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章元容死了, 死在刚刚步入三十岁的那个清晨。
众人是在早朝上得知的消息。
那时朝臣们正为改立储君的合法、合理和可行性争得不亦乐乎。
礼部推说无例可依, 程序繁琐,难以定夺;御史台立刻反驳,说礼部在太后薨逝期间妄图大肆操办千秋节, 一到储君问题上就推诿扯皮, 其心可诛。
皇帝缩在龙椅上,老僧入定般沉沉远眺, 凝望着天际的一抹宫墙, 沉静得跟兴奋的臣子们格格不入。
皇帝不说话,窦贵生也就不得多嘴。
他趁底下吵得热火朝天,难得偷闲片刻, 做贼似的揉了揉自己的老腰。
那天晚上留宿司礼监,鹿白出乎意料的老实。
窦贵生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结果快到天明也没发生任何逾矩的事。
他以为自己多虑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太好了,得救了。
到第二天夜里, 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敢情她这不是放弃, 是憋着放大招呢。
鹿白赖着不走,腆着脸问他:玉势呢,还在吗?窦贵生浑身的血都涌到嗓子眼,喉咙霎时肿胀的一个整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什么……我留……留那做什么, 扔了!鹿白备受打击,虎着脸不说话。
窦贵生于是得意了,没了作案工具,她还怎么仗势欺人?他施施然坐回案后,捧着折子趾高气昂地吩咐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看见墙上的字了么?念来我听听。
鹿白没好气道:平理若衡,照辞如镜。
窦贵生:知道什么意思么?鹿白:知道。
就算我是你的对食,您老人家也能做到不留情面,说赶就赶。
朱笔在折子上写写画画,窦贵生从鼻孔里吝啬地擤出一个呵字。
说一字,晃三下,瞧着特别可恨。
他以为鹿白束手无策了,正埋着头幸灾乐祸,冷不防脚步声忽的响起,急匆匆地冲到屏风后头。
紧接着,在蚕丝绘就的松鹤延年图的右上角,一轮淡黄的、朦胧的落日升了起来,飞快地划过天际,略过白鹤的头顶,从屏风那一头现出了真身。
鹿白也从鼻子里擤出呵的一声:你以为我就没办法了吗?她手里握着的玩意瞧着分外眼熟,跟他当初信心满满要去杀她时准备的武器一样——一斤八两,细长柱状,再普通不过的铜制烛台。
长短粗细,分外趁手,适合做武器,更适合对老太监进行社会的毒打。
窦贵生骇然失色:你疯了!鹿白狞笑逼近:窦公公,试试吗?窦贵生疯了。
折子也不批了,威风也不逞了,撂下毛笔撒腿就跑。
可身后的人穷追不舍,步伐矫健,任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鹿白气喘吁吁,边追边叫:你跑什么!闻言,逃跑的人刹住了脚步,收回了慌不择路、已经攀上床沿的腿。
对啊,这是他卧房,他跑什么!经历了一番追逐战,窦贵生脸涨得发红,胸口起伏粗喘,但他丝毫不惧,指着房门道:你、你赶紧回去!回你莫啼院去,往后别来了。
鹿白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往后……都不让我来了?说罢颓然转身,竟然真的要走。
窦贵生没有错过她紧紧攥着烛台的手,一句不是顿时卡在嗓子眼,噎得他双肺隐隐作痛。
情势所迫,进退维谷。
难道说,他窦某人的体面全都要葬送在一根烛台上了吗?不能够吧!鹿白停下脚步,似乎在等他挽留,可他仍旧哑巴似的缄默不语,连屁都没放一个。
她彻底失望了,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
然而,在手触到门闩的时候,哑巴终于屈服了:鹿……一个字就够了。
他不愿再说,鹿白也不需再听了。
她喜笑颜开,立马丢了烛台,扑腾着欢快的翅膀飞扑过来:哎!得逞的笑容格外刺眼,窦贵生一下子就明白方才一切都是装的了。
悲喜交加之下,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扑到在床。
咔,他听见自己的腰椎响了一下,也许折了。
没折也快了。
瘫了更好,今天就算得救了,他自暴自弃地想道。
没等他说话,鹿白就兴高采烈地从怀里掏出一根崭新的玉势,如同炫耀新得的兵器似的,在他眼前用力晃了晃。
没想到吧!她放声大笑。
窦贵生:……没想到,打死他都没想到。
趁她得意忘形,窦贵生一个飞身抢走她的兵器:扔了!你看我不给你扔了!鹿白提溜一下站起身:窦贵生,你敢扔!我怎么不敢?你还我!想得美!你知道我花多少钱买的?多少钱也不是好玩意!你……你等着。
鹿白叉着腰恨恨道:反正这玩意咱们都没长,谁抢到算谁的。
老太监立刻中了激将法:那是自然!他难道还抢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于是,新一轮的追逐战又开始了。
