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地面上的温度超过四十摄氏度,可工地上的人们仍在汗流浃背地劳作。
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们肩扛手挑,犹如蚂蚁搬米,一点点将石块码在城墙的基石上。
不远处,白裙的女神怔怔地看向那边。
他的金发汗湿贴在脖子上,他用力抬起一块方形岩石,肩膀上的肌肉鼓出来,汗水流进他的眼睛,他却依然哈哈笑着。
他看上去仍然和别人都不一样,旁边的一切都成为了陪衬,她死死盯着流动的背景中的唯一真实,但他却毫无所觉。
他们是不被允许相见的,哪怕只是远远的对视也被禁止了。
很心痛吗?波塞冬在她旁边说道。
同样是接受惩罚,海皇大人却风度依旧,他穿着柔软的丝绸华服,海蓝色的长发打理得顺滑蓬松。
和觉悟高的阿波罗不同,波塞冬一到达特洛阿德,便用权势压迫当地的国王,让拉俄墨冬给予他监工的职位。
所以他只用拿着图纸,装模作样的指点几句,连工地也不用去。
阿尔满心厌恶,无视他走掉了。
高傲!波塞冬恨得牙痒,却更加燃起征服感。
如果能把她抢过来,他无异于战胜了哈迪斯、宙斯。
在他看来太阳神不足为虑,不过是个不知好歹的小辈。
他突然产生一个想法。
阿尔忒弥斯!刚踏上神山脚下,她就被缠住了,和我比箭!厄洛斯扑打着翅膀,飞到过她头顶拦在她前面。
阿尔根本没有心情,推说无暇,已是小少年的爱神却还不能理解情人间的牵挂,你现在无所事事,每天到处游荡,怎么会没有时间和我比箭呢?阿尔很烦躁,问他要怎么比,厄洛斯一时语塞,他只想证明自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弓箭手,就想打败公认的最擅使弓的阿尔忒弥斯,但要问他怎么比试,他却毫无头绪。
阿尔手中银弓骤现,远远的射出一箭,对他说:你若是比我射得更远,那么你就赢了。
厄洛斯在她走后,去找银箭的落点,飞了整整一天,出了奥林帕斯的范围,也没有找到那支银箭的下落。
进入夜晚,月亮升起,他才记起阿尔忒弥斯的银箭都是由她的神力所凝成,射中物体后随她心意或爆裂,或消融,所以总能造成最大的杀伤效果。
也就是说,他被阿尔忒弥斯给耍了。
厄洛斯年纪小,最恨有人瞧不起他,便记恨上了她。
正好这时,他母亲指派给他一个任务,去扰乱阿波罗的心。
厄洛斯欣然前往海对岸。
他们希望我让你们兄妹反目,我只要射出这支铜箭就能完成任务,他隐去身影,穿过墙壁,飞在屋顶上空,箭指阿波罗时,他自言自语地说:但我可不会去做纷争与不和的女神所做的下三滥之事。
我敬佩你,阿波罗。
你要完好的归来,和我比箭才是。
他抽出一支金箭搭上弓弦,势若流星的箭矢朝沉睡的阿波罗的背心射去。
然而,银光的屏障将金箭弹落在地。
厄洛斯大惊失色,法力尽失的太阳神还有人在保护他?小少年左右看看,神识感应的范围里并没有阿尔忒弥斯,那么一定是她留下来的什么东西在保护他。
厄洛斯更加生气,争胜心起,他把一枝枝的箭连发射去,银光愈来愈盛。
突然,假寐的阿波罗坐了起来,抓住一根箭,甩手朝他扔去。
厄洛斯躲避不及,胸口被自己的箭扎中了。
小爱神捂着伤口,又惊又怒。
阿波罗上身的衣服早在箭雨中化为灰烬,保护着他的东西显露出来,原来是一副银丝织成的细密锁甲。
厄洛斯对上清醒的阿波罗,那炯炯有神的虎目竟然令他心生畏惧。
他往后直退到撞上墙壁,额头上布满汗水。
他不是法力尽失吗?怎么气势还是这么强?厄洛斯。
阿波罗一发话,厄洛斯便觉得心脏一阵刺痛,更是心跳如擂鼓。
爱神之箭需要射中心脏,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我就算了,你想射多少箭都行。
你别去找她麻烦。
阿波罗坐在床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为你好,让她知道你来偷袭我,我可不清楚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少威胁我!厄洛斯恨恨地回嘴,却暗暗赞同。
阿尔忒弥斯那个死兄控,不来和他拼命才怪。
