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尔伯爵站在这面小小的穿衣镜前,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仪表,他向两边侧了侧身,又转过背面去看了看。
不错,果然不错,这面他花大价钱从诺丁城的贸易区买来的穿衣镜,照得果然清楚。
但转了个圈后,伯爵又渐渐心生了不满。
还是把刚才那件绿色的再拿回来吧,他对男仆说,接着又自言自语:还是那件好点,嗯,那件好点。
事实上在这之前,他已经差不多换了四套衣服。
等韦尔伯爵走出家门的时候,离他起床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整整三个小时,他都在换衣服换靴子整理仪表当中度过,甚至还面对镜子练了半个小时的微笑,以期达到最佳效果。
当管家提醒他山顶的钟声已经响了七回的时候,伯爵就从餐桌旁站起身,他该出门了。
韦尔伯爵的府邸在高岩城内城,从下往上数,第五层的位置。
以他的爵位和在奥丁的身份来说,这个位置委实不算好,房子也不算宽敞,可在寸土寸金的高岩城,尤其是他的家族在执政者心目中的地位……唉,这个位置就算不错啦,伯爵在心里安慰自己。
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多,内城经过梳理,早就不见曾经的市场跟商贩,除了住宅,还是住宅。
能住在三层以上区域的,身份至少是贵族,韦尔伯爵扭头望着远处山下稀薄的晨光,这个时刻,能起床甚至出门的贵族真还不多。
不过不多,并不代表没有,像伯爵自己,不正是在青石铺就的城中马路上缓缓向上走着?踢踏的马蹄声停在诺丁堡大门外的时候,离他离开家门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
韦尔伯爵不敢在六层以上快跑,怕惊扰了附近居民的休息,尤其是住在山顶的那一家人。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随行的男仆,会有人引着他们往马棚里去。
然后转过身,他朝站在门外的王室侍卫长点头示意,有人已经到议会大厅了吗?没有,阁下,巴尔克回答:您是第一位达到的。
韦尔伯爵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他在巴尔克的引领下朝议会大厅走,并在进入大厅大门前,再次低头检视了一遍自己的仪容。
哦,想笑就笑吧。
即便不抬头,伯爵也能猜到走廊两旁侍卫们的表情,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这身打扮,活像个会说人话的大个儿草虫子吗?可这是他挑拣了整整一个早晨的结果,不知道如何讨好伯爵大人,起码得让伯爵夫人看着顺心满意啊。
谁都知道,那位夫人有一双迷人的绿眼睛。
将伯爵引领到合适的位置后,侍卫长告辞离开。
韦尔伯爵就坐在只有他一人的清冷大厅里,渐渐出神。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韦尔伯爵并不是现在这样一副谨慎的性子,早在很多年前,他还是莱顿公爵的封臣,王储亚瑟的心腹。
现在,他依然是莱顿公爵的封臣,但是他的领主,已经变成了诺丁汉伯爵夫人。
没错,他就是五年前那场王位之争中,站错队伍的倒霉人。
若说倒霉,韦尔伯爵倒还算是幸运的,起码他当初因为种种缘故,没能出席约翰在王宫设的晚宴,自然也就没有跟亚瑟一起被活活烧死在宴会厅里。
但若说他幸运,又远远算不上,不但跟诺森威尔伯爵没法比,跟斯托克伯爵等人也是很有差距。
因为在王宫大火之后,他就跟几乎所有活着的亚瑟的封臣一样,被编进了伪女王的队伍,为尤菲米亚效力。
庆幸的是,内战过后,摄政王夫妇并没有深究他们这批俘虏的错处,并且因为认错态度良好,还在反攻大主教围困暴风城的战斗中表现突出,仅仅缴纳了部分赎金,韦尔伯爵就把自己的爵位给保住了,连土地都没有丢。
但韦尔心里很清楚,跟诺森威尔伯爵等真正的拥护功臣相比,他也仅仅是功过相抵,在摄政王眼中,依旧是个二等公民。
因此,打那以后,伯爵变得小心谨慎,生怕一个错处就给有心之人留下把柄。
只要是摄政王颁布的法令,他一定严格执行,只要是伯爵夫人搞出的花样,他必定大力拥护。
即便如此,韦尔伯爵心里仍觉不足。
他把领地交给长子打理,自己直接搬到了高岩城居住,以便最快的探知领导的意图,最直白的表示出跟领导态度的一致,这次的贵族议会,也不例外。
韦尔伯爵并不敢断定,在摄政王跟教宗的争斗最后,前者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他并不具备这样的政治眼光,不然当初也不会稀里糊涂就被尤菲米亚给忽悠了。
但他却知道自己的身份、清楚自己的位置,更加明白,自己的性命乃至家族的存亡都掌握在谁的手里。
宗教领袖固然至高无上,但却天高皇帝远,真正能够在奥丁只手遮天的,唯有一个人,摄政王。
就算他选择支持教会,而教宗也最终取得了胜利,但他以及他的家人们,绝对活着看不到那一天。
