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诺斯跟奥丁这两个对手看起来是旗鼓相当,但真打起来却绝对是一边倒的局面。
凯瑟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指挥着素以彪悍而闻名的乌拉诺斯军队,身后还有斯卡提人做亲卫呐喊助威,怎么就在眨眼间的功夫,让对手如狂风扫落叶般直杀向王城来的?其实这原因十分简单,人们对把持朝政的王太后,积怨已经很多年了。
当初选择支持稚子,推翻前国王、她的丈夫马尔科姆,对国王心生不满是原因之一,然而真正令贵族们下定决心的,却是他们的儿子小腓力刚满一岁,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傀儡。
年幼的国王,新寡的王太后,能令贵族们从中获得多少利益,用脚趾头都能想清楚,甚至还有人做着娶了凯瑟、也在乌拉诺斯过过摄政王瘾的美梦。
但有句话实在是真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不单凯瑟琳自己把持了朝政成为实际上的摄政女王,连她新选的丈夫都是个吉尔尼斯人,让乌拉诺斯贵族们没能沾到半点油水。
况且,凯瑟琳上位,自己也有些心虚,对这群曾经宣誓效忠她的丈夫、如今又爬过墙头站在她身后的贵族们,绝逼不敢放一百二十个心,还是自己娘家带来的斯卡提人用着最为顺手。
久而久之,乌拉诺斯的贵族们反而渐渐的被排斥在了乌拉诺斯权力中心之外,除了盘儿靓条儿顺又一贯沉默寡言从不惹是生非的埃德骑士外,王太后身边百码范围内几乎只剩了斯卡提人。
说实话,这种情形如果乌拉诺斯领主们都还不憋屈不愤怒,那他们也太没脾气了,凯瑟琳虽然绰号斯卡提母狼,但乌拉诺斯贵族们也并不是一群温顺的绵羊,他们可是亚美这片大陆上最彪悍、凶猛的存在。
上层阶级对王太后起了二心,农奴、自由民们就更没好到哪里去。
这位执政者总是不问季节随自己喜好的发动战争,害田里减收害人民饿肚子就不用说了,她为了事事标榜那位诺丁汉伯爵夫人,也在乌拉诺斯王城刮起了一股奢侈风。
人家走高端路线花的钱是自己赚的,金子砸的越多场面越奢华,诺丁堡甚至奥丁的金库就会越来越丰满,再不济吧,诺丁汉还时常颁布减税政策以减轻农民负担呢。
可乌拉诺斯王太后就没这个本事了,不但没本事赚钱,也没本事嫁个好丈夫,国王金库里日复一日的亏空,只能靠不断的提高税率来填补。
这手法倒跟她父亲腓力王一脉相承,同样的,乌拉诺斯境内的民怨也跟斯卡提的伊登郡一样,日益高涨,就差人点上把火直烧向王宫了。
抛开政策上的失败不说,凯瑟琳这个斯卡提人的身份,就给她的执政带来很多不利因素。
众所周知,乌拉诺斯、奥丁、吉尔尼斯这三个国家是在几百年前分裂形成的,他们最早都信奉旧神。
跟比较识时务、几位前国王都与亚美教打得火热的奥丁不同,乌拉诺斯跟吉尔尼斯都在不同角度保留了旧神时期的形态,吉尔尼斯保留着集体推举制度,乌拉诺斯保留着彪悍的民俗以及对亚美教的敌视。
这大概也是当初老国王为幼子马尔科姆求娶凯瑟琳公主的原因之一,他企图跟上大陆潮流向亚美教靠拢,就必须做出一定的姿态,而一个虔诚信教的王储妃,绝对是一项加分的行为。
然而,乌拉诺斯人民却并不买账。
国王向教会靠拢那是出于政治需要,亚美教在乌拉诺斯的兴盛却对平民没有半点好处,甚至还带来不少弊端——教会占据大量土地,还不用缴税,这种负担可不都转嫁到了平民身上?!而亚美教对异教徒的残酷、严苛,教会对实施火刑的热衷,都令乌拉诺斯人在心底产生逆反情绪。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教会抓得多烧得多,他们口中的女巫、巫师也就越来越多,还在压迫中形成独特的风格,行事更加隐秘,藏的也更加深。
旧神信徒们把对教会的一腔仇恨,几乎全转嫁到了这位异乡而来的、大力扶持并推广亚美教的前王储妃、现王太后身上,凯瑟琳在乌拉诺斯人心中的排名,从未跌出过最仇恨排行榜的前三位。
至于商人,那就更不必说了。
谁跟诺丁汉伯爵夫人过去不,那就是跟钱过去不,谁跟钱过不去,那摆明了就是跟他们过去不。
都过不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造反呗。
商人虽没那个胆量,占个山头就揭竿而起,但他们有钱,也有一定的人脉跟渠道。
王太后勒令贵族们全国逮捕骑士团成员,就有不少在商人们的藏匿下躲过一劫,当然,他们也因此收了点保护费就是了。