桌椅,笔墨,奏折,烛台,屏风,铜鹤……一切都没能幸免于难。
只有供桌上的孔夫子,依旧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笑睨着屋内沉默而激烈的战况。
香炉中的香全部化成青烟时,战斗终于分出了胜负。
鹿白衣衫凌乱,满身大汗,双手被窦贵生的两腿死死压在身体两侧,彻底失去了反抗的余地,只能用眼睛一个劲儿地瞪他。
反观胜利者,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方才一番搏斗中,头发被人扯得四散飘落,有几缕垂到了鹿白的嘴边。
他一手举着战利品,一手按着鹿白躁动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就这点能耐,也敢跟我动手?玉钩不知被谁扯断,轻纱床帐以极缓慢的速度垂落。
鸽灰色的淡影仿佛一团浓稠的浆糊,从他头顶开始,顺着酡红的、挂着薄汗的脸,顺着若隐若现的胸口,顺着那两缕发丝,缓缓流到了鹿白脸上。
烛台有一个掉在地上,灭了,有一个搁在屏风后的桌上,还有两个在更远处的供桌前,如同落日归去后的晚霞,发着暧昧又流连的暖光。
黄的光,青的影,红的脸。
鹿白跟他痴痴对望。
小豆子。
她的声音在凌乱的呼吸声中隐约不清,你赢了。
窦贵生才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被搅乱了。
她一点都不恼,一点都不气,一点都没有战败的自觉,还冲他笑起来:你抢到了,送你了。
老太监的气焰瞬间熄灭,一会儿觉得自己可笑,昏了头了跟她胡闹,一会儿又觉得见她吃瘪地蹦跶果然很有意思。
鹿白伺机逃脱,一左一右,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扯,便将软绵绵的老太监拽到面前。
这次可不能再扔了。
她在他唇边呢喃。
唔。
老太监登时认栽,……知道了。
早上还没睁眼,模模糊糊间听到鹿白要走的窸窣声,窦贵生着急转身,一个没留神,就把不堪重负的老腰给扭了。
这下彻底废了。
正想着以后千万得小心,背后就被人突然戳了一下。
窦贵生下意识回头,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咔嚓。
窦贵生:……苏福不知道自己哪儿惹到干爹了,叫他老人家脸色这么差,还咬牙切齿,拧眉瞪眼。
不过眼下他顾不得这个:干爹,德贵妃来了,前头没拦住。
窦贵生一愣,还没来得及提醒皇帝,便见到告假的崔侍郎沉着脸跑了进来:禀圣上,太子……薨了。
皇帝坐得僵了,闻言动了动手指,撑着案桌站了起来。
没等发话,外头就传来德贵妃的嚷叫。
多日未见,德贵妃仿佛变了个人,憔悴,惨白,眼底尽是青黑的淤血,丰腴的身子瘦了一大圈,眼窝凹陷,老得有些吓人。
她穿着元后的陈年朝服,二十五年的时光似乎并未让朝服有太多的变化,凤凰仍是那么金光闪闪,栩栩如生。
她比元后瘦,还高,朝服像是架在竹竿上,空荡荡的在半空直晃。
墨发高束,钗环摇曳,端庄肃穆,恍惚间像是羽化登仙的元后再度降临人间。
凤冠霞帔的德贵妃孤零零地立在殿外,扯出一丝不似活人的笑,指着座上的皇帝,朗声骂道:章永争,你不得好死!朝臣们被突如其来的意外震得说不出话。
江如脸上的褶子抖起来,使劲踢了禁卫一脚:愣着干嘛呢!禁卫正要出去捉人,皇帝却猛地踉跄了一步,摔在窦贵生的手臂中:由她……他就着窦贵生的搀扶匆匆迈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在德贵妃逼人的目光中,才走两步他就停住了。
由她去吧……见皇帝如此,朝臣们不再开口,禁卫们不再阻拦,于是好好的早朝变成了德贵妃骂战的战场。
德贵妃似乎笃定皇帝不敢出来,隔着重重紫衣红袍,她眯着眼斜睨着那个同样憔悴和惨白的男人,那个名义上是自己丈夫、实则是个不折不扣懦夫的男人。
章永争,她扶着金钗冷笑一声,赵后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后宫,辅你登基,佐你理政。
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过她,可曾念过她,可曾为了她对元容有一星半点的情谊?为了妖妃霍氏和她生的那孽障,你狠心逼死元容,迫害东宫,摸着你的良心好好问问,你对得起她吗!她死时才二十呀……德贵妃眼角留下两行清泪,用力压下语调中的颤意,如今也好,元容母子团聚了,他这么敬爱父亲,死后也定然不会忘了你,只盼他日日来你梦中,夜夜到你床前,连带着他九弟,也一并关照一番才好。
她倾着身子,嘴角是勾着的,眼底的肌肉却崩得死紧,语气仿佛要将人剥皮剜肉,五马分尸:我不会死,我要看着你日夜折磨,看着你抱恨而终。