所以,答案实在毫无悬念。
尽管有人私下里偷偷称这为又一轮的站队游戏,但韦尔伯爵相信这一次,不会再有人站错地方。
即使来之前还抱着和稀泥的态度,当在外城看到一片片军营和整装待发的骑士团的时候,怕是再没有人的信念会动摇了。
韦尔抬起头,再次环顾这空荡荡的议会大厅,为自己的做法深深地感到满意。
不错,我是响应摄政王号召的第一人。
半个小时后,贵族们陆续抵达大厅,第二个进来的是瓦利伯爵跟他的长子。
韦尔伯爵站起身,向同僚亲切地打了声招呼,继而将目光落到对方身后的蓝道·瓦利骑士身上,心底充满了羡慕。
瞧,这就是奥丁的新贵。
当初瓦利父子跟随诺森威尔伯爵的东征队伍,在海盗的帮助下重返奥丁后,立马表示了对诺丁汉伯爵夫人的支持,率军加入了诺丁郡的队伍。
那时候,不知有多少老牌贵族在背后嘲笑两人,局势尚不明朗就急匆匆的选边站,实在是激进并且不明智的行为。
可结局却令这群大贵族们扼腕,即便是同样起兵拥护诺丁汉伯爵夫人的斯托克伯爵,仅仅是晚了一步,战后所得的封赏也没法跟瓦利父子相提并论。
况且经由红堡一战,老瓦利还跟红堡伯爵结成了亲家,他的长子蓝道骑士娶了诺丁汉伯爵夫人的表姐,同样的,也等于跟国王成了亲戚。
不得不承认,老瓦利由男爵直升为伯爵并且获得东部那么大一块封地,跟他做了红堡的亲家多少有些关系。
但这种裙带关系人们除了嫉妒眼红,却也无法反驳什么,谁叫你当初没那么好的眼光押对宝呢?韦尔伯爵收回了停驻在蓝道骑士身上的目光,再次挺了挺背脊。
是的,上次他站错了,但并不代表,同样的选择,他还会错第二次。
第三个进入大厅的贵族,令伯爵有些意外,竟然是他的老邻居,同样是莱顿封臣的达斯汀伯爵。
提到这位老朋友,韦尔伯爵就有些想笑。
毫无疑问,达斯汀伯爵当初也是伪女王队伍中的一员,而且比自己还不幸的是,达斯汀伯爵在后来的战斗中并没有戴罪立功,因此花了比自己多两倍、想起来就叫他浑身肉疼的价钱,才将小命跟爵位保了下来。
跟韦尔伯爵的谨慎相比,达斯汀伯爵有些剑走偏锋,尽管国王的母亲才是他们的领主,但他们心里却很清楚在莱顿以及整个奥丁,真正说了算的是谁。
所以,他千方百计的要讨摄政王的欢心。
达斯汀伯爵的法子,韦尔不是没有耳闻,更不是没想那么干过。
但知道结果之后,他就立马催促管家将城堡里调|教的那几个女奴处理干净,仿佛她们从来不存在于他的计划中一样。
没错,达斯汀伯爵就是那个倒霉催的,给摄政王献了五个泰坦女奴的家伙。
尽管事后,摄政王没有刻意的训斥他,连伯爵夫人都没借故找他麻烦,但伯爵本人却仿佛落下了心病,整日提心吊胆,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韦尔伯爵见他的老邻居同样这么早赶到议会大厅,颇有些意外,但想想对方现如今的处境,也就释然。
他朝邻居招了招手,呼唤其到自己身旁坐下。
待到近前,韦尔却惊讶的发觉,对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愁苦跟烦闷,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容光焕发。
最近怎么样,老朋友?达斯汀伯爵拍着邻居的肩膀亲热地问。
还不错,韦尔回答:就是骑士团的事情闹出来后,境外的商贸线路几乎乱了套,商队们已经不怎么上奥丁来了,收入上多少有些受影响。
达斯汀听完瞪了他一眼,眼神急忙往四周一扫,好在侍者们这会儿都不在近前,瓦利父子坐得也远。
你怎么敢?!他压低声音厉声道:这里是高岩城,你怎么敢在这里议论伯爵夫人?商贸是诺丁汉伯爵夫人发起的,她跟骑士团的关系人尽皆知,至于那个出入诺丁堡如进自己家门的金发骑士,私底下奥丁人都猜测他根本是威廉王子的私生子、伯爵夫人异母的兄弟,抱怨骑士团跟生意,可不就等于议论伯爵夫人?!达斯汀顿了顿,接着又小声嘀咕:出了高岩城也不许,对,出了高岩城也不许,心里连想都不该想。
韦尔伯爵说完后也有些后悔,听对方提醒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他的邻居:你呢,老朋友,你最近怎么样?达斯汀听了这话便停止嘟囔,反而眉开眼笑了起来。
还不错,他语气轻松,甚至称得上是欢快地说:还不错!他这副态度,韦尔伯爵心里又纳闷了,难道说对方最近立了什么大功,让摄政王狠狠的褒赏了他?可是,没听说啊。
他仔仔细细的将达斯汀伯爵上下打量一番,从头到脚,然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这,这个,你这是……达斯汀伯爵朝他会心一笑,带着点儿神秘感的凑过头来低声道:你还没听说么?他来回抚摸着自己的胸前,奥丁的风向啊,又要变啦。
韦尔伯爵睁大眼睛,也紧紧盯着对方的胸前,那里挂着一个饰物,一个,几乎在奥丁的公众视线中消失了几百年的饰物。
在亚美教的眼皮底下带旧神的饰物,难道,风向真的要变?!作者有话要说:甭管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揣摩对领导的心意,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