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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2025-03-22 07:01:22

太子者, 乃国之根本。

可国之根本很脆弱, 一个柑橘味的荷包,一杯有毒的酒,就能让他昏迷不醒, 在生死线上苦苦徘徊。

刑部得了消息, 第一时间召集大理寺和御史台介入,陈、周两国的和谈不得不暂时中止。

葛琅和靳乔表示无所谓, 他们等得起, 而且对这种近距离围观别人家丑的事,他们都表现了极高的热情和兴趣。

这不是掺和别国政事,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而已。

靳乔幸灾乐祸了好几天, 实在闲得无聊,准备去宫里求见大周皇帝,重提一下求取鹿白的事。

反正他就是这么个浪荡不羁、色-欲熏心的形象,舌州还是宫女, 傻子都会明白怎么选。

一大早, 他特意换了一身装束,正经的玄色朝服, 正经的玉带, 正经的方头官靴。

为表重视, 头发中黄色的那缕用墨粉涂黑,规规矩矩绾在脑后,束在玉冠里。

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自己不凡的美貌,靳乔吐了口气, 一本正经、自信满满地进了宫。

接待靳乔的正是窦贵生。

皇帝正跟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在御书房内密谈,窦贵生难得没有跟着。

靳乔倒是不着急:那我便在外殿等等吧。

窦贵生瞧着有些精神恍惚,半晌才答了一句:靳……五殿下还是改日再来吧,圣上今天怕是没空见你了。

说罢,像是才认出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翩翩公子跟前几天的二流子是同一个人似的,上下打量了靳乔好几遍。

靳乔身上有一种令人似曾相识的自信,笑得很没心没肺:再等等吧,我去外头走走,说不定回来圣上就有空了呢。

窦贵生招来苏福,冲他使了个眼色,恭敬道:靳五殿下请便。

靳乔却不肯走:窦公公在这儿也是等,不妨与我同去?窦贵生不解其意,但靳乔一再坚持,他只得满腹疑问地跟了过去。

廊边栽满了菊花,这一丛是帅旗,那一丛是垂帘,红黄相间,错落有致。

风吹花动,像是翩飞灵动的毽子。

廊檐上挂满了紫红的花灯,片片花瓣反抱成团,高悬半空,仿佛佛祖凭空点化的朵朵墨菊。

每次霍皇后从此经过,都会冲花丛露出沉思又腼腆的笑意。

然而,精心准备的千秋节终究还是被意外搅乱了。

靳乔仰头欣赏着花灯,感慨道:窦公公,前几年我去拉曼国的时候,在那见过一种菊花,他们叫大叶菊。

花瓣拢共就八片,半透明的,又大又薄,盖在眼上冰凉又温柔,像蒙了一层模糊的镜片。

别看花瓣薄,但汁水多,油锅里炸一炸也是一道点心。

顿了顿,他似乎在模仿别人的口气道:大叶菊,极好吃。

窦贵生知道靳乔意有所指,但他实在心神不宁、头昏脑涨,心思全然飘到了皇宫的另一头,只敷衍地应了一句:靳五殿下真是见多识广。

靳乔深邃的眼神在窦贵生不安的面孔上停留片刻,随即飞快挪开。

谣言,一定都是谣言,靳乔心中坚定道。

老,丑,瘦,穷,一无所有,这老太监哪儿好?傻子才会看上他。

两人各怀心事,在廊下静静站了片刻,忽的有小太监飞奔过来:窦公公!窦贵生冷着脸斥了一句:当着靳五殿下的面,冒冒失失成何体统?小太监慌忙刹住脚步,跪下磕了个响头:见过靳五殿下。

窦贵生面色没有丝毫好转:圣上叫我了?皇帝的贴身跟班头一回丧失了贴身服务的权利,他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不是,小太监惊惶地摇了摇头,十六殿下求见,他……窦贵生正要说求见就求见吧,慌什么慌,便见小太监抖着双唇抬起头:他在院外跪下了,求圣上查明真相,不可滥杀无辜。

