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姜素衣

2025-03-25 21:45:24

沈陌给安姨吹着她最拿手《黄种人》和《梦里水乡》,第一天,吹出了安姨的眼泪,却笑着说阿陌真讨厌,净会吹些奇怪的曲子哄她高兴。

可是当她第二天吹的时候,莫安却打断她惶恐地带着她跪下行礼,因为,吹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容府未来的主人——容越!容越带着一种桀骜高贵的眼神俯视着沈陌,这种眼神沈陌瞥见了就再也不肯放开,因为与沈越太像,她甚至开始重新衡量容越的意义。

所以当容越说拿着笛子跟他走的时候,她便义无反顾地跟着走了,活像第一次在孤儿院的情景。

把你方才所吹的曲子再吹一遍。

容越进屋坐下来,拿起桌案上的书,眼睛不时地看她一眼,这是容越第一次单独对着沈陌说话,但目标却也如此清晰,他要的是她独特的笛音,而非她。

本以为观察几日后对他的喜好基本了解,然而,却连他嗜音如命都不知道。

是。

沈陌低低应了一声便开始吹奏。

窗外的日光迫切地要挤进来,终究还是被布帘挡在窗外,只透了些光亮,却也足够染亮容越的锦袍,沈陌看着那透亮的锦袍有些发愣,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完毕,她才恍然已吹奏完毕。

把曲谱说与我。

命令式的冷漠,丝毫不拖泥带水。

在沈陌听来却很不舒服,若论落差,这是第三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她回道:我也不知道!五线谱他不可能看懂,不管容越如何目光如炬,她仍然倔强的摇头。

对峙良久,容越终于启口,你吹一声,我跟一声。

这是……妥协吗?可这毕竟是容府,她终究不敢问出口。

这种学法,即使是声乐天赋很高的容越也要学很久很久,所以当一曲学完容越喊渴要下人沏茶的时候沈陌一点也不奇怪,然而少爷不愧是少爷,自己玩声乐时不喜人靠近这种习惯,在本能的生理反应来袭口渴不能抗拒时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沈陌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容越,默默地拿着两个水果钻进厨房,不出片刻便端出一碗橙黄橙黄的果汁,在看到容越皱眉试一口到最后把果汁全部喝光时,她摸着自己挤得发痛的双手笑得像个高傲的傻瓜。

就算是鄙视下人的容越,也有喝她手上污渍的一天,对,不洗手,她是故意的。

莫安慌张了,因为容少爷发话了,沈陌被留在武宣居伺候,然而虽来到了最金贵的容少爷身边,但却成为了最下等的丫头,只有在容少爷来了兴致想学新曲或者想喝果汁的时候她才能出入主厅。

其实按照容府的规矩,府内养的小丫头,八岁之前只需管好自己是可以不用伺候主子的,莫安以为她凭着这规矩能把她的阿陌赎回身边,但是她毕竟甚少接触容越,低估了这位少爷的霸道。

他永远不会改变自己的方向和决定,对人如此,对事如此,甚至以后的天下,也是如此。

他让沈陌六岁为奴,她便不可能拖延至八岁。

沈陌,去把这些柴给劈了,今天府里有客人来,膳食要增多。

主厨的李胖子就这样随意吩咐一遍便回去继续练习他的刀工。

沈陌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体积大她十倍的一捆柴,还听得一声娇柔的声音,李大哥您真讨厌,不过……也真有办法。

说完她狠狠地被一个女子瞪了一眼。

沈陌知道作为唯一一个能被容少爷召唤的下人,她是招忌恨的,特别是做着飞上枝头梦的丫头们。

不由得笑了笑,这里的战场比孤儿院硝烟更浓,也更幼稚。

不久,当李大厨为到处找不到刀焦急不安时,沈陌正很惬意的在角落里劈着柴,唇角上扬。

主厨没有刀,伙房开不了,她才不担心自己劈不完。

最后终是误了时辰,管家把伙房的两个管事拉到院落里狠狠骂了一通,一旁劈柴的沈陌便开始雀跃,在她的心里,此刻的自己早已变身为了凶悍的管家。

其实她可以像伙房其他的人一样躲起来的,但她不想,她要见证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要知道,这是对莫安的承诺。

