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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2025-03-22 07:01:22

在穿越之前, 鹿白是个幸福的普通人。

普通的父母双全, 普通的衣食无忧,普通的三两知己,普通的喜怒哀乐。

烦恼很寻常, 快乐很简单。

同样地, 爱情观也异乎寻常地简单。

窦贵生拒绝了她,她并不难过, 也不痛苦, 爱情之于她是一场锦上添花的美事。

只不过现在,这桩美事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独享。

也许她有天会忘了他,也许久别会重逢, 也许物是和人非。

也许不会,谁知道呢!临走前,窦贵生将上次所见所闻及鹿氏百年族史汇编成册,叫苏福送到了莫啼院。

鹿白心想, 他尽力了, 尽力探出自己倔强而坚固的躯壳,尽力触碰她炽热而猛烈的火光, 尽力爱她了。

如他所言, 尽力就够了。

接下来需要她接棒, 跑完余下的半程。

一路穿山过桥,晓行夜宿。

山高,水长,蜀道难, 别离更难。

入了唐州地界,鹿白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何为世外桃源,人间天堂。

难怪总说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虽是谬解,但谬解得似乎有那么些道理。

码头上打闹呼喊的男人,叉着腰放肆大笑的女人,山间悠长快活的歌声,路上竹竿敲击的叫卖,呛人的油烟辣味,雅淡的竹茶清香。

一切如同山雾般朝鹿白缓缓聚拢,恍如梦寐。

此地没有艳阳,因为人人皆是艳阳。

鹿白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那些别离的不舍和怅惘,都被远远抛在京城之中,余下的化作长大成人的勋章,深深镌刻在她容量堪忧的脑海中。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有情人终成眷属,又不是非得时时刻刻在一起。

自入了唐州便开始下雨,春雨连绵,一下就是好几日。

路本就难走,雨后更显泥泞,队伍索性在途中一处县城停了下来。

充县县令诚惶诚恐地接待了走马上任的新王爷,将人安顿完毕,就披上蓑笠,带着府里众人下田了。

唐王惊奇了一番,也想跟去看油菜花地,但无奈路途太远,只得悻悻作罢,坐在廊前听雨。

院内的池塘飘着青荇,青绿覆满的石壁间,一尾锦鲤孤单地游来游去。

雨水一点又一点,波纹一圈又一圈。

唐王问道:小白,你喜欢唐州吗?鹿白思索片刻:我应当喜欢。

唐王又问:窦公公跟我说,你爹娘也许在唐州。

现在到了,你想起什么了吗?鹿白摇头。

鹿氏宗族是在唐州没错,但她爹娘很可能早就去了朔北。

不然吴玉也不会在朔郡遇见她,靳乔也不会认得她。

那还找吗?找啊。

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找?慢慢找呗,着什么急呀。

唐王嗯了一声,将手伸出廊外,盯着手心的一捧雨水轻声道:我若是活不到成年,诏书就作废了,你自可嫁人,不必有所顾虑。

顿了顿,他小声补充道:现在有合适的也行,不必顾忌我。

鹿白不擅长做无谓的安慰,而是与唐王陷入了同等的担忧:殿下,先别说嫁不嫁人了,眼跟前的坎儿过了再说吧。

沿途百姓都说神医神医,但神医究竟去哪儿寻,咱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你不是说了,慢慢找呗,着什么急呀。

唐王笑道。

与其说是豁达,不如说是绝望。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难料,众里寻医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犄角旮旯处。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传闻中的神医,因为很快,地动就来了。

上一次如此剧烈的地动,还是在南北分裂之时。

百姓对于天灾和异象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迷信,饶是唐州小震不断,百姓早已对此面不改色,但忆起百年前的那次灾难,他们依旧会神秘地指着半空:天老爷一发火,皇帝就要遭咯。

哦嚯,你看嘛,果然遭咯。

最初,是桌椅小幅度的震颤。

当时天色刚黑,众人正在天井中看戏,台上的人猛地张口,喷出一团火焰。

青怜吓了一跳,一个矮身钻到桌子底下。

赵芳姑也害怕,但看青怜比她更害怕,她顿时就笑了:抖什么抖,变个戏法吓成这样?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然后,戏忽的停下了。