我要看你死后也不得安宁,在祖宗面前永生永世无法抬头。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德贵妃抬袖抹了眼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雍容,华贵得像是一尊睥睨众生的佛像。
大周江山早晚断送在那孽障手里。
我等着。
这是两人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对话,尽管皇帝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骂完皇帝,痛失爱子的德贵妃就匆匆收拾行囊,搬去了鸣山皇陵,再也没有回来。
听说她青灯古佛度了余生,最后抱着赵后和章元容的牌位咽了气。
德贵妃走时阵仗不小,但没有一个人前来送行——他们都去送陈国使团了。
和谈的进程耽搁得太久了,使团来时还是丹桂飘香,落叶漫天,走时已经是霜雪纷飞,寒风凛凛了。
不犯浑时,九皇子是个颇有才干、能力出众的好皇子。
那边刑部和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这边九皇子也一样,日日白天谈判交际,晚间与翰林院众臣商议对策。
游刃有余,忙而不乱,似乎根本没被吴玉的背叛和出卖伤及分毫。
太子死的那日,陈周两国终于暂时摒弃争端,就种种条目达成了一致。
被意外反反复复打断,和谈双方都陷入疲态,各自退了一步,只求赶紧结束。
陈国归还除了舌州以外的所有城池,而周国则把跟栗赫的两条商道让了出去。
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本来皇帝还打算选一位适龄的公主或郡主送去和亲,但靳乔却说:我暂时不想成亲,何况要找也得找个喜欢的,寻常人等我还瞧不上呢。
九皇子只道他是在轻贱大周,但为了尽快达成目的,去跟父亲邀功,他只得忍气吞声,提出将靳乔看得上的鹿白送过去。
她现在可不是什么相府嫡女了,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女而已,当个妾玩玩也行的。
可靳乔仍然拒绝了。
不稀罕。
他不屑道。
况且她也不会跟他走的。
陈国使团离京那天,皇帝亲临宫门,不顾众臣反对,愣是送到了两条街开外的市坊。
他并非是重视葛琅和靳乔,只是自从德贵妃那一番惊世骇俗的举动后,他就隐隐有所预感,也许除了这次,余生就再也没有机会踏出宫门一步了。
九皇子代天子出行,依照礼数一直将人送到城门以外。
十六皇子和一众中官内侍们立在城门上,藏在金黄间或玄黑的旌旗中,毫不起眼。
鹿白站在十六皇子身侧,目送着队伍从脚下的城门通过,分开整齐划一的仪仗军,如同墨色的水一般缓缓流走,汇入茫茫白雪之中。
行至不远,马上的人突然回了头。
靳乔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宽檐帽,裹着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大氅,驾着同样雪白的马,与冬季萧索的旷野融为一体。
他回眸一笑,目光透过凛冬的寒风,如同一柄带火的缨枪,咻地一声钉在鹿白脚边。
等我。
他双唇微动。
鹿白一愣,下意识追了出去,却发现自己是在高墙之上,在几十米开外的人群之中。
脚下是巨石,是京城,是大周。
她惊醒似的退了回来,在十六皇子疑惑的眼神中摇了摇头。
十六皇子还要再问,便听一声穿云裂石般的炮鸣,靳乔早已策马扬鞭,在礼炮的白雾中疾驰而去了。
有没有可能,靳乔其实认识她?这个猜测如同铁锤般落下,在鹿白脑中回忆的冰山霎时砸出一道裂隙,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蔓延。
她惴惴不安,连着问了窦贵生好几遍:你见过他,真没看出什么吗?这话的暗示很明显,但她不好意思说。
她觉得自己的魅力没那么大,而且就算失忆,人的喜好和潜意识中的反应不会变。
她不可能会喜欢靳乔,所以,因此,那么,很可能是靳乔对她的单箭头暗恋。
要是放在往日,窦贵生早该掀起眼皮,甩着嘴唇冷笑了:想什么呢,是个男人都得对你有意啊?现在倒是不敢说她勾引别人了,只说她傻不愣登,没几个人瞧得上她。
但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扯了一下鹿白抓着他的手腕,低声支吾道:我看他做什么呢……答非所问,装傻充愣,又不像是吃醋,鹿白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
有关靳乔的回忆仍旧封在厚厚的壳里,任她怎么想都没能破茧而出。
不过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太后和太子先后薨逝,德贵妃不明不白地离了宫,龙椅上的人终于如愿以偿,但他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新年将至,宫中也没有任何喜庆的氛围。