他刚刚下位神的等级,在对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他突然想到,眼前这个太阳神的位阶,是宙斯之下,全奥林帕斯最厉害的。
就算没有神力在,他的神躯也堪比最坚硬的金刚石,轻易无法给他伤害。
厄洛斯放弃了,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离开房间之前,他回身又射了一箭,箭尖直指对方咽喉,然后他也不等着看自己的成果,就赶紧飞跑了。
阿波罗稳稳地抓住那支金箭,哼笑了一声,一手将它折断。
厄洛斯带着伤,跌跌撞撞的飞跃过海洋,在雅典境内,精疲力尽地掉落下来。
被一名美丽的少女捡到带回家时,他庆幸不已,却没料到这正是他自己爱情悲剧的开始。
阿尔并不是很担心阿波罗的安危,她剪下自己的头发织成锁甲,请赫淮斯托斯帮她加固,又加诸许多咒语,她有信心哪怕宙斯本人的攻击,它也有一挡之力。
而且她对自己的哥哥有信心。
过往的事迹告诉她,只要他留心,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她只是思念他。
他不能动用神力,她不忍他耗费自己的精神力与她传话,只能靠双生的本能联系,隐隐约约地感知他的情绪。
而那通常是欢欣、开朗的。
她应该感到欣慰,却又幽怨委屈,即使自己不在身边,他也照样快活得很。
她觉得孤单。
阿波罗把德尔斐交给了她,这里仍然残留着她的外婆菲柏的月之光华。
她在这里获得的感悟甚至比阿波罗更多。
数十年的参悟中,她明白过来,阿波罗所领悟的法则,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预言之力,不如说是一种因果逻辑。
所谓的偶然,是由先前一连串的小事件引导、触发而成。
当她掌握住海量的信息,推演出它们造成的结果,那么就能轻易地预知未来。
如果她神识足够强大,能够精准计算这些因素相加相减对结果造成的影响,她甚至能缔造未来。
命运女神的丝线就是基于这个原理。
她们或联系、或切断因果之线,来引导一个人的未来。
阿尔发现自己甚至隐隐触摸到命运的法则。
她现在知道了,阿波罗作为预言之神堪称得天独厚。
因为阳光所及的地方,发生的事情尽在他眼底,而他神识的强大毋庸置疑,难怪他能轻易看透一个人,乃至一个城邦,甚至一个国家的未来。
她试着用法则来推断当前形势。
此时,波塞冬正身处特洛伊。
他不甘寂寞,必然会勾搭当地最美丽高贵的女人,拉俄墨冬国王的女儿埃特拉。
而她将嫁给雅典国王埃勾斯,为他生下儿子,实际是海神之子。
伟大的忒修斯即将诞生。
他会在德尔斐得到神谕,踏上前往克里特岛的旅程,在米洛斯的迷宫里取得胜利,以杀死米洛斯怪物的攻击,登基成为雅典国王。
他会让雅典战胜斯巴达,成为希腊联邦的领主国。
而眼下的雅典正在混战中。
围绕着地中海,国家林立,小国们相互联合、吞并,希腊联邦初现雏形。
等到希腊各国的势力达到一定平衡后,他们会结成利益同盟,向四周扩张,海对岸的特洛伊,和北边的精灵森林,都将被战火卷进去。
这就是前世的特洛伊之战。
但如今的局面必然会与前世大不相同。
阿尔再不依赖过去的记忆,她现在有更管用的法则。
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构思出一个初步的未来雏形,她相信那一定和阿波罗所推演的一样。
她需要替他安排出他规划中的未来。
她督促精灵们开展贸易,让他们换出华美却无用手工艺品,换回森林里匮乏的金属矿石。
她让他们囤积粮食,打造兵器,积极备战。
最早一批的精灵祭司、勇士们早已晋级为神,被她派往各地的神庙里驻守,替她办事、打探消息。
新提拔上来的祭司再没有人能亲近她如密友,她刻意培养他们对神的敬畏。
百年之内,必起战争。
这将是决定大陆格局的一战。
美丽的女神站在宫殿的窗边,俯瞰渺茫的远山与幽静的森林。
这里是莱茵河谷以北的黑森林,人类习惯将这里称为精灵森林。
在月亮女神的守护下,森林深处的生命树生机勃勃,支持着森林里的动物与精灵们繁衍生息。
她赐予了他们能够治愈一切伤害的生命泉水,给予他们安逸富足的生活,让他们能借用她的力量。
他们为她建造宏伟华丽的神殿,全身心地崇拜着这位睿智、慷慨的月亮女神。
伟大的女神殿下,房门被轻轻叩响,神殿传来消息,有一位重伤的人类在主神殿里,乞求觐见您。
