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这么晚回来?惹夏叔挨饿,害夫人担心。
任沈陌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第一个需要交代的,竟然是阔别三年半的容越,夜幕下沈陌只能看见他模糊的眉眼,却已然辨出一如既往地高傲随性和不变地冷寂挺拔。
是奴婢的错,在路上遇上些状况,日后定当注意。
沈陌跪下来给他行礼,冷硬的石板硌得腿上的伤口生疼。
夫人常年在外礼佛,每个心思照料自己,况且身边不喜人多,只你一人,要尽心伺候。
沈陌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语重心长的话从来都是从容四口中说出的,而容越,只会在下人犯错时一言不发而罚之,何时学来这般腔调?瞥见他背对着自己似在思索着什么,萧瑟的背影带着些陌生的沧桑,是时间?还是事件?然而无论是什么,她都无权过问,只能拖着沉重的腿脚低低道声是,奴婢告退。
容越好像开始喜欢这个地方,每天都要向夏叔打听着周围的状况,一些人,一些事,甚至亲自登门巡视游乐也经常有之,然后在众人面前一往如常,可是沈陌总能在不经意间发现些容越以往没有的陌生神色,她开始说服自己,这便是三年。
容越是来看望容夫人的,他是这样说的,一开始所有人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当沈陌掰着指头怪异地数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容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时,连容夫人都不相信了。
他不可能只是来看看我这么简单。
容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已成为贴身婢女的沈陌叹息,然而语调却是十分的肯定。
夫人莫要多想,也许少爷只想多陪陪您。
沈陌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其中的真实性,以前年少的容越从来不曾粘过母亲,更何况加上现在的成长。
容夫人把她的头抬起,定定地看着阿陌,你帮我,看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早在三年半前从容府出来开始,沈陌便发现自己把容夫人的眼睛认定为枯木是一个巨大的错误,里面藏着秘密,藏着心机,就如现在,还藏着对容越疯狂的爱。
这些,即使是礼佛数年,也丝毫不能失了棱角。
夫人……沈陌知道她要自己做什么,可是她不懂,母亲随意对儿子的一个问话岂不比让她跟踪来得轻快。
越儿他说今日还要去渔村。
可是对方拒绝解释,只抛给她一个生硬的地点。
其实渔村并不近,甚至很难走。
看着眼前这条自己熟悉了三年多的小道和容越足下毫不含糊的脚步便知道,他去过很多很多遍,也无怪于容夫人用还字了。
沈陌突然在自己处于这样尴尬的身份下来了兴致,她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容越如此兴致盎然。
所以当容越突然在一个路口拐错弯时,她甚至有跑出去给他带路的冲动。
在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的时候,她错误的继续跟着容越走着错误的路,她把这个当做是自己早已过了冲动的年龄,然而在容越眼里却是敌对的路障。
容越的脚步突然加快,沈陌跟得万分吃力起来,额上开始沁出点点汗珠,终于,眼前的容越消失不见,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喘气,细数自己第一次间谍任务失败的瞬间。
猛地,膝头被锐物击中,在她还来不及疼痛时便已生生地跪下了,刚要伸出的手被人抓住往后用力一扭,在那一瞬,她脑袋一白,只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后,便是一声冷厉。
说,是何人派你来的?沈陌额上滴下一滴冷汗,是惊的,也是痛的。
在她还没搞清楚眼前是怎样的情景时,她采取着常用的沉默,然而换来的却是愈发的狠戾。
膝头疼痛已过,换来的是麻木,手腕手骨已断,换来的是沈陌的叛逆。
她咬着苍白的下唇转过头去,要记住每个欺负过她的人,这是她上世便带过来的习惯。
对方许是大意,许是根本没料到,反正当沈陌猛地转过头用尚好的手臂挥去他脸上面巾的时候,一张完全陌生冷寂的面容便这样摆在沈陌面前。