窦贵生心头一跳,自早上起心头笼罩的不安顷刻间如同黑云压城般席卷而来。

他怔了片刻,急匆匆往外跑,甚至忘了跟靳乔告辞:快,人呢!就在院外头,方才不是说了嘛。

小太监咽下反驳的话,领着火急火燎的老太监冲了出去。

人跪得凄凄婉婉,飘飘摇摇,乍一看去,仿佛跟当初跪在司礼监门口的人影融为了一体。

每踏出一步,窦贵生紧绷的神经就狠狠颤动一下,直到走到人前,见到十六皇子通红的眼眶时,那根神经终于不堪重负地崩断了。

窦公公,十六皇子死死攥住他的手,声音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救救小白……你救救她!心跳陡然停顿,窦贵生险些仰面倒下,幸亏有小太监在身后托了一把。

殿下不必心急。

他稳住声音,不知道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怎么回事?十六皇子双唇血色尽失,声音同面色一样挫败:方才江如去了莫啼院,说那日的毒酒是小白倒的,把小白带走了……刑部查验了席间所有酒具器皿,只有小白的杯壁外沾了毒。

十六皇子不知道刑部抽丝剥茧的推断,不知道酒液是如何从壶里洒出来,如何沾到鹿白手上,又是如何留在她的杯壁。

他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苦苦哀求道:我知道不是她,她闲来无事杀太子做什么!你能不能……能不能跟父亲求求情?短短几秒内,种种猜测如同喷发的岩浆般争先恐后射出,在窦贵生心上烧出无数滚烫的洞。

对,是九皇子。

此举一箭双雕,既能杀了太子,又能除掉鹿白。

皇帝坐享其成,正好有机会叫宝贝儿子登上太子宝座,压根不会理会真凶是谁。

至于自称是亲爹的吴玉呢?正好,一起办了。

当然,也可能是吴玉。

老匹夫深不可测,表面维护东宫正统,私底下却跟九皇子搅成一团,就是个实打实的墙头草。

大势所趋,太子那里是换不来任何好处了,保不齐老匹夫会先下手为强,以此胁迫皇帝和未来的皇帝做出让步,强行把他们拉到同一根绳上。

丞相之上,还可再进一步。

除此之外,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即鹿白的单纯莽撞全是伪装,实则她就是个包藏祸心、无恶不作的黑心莲呢?窦贵生对产生这等想法的自己讥笑一声。

怎么可能,她哪有那个脑子?十六皇子哽咽着哭诉:江如要把人交给刑部,说不定还要砍头。

就算、就算不砍头,入了大狱都得先受刑,小白她……她受得住吗?什么时候的事?窦贵生缓缓跪坐在十六皇子身旁,声音温柔缱绻,如同安抚稚儿的母亲。

有半个时辰了。

一滴眼泪顺着低垂的鼻尖滚落在地,啪嗒碎裂,水光四溅,一如十六皇子同样不堪一击的爱情。

芳姑怕我着急,一直没说。

甄秋告诉我时……人已经被带走了。

不必心急。

殿下回去等着吧。

窦贵生轻声重复了一遍,她命大着呢。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如同一根迎风而立、坚韧不灭的红烛。

烛火在白石宫道上渐行渐远,烧得很沉默,很平稳,十六皇子想问,却没有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你当真不喜欢她吗?同样地,窦贵生也没有开口:若我能救她出来,你会不会永远待她这么好?窦贵生并不急。