戏台上的人左摇右摆,乐师的琴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愣了片刻,忽的有人大喊:遭了,地龙翻身了!刘县令立刻反应过来,指挥众人迅速撤退:莫慌,都到前头的坝坝上!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唐州人,唐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训练有素的下人一左一右架住,飞快拖出了院门,拖到了安全平稳的开阔之处。

紧接着,房子塌了。

刚在坝坝上集合完毕,刘县令就去门口牵驴。

突发事件频率再高,它也是突发事件,县令务必要第一时间通知百姓躲避,安排避难的食水,还要去郊外大堤检查水坝情况。

百姓零零散散,有的住在山背后,有的在堡坎底下,挨家挨户通知到位实属困难。

尤其是晚间,不少人都睡下了,就得靠应急的钟声敲醒众人。

但今晚钟声却未能及时响起,刘县令心内焦急,准备亲自过去看看。

刚一骑上驴,房子就塌了。

在众人的注视中,地面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现出漆黑的裂隙,地底深处的应力将院墙和房屋拉成不可思议的形状,终于,砖瓦木构不堪重负,轰隆一声颓然倒塌。

惊雷般的声音接连响起,刘县令从驴背上摔下来,将官帽团成一团扔在脚下,低骂一句,撒腿狂奔。

最后,人全都来了。

县城里建有专供避难的大小坝坝,平日应付小震足够了。

但今日这场震动却超乎寻常地剧烈,地底仿佛真有一条关押已久的巨龙在沉闷地嘶吼,冲撞地游走。

一炷香之后,初震平息,砖瓦四散掉落,倒坍房屋已超七成,余下的损毁严重,恐怕难再住人。

短暂的平息给了众人喘息之机。

城中百姓仿佛训练有素的精兵,连哭喊都没有,只是安静有序、脚步匆匆地朝空地飞奔。

人群熙熙攘攘地挤在一处,一双双眼睛在夜色中沉默对望,如同繁星坠落人间,清冷,孤寂,荡魂摄魄。

方才只是地龙的浅尝辄止,没人知道下次地动什么时候来,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一定会来。

唐王并没有得到县令的优待——压根没人顾得上他。

鹿白几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生路,在一口水井边得到几缕新鲜空气。

井中的水已变成浑浊不堪的土色,圆月的倒影化作团团白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离他们远去。