当初各地行走买卖要给骑士团交保护费,现如今倒反过来,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不过在心底里,商人们还是跟这群长期保持着友好合作关系的骑士们更亲近的,所以也极少有人做出收了钱还出卖人的事情,商人虽重利,却也必须重信才能立得住。
如今,奥丁军队打了过来,有不少人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更有幸存的骑士团成员们在一旁吹着风。
藏匿罪犯,被抓住了八成就是个死罪,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侥幸能保住命吧,还得面临王太后一道道颁布下来的加税指令,即便现在不死,将来全家也差不多要饿死了。
这样不死不活、没滋没味儿有什么意思?富贵险中求,但凡入了经商这条道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这个险也并非是真的险,商人们脑子灵活嗅觉灵敏,上层刮的什么风他们是早就感受到了的,王太后的下台在他们心里也是必然的结局,他们又不用出力,仅仅是一项可能会有高额回报的投资……于是乎,就在贵族们和稀泥、商人出钱骑士团出力、底层人民为对手呐喊给己方军队瞎捣乱的情形下,奥丁正规军一口气儿就杀到了乌拉诺斯王城,沿途几乎没遇到任何有效的阻截跟抵抗。
凯瑟琳还在做着扩大版图的美梦,以及对她父因她胡乱出兵而大发雷霆的密函嗤之以鼻的时候,诺丁汉已经站在她眼皮子底下了。
王太后登上城墙,看着不远处的老对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同时,心底还泛起一股浓浓的酸意,比起挑男人的运气,她比着她那位远方的堂妹可差远了。
但她心里也清楚,羡慕、嫉妒、眼红,此刻都无用,诺丁汉可不会把莉亚休了转过来娶她,既然此仇不可解那还有什么二话,开打呗。
凯瑟琳有信心,以乌拉诺斯王城的坚固,诺丁汉就是武力逆天也不可能眨眼间就攻下来,而奥丁现在可不是一块世外桃源,除她之外,多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呢。
雄狮不在家,豺狼虎豹甚至蛇虫鼠蚁们怎么可能不组团去他们家转一圈,顺手牵只羊都是赚的。
只要奥丁境内起了乱子。
乌拉诺斯的困局就会迎刃而解。
可凯瑟琳没想到的是,别人家还没乱起来呢,她自己的后院就乱成一锅粥了,在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判断洋洋得意的时候,转个头就被人给卖了。
卖她的人还大大出乎她的预料,乌拉诺斯的大主教。
诺丁汉一路上拎着从诺丁堡地牢里请出来的弗雷伯爵,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放他出去咬对手一口。
弗雷伯爵曾经是凯瑟琳的心腹,也是这世上知晓马尔科姆死因仅有的那几个人之一。
虽然这家伙跟他那死鬼父亲一样,绝不是个体恤领民的主儿,在乌拉诺斯人民心目中的评价绝不比凯瑟琳高多少,半个指甲盖儿都没有。
但现如今又不是为他歌功颂德,只是借他之口在王太后脑袋上又加一道重罪,何乐而不为?!谋杀国王、阴谋篡位,就算是那一小撮儿实心眼儿的重臣、真心拥护小腓力上台的贵族们,此刻心底也不免犯起了嘀咕,如果现如今的王位本身就是偷来的,那他们还主张的什么正义、宣扬的什么忠君?!弗雷伯爵的人品虽不可信,他上嘴皮碰碰下嘴皮吐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真凭实据,可马尔科姆当初死得确实蹊跷,若不是大势所趋,很多人当时就会提出质疑。
而弗雷伯爵说的很多内|幕,也能跟但当年的情形对得上,渐渐地,很多人都接受了他的说辞。
这时候,又有一个知情人士跳出来爆料,彻彻底底的坐实了凯瑟琳谋杀亲夫的罪名。
乌拉诺斯大主教并不是提前跟诺丁汉有了什么协议,或者跟其他人暗通款曲,一个人但凡能做到他今天这个位置上,终究是有些眼观跟判断能力的。
凯瑟琳或许猜得不错,诺丁汉在这里呆不久,一旦奥丁出事,眼前的王城之围就会自然解除。
但凯瑟琳的不得人心,也是实打实的摆在了大主教面前,诺丁汉或许会撤兵,但那之后乌拉诺斯国内是个什么情形,还真不好说。
这么多家贵族都半推半就的投了敌军,这么多平民都步调一致的站在了王室的对立面,就算诺丁汉的这面旗帜倒了,一定也还会有后来人,就算今日的困境解决了,一定还会有明日、后日、大后日……凯瑟琳呆不下去了,她迟早会被人从统治地位上撸下来,这时候还跟她绑在一起,可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跟拉尔夫一样,乌拉诺斯的这位大主教也是个识时务的人,他没有太多的野心,能把大主教这份舒适安逸有钱途的职业做到死,就是他后半生唯一的愿望。
