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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2025-03-22 07:01:22

太子妃惊马一事闹得人心惶惶,但人们并不意外。

秋猎、祭祀、寿诞、新年……此等活动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宫斗战士们卯足了劲儿要大展拳脚,拼死厮杀,斗个你死我活。

不奇怪,一点儿都不奇怪。

太子妃似乎被吓傻了,躲在帐内闭门不出,太子只得留下陪她。

皇帝一早起听窦贵生提起此事,得知太子妃没事,便随口应了一句,高高兴兴带着九皇子出去围猎了。

霍皇后射猎不太擅长,骑马技术却不错,宫内有座极大的跑马场,便是皇帝专门为霍皇后建的。

于是她也一道去了。

一家三口,兴高采烈,都跟没事儿人似的。

皇帝自有禁卫跟着,轮不到窦贵生操心。

但他却丝毫没闲着,天没亮就伺候皇帝沐浴更衣,把昨日经由吴玉收上来的折子都一一讲给皇帝听,听候指示。

送走了皇帝,他赶紧用朱笔拟了领导批示,叫司礼监众太监送走;再未雨绸缪地准备起几人围猎回来的沐浴衣物;接着,马不停蹄地巡视了一遍女眷们的守卫,坚决杜绝昨晚的情况再次发生。

忙忙叨叨,一刻也不敢停。

因为一旦停下,暗中窥伺已久的凶兽便会立刻将他拖入记忆的深渊,把他变成另一个软弱、无助、卑微、可耻的人。

那一定不是他,窦贵生心道。

昨晚的都是幻觉,想象,南柯一梦。

对,就是这样。

这念头字字在理,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说服。

窦贵生顿时浑身一松,退烧似的出了满身大汗。

昨晚在水边吹的一宿冷风,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头痛,在恭桶边呕吐的眩晕,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似乎都顺着这一身汗流到衣服上,被水冲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他又变回窦贵生了。

晌午时分,皇帝一行三人仍未回来。

窦贵生燃了枚烟弹,凝眉远眺。

片刻后,山林中传来禁卫的信号烟,表示他们平安无事。

他有点烦躁。

圣上还不回来,他能做的事儿都做完了,洗澡水都烧了三遍了,现在到底干点什么好呢?窦贵生在营地里转了一圈。

后宫娘娘们穿着骑装,嘻嘻哈哈,装模作样的,不像是来围猎,倒像是来比美的。

他又去湖边溜达了一会儿。

两位小公主在湖心凉亭垂钓,他叮嘱了几句,直到两人保证一定与水面保持安全距离,才背着手离开。

紧接着他去马场视察了一番。

这马个个膘肥体壮,胖得流油了,还跑得动跑不动啊。

他想上马试试,但举目四顾,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只得索然作罢。

最后,他来到了十六皇子的帐前。

里头静悄悄的,不似有人,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转身便走。

然而刚转过身,背后的帘子就被人粗暴地掀起,呼啦一下,仿佛掀开一堵陈年棺木,阳光大刀阔斧地闯进其中。

先生!挖坟的人惊喜道。

……坟里的人十分僵硬。

昨晚,等鹿白后知后觉地追出去时,窦贵生早已不见踪影了。

她和苏福沿着湖岸走了大半圈也没见着人,苏福却不肯再找了,指着被踩扁的两棵草道:你先回吧。

等你回了,干爹自然就出来了。

两棵小草在鹿白的注视中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草丛里那两枚脚印大小的黑影分外醒目,显然留下它们的人才离开不久。

鹿白恍然大悟,窦贵生哪是不见了,分明是故意躲她呢!亲一下就这么大反应,小气巴拉的。

她知道窦贵生在生气,已经做好被他打着手心骂放肆无耻不要脸的准备了。

但她没想到,窦贵生气性竟然这么大,气了一宿都没消。

她兴冲冲地出了帐,正想问他身子好点了吗,昨晚她有点受风,顺嫔娘娘送来了发汗的姜汤,可以给他来一碗。

你要不要——她心道正好,让他直接在这儿喝了得了。

话说了一半,窦贵生跟没听见似的,忽的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鹿白:哎,先生,窦公公?等等!她往前追了两步。