转告少爷,让他亲自去告诉夫人他在做些什么,奴婢就不奉陪了,沈陌突然笑了,笑得那样苍白,她看着自己完全抬不起来的手腕,告诉面前的男人,奴婢也奉陪不起。
放开她。
冷静一声响起,沈陌顺着声音看过去,本来借着步伐优势把她甩开的身影重又出现在不远处,只不过,这次不再是一个赶路的背影。
正面,眼神,略带歉疚的眼神。
她甚至不想去怀疑其中的真实,正是因为那句话和那缕歉疚,当回到院落面对容夫人的时候,沈陌再一次妥协了,她抚着自己的疼痛的膝盖把手腕拿给容夫人看,她说:夫人,山路太滑,奴婢无能,一跤便摔成这个样子。
当容夫人略带怀疑的眼神望过来的时候,沈陌心里想着的是容夫人的秘密,只有这样,她才能瞬间觉得其实自己也可以是主宰,然后隐藏掉自己的谎言。
苦了你了,我不该叫你去的,容夫人恢复到以往的柔和,手已缓缓抚上她的手臂,还疼不疼?沈陌一缩,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沾染了些容夫人手上的檀香味,却不敢皱眉,谢夫人关心,只是脱骨而已,方才夏叔已给奴婢接上,几日便好了。
孰不知,这所谓的几日便是几十日。
容越最近似是变得有些烦躁起来,有好几次,沈陌给他送些茶水,偶尔会看到地方扔满了废弃的宣纸,而在他的书房内呆过几年的沈陌知道,他有心事。
但沈陌已经不想管太多,怀着得过且过的心态看着他在自己的生命里晃来晃去,然后还仍然可以在夏叔帮她试骨时笑得一脸苍白。
你这孩子怎么痛就哭吧,笑得我心里难受。
夏叔撇着嘴看她,已经无法下手了。
没事,当时没人在身边,被蛇咬了都不怕,现在有夏叔在,我还怕什么?沈陌扬起脸皱眉看他,您老再不帮我试试,怕是要长歪了。
是条怎样的蛇,能咬个那么大的伤口?夏叔说这伸出手。
知道他在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沈陌顺着他回忆起来,它长着三角头,尾巴略粗短,通身长着绿色的斑点。
她说话的时候时刻准备着一声剧痛,然而却在说完之后仍不见夏叔的动静,转过脸,便见他惊讶的神情。
你说的是斑锦蛇!夏叔咻地站起来,片刻又撇撇嘴坐下,你一定是记错了,看你现在好好的,怎么可能是被那毒物咬伤。
那蛇确实有毒,不过已经有好心人给我解了,嗯,是一个年龄与我相差无几的人,他……啊!孰不知这个时候夏叔用力一捏。
好好好,阿陌没说谎,没说谎,骨头也没长歪。
夏叔竟是单纯地不相信。
本来想借此问问他,见此,沈陌也没办法,道:夏叔,附近是否有何氏人家?夏叔思索了片刻,终是摇摇头,来此三四年,从未听说过有何氏。
突然站起来往外走去,少爷嘱我削的那几只竹笔忘了给他,我这就送去。
可是少爷不是……在屋里?方才他从这边路过,好像有些急切,不知是要去何处?夏叔说完便走了,留下沈陌耸耸肩看着自己的手腕有些无奈。
当时谁也没有想太多,直到晚上容夫人发现容越很晚都没有回来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然而他却用无事,无方水土,养人耳目一句带过。
第二日,夏婶告诉沈陌少爷要吃蘑菇,让她去采,她便去了。
第三日,夏婶告诉沈陌少爷要吃竹笋,让她去摘,她去了。
第四日,夏叔说山下的野果熟了,让她去摘些给少爷解渴,她也去了。
如此,她每天都要外出一次,然后带回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给容越的,然而有一天,她却带回来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一个高烧不退的人,当沈陌气喘吁吁地把何觞架回院落,她告诉容夫人他叫何觞,求她收留。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容越熟练地把手搭在何觞的脉上,他们惊讶的是容越何时竟学会了医术,而沈陌惊讶的是容越何时这么好心,竟如此放下尊卑,她看着何觞的衣物,确定破烂无疑。
沈陌当时是扶着何觞面对着容越的,所以很容易便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也希望能看出些什么,然而只有平静,从头到尾的平静,也许蹙眉了,但那只有一瞬,沈陌不敢确定。
只是有些发热而已。
容越说完甩甩袖子竟就这样走了。
容夫人早已习惯了他这说来便来的性子,摆摆手道:难得阿陌这般好心,救人于危难之中也不是坏事,我应了。
似是有些乏,说罢也回房了。
就在沈陌欣慰之余,夏婶却突然意味深长地抛出一句话,把她愣在当场。
阿陌现在也不小了,何觞毕竟是个男子,唯一一间空房给了少爷,你要将他如何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