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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2025-03-22 07:01:22

两人大眼瞪小眼, 像是在比比谁先眨眼。

瞪了好半晌, 还是窦贵生先认输了:你……你跟那个靳五是什么关系?鹿白双臂环抱胸前,趾高气昂地蔑视他。

为了弥补身高差距,她还悄悄踮了脚尖。

窦贵生咬牙低喝:问你话呢!鹿白像模像样地呵了一声, 就是不回答。

呵字仿佛一团沉重的浊气, 倏地射出,凭借惯性带着她往前踉跄了两步。

不过很快, 她便调整姿势, 再度踮脚站好。

窦贵生这才注意到这死丫头在故意学他。

啧啧,不得了,了不得!他顿时将脸拉得老长, 左手僵直地动了一下,猛地攥住她手腕:你还能耐了——他本来想着没有戒尺,便以手当尺,在她手心狠狠来两下, 好好逞一逞先生的威风, 耍一耍典刑司掌印的脾气,叫她知道这宫里还是有规矩的, 男男女女不能乱来。

结果倒好, 手指刚碰到鹿白手腕, 她就像被虫子蛰了似的,一下蹿出好几步远。

别碰我啊。

她把手藏到身后,防备地盯着他。

宫里的空气大概不太好,老太监才喘了两下, 又开始胸闷气短。

没有解释,我,和你,鹿白的手指在自己心口戳了一下,又甩向窦贵生,就不和好。

不和好就不能说话,不能乱摸,也不能睡觉。

想了想,她郑重地补充了两个字:骗子。

那根手指头像是有柄看不见的弩,射出一支看不见的箭,咚地一下钉在老太监心口,彻底堵住了他本就上不来的气:你你你……你了半天,他才捶了两下胸口:说的什么胡话!成天被孩子气得半死不活,可能这就是当爹的感觉吧。

鹿白被他忽而烦闷、忽而暴躁、忽而气恼的反应弄懵了,一脸莫名其妙:你到底来干嘛啊?看样子不是来解释的,更不是来道歉的。

总不能是自己找骂的吧?窦贵生真是自己找骂来的,但他找骂的方式很独特。

他决定先发制人,占据道德的高地,然后再听她一一反驳或解释,最好是激动指责、深情剖白一番,好让他借着坡风风光光地走下来。

盘算清楚,他立刻摆出一副愠怒的神情,冷声道:别跟我打岔,十六殿下说你跟靳五拉拉扯扯。

什么关系,还拉拉扯扯?他不提还好,一提拉拉扯扯,鹿白瞬间就想起自己被人扯辫子的屈辱。

遇上这种流氓,你回击也罢,不回击也罢,怎么应对都无济于事。

她抿着嘴,鼓着眼,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窦贵生。

窦贵生心道这反应不太对,但已经上了坡,没有台阶怎么好随便下来?于是他皱了眉,继续斥责道:怎么不说话了?还敢对靳五大呼小喝,敢情你们关系还挺近!鹿白注视的眼神更用力了。

怎么还不反驳?莫非……莫非是真的!老太监心慌意乱,口不择言,胡说一气:一个贾京,一个太子,一个十六殿下,今日还多了个靳乔,你到底还要勾引多少人?其实刚一开口,窦贵生就意识到说错了话,但骄傲使然,他还是一鼓作气地说完了,皱眉静静等着对方的反驳。

终于,鹿白如他所愿地开口了——她哇的一声哭了。

不是啜泣,不是抽噎,而是嚎啕大哭。

这下窦贵生非但没有台阶能下,连梯子都被撤走了,整个人架在半空,下也下不来,上也上不去。

他下意识去捂鹿白的嘴,手刚一放上,就摸到满手滚烫的泪。

他顿时僵了,脸上皮肤抽动,像是含了十几颗梅子糖,在嘴里叽里咕噜滚来滚去。

舍不得吐,又咽不下去。

鹿白眼泪吧嗒吧嗒,鼻涕吸溜吸溜,哭声一抽一抽:你、你上来就说我,是我、我的错吗!你、你就是专门来、来骂我的吗!见他不答,鹿白哭得更起劲了:你就这样对、对我,连对食都当不好,还、还想当我爹?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啊?你、你走!滚蛋!这一招实在出其不意,把窦贵生彻底打傻了。

说不清是滚蛋本身还是其中的意义叫他更为震惊。

鹿白仍在哭诉:我爹才不像你这样,我爹对我好着呢!窦贵生心烦意乱,英雄气短。

手足无措地愣了片刻,他似乎有些不耐地拍了拍鹿白的脑袋。

拍了两下,见哭声不止,他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两根手指状若嫌弃地按在鹿白脑后,把人压到怀里,压到心口,压进某处薄云笼罩、浓雾翻滚的心境之中。