马尔科姆在位的时候,他帮助其做伪证,指认约翰那个私生子是婚后产物;凯瑟琳执政之后,他又迅速倒向新国王这边,忽悠着马尔科姆签字退位,牢牢地抱紧了王太后的大腿。
由此可见,大主教也不是个什么有原则的人,对马尔科姆如此,如今对凯瑟琳亦如此,而且将来,对教宗,他也能如此。
诺丁汉召集奥丁贵族审判了教宗,这件事几乎已传遍整个亚美大陆。
虽然看起来他是把奥丁定位在了教会的对立面,但大主教仔细分析后却发现,从头到尾,诺丁汉针对的都只是教宗一个人。
这位恶名远播的亚美第一恶棍,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捉摸的人,其实他的行事风格一直都十分简单,你不来招惹我,我八成也不会针对你,你如果冲上来咬我一口,我就一定会扑过去活活把你咬死。
虽然坊间传的热乎,说诺丁汉家族是旧神后裔,诺丁山就是传说中的圣山,山后还有座旧神的金宫。
大主教对此却不置可否,既不轻信也不怀疑,因为这对于他现在的处境来说毫无意义。
从诺丁汉家族屈居奥丁国王之下这么多年,诺丁郡内也有着不多不少的教堂跟修道院,据说诺丁汉夫妇还与奥丁主教相处和睦关系不错来看,诺丁汉就绝不可能会是个把宗教信仰置于家族利益之上的人,他既然懂得雌伏,就一定也懂得合作互惠,不会把教会视作毒蛇猛兽般迫害打压。
奥丁军队大老远的杀到乌拉诺斯王城来,可不是为了搞什么邻居家组团游活动,诺丁汉亲自领兵还扔出弗雷伯爵这颗炸弹,也不是来替邻居们处理家务事儿的,他千辛万苦把小腓力母子从王位上踹下来,更不会轻易的就让别人坐上去。
但,名不正言不顺,无论他旧神后裔的名号传得有多响,在乌拉诺斯,他也不可能一点阻力都没有的就获得他想要的东西。
亚美教在亚美大陆兴盛这么多年,即便是在离教宗领最远的乌拉诺斯,即便是遭到当地部分民众的抵触,它依旧已经发展的根深蒂固,在民众、特别是贵族阶层有着较为广泛的基础,这不是诺丁汉轻而易举就能够彻底推翻的。
他需要我!大主教推断出这样的结论,心神就安定了不少。
没错,诺丁汉会需要他的,稳住境内的亚美教徒,在跟教宗针锋相对的过程中后院别出什么岔子。
他跟拉尔夫以及那位投了诚的特使想的一样,没了教宗一个,还有后来人。
而他跟诺丁汉之间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当初做伪证,完全可以说是马尔科姆逼他的。
诺丁汉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但他却必定会接受自己这样一个盟友,在他倒教宗的天平上,又加上一颗极有重量的砝码。
想通这个环节,再为凯瑟琳卖命就是蠢蛋所为了。
大主教二话不说,就在神职人员们的保护下公开宣布附和弗雷伯爵的言论,并谴责凯瑟琳母子的窃国行为。
这还不算完,他又威逼利诱的买通城门守卫,把王城东南角的城门打了开来,热烈的欢迎奥丁军队及反王太后人士入城。
凯瑟琳收到消息后气得要吐血,却也只能选择灰溜溜的离开,她命侍女抱着儿子企图在斯卡提亲卫的守护下悄悄从东北角出城,但还没走出王宫后门就被拦了下来。
埃德并没有任何过激行为,只是率领一队隐藏在城内的骑士团成员牢牢把王太后一行人围住,但他所站的位置,已经清楚明白的表明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立场。
凯瑟琳这回没想吐血,她直接晕过去了。
跟主教大人的推测差不太多,诺丁汉虽然控制了乌拉诺斯的王城,却没有心急火燎的一屁股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在他反复的提议跟追问后,贵族们终于意思意思的从茫茫人海中扒拉出两个马尔科姆的远亲来,一个是他叔祖父的孙女,一个是他堂姑母的儿子,两人在法律上都有王位继承权,也是王室家族仅存不多的血缘较近的人。
贵族们的心思也很矛盾,一方面他们虽然半推半就的把诺丁汉迎进了王城推翻了凯瑟琳的统治,却不甘心就这样让这个奥丁人坐到国王宝座上去;另一方面他们自己虽心痒难耐恨不能把屁股黏在那张镶满宝石的椅子上,却没那个胆量没那个底气,也很清楚,自己根本没那个实力。
所以在诺丁汉反复要求后,乌拉诺斯贵族就顺水推舟,把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混得比当年未嫁前的诺丁汉伯爵夫人还惨的王室成员提溜了出来,打算打个圆场。