然而身小位低,是免不了要时常受欺负的。

几日后,当沈陌正与一团干柴挣扎的时候,身后突然一湿,一股冲力顿时使她往前倾去,待爬起身来才看到身后端着一个盆一脸凶神恶煞的刘大娘,而盆里的水已尽数倾在了她的身上。

你是死的么?把柴堆在门口干什么,还让别人怎么过路!身上的水滴嗒嗒地往下流,虽是夏日,但终究很不舒服。

看着与门口还有很大一段距离的柴堆,沈陌紧紧地咬着下唇,狠狠地瞪着那女人的鞋面。

哟,这不是夏婶么?显然院子里来了个值得巴结的人物,眼前的女人立马不顾沈陌了,就连里面的主厨也迎了出来,嘘寒问暖。

您老怎么有空来这里?是啊,夏婶,是不是夫人想吃什么东西了?您只要派人来说一声便可,何必亲自跑一趟呢,呵……你胡说什么!刘大娘瞪了主厨一眼,夏婶厨艺如此精湛,怎会来这里帮夫人寻吃食。

沈陌听着便明白了一二,这便是容夫人身边的专门服侍膳食的老人了,果然是一群势力之人,沈陌嗤之以鼻,抬手闻了自己身上的水珠,猛地拉开,竟如此难闻!好了,你们也别拍马屁了,我是来传个丫头的,你们这儿哪个叫沈陌?院子里顿时一片安静,沈陌缓缓地转过头去,首先看到的便是刘大娘诧异的眼神,而后才是那个陌生的老妇人。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找自己,但沈陌突然发现这也是反抗刘大娘的一个机会,便朝着那夏婶盈盈一礼,奴婢便是。

夏婶见她浑身湿透,皱着眉头看向刘大娘,怎么把孩子弄成这样?这……刘大娘微微撇过头,但沈陌却能清楚地收到她眼中射来的利剑。

罢了,孩子过来,赶紧换身衣裳跟我走,夫人还等着见你呢!是。

沈陌乖巧地一礼便跟在她身后离去。

哼,这种小狐狸,也只有莫安那臭娘们养得出来。

耳边幽幽地飘来刘大娘的低咒,前面的夏婶脚步顿了顿,分明也是听见了的,却立马整理思绪向前走去,丝毫不想去管这些琐事。

本来沈陌可以忍,也必须忍,但听到这句话,见此情景,她突然不那么想忍了,心里藏着事情,所以当第一次被带到容夫人的房间时,面对焚香萦绕、拿着佛珠朴素温和的容夫人,她却走神了。

阿陌!看到一旁莫安焦急的脸她才回过神来,眼神流转,触到面前端坐的容夫人,其实容夫人很美,青黛峨眉,肌盈肤润,额上红纱一点,唇边嫣然一笑。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眼前有这样的美人她脑袋里还会想着凶神恶煞的刘大娘,很久后的一天她才找到答案,是那双枯灰淡世的眼睛,才会使她的存在感降到很低很低。

夫人万安。

沈陌乖巧地行了个礼,而后随着容夫人的招手她便慢慢靠近。

沈陌盯着她的手听她说关于董云的点点滴滴,其实并不是不敢直视容夫人,她也想再看看这个漂亮的女人,只是莫安叮嘱过,不能直视,也不容直视。

状若青葱的手指缓缓靠近,顿时有一股浓烈的檀香味朝着沈陌扑来,她眼睛微眯,说不出的不适,似乎闻到了……孤独。

你叫沈陌?容夫人抚着沈陌小小的发髻。

是。

见她神色略带思索,沈陌补充道:回夫人,陌上花开的陌。

容夫人听罢眸光一动,顿时有了笑意,不由得对一旁的莫安道:什么方法能把一个小丫头教得这般乖巧,说出来也让我学学。

莫安忙上前拜道:夫人取笑奴婢不是?容少爷那般文武俱佳的翩翩佳公子,何须再教,夫人只需坐等清福便是。

容夫人摇摇头,摸着沈陌柔软的发丝笑着说:男儿太烈,整日把兵法剑术看得比我还重要,倒不如丫头贴心。

看到容夫人眼里的柔情,莫安忙抓住时机跪下道:夫人,莫安有事相求。

有事起来再说,别吓着孩子。

容夫人嗔怪地要将她扶起来。

夫人,您先听我说,莫安执意不起,阿陌这孩子才六岁,前几日被少爷招去武宣居,我怕她年幼不懂事、手脚粗笨冲撞了少爷,夫人您看能不能留她在我身边再□两年?奴婢一定竭忠尽力,守好本分。