从此薄云散去,明月展颜,豁然大亮。

呜——有了胸口的遮掩,鹿白哭得更大声了。

自然,鼻涕也更多了。

哭吧,可劲哭,这下没人听得见了吧?窦贵生扣住她后脑勺,竟然还有点幸灾乐祸。

两人静静伫立在莫啼院的墙外,干枯的藤萝枝似乎被她的悲戚感染,微风中随着哭泣声摇曳晃动。

静谧的夜不静了,高傲的老太监也不傲了。

脑后的两根手指变成三根、四根,随即整只手都覆了上去。

老太监在她素淡的头发间揉了一下,想用自己低哑婉转的声音哄骗对方注意形象,适可而止:行了,这也值得哭,多大点儿事呀……你爹对你哪样,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他绝不承认这是安慰的话,不过是对她亲爹的好奇罢了,好奇什么男人能养出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丫头。

哭声戛然而止,鹿白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猛地抬头啊了一声,怔怔盯着面前的一滩暗色的水渍。

眼泪还挂在脸上呢,笑就忙不迭地钻出来了: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我爹,还有……哎我不跟你说了,我赶紧记下来!说罢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窦贵生顶着一滩泪水和鼻涕的混合物,被人眨眼间抛在脑后,瞧着不比涕泗横流的鹿白体面多少。

人走了,藤萝枝也不晃了。

窦贵生蓦地回神,这哪是风吹的,这分明是有人偷听!他顿时挺直了腰杆,逞着先生的威风,耍着典刑司掌印的脾气,大步流星地迈着腿:半夜鬼哭狼嚎,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狼来了呢!解释也没得到,表白也没听着,老太监一无所获地回了司礼监。

低头一看,不对,这还得了一团清鼻涕呢。

行吧,他心想。

也不算空手而归。

窦贵生就此把靳五的事放下了。

此人举止怪异,行为乖张,不可能看上鹿白这傻子。

正常人谁看得上她?也就……也就没什么也就。

新一轮的和谈开始了。

出乎众人意料,昨日剑拔弩张的氛围今日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陈国明明处于上峰,占尽优势,却比起初的态度更加恭谨了。

鹿白猜测,一定是因为昨日宫外的事故,陈国害怕了。

听说昨晚有刺客偷袭齐王府邸,妄图刺杀院首葛琅,虽然失败了,但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来说,这个下马威足够了。

今天本来不用十六皇子来的,谈判的主力军是老奸巨猾的吴玉、面面俱到的太子、咄咄逼人的九皇子。

而且窦贵生也不在,无景可赏,无人可玩,没劲。

但葛琅似乎对十六皇子很是欣赏,指名道姓要十六皇子出席,鹿壮丁便又被抓来了。

鹿白一边#YH#坐着发呆,一边暗下决心,羊毛不能可着一个羊薅,回去她就要跟窦秉笔反映反映,莫啼院必须要扩充一下人员序列了,堂堂皇子就五六个人伺候,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而且基层宫女要减负,减负!至于那什么,那个,就,勉强和好吧。

刚这么想着,就被人推了一下。

鹿白转向身旁的十六皇子,痴呆得有点过分了:怎么了殿下?十六皇子死死盯着面前的案桌,用眼珠加手势悄然暗示道:靳五在看你。

鹿白生生忍住看过去的欲望,强迫自己垂下头,跟身旁的十六皇子缩成一对老实的雕像。

十六皇子颇为担忧,用手势和耳语飞快道:你找机会先走吧。

鹿白也想先走,但有人叫住了她。

这位女史,葛琅目光沉沉,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五殿下问你,可曾婚配?此话一出,周国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立马变得神色各异。

有窃喜的,是太子;有轻蔑的,是九皇子;有凝重的,是吴玉;有慌张的,是苏福。

苏福是窦贵生派来的眼线,明里监视,暗地里也是监视。

干爹说得不明不白,苏福始终对自己的任务摸不着头脑,直到听见靳乔问出那句话,苏福心中立马警铃大作。

趁众人视线汇聚到鹿白身上的功夫,他悄悄退了出去。

一出门,就朝司礼监飞速狂奔。

出事了,火烧房子的大事!鹿白左右看了看,确认葛琅真的是在问自己,一头雾水地反问道:靳五殿下问这个……做什么?靳乔沉默,葛琅也沉默,陈国使臣们隐晦地交换眼神,来来回回好几轮,似乎都拿不定主意。