谁知这俩流着王室血液的继承人虽生活落魄,却并不是什么傻子,就是真傻子也早就看明白了,这群贵族老爷不就是跟当年打得算盘一样,想让他们当第二个小腓力那样的傀儡国王吗?那个宝座虽漂亮却也滚烫啊,谁坐谁找死。
俩人都不用串口工,步调一致的把这倒霉差事给推了。
一个跑到修道院说自己受到神灵召唤,死活要赖在那儿当修女。
另一个更狠,背了小包袱连夜就从家里跑了,听说一路向北出了海,八成是从了海盗。
贵族们一对眼,没辙啦,哼哼唧唧半死不活的在那儿讨论,再推谁出去当这个炮灰。
正发愁的时候,诺丁汉给他们出了个主意,其实说白了,就是奥丁跟吉尔尼斯的综合版。
你们不是为王位继承人的选择发愁吗,没关系,慢慢儿选,这可不是小事儿,着急不得,再搞出凯瑟琳这对母子的类型来可就麻烦了。
你们可以学习学习吉尔尼斯嘛,把旧制拿出来用一用,贵族们投票选举,谁的票数多谁就当国王呗。
在你们还没准备好之前、还没把国王选出来之前,为了避免乌拉诺斯再次陷入混乱,这样吧,反正我当摄政王也极为有经验了,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们也管一管。
唉,不要说见外的话,几百年前,乌拉诺斯跟奥丁本就是一家嘛。
当然啦,你们身为贵族,在乌拉诺斯依旧是拥有极高的权力的,你们可以学学奥丁,也成立个贵族议会,只要票数过半,议会是能够驳回摄政王的任何一项政策的。
说白了,国家还是掌握在你们手中嘛。
哦,你们不是很愿意,那没关系,不愿意我就走嘛,我的兵将们一路杀来也很累了,在王城休息三五个月就离开。
什么,三五个月太长,你说担心奥丁的处境?怕什么嘛,纵使原本还有些许个蛇虫鼠蚁,在看到乌拉诺斯的现况以及凯瑟琳的下场后,嘿嘿,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吗?哎,你们可别为难啊,我真的不是在逼你们,我是诚心诚意的替你们出主意。
哎你们别发抖啊,我是真的要走的,我很想念我老婆跟孩子的。
哎,我说……即便知道诺丁汉对他们没安好心,贵族们又有什么其他选择?!况且他说的也有道理,就算真让他当了乌拉诺斯的摄政王,贵族议会依旧有权利把他撸下去。
但这些领主老爷们大都不知道,所谓贵族议会,在奥丁也一直只是个幌子,超过一半的贵族们,都跟诺丁汉穿一条裤子。
而展望乌拉诺斯,这事儿也绝不可能避免。
肯特家族就不用说了,从肯特伯爵为诺丁堡传送消息那天起,他们一家早就绑在诺丁汉的船上了,更别提他儿子埃德骑士在此次推翻凯瑟琳统治的过程中所立的功绩。
至于其他人,也渐渐落入掌握之中。
还是那句话,只要能用钱解决的,对诺丁汉来说就不是个事儿。
但凡不能用钱打动的人,必然也能够找到其他的突破口。
令乌拉诺斯贵族半数以上看他的眼色行事,对诺丁汉伯爵来说,从来都不是需要太过操心的事儿。
而教会那边,也让大主教押对宝了。
倒不是说诺丁汉没有他就不行,但现在这个局势,贵族、亚美教还有渐已复兴旧神势力,相互间掣肘约束,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情形。
他刮起旧神的风气,却又不毫无原则的一味鼓吹;他打压贵族的势力,却又时不时给块甜头;而亚美教,在诺丁汉竖起一道活靶子——教宗后,也算平安无事的在乌拉诺斯存活了下来,连骑士团都没来找他们清算。
至于旧神教徒那似有若无的种种挑衅行为,哎,人在屋檐下,睁只眼闭只眼忍忍就过去了吧。
主教自认是个能享大福气的人,当然不会在这点事儿上给自己找麻烦。
当然,并不是说教会一点儿血都没出。
诺丁汉虽不特别记恨大主教,但对亚美教也确实没好感。
于是乎,为了表示投诚的诚意,大主教在全力支持诺丁汉登上摄政王座位的同时,还双手奉上了原本属于教会的大批土地。
这大批土地一部分被诺丁汉赏赐给了战斗中的功臣,剩下部分却跟自由民做起了交换。
跟农奴不一样,自由民大多数是有土地的。
他们的土地位于领主的管辖范围内,接受领主的管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跟领主签订了什么终身协议,世世代代都必须得生活甚至老死在这里。
当有人拿出土地,愿意跟他们等量交换,并且作出承诺,那里收取的税金更少却能享受到更多权利跟保护的时候,只有脑子被门儿挤过的人才会回答不同意。
尤其是,那个人正是现如今的摄政王,威名赫赫的诺丁汉伯爵。
于是,若干个月后,很多领主都惊讶的发现,自己领地上少了一批曾经熟悉的面孔,也多了一批十分陌生的面孔。
这些新来的里面有乌拉诺斯人,也有移居过来的奥丁人,甚至还有若干吉尔尼斯人。
这些人形貌不同、年龄不同、甚至说的方言也不尽相同,但他们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毫无疑问,这都是摄政王安排来的人。