前头那人听见脚步,非但没停,反而见鬼似的跑了。

鹿白:……在门口站了片刻,她忽的惊悚万分地跑回去:芳姑姑,快,镜子呢!赵芳姑正在给十六皇子梳头,顺手把镜子斜了个角度:急什么,怎么了?鹿白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耸鼻子,确认自己脸上没有骇人的伤疤,肌肉功能运转良好,才拍着心口道:吓死我了!说罢又喃喃自语,那他跑什么跑呢……赵芳姑不知何时已经转到屏风外,掀了帘子出去了。

十六皇子的头发梳了一大半,只剩下发冠没有戴。

他透过打磨光滑的镜面,默默凝望着表情生动的鹿白。

见她似乎想通了什么,他才动了动灰白的手指:小白,我今天想骑马。

能行吗?鹿白从沉思中回神,对他表示了十足的怀疑。

十六皇子的脸一下鼓起来了,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太医不是说了,骑马可以,别过度活动就行了。

太医的确说过这话,鹿白于是点了点头:你与芳姑姑说过了吗?娘娘同意了?十六皇子直愣愣地跟她对视:她叫我问你。

鹿白挠头:啊?见十六皇子不愿解释,她便将这话当做顺嫔的命令,果断选择同意:那好吧,我给殿下找匹听话的马。

好,那你快去。

十六皇子抿着嘴笑,表情仍是淡淡的,但鹿白知道他很高兴。

快活一天是一天吧,出帐子时鹿白一阵怅然。

她设想了一下,如果有那么一天,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距离墓穴的每一枚刻度,知道自己还有几步能到终点,她一定不会像十六皇子那样惜命。

反正没几天活头了,她更要放肆,可劲儿放肆。

也不知道这等想法是不是存了故意跟先生较劲的心思。

鹿白为十六皇子挑的是一匹乌云踏雪的母马,又矮又小。

十六皇子瞥见她和甄秋骑的枣红大马,不禁垂下了头,强迫症似的摆弄着手中的缰绳。

所幸,马儿听话地跑起来了。

十六皇子起先还吓了一跳,不多时便领悟到了诀窍,嘚儿驾嘚儿驾地转起圈子。

嬉闹声隔着一片氤氲的水汽,从湖岸对面传来。

十六皇子疑惑奇道:怎么尽是女人的笑声?甄秋隔空在对岸划了好大一个圆:那头是专门为女眷圈出的猎场,都是些兔子啊鸟啊的,殿下想去,咱们就一道去看看。

他既然说了是女眷,男人怎么好意思再去?十四岁怎么了,十四岁也是男人啊。

方才就滋生出的心事被再度挑起,十六皇子缓缓摇了摇头:不了,我就在附近转转吧。

小白,他忽然叫住意欲往回走的鹿白,投过一个期盼的眼神,你过去瞧瞧吧。

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鹿白几乎没有犹豫就颔首道:那我去了,殿下一切小心。

马蹄达达,马上的人忽的回头大喊:主公放心,白定不辱使命!十六皇子噗嗤一声笑了。

行至一半,一个画面忽的闪过脑海,顿时叫鹿白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能想起点什么,但全神贯注地追寻那记忆时,它再次像熊孩子似的耍了个把戏,按完门铃就跑了。