好半晌,靳乔终于做出决定,敲着桌子开口了:舌州换宫女,换不换?此话如惊雷般炸响,在周国众臣中掀起一片紫色的波浪。

朝臣们青紫的衣袍左右翩飞,呼扇作响,伴随着惊呼和窃窃私语,将懵懂无知的鹿白倏然淹没。

众人实在太过震惊,甚至没有注意到对面葛琅隐隐放松的神色。

是怎么个换法?鹿白探出身子,小声问道。

她声音不大,却令喧闹的波涛戛然而止。

大家都想问,却因为拿女人换城池的耻辱感,谁都开不了尊口。

如今当事人自己问了,他们顿时耳朵高竖,唯恐错过任何一个把柄,漏失任何一个进攻的机会。

如此一来,两国和谈的命运竟然都系在一个傻宫女身上了。

虽然荒谬,但荒谬的是好色的陈五皇子,可不是他们。

靳乔笑了。

他总是笑得很大,很夸张,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很好:你过来,我告诉你。

鹿白用目光依次请示了十六皇子、九皇子、太子和吴玉,得到层层批准后,乖巧无比地走了过去。

在他身边站定,她惴惴不安地小声道:靳五殿下,说吧。

靳乔视线从未离开过鹿白,继续冲她笑,还悄悄伸手拽她。

鹿白头皮都麻了,强忍着不适连退两步,撞上葛琅的桌子:靳五殿下好好说话,动手动脚的我可受不了。

靳乔的手掌干燥、滚烫,长臂伸展,仍旧准确地攫住了鹿白的手腕:跟我回陈国,我……娶你。

就这么换。

鹿白顿时汗毛倒竖,再也不是那个拿弓箭勇捅太子腰眼、满腔正气的鹿白了。

她的眼神太过陌生、太过惊恐,叫靳乔脸上灿烂的笑逐渐消失了。

他缓缓收了视线,转着手中的瓷杯:算了,说笑的。

九皇子差点拍案而起,开什么国际玩笑呢!周国臣子们脸上也尽数露出被愚弄的不快。

用女人换城池的确耻辱,但耐不住它成本低廉、操作简单啊!太子自然也深谙这一道理,忙冲鹿白招手:如此冒失,叫靳五殿下看笑话了,还不去赔礼?一旁的宫人忙把酒壶递上,本来是打算中场休息时喝的贡酒,还没温好就被强行拎上来救场了。

看样子是指望敬酒能叫靳乔回心转意了。

此情此景,就是再强人所难也得迎难而上了。

鹿白硬着头皮,拎着同样可怜的酒壶开始赔礼道歉。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辛勤的园丁,正拎着小水壶,一行行,一列列,挨个坑为萝卜洒水。

萝卜们长势很好,就是有点面目可憎。

从葛琅开始,绕场一周,到太子终止,众人举着酒杯嘻嘻哈哈,似乎全然将方才的不快抛至脑后。

鹿园丁正要结束巡游,小水壶在太子的酒杯中小心翼翼地洒下甘露,冷不防外头一声高唱,吓得她差点把酒喷到太子身上。

太子宽和地道了一句不妨事,抬手为自己斟满了酒。

窦贵生正站在门外,两手飞快地扶正发冠,端正姿态:殿内风大,圣上唯恐院首和靳五殿下受寒,特意命臣送了火盆。

搅扰诸位兴致,还望勿怪。

鹿白转头看了眼窗外,的确,阴天了,变冷了,火盆来得真是时候。

窦公公也是,他总是来得那么是时候。

好神奇。

葛琅千恩万谢,做足了感激惶恐的姿态。

小太监们抬着火盆匆匆入内,又匆匆离开,却忘了带走他们的领头老太监。

窦贵生像是老鹰捉小鸡时被逮住的小尾巴,自然而然地被鹿白如鹰般灼灼的视线捉住,融进了伺候的宫人中间。

陆白……他嗫嚅道。

直至此刻,他的手指仍在颤抖。

他会写行云流水的诗文,会批繁复冗长的奏折,会背出大周所有官员的名姓,会罗织罪名惩戒不听话的宫女太监,会周旋于主子下人之间,汲汲营营,稳立潮头。

他很了不起。

这世上有什么是了不起的窦公公做不到的吗?有。

有三件。

一开始他总想杀了鹿白,可惜鬼迷心窍,实在做不到。

后来他想护住她,可惜还是没做到。

最后,他想离开她,当然,还是没能做到。

窦贵生因为某次失足过错,变成了佛祖虔诚的信徒,而鹿白却从不信佛。

不信地狱,不信天堂,不信轮回,只信他们自己。

但饶是鹿白这样坚定的无神论者,有时也不得不感叹命运冥冥中的捉弄。

从她搅动了某人的春心开始,从她决定离京开始,从她摔碎玉印开始,从她杀了人开始,从两只交握的手开始。

因果循环,环环相扣,一切似乎皆有定数。

在窦贵生突然闯入之后,鹿白手抖洒了酒。

紧接着,在两人一眼对视之后,殿内骤然响起一阵惊呼,变故突起,倏然大乱——太子中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宫这部分还有几章就要完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