他把自己的慌乱情绪挖了个深坑埋起来,用树枝和落叶盖好,覆上土,在上头踩了几脚,便装作如履平地,无所畏惧。

不过是些沉疴旧怨,他安慰自己道,在后宫浸淫了这么多年,在太子和九皇子间周旋了无数回合,只要心不乱,就保准不会出错。

然而,事件发展远比他想象得更严重。

先从皇帝家事变成了国事,又从国事变成了国际大事。

主理此案的是刑部崔侍郎。

此人母亲是皇商,父亲是已故太傅,家中又富又贵,又有权又有钱。

犯不着巴结媚上,犯不着送钱送礼,且性情古怪,孤高固执,因此与谁都无甚来往,连丞相吴玉都不放在眼里。

皇帝心知此事蹊跷,唯恐这个死脑筋查出什么,坚决不同意由他主理,但耐不住朝臣坚持,吴玉坚持,就连九皇子都信誓旦旦,泪洒大殿:流言可畏,圣上定要还我清白!这声生疏至极的圣上叫得皇帝心口酸疼,他只能妥协。

按照程序,入了刑部大狱先有一道迎门礼,甭管有没有罪,进来先杀了你的威风再说。

倒不是什么酷刑,只是打屁股而已。

又是打屁股。

鹿白被按到刑凳上,甚至有些暗自窃喜。

这回不用扒裤子,甚好。

刑部的狱吏可不是典刑司娇娇弱弱的小太监。

打第一棍的时候,鹿白皱了眉,别说,还真有点疼。

打第二棍的时候,她下意识抬手捂,才想起手被人牢牢按住了。

打到第五棍,疼痛和麻木沿着坐骨神经飞快地蔓延,瞬间侵占了下半身。

打完十棍,鹿白前胸后背已经湿透了。

狱吏把她拖到牢里,扔了包黏腻、腥臭的药膏过来:好生擦,没使多大劲儿。

鹿白趴了半晌,才呲牙咧嘴地爬起来:这叫没使多大劲儿?我打你试试!外头无人应答,她也只敢冲空气逞能而已。

这可如何是好!屁股如何是好,十六殿下如何是好,太子如何是好……窦贵生如何是好呢?忧国忧民的鹿女史开始了一连串的担心,唯恐自己拖累了别人。

至于她自己,她倒是很有信心,天知地知,毒真的不是她下的。

她并不知道,周国的法度并非如她所想,是一个冰冷无情、公正无私的机器。

它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私心,会偏帮,不总是惩恶扬善,不总是忠于事实。

当晚,崔侍郎便亲自来狱中审问疑犯。

鹿白三缄其口,一个字都不肯说。

在牢中待了大半日,她反复回忆、仔细咀嚼,品出了许多被她忽略的细节:譬如端着托盘的贾京,在递出贡酒的那一刻,袖子壮烈地抖了一下;譬如九皇子的杯中刚满,他就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仿佛急于证明酒是好酒,绝对无毒;譬如太子饮下酒之后,吴玉状若咳嗽,实则暗地松了口气。

