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血亏。
来到这个镇子里尚算大的一个药铺,容越把沈陌推给抓药的师傅,扔出三个字。
药师老人抓了抓发白的胡子,沉吟道:嗯,脸色苍白,唇色暗淡,着实是气血两亏之状,药方拿来。
沈陌上前一步,前辈,我们没带药方,你随意给开些吧,只要是治血亏的,都行。
姑娘可能不知,血亏有多种,若是因先天性或饮食造成的,我就开些寻常药,若是因有多年疾病或是……老者看了看她旁边的容越顿了顿,或者因为小产造成的,我便在其中多加几味滋补药,不知姑娘是何原因所致,老夫也好对症下药。
是因……小产!似是一声惊雷闪过,沈陌脊背一僵,随后惊愕地看着容越,却见他完全不顾自己的神情,淡然对老者道:她身子太虚,滋补药能加便加些吧。
老者顿时抚慰地看了看容越,你也别太着急,只要加以调养,日后还是有机会的,我这就去给你们抓药。
走之前拍了拍容越的手,甚至还鼓励地看了看沈陌,完全把她当做因害羞而难以启口的小娘子,事实上,若是现在看她,怕是不会断定为血亏了。
走出药铺,沈陌把药包往容越手里一塞,不可以说是其他理由么?毕竟这是在女子重名节如生命的古代。
你的症状,小产更像些,若是其他,怕做不到对症下药。
容越倒解释地头头是道。
可是你毁我名节。
沈陌还是觉得不对劲。
在我面前,还要什么名节。
容越换只手拿药,一把抓过她便走,一气呵成,再自然不过。
这时夕阳落下,容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盖住了她的,微侧头看着颀长的身子和轮廓分明的侧颜,沈陌突然觉得,这句话好像也有那么些对。
看什么?被容越的眼眸擒住,沈陌顿了片刻,忙把目光移向别处,闪烁着不说话。
突见很多人都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多日来卧床不起,有人气、有热闹的地方她反而想凑了,不由得随着人流转身,问道:他们是要去哪里?这镇上近几日在办秋祠,现在夜幕将下,想必是些花灯会之类的东西。
容越把了解的一一说与她听,想了片刻,又道:秋夜霜冷,你的身子怕受不住。
意思便是要她别去凑热闹了,上一句还有些雀跃的沈陌听了下一句便立马停住张望的脑袋,默默地转过身子便往前走。
若你注意一些,倒是也未尝不可。
脚步戛然停住,待沈陌的眼神重新回到容越脸上,嘴角早已荡起了笑意,一缕散发飘过眼角,带起两轮弯月,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方才的潮红尚未退去,这一幕,甜美如星月,惹人注目。
容越不由得双手抱胸,万分新鲜地看着这样的她,移不开眼睛。
看什么?这次轮到沈陌说了。
他们跟着人群来到目的地,便是一条徜徉的小河,此刻已然入夜,果真如容越所说的,这是个花灯会,彼时,河里已经陆续有人在开始点放花灯了,两岸商贩各类物什叫卖,不是有人敲打这锣鼓增添喜色,无不热闹。
看着沈陌摊着一只手在自己面前,容越不为所动,干什么?既然来了,定要入乡随俗的,我要银子买花灯。
沈陌以为他真的不懂她的意思。
不给。
容越随意抓起她的一缕发丝拨弄着。
沈陌怔忪片刻,随后认真看了看他的神色便朝他腰上摸去。
乱摸什么!容越低喝一声将她的手捉回。
容越从不随身带银两的习惯沈陌是知道的,上次离开军营的时候急切更是不会带,此刻没见到他腰上别的剑,她这才恍然,怪不得没见到你的剑,卖了?不然你的补品和药从何而来?容越像看着个败家子般看着她,我还从没像今天这么穷过。
夜风吹过,带着沁凉,也带着干爽,一股甜蜜由心底溢出,沈陌低着头笑完,歪着脑袋质问他,那么好的剑,你应该向买家多要些银两的,好歹要来我的花灯钱。
谁知道你这么败家!容越顺着那缕发丝轻揪了一把,直到把她弄到呲牙咧嘴才罢休。
突然,后面传来一袭震天的锣鼓声,容越顿时不自在起来,拥过她的肩便要去别处,这里太吵,难受。