等乌拉诺斯贵族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领地内已零零星星的到处都看得见这群人了。
虽然数量不多,但这种如星星般一个点一个点的架势,也着实吓人。
从那以后,贵族们,起码是在公开场合,再也不敢对诺丁汉的执政有半句微词。
背后都不敢,贵族议会上就更不会有胆量反驳了。
所谓国王选举在若干年后,只能落得不了了之。
当然,这都是后话,即便是土地置换,诺丁汉也没工夫留下来亲自执行。
他还有两只烫手的山药,没想好要抛到哪里去——凯瑟琳,和小腓力。
119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莉亚站在诺丁堡主堡大门外高高的石阶上,迎接她丈夫的归来。
或许是因为连续几个月的奔波,诺丁汉看起来略有些消瘦,但精神却很好。
他张开怀抱一手一个抱起长子跟女儿,接着又用青硬的胡渣,去逗弄在妻子怀里不断朝他挥舞着拳头的小儿子。
等跟小家伙儿们闹腾够了,管家太太领他们离开,伯爵大人托起妻子的手,大踏步的朝二楼卧房走去。
嘿!背脊被抵上冷硬的门板,莉亚将双手撑在丈夫胸前,抵挡着他太过热烈的亲吻,可发觉这毫无效果后,便啪啪两下拍打在他胸脯上。
哦,轻点儿,伯爵夫人在喘息的空档娇呼:你有多久没刮胡子了,快把我的脸都扎破了。
诺丁汉停下来抬手摸摸自己的下巴,然后低声笑笑。
他不再用嘴唇发起攻势,而是干脆弯下腰将妻子整个儿抱了起来,三两步便来到床前,俩人一起倒在塞满鹅绒的床垫上。
诺丁汉一手勾住妻子的衣领向下拉扯,埋首在她颈间,胡茬在颈窝跟前胸来回猛一阵磨蹭,惹得莉亚忍不住痒得笑了起来。
两人闹了一会儿,都停下来喘息。
丈夫的脑袋依旧埋在两颗不断起伏的山峦之中,闻着鼻翼两侧传来的奶香气,他忍不住伸出舌头,在细滑如牛乳般的肌肤上舔了舔,然后,抬起头,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自下而上的,紧盯着他的妻子。
这是求欢的讯号,诺丁汉不相信他的妻子接收不到。
他们结婚七年了,熟悉对方的身体就跟熟悉自己的一样,仅仅是一个眼神,都能够清楚的表达出内心所有的渴求。
更何况他已经离家这么多天,更何况他对她是如此的思恋,他热烈的眼神,粗重的呼吸,渐渐升高的体温,无一不在向她发出这样的讯息,更别说他紧贴在她小腹上士气高昂的欲望了。
莉亚两手抱着他的头,十根手指伸进他浓密的黑发里。
诺丁汉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感受到她微微挺起的腰部……多好的气氛啊,他在心里感慨,可就是这一触即发的状态,却在眨眼间就被他妻子的一句话给打破了。
她忽然嘟起嘴,皱眉道:你这个骗子!男人跟女人对待事物的理解上大概是有区别的,起码在诺丁汉伯爵夫妇之间如此。
丈夫给了她一颗橘子,以为她早已品尝到其中的甜美,谁知到头来才发现,你只有给她扒开了她才会知道,这玩意儿能吃。
你,从来就没怀疑过?听完妻子的一番谴责,诺丁汉也只能暂熄了心思。
他只手撑着身体侧躺在莉亚身边,将她拦腰环在胸前,诧异地问道。
哦,这还用问嘛,答案当然是——没有。
莉亚抑郁的翻翻白眼,她是半路出家的好吗。
如果出生起就生活在这里,她搞不好还会问问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
可她是半路接手的,这就好比硬生生的在她脑海中植入一段记忆、写入一段代码,所有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根深蒂固的,是理所当然的,是完全不需要刨根问底的,更何况那被称之为历史的东西。
问多了她这个外来户会心虚的好吗?!作为王子殿下的遗孀,菲奥娜当然有必要让女儿知道这个国家的历史。
从她的家族踏上这块土地开始,从建立奥丁王国兵建造起雄伟恢弘的暴风城开始,这个国家几百年的历史,无一不通过一本本手抄的古老书籍,装入阿梅莉亚·杜布瓦的小脑袋之中,最后,由咱们这位穿越货接手。
莉亚不敢说她的记忆书写出来就是一部奥丁史诗,但举凡王室的大事,举凡国王的壮举,她是都能够随口说道上一二的。
这记忆在她脑袋里呆得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朝代更替、改换门庭的必然,她都快想当然的以为自有人类起,这块土地就是由她的家族在统治的。