片刻后,只剩一滩排泄物似的黄泥。

不一会儿,泥中水位渐升,又渐渐渗出泛红的污浆。

震后第一晚,他们席地而睡,和衣而眠,与干涸的水井和跳动的火把为伴。

凌晨时分,临时的灾篷刚刚搭好,第二轮余震便来了。

紧接着,第三轮,第四轮……绵延不绝,翻天覆地。

到了晌午,才有将近一个时辰的停歇。

余震停了,更糟的情况却接踵而至——下雨了。

刘县令一夜未归,大雨刚至时才骑着一匹老马赶回城中。

还没下马就扯着嗓子大喊:老徐,老徐在哪里!一人在他身边大喊:来了县令,来了!灰头土脸的两人对视片刻,才认出对方的身份。

刘县令借着雨水抹了一把,露出黑青凝重的脸:王爷呢?老徐指头一伸:那儿。

刘县令一眼就瞅见坐在井边的人,定了定神,沉着脸挤了过去。

百姓见县令来了,围着他问个不停,刘县令打着哈哈,终于找到了惊魂未定的唐王。

王爷,他压低声音,生怕引起慌乱,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吧。

唐王瞳孔微缩,怔怔不语。

倒是一旁的鹿白接茬道:地动是从前头来的,要走只能往回走,但屏山官道不是山道就是桥,恐怕走不了。

前头就是唐州州府了,也是唐王府邸所在之处,距离震中更近,情况只会更糟。

而退路大概率也没了。

刘县令讶异地瞥了她一眼,心道这人岁数不大,懂得还挺多:山道塌没塌我不晓得,地动确实是从前头来的。

他仰头看了一眼,任由雨点打在脸上:再这么下,迟早也要塌了。

刘县令骂了句狗日,想起什么似的,凑近一步道:殿下,昨晚地动,已将屏江堤坝震裂,臣回来就是紧急调兵的。

看这阵仗,再下个半天,大堤肯定决口,淹是淹不到城里,但到时候再走就走不脱了。

赵芳姑和青怜被遣去帮官兵分粥,甄冬帮着缝了一宿帐子,直至天明才将将睡着,此刻正偎在帐底小憩。

唐王下意识望向鹿白,仿佛只有她傻乎乎、脆生生的话才能叫他安心。

不知何时起,她竟变成了主心骨。

鹿白的确考虑得不少。

在捐款捐物之外,她依稀记得震后的种种应急措施。

交通,饮水,医疗,食物,通讯……每样单拎出来都叫人够头疼,更别提随之而来的各种次生灾害了。

若非要分个轻重缓急、主次前后,那只有两件。

当务之急是抢修大坝,刘大人放心,你尽管带兵去,我等必定守好县城。

城中青壮男丁有愿意去的,尽可叫上同往,危急时刻,守住大坝才是头等要事。

若有多的兵,可派五六人去探探路通不通,若是通,就尽快送信。

往城里送,往京里送,能送的都送,务必叫人知道唐州地动,危在旦夕。

唐州丘陵遍布,山路一断,生命线也就断了。

非但地动的消息传不出去,到时药品、食水、援兵,没有一样运得进来。

只能活活等死。

鹿白所想与刘县令不谋而合。

他感激地冲她拱了拱手:啥子都不说了。

官老爷匆匆来又匆匆走,推出一个更大的官坐镇县城,才刚躁动起来的民心一下子稳了。

百姓们纷纷兴奋起来:头一回见到王爷,了不得了!哎呀,快过来,快来看王爷!这就是王爷吗,比我幺儿也大不了多少。

王爷几岁了?王爷从京城来的,听不懂你的鬼扯。

人群挤作一团,为了磕头的地方怼来怼去,好在唐王及时免礼,叫众人快快散去。

王爷当得像模像样的,一下子便叫百姓们啧啧赞叹起来。

天家的小孩,厉害得很。

洪水、地动、泥石流,每年大小灾害不断,即便如此,唐州百姓仍旧过得嬉笑怒骂,活色生香,似乎永远打不垮,永远不弯腰。

鹿白不禁又想起了窦贵生。

他如同一根竹子般在她心上扎根,盘根错节,连成一片,倏地便霸占了她的五脏六腑。

当天傍晚,雨势渐大,天际蓦地传来轰轰的巨响。

唐王第一反应便是余震又来了,赶紧命众人躲好,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地面晃动。

鹿白顺着声音来处望去,顿时了然:河口决堤了。

事实证明,选择留下来是明智的决定。

决堤的屏江以雷霆万钧之势倾泻而去,不断卷入沿途泥沙、树木、房屋,冲垮下游路桥无数,又攻破两处来不及修缮的堤坝,疯狂咆哮,滚滚向前。

路彻底断了。

充县地处山腰,勉强称得上安全,但下游山脚数百村镇就遭了殃。

村人能跑的早就跑了,跑得快的此时已到了县城。

不到半日,城中便是人满为患。

那时鹿白坐在倾倒的院墙之上,手中捧着半碗热水,透过水雾眺望热火朝天、重建家园的众人,脑中所想十分简单:因为皇家的两场丧事,去年的冬粮还没来得及上缴,城中屯粮凑吧凑吧,再来一千人,也足够支撑个把月了。

上游就是唐州卫府,屯兵之处,应急的军粮总备得够吧?充县百姓普遍伤势不重,撑过这段时日,等路一通,运粮和运药的车马一来,就算是得救了。

重见天日之时,她定要仰天大笑三声,然后直奔京城,把窦贵生反复毒打一百遍。

最好让他哼哼唧唧跪地求饶。

然而,一场姗姗来迟的霍乱搅乱了鹿白的所有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21:00第二更。

鹿白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