酒的确是好酒,毒在太子杯中。

但真正的酒已经被人换过了。

鹿白大脑飞速运转,瞬间想通事件原委。

但愁的是没有证据,少不得被人认为胡乱攀咬,罪加一等。

不说幕后指使,说说当日情形总行吧?可她竟连这个也不肯说,抿着嘴装哑巴。

崔侍郎被她的态度惹恼了,又着人把她手心抽了一顿。

鹿白竖着红肿的食指,颤颤巍巍地伸到崔侍郎面前。

他一愣,以为她要老实交代了,立马叫人纸笔伺候。

但她只是双唇颤了两下,喃喃道:第一次。

再问,她便又不肯说了。

崔侍郎大惑不解,思来想去,只能认为此人确如传闻所说,脑子有问题。

贾京也被抓了进来,他受了刑,很快便招了。

他受人指使,得知太子对鹿白心有好感,便与鹿白串通,在太子的酒中下了毒,妄图杀死东宫储君。

受谁指使他没说,但话里话外暗示是一位颇有心机的皇子。

招供完毕,贾京便畏罪自尽。

崔侍郎连夜入宫汇报进度,禀明圣上,只待鹿白招供画押即可结案。

皇帝松了口气,喊了句贵生,却唤来了江如:圣上,窦公公还在思过呢,有何吩咐告诉臣便是。

皇帝怏怏地哦了一声。

想起来了,鹿白刚一下狱,窦贵生就被人参奏,称其任指挥期间渎职懈怠,弄丢了御赐玉印。

虽然丢的是假的,但皇帝仍是进行了好一番据理力争,才换回一个革职思过的从轻处置。

德贵妃天天在外头闹,霍皇后为避嫌不肯见他。

身为皇帝,他从未觉得如此孤立无援过。

窦贵生亦如是。

他头一次意识到,皇宫之外还有皇宫,权势之外还有权势,牢笼之外还有牢笼,他也不是无所不能。

于是树枝和落叶铺就的陷阱塌了,他沉沉坠入恐慌的深渊。

十六皇子那日跪得鲁莽又突兀,惹得皇帝一脸莫名其妙,随即心生窃喜。

他心中存了弃卒保车的想法,吩咐刑部和大理寺对这个瞎掺和的儿子给予高度关注。

左右章家人都活不长,保住最关键的那个就是了。

于是十六皇子也被禁足了,只能叫甄冬偷偷溜出莫啼院,找上了窦贵生。

甄冬问他:公公有主意了吗?窦贵生舌根起了泡,说话含糊不清:我……先去探探情况。

甄冬以为此事十拿九稳了,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甄冬替殿下谢过公公。

用得着你谢吗,用得着你替殿下谢吗!窦贵生很想如此质问,但他终究只是挥了挥手,把甄冬赶走。

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呢,窦贵生就开始胡思乱想。

这甄冬瞧着一点都不安分,日后那傻子怎么跟她争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十六皇子护得住她吗?从这时起,他便渐渐生出抽身事外的念头。

鹿白和十六皇子年纪相当,他们都是孩子,孩子就该跟孩子在一起。

他想得头头是道,热血沸腾,但牢门一开,所有思绪霎时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鹿白趴在陈旧的木塌上,安静得如同一具死尸。

听到脚步和开门的声响,她才姿势怪异地坐起身,转向来人。

她凝望着他,仿佛已经等了许久。

窦贵生瞬间如同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好听的,难听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来给我送饭的吗?鹿白慢吞吞问道。

她不知道他的处境同样艰难,只觉得他是来送她最后一程,看她最后一眼。

但视线落到他空空如也的两手上,她顿时大失所望:连饭都不给我送啊……窦贵生摸索着坐到她身旁,嘴里像含了一包酸水:挨打了?鹿白:可能不挨打吗,你清醒一点!窦贵生冰凉的手捂在额头上,似乎真是在清醒头脑。

片刻后,有了一丝温度的手轻轻落在鹿白的手旁,手指蜷缩在一起,忍住了没有碰她:……有本事这辈子别跟我说话呀。

鹿白忍痛掐了他一把:原来你不想跟我和好!窦贵生捉住她的手:你都招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鹿白吃痛,一把抽回了手,放在嘴边吹了吹:我什么都没招啊。

听到这话的窦贵生本该生气、恼怒,指责她傻了吧唧、脑子有病,但他第一反应竟是:果然如此,她果然什么都没说。

他再一次感到由内而外的无能为力:你真拿吴玉当亲爹了,这么护着他。

忘了他要杀你了?狱吏明明离得很远,但鹿白仍像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一番,凑到窦贵生耳边道:我跟你说了小豆子,你不能告诉别人。

窦贵生耳朵发痒,听她郑重其事、又带了一丝羞赧道:你不知道,最早之前吴玉曾救过我。

我那时候落了水,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从船上听到呼救,便救了我一命。

这是第一次。

后来路上我开始发烧,咳嗽,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了,到了京城也没好转,吴玉便请了医女和郎中,日夜照顾我,后来我便好了,又捡回一条命。