杜布瓦家族的王权来自于她的祖母,她儿子的王位继承自杜布瓦家族,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探究,她祖母的家族对这片土地的统治权力,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奥丁建国几百年,而诺丁堡矗立在诺丁山上,已经上千年了。
莉亚眨眨眼,觉得自己的脑容量有点儿不够用,她努力地把脑海中的一团乱麻理出思绪。
上千年前,诺丁汉家族的祖先们从诺丁湾登陆,作为这片大陆上出现的第一批具备神棍素养的人,他们很快就聚集起一大批信徒,并借此占领了现如今奥丁、乌拉诺斯、吉尔尼斯加在一起的这片小型大陆。
使得诺丁汉家族成为这片大陆上最至高无上的掌权者,家族成员也被称之为神的后裔。
但没有哪个政权是能够千秋万载的,就像莉亚老家的那位始皇帝,自以为皇位能传万代,没成想到了儿子手上就歇了菜。
诺丁汉家族看起来也不例外,不晓得是外部原因还是内部因素,又或者兼而有之,总之若干年后,这原本一整个社会体系被分割成了三个国家,而诺丁汉家族也只能盘踞在诺丁郡,成为奥丁国王的封臣。
除了那些在亚美教压迫下藏匿在各处、信仰依旧坚定的旧神信徒们,已几乎没多少人记得、更没人会提及它的这段历史。
连信徒们自己都不愿提及,诺丁汉家族的孩子们一生下来就要接受亚美教的洗礼,这简直是对旧神的侮辱。
不过好在,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他们终于能够再次从黑暗中走出,毫不避讳的谈论自己的信仰,甚至到诺丁山拜上一拜。
看似消失了几百年的旧教,终于迎来了全面复苏。
莉亚把时间顺序前前后后理顺,然后咂了咂嘴,搞了半天,我们还算是世仇啊!这感觉略诡异,总像是在演奥丁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诺丁汉哼哧一笑,什么世仇,若真算起来,全奥丁贵族没几个不是我的世仇。
可不是么,他们可是实打实宣誓效忠的奥丁国王啊。
而且再扩大一点儿,旧教的衰败跟亚美教的兴起有着直接的关系,这样说,所有亚美教徒都是他的仇人咯?那他光是把仇人们的名字念上一遍,都要花至少三年啦。
莉亚瘪瘪嘴,把胳膊挂在丈夫脖子上又把脑袋往他怀里埋了埋。
她以为他总是瞒着自己,搞半天却是她神经太粗什么都没注意。
为此她有点儿小自责,也有点儿小愧疚,哦,她对她丈夫的家族史实在是太不上心了。
可是,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莉亚抬起头,手指在诺丁汉青青的胡茬上来回刮擦。
她嫁得始终只是,乔治·诺丁汉而已啊,跟他的祖先无关,也跟她的家族再无干系。
现如今在奥丁王位上坐着的,是他们的儿子,那才是他们的开始,他们的家族。
不生气了?诺丁汉有些揶揄的盯着妻子的绿眼珠。
莉亚把眼白翻给他看。
切,本来就不是生气好嘛,只是有些,唔,仿佛被蒙在鼓里的小抑郁,有点儿连管家太太都知道我作为你的妻子都还没听过的小别扭。
至于现在嘛,她昂起头,在丈夫青色的下巴上咬了咬。
吐艳,再笑话我就把你吃掉!诺丁汉却猛然一个翻身,摆出一副真要吃人的架势来。
莉亚急忙抓住他想要伸进裙摆里的大手,哦,每次这种久别重逢后的偿债,真是既甜蜜又痛苦。
她不免哼哼唧唧的磨蹭道:你你你,难道你没有别的事情要跟我说吗?北伐这一路的辛苦啊,乌拉诺斯的现状啊,还有下一步的打算什么的……总之,咱先说点儿别的什么吧。
但诺丁汉却没理她欲拒还迎的阻止,将裙摆一掀,就摸上了一直向往的所在。
他低下头舔了舔妻子的耳廓,低声道:那句话你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我是个行动派。
……伯爵大人用整整一个下午向妻子证明,她对他的评语有多正确,在顶着妻子哀怨又满足的眼神儿给俩人一齐洗了个热水澡、神清气爽的重新躺回到鹅绒被上之后,俩人才开始在办完正事之余,再聊聊其他的闲事。
其中一件,就是凯瑟琳母子的归属问题。
沦为罪人的王太后母子自然不能继续留在乌拉诺斯,别说是早就看她不顺眼的平民,就是贵族们,也不能容这个被他们亲手赶下台的执政者继续活在世上。
但对于诺丁汉伯爵,或者说对于伯爵夫人来说,凯瑟琳母子不能死。
别说莉亚没有残杀手无寸铁的幼童跟妇孺的习惯,就算有,这俩人也绝不能死在这当口儿上,死在,她和腓力王即将完成交易之前。
你说,如果有了这俩人作交换,我们赎回大团长是不是就有了可能?虎毒不食子,腓力不见得对这个女儿跟外孙没有丝毫感情,但也绝不会深厚到能够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巨额财富的地步。