鹿白听着顺嫔和十六皇子关于年节的议论,才想起因为这一摊破事,自己已经错过窦贵生的生辰了。
从朔北一回京,就该为老太监贺寿的,但是那时他们吵了架,又适逢和谈、下毒,便生生拖到了现在。
顺嫔倚在榻上嗑瓜子:去年的时候,窦公公整满三十,生辰倒是没怎么过,可年节的时候,圣上赏他好大一尊玉佛,是拉曼国进贡的,连皇后那都没有呢。
十六皇子拨弄着盘中的瓜子,一颗颗捡出来,一颗颗排好,成了一个白字。
顺嫔指头在他面前敲了一下:怎么不说话了?十六皇子瞥了专心添炭的鹿白一眼,轻声道:窦公公如今被革职了,咱们就算送礼,也没有名头了。
捧高踩低的人很多,圣上恢复了窦贵生的典刑司掌印一职,没有没收他的住处,常常叫他随行,也叫他看看折子,却只字不提官复原职,叫他当回窦秉笔的事情。
今年巴结他的人数大幅锐减,煊赫一时的窦公公也到了门可罗雀的程度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此次事件的受害者。
顺嫔本以为真相大白之后,鹿白的身份又变得唾手可得了,可看儿子的反应,她又觉得悬。
你与窦公公到底如何了,你就这么一直跟他做对食么?她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鹿白顿了几秒,扣好火盆的盖子: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顺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不作声了。
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可送窦贵生的,鹿白干脆直接问他:我到底送什么你才满意?她还没忘记自己在小库房搜搜捡捡,半天的功夫才找出一副字画,还被老太监嫌弃不够格的经历。
窦贵生批折子的任务不似往日那么重了,手里闲得慌,不知道拿什么挡自己,只能来回来去地搓着指头上的薄茧。
鹿白见他如此反应,忽的来了精神,挤到他身旁:那我写一幅字送你。
我亲自写。
对了,写写字倒是可以。
窦贵生被她提醒,顿时得救似的铺开纸,拎上笔,企图用练字的方式让自己静心。
但刚一起势,手就被人攥住了:我写不好,你教我写。
凭什么他就得教她?哦,忘了,因为他是先生呀。
无奈,老太监只得反手握住她,矜持地发话道:说。
鹿白:说什么?窦贵生:写什么。
鹿白自觉钻到他怀里,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憋着劲儿反问道:我说了你就写吗,写不出来怎么办?窦贵生只当她要写什么生僻字,略带自得地催促她:你说就是了,我要连字都不会,还怎么当先生?似曾相识的场景,只不过手中的剑换成了笔,蔺山血腥的阴风和令人胆寒的鸟鸣换成了满室暖热的墨香。
人却没有换。
鹿白盯着他的下巴:我爱你。
窦贵生哑了。
这个,就,也太,不是……嗨呀,竟然真的写不出来。
鹿白笑嘻嘻地在纸上鬼画符:我,爱,你,窦,贵——只差最后一个字,惊天地泣鬼神的传世大作就要完成了,窦贵生忽的丢了笔,紧紧按住了作乱的人。
不要脸……他耳语道。
鹿白深以为然:对啊。
都这样了,还要什么脸呐!好吧,行吧,没辙了。
窦贵生默默想道。
墨水将纸洇黑了半片,那幅字最后也没能写成。
有一,有二,就有三。
现在她经常夜不归宿,不明不白地赖在窦贵生房里。
甄冬夜间少了不少牢骚,与此相应地,司礼监多了许多女人的衣物,鞋袜,首饰,头发。
还有笑声,还有味道。
乱糟糟的,一如老太监的心。
夜里,窦贵生从梦里惊醒。
皎洁如雪的月光从窗外漏下,外头起了风雪,室内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和淡得不能再淡的鹿白味。
他突然了悟。
半残之身,能给她什么?能给她一轮圆月,一夜安眠,还是能给她儿孙满堂,福寿绵延呢?小白……他转过头看她,我送你走吧。
送你回家好不好?他知道她听不到也看不到,索性放肆地打量着枕边的人。
她深陷在枕头之中,露出的半张脸恬静而美好,似乎正做着美梦,对外头的一切心怀憧憬,无知无觉。
他不需要回答。
一旦过了自己的坎,真正做了决定,他就能立刻付诸行动,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或支持。
现在也是一样。
窦贵生将自己的心事化作一颗石头,放纵地投进水中,甚至连咕咚一声都不需要。
只要投出去,身上就轻快多了。
话音刚落,身旁的人倏地睁开眼,闪亮的眼珠比月色中的饿狼还要可怕。
你呢?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小可爱记得这个烛台吗?(真心的微笑列车大概率会在 @乃乃周 上,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