眸色清澈如水,虽是无声,却似有言语流淌。

他面上没有那般起伏跌宕的浓烈情绪了,只唇角同样抿了点羞涩笑意,稍稍偏开视线,眼睫轻垂,耳尖微红。

再开口时,嗓音低磁,温柔轻和,仿若寂静春山间的沙沙雨声。

千千,你还要装傻到几时?你也是……也是……心悦我的,对不对?柳千千紧跟着抿起唇,红了脸,刚要开口答话,却是又被对方抢了过去。

师兄自窗子里面探出来弯腰凑近些,尽管面色亦是红着,还是偏着眼睛不看她,那语气却冒着甜丝丝的热气一般。

……反正我是一直喜欢千千的。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是,他说着又转过瞳仁,直直望进她眼里,慢慢一字一句收了尾道:……永远都是。

话音落,对方又眨了眨眼,忽地凑得更近,亲了她一下。

柳千千脑子里晕乎乎的,心跳依旧响。

按理说……按理说她不该如此紧张激动的呀,从前,她和师兄已经互明过心意,再怎么说也不是第一次了,可她现在怎么会还是这样又羞又窘,甚至比上次她主动对师兄告白过后还要来得头晕目眩呢?师兄是……想起来了吗?她镇定一会,讷讷开口,问得却是有些旁开的问题。

师兄像是愣了愣,不过他很快又凑近,语气轻缓道:没有。

没有……没有就这么……怎么,难道我想不起,千千就不喜欢我了吗?不会不会!柳千千忙摇头,然摇到一半就觉不对,抬眼便见对方闪亮亮带笑的眼睛,这才明白是自己上当了。

她又被亲了一下。

这次她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拉进,与师兄温热的腕骨相贴,有什么熟悉的灵力流动慢慢渗入,似云似雨,似雪片微凉。

余光中,金色枝蔓再次缠绕,她脑海里瞬间想起了许多画面,有很早很早以前模糊些的,在她还是一颗果子的时候,也有更近一些清晰点的,她在檀楼储物室抱着猫猫师兄的时候,还有很多画面,师兄浅浅笑着的,流泪生气的,认真严肃的……等这极温柔,又似极漫长的唇舌交缠结束过后。

眼前人托着她的手腕,像是在亮给她看。

他们的手腕交叠着,上头是两圈相生相依的金色印记。

师兄只笑着冲她低柔说了一句话。

千千,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番外有洞房,终于该那件衣服出场了我等了好久(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