月亮女神的主神殿位于森林深处,生命树就在神殿的院子里。
那里已近于精灵们的圣地,对外族来说则是禁地。
竟然会被一名人类闯进去?阿尔产生了兴趣,准备去看看。
您要离开吗?匍匐在门外走廊地上的美丽精灵冷汗直冒,心里骂着自己不会说话。
哪能让她移驾去见一名人类呢?这里是精灵王宫,与女神的联系本来就比神殿少很多,能够接待女神的到来是莫大的荣幸。
因为自己的愚行,令她提早离去,他一定会被国王与王后重罚。
他连忙说:您同意接见他,是他累世的光荣。
我传信神殿,叫他们把他送到这里来!阿尔已经用神识联系了神殿祭司,得知来人是谁,不由微微一笑:不必。
你们请不动他。
她来到神殿。
圣地里气候温和,只有一个季节春天。
翠绿的青草地柔软如地毯,金橡树撑起一把耀眼的大伞,金黄的冠盖茂密如云,需要十人以上才能合抱的粗壮树干旁边,一个老熟人正在那里等着她。
他百无聊赖地手撑着树干,脚无意识地踢来踢去,直到她走到距离他不过五米,洛基才反应过来,转头冲她露齿一笑。
阳光在他的黑发上放上一个光圈,细长型的脸庞显得比以前更瘦削,笑里仍然带着熟悉的狡黠,仿佛洞察人心的乌眸一闪一闪,他感慨地说:你也越来越有女神的架势了,我要见你一面需要经过层层通传。
你在神殿里没有留神识?为什么他们还要派信使去王宫传话?阿尔似笑非笑地瞥着他:你才一到,就急着打探情况?听出她字里行间的指责,他举起双手做无辜状:抱歉,习惯所致。
我只是提醒你,这里是你的大本营,却几乎毫无防备,连我都能闯进来。
他们不敢轻易打扰我。
阿尔看着他的双手,微笑着说:不过既然你提醒了我,我自然得教他们,有些朋友也未必心怀好意。
我相信你下次来找我一定没有这么容易。
因为你最近心情不好?洛基一边笑着往这边走来,一边紧盯着她的表情,我听说阿波罗被流放了,这让你有些心浮气躁吧。
我听说,某人的反叛被镇压了,阿尔回敬,你身上的伤里带着雷电的气息,是托尔吧?好久不见,他过得可好?我最近很闲,正好可以拜访他。
她可真是半点不吃亏。
洛基只好表示投降:是我失言。
你可别把他招来,不然我真的无处可去了。
他不动声色地背起双手,却被她捉住手腕。
她把他的手拽到身前,摊开的掌心上布满灼痕。
你疯啦。
她轻柔地责备。
生命树蕴涵浓郁的光明气息,对他这个暗神有天生的克制力。
他来到她的领域里,本身就受到克制,所以他在她接近时浑然不觉。
结果他居然用手去触碰树干,简直像玩火的小孩子。
洛基显得有点高兴,反握住她双手,富有磁性的声音对她低语:你会治好我,所以我并不担心。
哼。
阿尔甩开他的手,找别人去吧。
这一握就让他的伤更重了。
洛基不敢再造次,眼巴巴地看着她,样子简直有点可怜:普罗米修斯与奥林帕斯彻底决裂后,拥有治愈之力的只剩你们兄妹。
你哥哥又不在,最擅长治疗的只有你。
你还是这么的关心不属于你的东西。
阿尔不悦道:难道你被驱逐出阿斯加德后,准备攻打奥林帕斯,赶走宙斯吗?他苦笑连连,摇头说:我哪里还有这样的实力。
我只是关心着这里的某个人,费心搜集了一切与她相关的消息。
可她对我的误会很深,一步也不允许我靠近。
阿尔嗤笑地说道:你刚才可走了好几步了。
面色一肃,你有什么目的。
能帮你的我都会帮。
不要再惺惺作态,惹人讨厌。
洛基怔了怔,之后笑容变得更加柔和,这次笑意总算到达眼底。
请你先替我治伤吧。
雷神之锤造成的伤害无法愈合,持续地损害着他的身体。
但他知道她一定有办法。
阿尔果然答应下来。
她有雷电之戒,吸走他伤口上留下来的雷电之力,这并不难办。
她带他进神殿休息,安排了一个华美舒适的房间给他。
即使邪恶狡诈如洛基,也不免感到片刻的安心。
不论她怎样看待他,她总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接纳了他。
拉住转身将要离去的银发女神,他说道:真的没有办法接受我的安慰吗?不要否认,我善识人心,能看出你心中的寂寞。
相信阿波罗也会为这样的你感到心痛。
别再试图诱惑我。
她斩钉截铁地回答:这除了激怒我之外,不会产生任何效果。
诱惑无处不在,这段分开的时光对他和她来说都是考验。
维系着他们的不再是神识或者血缘,而是累积起来的对彼此深刻的了解与信任。
我永远只会是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