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雪夜

2025-03-25 21:45:24

这是一双熟悉的眼睛,熟悉到数月来她每天都可以看见,然而今日他眼里的神色却全然都是陌生。

沈陌从来没这么惊慌失措过,以至于在短短一瞬,脸上便沾满了汗水,她拾起一旁的衣物胡乱地往身上套,可却奇怪的是怎么也穿不上!姨……姨夫。

沈陌试图用不常用的称呼唤醒这个平日里尚算正常的男人,带有一丝难掩的恐惧。

可对方显然已经把一切声音置之度外,踉踉跄跄地扶着桌椅向她走近。

过来,小宝贝,让我……让我好好爱你。

容四不时地打着酒嗝,话不成句,但却将酒鬼的贪婪恶心凸显的淋漓尽致。

容四第一次向她伸出手的时候,沈陌被刺鼻的酒味熏坏了头脑,只知道不住地后退,被容四带着厚茧的手抚过的柔嫩肌肤还带着颤栗,反抗的意识被恐惧按压不起。

所幸看到容四森森恶心的嘴脸,沈陌想起了那日他强行对莫安做得一幕幕回放,那个她咬牙切齿都忘不了的回忆。

所以当容四再次朝着她身体伸出手的时候,沈陌才有足够的定力和勇气拿起一旁的剪刀向他刺去。

可当结果是被酒精迷醉的容四躺在地上叫着莫安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有那么一丝丝地后悔和愧疚,在她看来,这个男人是莫安深爱的,也是爱着莫安的,他是在把自己当做莫安的情况下才做出的无礼举动,沈陌这样骗着自己,便也这样承认了,当时尚单纯的她还不知道草草承认这样一桩简单的事情会牵扯出什么样的后果,只是看着倒在地上臂上不断流血的容四,这个屋子,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莫安这个时候也许正抱着容颜进入了梦乡,但也许没有,不管如何,沈陌已经准备不打算让她知道,容四在莫安心里是不容许有一点瑕疵的,这个道理,她早在莫安出嫁时幸福的脸上便看得一清二楚。

沈陌努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她怕一不留神自己便会发出难掩的情绪;沈陌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障碍物,她怕稍不注意便会拌倒引来莫安。

她匆匆把自己的里衣穿上便冲了出去,没有带外衫,因为外衫上有容四的血迹。

可是要知道这是一个寒冷刺骨的冬季,属于容颜的风雪交加夜还没有过去,她却已然需要离去。

沈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或许是当时脑子太过混沌,跟本想不到自己还能去哪里,也或许是她来了兴致,想要逛遍容府的整个角落,但最后都是她像疯子一般对着一棵树拳打脚踢,她在发泄着自己的力量,那股处处无力的力量。

待到口干舌燥、气喘吁吁时便随意拾起地上的一摊积雪塞入口中,狠狠地嚼着,总想在它融化之前嚼碎,却好几次把自己的舌头咬得鼻头发酸。

其实这是个秘密,在她眼睛发酸的时候她总能把感觉过渡给其他器官,这个连莫安都没有告诉的秘密被她自己称为是一种能力,是一个作为下人都该学会并总能发挥作用的能力。

很多人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寒冷孤独静谧的夜,柔和的烛光有多么大的吸引力,也许你看到沈陌朝着屋子义无反顾地走近便能明白,但作为容府多年的奴婢,沈陌已经有了惯性,对于容府任意一座华丽的院落,她只会走近,而不会随意走进。

蜷缩在陌生黑暗的墙脚跟,高大的墙面为她避开了些许凌厉的风,沈陌从脚上把链子取下来,抱在怀里长舒一口气,那表情就像是抱着一个热乎乎的暖炉。

莫安不去想,容越不能想,她有的便只剩下这个。

她以为她可以安静地蜷在这里待上一个晚上,然后明天的明天,等到容四醒了跟莫安说是意外撞伤之后,她再像两年之前一样,雁过无痕地将今晚的所有全部抹去。

然而在听到女子低泣和男子低语时,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最起码在这里发生的东西不可能被她抹去。

你还来做什么?让我们母子自生自灭便罢了。

本来沈陌也不相信这是容夫人的声音,这个带着哭腔的柔弱女声与那个她见过的沉静如死灰般的容夫人相差甚远,然而就着她待着的窗下的有利方位,她抬起头顺着窗内的烛光辨认院落的方向,不得不承认这个哭泣的女人正是容越的母亲。

要说对整个容府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一个全心向佛修行的女人能撑起容府这庞大的家业?为什么容府不存在荣老爷?甚至沈陌从第一次看到容夫人时就在想是怎样的故事才会把她折磨成这般模样,所以当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时她凑近了些,再凑近了些,然而听到的事实却似洪水猛兽般让她徘徊了整整五年。

琴染,你该明白,我在乎你,也在乎越儿,只是处于高位,身不由已。

我明白,可是你不该在我沉静如斯的时候再以微服私访的名义来打乱我的心绪。

容夫人的声音依然带着哽咽,若是越儿发现他父亲不是光荣战死,而是站在梁国最高的地方俯视着整个国家,他会怎样想?你让他如何自处?淡漠的容夫人表现出了少有的声嘶力竭。

琴染……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沈陌已经完全无意识了,容夫人那双生如死灰的眼里竟是藏着这样的秘密!她只感觉有几个词不断盘旋在她的脑海,一个是微服私访,一个是梁国最高的地方。

若是一个常年在容府闭门不出的普通九岁丫头,怕是除了容越的父亲还活着不会想太多,然而她是沈陌,有着两世记忆和经历的人!她们不会明白对于永远不满现状、不断追求完美的容越来说,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然而曾经亲眼见过容越为了赢一盘棋在书房不眠不休,为了在宁城为容府争得主位而排除众多非议,这样的容越连不是自己的东西都这般努力,更何况是自己的东西,沈陌敢肯定,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容府将不再是容府,容越将更加难以逾越。

沈陌徘徊着,容越定是希望自己知道的,然而她呢?看着眼前同样的烛光,却变换的不同的场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来到了容越的书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这里。

所有人都沉浸的夜竟成了她异常活跃的领域。

少爷?若不是眼睛被自己擦痛,沈陌会怀疑眼前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的容越是她意象出来的泡影。

沈陌片刻反应过来是自己想过多了,以往这个时候容越出现在书房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在特殊的今夜她只会往特殊的方向思考。

少爷,夜深了,该歇息了。

往常也时常这样提醒,此刻说出来一点也不显生疏。

然而容越却丝毫没有动弹,若是寻常人,任何人都会冲过去确定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容越身上的隔离气息太重,沈陌等了良久才决定上前看看。

迎面而来的酒水味使沈陌皱眉,但引着她看到了桌面上平铺着的一张大宣纸,题为:母若青灯友如白茗十八年白驹过隙无人与良辰美景容越的影子透过暗黄的烛光投在纸窗上,显得格外孤寂。

十八年?沈陌愕然,她今日是听说府内很热闹,然而却没料到自己会在容越十八岁的生辰之际,高兴地帮容颜洗着一件件小衣而毫不知情。

无怪于容四会酩酊大醉,无怪于皇上会微服私访,不由得凑近了些,指触纸端,她看到笔锋如刃,墨迹未干,她看到每一笔都彰显着无奈与愤懑,而这两个词,若不是今日,沈陌永远都不会用在容越身上。

刚经历过容四的一番血雨腥风,沈陌以为若为酒醉,便不会轻易清醒,所以在盯了容越半晌之后,她才会拿起笔挥下一段鼓励:风鸣耳利雨打身坚几十载前路漫漫信必逢天涯知己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