这是第二次。

两根泛红的手指头伸到窦贵生眼前,用力晃了晃:两次。

我还没还清。

窦贵生被她毫无逻辑的因果关系绕晕了:你怎么还?拿什么还?话刚说完,他就已经懂了。

她的思维好像总跟寻常人不一样,挨一次打,还一条命,有这么算的么?我又不傻,没打算真为他卖命。

鹿白摇头晃脑,往窦贵生身边缩了缩,只是我总不好欠债不还吧,何况还是人情债,最难还清了。

你想啊,受两次刑,就算还了两条命,以后他和我便再无瓜葛,恩怨两清了。

满口胡话,振振有词,还觉得很划算,还觉得很有理。

窦贵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行吧。

他握住她乱晃的手指。

跟傻子争不赢的,直接认输就是了。

鹿白的手指再一次逃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兴奋地翻身下床,从桌上摸了一样东西,塞到窦贵生手里。

冰凉的金属跟肌肤陡然相触,一个寒颤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窦贵生低头,手指沿着金属无情的轮廓划过,最终停在某处。

那是一柄造型古朴的短刀,刀把上原本刻着一个字,但被人刻意磨掉了。

他的手指在那处杂乱的痕迹上来回抚摸,感受每一道细微的划痕,和它被摩挲时带来的微微刺痛。

这是吴玉托人送进来的。

送来时什么都没说,只道有东西还给鹿白,狱吏见刀未开刃,没法叫人畏罪自尽,便原模原样地递到了鹿白手上。

鹿白握住窦贵生的手,他的冰冷与短刀不分上下。

小豆子,我想过了,供出吴玉,供出九殿下,我一定也逃不了干系,到时我就没法回家了。

我还没想起来我家在哪儿,也来不及出宫找人。

等我死了,你能不能去我家看看?死之一字,是他们这辈子都无法绕开的话题,是他们亲身实践过好几次、思考过无数次的问题。

第一次,这个掩盖甚好的疮疤被她这么明明白白地挑破。

鹿白满脸释然:我已经想起来不少了。

我爹个头跟你差不多高,比你胖一些,我估摸着得有五十好几了。

他背影总在我梦里晃来晃去,可见他精力充沛,还活蹦乱跳呢。

别的零零碎碎想起一些,都不甚重要。

这刀应当是我爹给我的,你替我留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同样的话,她在司礼监说过一次,如今再度提起,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我承认,我也骗了你,所以咱们就此扯平,好不好?窦贵生心如擂鼓,嗓子被一团莫名的气息堵住了,好半晌才怔然道:骗我……什么?她拉开他的手掌,指尖用力,写了一个字:鹿,白。

是这个鹿。

掌心又酥又痒,那个鹿字透过皮肉,透过血液,透过骨髓,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呲啦一下烙在他心上。

鹿氏。

原来是唐州鹿氏。

小豆子,见到我爹娘,你什么都别说,替我看一眼就好了。

鹿白指尖在写过字的掌心摩挲片刻,咱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了,我信你。

沉寂半晌,窦贵生忽的起身,小心翼翼地将短刀塞到怀里,仿佛捧着一截英雄骸骨,又像捧着一只初生的、懵懂的、还挂着脐带的小鹿。

点,横,撇。

鹿。

那个鹿字恍惚间幻化成具象。

一只白色的母鹿踏着修长有力的四肢,像一只白色的小鸟,轻盈地从他头顶跃过。

它浅灰的斑点在阳光下晃动,耳朵上淡粉的绒毛为它披上了一层嫩白的光圈。

一下,一下,白鹿在他眼前跳动。

陈旧的躯壳仿佛被注入了无边活力,视线交错中,心底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又在眨眼间拔地而起,擎天而立。

窦贵生的脸上露出一个生疏到堪称狰狞的笑:知道了。

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有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