容夫人听了叹口气,我是听闻前几日容越调了个未满八岁的丫头,没想到竟是这孩子,却也难为她了,只是,容越这性子……她甫又摇摇头。

夫人……莫安有些着急了。

容夫人眸光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要不这样……夫人!沈陌的突然一声打断让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她身上。

沈陌搓着衣角,其实她也不想这么冒昧,只是来之前听说容夫人过几日有着常住寺庙的打算,她胆怯了,她怕容夫人开口说让自己跟着她。

离开莫安,她还没做好准备,离开容越,她还没那个勇气。

其实阿陌不苦不累,就是……就是想安姨,夫人可不可以让阿陌每天晚上都回去和安姨一起睡。

带着点小丫头的娇怯和可爱,沈陌可谓装得天衣无缝。

所以当把容夫人逗乐一口气应承下来时她一点也不奇怪,只是看到莫安失落的眼神时内心涌上一股歉疚。

当天夜晚,无论沈陌怎么喊安姨,莫安都没有再理过她。

第二日,沈陌闷闷地回到伙房,闷闷地继续砍着永远也砍不完的柴,就连听到大家谈论刘大娘一大把年纪昨晚竟然还尿床的传闻时也没有一点欣喜。

沈陌!柴刀悬空,本来立着的干柴似乎传染了沈陌不够集中的注意力,被这一声斥喊吓得倒在地上,然而刀落无支撑,情急之下的人总是难以计算损耗与得到,就像现在的沈陌,竟然妄想用手去止住柴刀的空扑,四指指腹被狠狠勒出一道血痕,血液顿时泉涌出来,然而得到的却是柴刀哐当一声冰冷落地还有一声更大的呵斥。

转过身去,看到憋得一脸通红等待发泄的刘大娘,沈陌有一种错觉,这是一条要跳墙的狗!笨得可以,连把刀都拿不稳,身体就真羸弱到这种地步?说着重重戳着沈陌的肩,直到她后退几步才肯罢休。

沈陌把放在背后的手一指一指收拢,直到握紧整个拳头,一言不语,直直地看着刘大娘。

也许只是身高使然,但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扬起下巴。

莫安那个贱人没教过你犯了错要低头吗?说着饱含气势的一巴掌就这样挥了过来,然而她没想到沈陌敢躲,更没想到她能躲开,踉跄了几步愤然回头才记起找她的真实目的,说,昨晚是不是你把水泼在了我塌上?沈陌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把拳头伸向一旁看好戏的主厨,我的手受伤了,能否帮我安排些别的事做?看热闹的几人定定地看着她的拳头,顿时忘了李大娘想要的答案,因为紧握的拳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不时地看到一两滴鲜血埋入尘土,而眼前的孩子,诡异地神色淡然、安然无绪,他们不知道还是不是该承认这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哪有这样感觉不到疼痛的孩子!事后,容府的下人后院里有一段传言,说莫安的养女沈陌,那是落入凡间的妖孽。

投胎克父,出生克母,坠地不哭,五岁启口,流血不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符合。

甚至李胖子添油说他因给她加了些任务菜刀莫名其妙丢失而得了管家一顿好骂,刘大娘加醋说她因失足给她的柴禾上撒了些水而夜晚床榻漫水。

或许在容夫人的影响下,容府变得妖魔化,又或许是因为领头的李胖子和刘大娘要给自己挽回些面子,但结果都是很多人相信了。

然而对于沈陌来说,手上的意外受伤,她只看到两个好处:其一,莫安开始理她,心痛地抱着她的手缠了一圈又一圈,掉着泪说阿陌乖阿陌不痛;其二,伙房再也没有人会大肆欺负她。

其实她不知道,还会有第三个好处。

那是几天后的一个晌午,沈陌正清扫着用过的桌案,感觉到有人扯她的辫子,回头便见一个一脸纯真的女孩对她笑意嫣然,她说:妹妹安好,我叫姜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