不过,凡事并不绝对,骑士团在腓力王眼中是块肥羊,乌拉诺斯又何尝不是?说到底,到嘴后又吐出来的鲜肉,终究比始终入不了口的更叫人郁闷。
凯瑟琳现在是被赶下了台,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永远再没有站起来的机会,说到底,她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把母亲的罪过连坐到儿子头上,不过是贵族们不想再被斯卡提人骑在脑袋上的迁怒之举,若干年后,等现在的幼童懂事成人,乌拉诺斯局势又当如何还真未可知。
诺丁汉有信心在他的统治下,这片国土绝不会再滑出他的手掌心,而腓力也是一个骄傲自信的人,搞不好他还认为经过一番运作,自己跟女儿在海对岸仍有翻盘的机会呢。
所以,腓力会看重已经失事的凯瑟琳母子,也不是不可能。
若拿他们去交换大团长……诺丁汉不得不摇摇头,他并不看好这个提议。
不过,为艾尔伯特的归来加上两块重量级的砝码,也不是件多余的事。
无论凯瑟琳母子是生是死、何去何从,他都不放在眼里。
他所关心的只是,怎么做,才能给他妻子带来最大的利益。
于是在奥丁开往斯卡提的王室船只上,就多了乌拉诺斯的前国王跟王太后两人,当然,他们此刻的身份是,人质。
120乌拉诺斯的局势,斯卡提并不是没有收到消息,但时至今日腓力王才算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当然不想把叼进嘴中的肥肉再吐出来,可他实在又分|身乏术,对远在奥斯海峡对岸发生的战事无能为力。
因为偏偏在奥丁对乌拉诺斯用兵的时候,斯卡提境内的骑士团开始了反扑。
腓力几乎怀疑,这其实是诺丁汉跟骑士团商量好的。
哦,根本都用不着怀疑,这铁定就是。
世人都知奥丁跟骑士团的关系,更何况那位幼稚的诺丁汉伯爵夫人还企图拿金币就把大团长赎回去。
真是笑话,若是让阿诺德重获自由,腓力这辈子都别想睡什么安稳觉了。
可现实证明,即便大团长依旧被关押在月光城重兵把守的监牢中,即便有无数骑士团成员经受不住酷刑折磨而招认了那些五花八门的罪名,即便斯卡提境内骑士团的商贸据点几乎已被他连根拔起彻底清除,这个号称成员两万的庞大组织依旧有反扑之力,而那位诺丁汉伯爵夫人,显然,也绝不是什么笑话。
最令斯卡提国王头疼的,还是来自国家统治阶级内部的反对之声,而最令他恶心的,就是佩恩斯家族的强烈抗议跟声讨。
你们是失忆了吗亲?你们是脑子被门挤了吗亲?你们这是脑子被门挤开后又注了水吗,亲、亲、亲?!!费迪南是因为什么死的大家都还记得好吗,他根本就与此次围剿、捕杀骑士团成员的行动无关啊。
如果说其他贵族们是为了自己家族中被逮捕的子弟而抱屈、而鸣不平、而怒火中烧,腓力还可以理解。
但事实上,大部分贵族家庭在事发之后就通过各种手段把家中直系亲属藏匿了起来,月光城的监牢中,几乎一个大贵族都没有。
当然,并不绝对,总有那么一个俩的倒霉蛋,腓力也暗中许诺,可以缴纳赎金交换,金额嘛,自然不会低了。
但他实在小瞧了中小贵族的力量,实在小瞧了那些看起来不怎么起眼、抱起团来却依旧骇人的男爵、骑士家庭,更加忽视了某个借故找麻烦的古老家族。
佩恩斯这个姓氏,在斯卡提代表的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能够迎娶尊贵的公主,在斯卡提就意味着贵族中的贵族,是值得王室与之联姻结成同盟的。
更何况这位尊贵的公主,此刻以七十岁的骇人高龄尚活在人间。
作为小儿子,费迪南确实没有家族爵位跟土地的继承权,但人之常情,父母大都比较偏疼小儿子。
这位血统尊贵的母亲在四十多岁才生下他,就如奥丁的玛蒂尔达女王对待她高龄生产的威廉王子一样,宝贝的犹如一颗眼珠子。
所以即便费迪南有种种恶习,他在骑士团内部依旧享有超然的地位;即便他犯下种种恶行,大团长瞧在佩恩斯家族的面子上也没公开宣布将他逐出骑士团。
虽然他的所做作为,大家都心照不宣,骑士团也不可能再容忍和接受他,但没有正式通告,就使他还保有一定的名誉,就使得母亲以及家族对这个恶迹斑斑的小儿子还寄予一定的希望、存在一丝的牵挂。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在鼓动和间接挑起奥丁内战之后,在诺丁汉的大队人马围剿之中都没死的费迪南,却偏偏死在了乌拉诺斯,死在了他们自己人——斯卡提的凯瑟琳手里,而且是,活刮。
公主对她亲外甥——腓力王的迁怒可想而知。