这脑子,还是想不起来。

回过神时,鹿白便察觉身后有人。

那人马骑得很急,鹿白怕自己挡道,便减了速度,拽着缰绳往旁边让了让。

奇怪的是,她慢,后头的人也跟着慢。

她快,后头也跟着快。

最后她吁的一声勒马站住,跟踪的马蹄声也戛然而止。

她猛然转头,视线如同青龙偃月刀似的扫过那人的马腿,险些让他当场坠落。

先生不打算见我了?她大声喊道。

窦贵生脸色一僵,在她的注视中磨磨蹭蹭地驾马过来。

经过鹿白身边时,眼睛斜都没斜,脊背弯都没弯,发冠乱都没乱,手指紧都没紧。

坦坦荡荡,毫不心虚。

……哎?鹿白眼睁睁看着人从她身边经过,愣是拿她当空气,不禁出声阻止。

窦贵生对这突然的声响反应出乎意料地大,手中一个用力,整匹马都调转过来了。

哟,这还有个人呢!他用那种总也睡不醒的目光瞪着她。

先生也去女眷猎场啊?鹿白没再继续追问,窦贵生顿时松了口气,面上的肌肉也能自由活动了。

什么女眷猎场,书都白念了?窦贵生夹着马慢慢转过身,大发慈悲地解释道,记住了,那叫疆台苑,乃前朝孝武皇帝所建,已有百余年了。

他抻着调子这么一说,鹿白就想起来了。

这地方本叫作章台苑,不知道哪位皇帝开始,突然想起章字犯讳一事,便该做了疆台苑。

思及章台苑,便思及章台柳,再看嬉闹的人群时,便满满都是别离之意了。

窦贵生眼珠子施舍似的转向鹿白,在她身上飞快扫了一遍,嫌弃地收了回去。

这都记不住,找打……他咕哝道。

来了来了,又是这种表情,可算正常了!鹿白现在很肯定自己有受虐倾向。

窦贵生横眉竖眼的时候不觉得难受,一不骂她,她倒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鸡能下蛋了,世界不正常了,他们所在的这层空间要坍塌了,末世即将来临了,她要变丧尸了。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两人各怀心思,在路上不疾不徐地行了片刻,鹿白才想起一个问题:先生,你也去疆台苑?窦贵生扬起下巴,鞭子顺着鼻尖的方向延了过去:去寻圣上。

凑巧顺路罢了。

他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吴玉却从天而降,给了他两本折子——北边的战报又来了。

这种救命般的举动令难缠的老匹夫也顺眼了几分。

他得了两军交战的战报,立刻揣在怀里,像周军已经取胜了似的,驾马飞奔而去。

圣上说了,事关陈国,不论大小,都要高度重视,及时汇总,抓紧上报。

这可不是逃跑,他又不是怕了,有什么可逃的。

鹿白没来过猎场,不知道这顺路都已经顺得能绕地球一圈了,了然地点了点头。

又走了片刻,她突然凑近了半米,两匹马紧紧贴在一处。

你是不是……她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

窦贵生心跳如雷。

她要是再敢问,他就……他就承认!到时看她还要如何,还敢如何?是不是去找谢嫔娘娘?鹿白自以为猜中,掩着嘴冲窦贵生挤眉弄眼。

窦贵生:……怪相!他推开她的脸,咬紧牙根不再说话。

鹿白权当没听见,自我否认道:不对,太危险了,她不该来。

差点忘了,我来之前还在营里见着她了呢。

为了自保,谢嫔强装无事来了秋猎,愣是没叫任何人知道她有了身孕。

当然,要是她本来就不打算要这个孩子,还想借此做些文章,那就是另说了。

宫斗的套路鹿白很是熟悉,且不太想掺和,转而问道:你说,谢嫔娘娘这胎是男是女啊?窦贵生现在倒不怕鹿白乱说了,再次提到好哥哥事件也平静了许多。

自从上次出了那事,他便决心不再面会谢嫔,且暗中做了不少布置。

但他们的关系还有待深究,暂且还不能动她。

他瞧着她还有点期待的意思,忍不住笑道:怎么着,皇子如何,公主又如何?难不成生了皇子,你还要去跟前伺候?笑完觉得颇为生硬,赶紧拉下脸继续装深沉。

鹿白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吗?窦贵生一愣,立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胸腔中的气流盘桓了好几圈,他才镇定道:是,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关心谢嫔娘娘了。

鹿白哦了一声。

等了片刻,他跟整日坐在村头说三道四的老太婆似的,意有所指,阴阳怪气道:谢嫔娘娘聪敏过人,连圣上都赞她巧捷淑惠,着实叫人心生仰慕。

鹿白又哦了一声。

总之我死也不会看上你,赶紧歇了你那心思吧!他指着鹿白的鼻子做出总结陈词。

一点都不像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样子。

鹿白点头:我知道啊。

窦贵生:……你知道,你知道个狗屁!作者有话要说:  鹿白:对,你说的都对。

窦贵生:……(不高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加钙海螺汤cca,阿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