沈陌看了看身后,果真方才还在老远的锣鼓队此时已来到了这里,甚是嘈杂,然而却也在这时透过锣鼓队看到了别的东西,她嘴角一弯,忙拦住容越,踮脚凑近他耳朵道:你等我半柱香。
说完便走了,毫不给容越说话的机会。
容越没办法,咬着牙看着她跑向一个摊子,似是要把那个背影瞪出一个洞来,无奈地往河边的台阶下走了几步,想要避开些声响。
半柱香后,沈陌有些气喘地跑回来,停在比他高两段的台阶上,本来个头相差很多的两人顿时站了个齐平。
因锣鼓声还在,沈陌把得来的花灯举至他面前,凑近道:看我拿来了什么!后面不知是谁突然推了一把,力道不大,但也足够让沈陌扑向容越的背,他却恰巧要在这个时候回头,柔软的唇擦着耳垂掠过,呼吸被风声吞咽而去,沈陌现在俨然一副要爬上容越背的姿态。
怎么,累了?周围的声音太吵,沈陌一时没听清楚,忙站直身半喊道:你说什么?容越转过身来对着她,定定地看了她良久,就在沈陌不自在的时候,他凑近她沉声一吼,你最好尽快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最后,他们来到最下游,花灯最终是要飘来这里的,但一般人都在上游点放,所以也格外安静。
一片红烛环绕,加上对影两人,倒颇有些相映成辉、意境悠然的味道。
沈陌小心地把自己的花灯放入其中,不住地制造水波,让它飘远些,容越便坐在一旁的大石上看着,没有阻拦,也不想帮忙。
好了,过来。
沈陌见差不多了,便听话地走过去,却是甫一坐下,一件大披风便向盖来,她哑然地看着他,竟是怕自己冷着!不由得挪了挪,靠近他些。
挤什么!接收到他警告般的眼神,沈陌撇撇嘴,又径自挪了回去。
拿着!随着这两个字,容越不知从何处凭空变出一袭长笛塞入她怀里,沈陌一看,他手上竟还有箫,虽不是什么珍品,但好歹精致。
哪来的?虽是和现在的意境很是相符,但沈陌还是不禁对身无分文的他疑惑起来。
你不必管。
沈陌听罢不禁上下打量着他揶揄起来,也是,我家少爷全身上下都是值钱的东西。
胆子越来越大了你。
沈陌见他伸过手来忙侧头避开自己的头发,不由得无奈道:你做什么老是喜欢揪我辫子。
容越收回手去,因为其他人不会给。
那我可不可以也不给,着实有些痛的。
痛痛便习惯了,容越一脸霸道,你这个人都是我的,何况是头发,给不给我会看着办。
沈陌本来想反驳的,但看着他在夜幕下黑亮的眼睛顿时沉默下来。
片刻,腰上一紧,沈陌突然被容越猿臂一勾,顿时两人贴的很近。
然而她却在这时乱了气氛,道:你不是说挤么?只见容越扯了扯嘴角,放开她侧过脸去,良久只听得:笛和箫隔太远了不好。
以前也不是没跟容越合奏过,笛箫之曲她尚了解,这分明是意有所指,沈陌还不至于笨到去问他哪里不好的程度,只是干咳一声拿起长笛扯开话题,这次,吹什么?《晚秋》脱口而出。
为什么每次都要吹《晚秋》?容越脸上露出些不自然,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可是少爷你也说过,要奏出动人的乐声,除了意境,心境也很重要,你不说原因,哪里还有心境。
看着沈陌竟用他说过的话驳他自己,容越手上朝着她的发辫又是一个巧力,直到她求饶方才放开,只淡淡一句你不觉得《晚秋》是我们最默契的一曲么?一个问句,却足够解释。
此时,花灯节一隅,伴随着一盏盏花灯顺流而下,流淌出的乐声宛如山野间恣情追逐的马匹,没有江湖,没有宫廷,亦没有喧嚣,悠然自在、尽情满怀。
亦是这河水下游的男女,相依衣袂飘飘,有红烛陪伴,有的只是我和你,你和我。
一曲奏毕,沈陌猛地放下手中的长笛站起来转至他面前,咬了咬唇,终于道:少爷,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容越看了看她颇有些激动的神情,半晌,缓缓地……点头。
他点头了!他竟点头了!沈陌兴奋地一把抓过他的袖子,我们,我们……啪啪啪!后面突然传来拍掌的声音,生生地打断了沈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