尽管没证据证明费迪南的死是他在背后操纵,而且作为一国执政者,这样做也十分的不明智,但迁怒是可以毫无道理可言的,况且谁不清楚,凯瑟琳母子实实在在就是她父亲手中的傀儡?做母亲的把账算到国王身上,在事后一直隐忍不发,如今觑到了好机会,怎么可能不如蚁附膻在腓力身上生生咬块肉下来解恨?!谁管费迪南是怎么死的,关键是他死了,而且还曾经是骑士团成员,还跟几乎所有被俘的骑士团成员一样,是死在腓力父女手上。
仅凭这点,就足够佩恩斯家族与动|乱的中小贵族站入同一阵营了。
而佩恩斯家族的实力,以及它在斯卡提贵族中的地位,也给了男爵、骑士们以底气,连消停一时的商人们也趁机搅起了混水,大贵族们虽未表明立场,可看好戏的心态一望即知。
在这种时刻,腓力有精力去挽回他嘴里掉出去的肥肉、有功夫去理会他那沦为阶下囚的女儿、甚至有心情去响应教宗对奥丁的征讨,才怪!但是他不想,并不代表别人不想。
在斯卡提乱成一锅粥,国王忙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之际,有人,在这错杂的局势背后,又推了一把。
莉亚站在甲板上,海风吹起她金红色的长发。
这不是她第一次出海,但这么大阵仗,即便在奥丁的历史上恐怕也是首次。
当初在东海岸全歼斯卡提六千人军队之后,诺丁汉就一直着手准备建立一支海军的计划。
如果他有一支如海盗般能在水上神出鬼没的队伍,且又比海盗纪律严明服从命令,再遇上敌军来袭,就远不需要巴巴的等待援军,直接迎头痛击,早就能把斯卡提人送回老家去。
这个计划,在黑寡妇处于半隐退状态后,得到了大力的推动。
用莉亚的话来说,海盗们大都选择了从良,有商贸这条生财之道,谁还愿意提着脑袋跟人玩命呢。
即使后来,骑士团的贸易网络被毁于一旦,但伯爵夫人开辟西部航线的计划再次吸引住了他们的视线,除了天生不安分、热衷于劫掠跟抢劫的少数人,大批海盗都选择留了下来。
热衷漂泊、冒险生活的,上了戈登带领的船队一路向西。
勇武好战又肯服从命令的,悉数编入摄政王新建立的海军,再补充上本地新选拔的轻壮,形成一股任何国家都无法轻视的海上力量。
而这支海上力量,此刻正行驶在奥斯海峡的水面之上。
放眼望去,一片片红底旗帜迎风飘荡,旗帜中央锋利的爪子紧握住直立的长剑,黑龙犀利的眼神目视前方。
这是王室旗帜,代表的是,亚历山大·诺丁汉国王。
亚力克,莉亚向着不远处召唤道:到妈妈这儿来,我有话对你说。
提起长子她就头疼,对于从未坐过船的国王陛下来说,穿越奥斯海峡是多令人向往的旅程。
面对儿子的软磨硬泡,伯爵夫人那必须是不能同意的,亲,我们不是去旅行,我们是去办正事的好吗?可丈夫的一句话就将她所有的坚持都化为了乌有,他说:奥丁的国王,可不是终日养在城堡里看不清世事的孩子。
好吧,她得承认诺丁汉说得对,赎回艾尔伯特不仅仅是家事,而加上凯瑟琳母子,那更称得上是外交事宜。
她的儿子是奥丁的国王,即便年幼也无法当做一般孩童来教养。
但是,她总觉得这趟恐怕不会如看起来那么顺利,显然她的丈夫也有这样的认知,要不然不会带着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
而她的儿子,今年才六岁。
什么事,妈妈?国王陛下抬头仰望他的母亲。
他的个头已越过莉亚的腰际,表情认真背脊挺直,若不是那双如绿宝石般的眼睛,俨然就是一副高仿版小号诺丁汉的架势。
哦,还是小的时候好玩儿。
伯爵夫人没说话,而是先抬起双手把儿子梳理整齐的一头黑发揉搓的如同鸟窝。
嘿,嘿,妈妈,亚历山大躲避着母亲的魔爪,眼神环顾四周发觉没人笑出声,迅速整了整自己的仪表。
我是国王呐,他略带抱怨地说。
哦得了吧,你是我儿子,莉亚抬手兜住儿子的脑袋将他带进怀里,拉着他转身向船舱走去,好了,过来,我们谈谈。
你去看过小腓力?凯瑟琳母子跟他们同乘一条船,莉亚并没下令苛待她,除了不能踏出房门半步,母子两人的生活标准跟他们还执掌乌拉诺斯的时候差不太多。
而国王陛下隔着窗口跟阶下囚聊过天的事情,自然被侍卫们以最快的速度汇报给了伯爵夫人。
莉亚从不介意儿子跟同龄人玩耍,无论身份如何,只是这个实在比较特别。
是的,妈妈,亚历山大坦白回答:我听侍者们说,他以前也是个国王。
这就是他对这个跟自己妹妹同龄的男孩特别感兴趣的原因,同样是国王,对方的母亲还同样姓杜布瓦。
可是妈妈,他为什么成为囚犯了呢?他现在是个囚犯对吗?他的房间门口有好多侍卫呢。
嗯,不完全是,不过也可以这样认为,宝贝儿,伯爵夫人斟酌着措辞,那么,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没什么了,他连话都说不流利呢。
为此国王陛下还感到纳闷,都是四岁多,怎么这个小腓力比他那能跟自己耍嘴皮子吵架的妹妹差这么多,哦,连不满两岁的布兰登都不如,虽然他的小弟不爱说话,可看起来却一点儿都不傻。
他只是说,有好多人闯进王宫,然后,他们就不叫他当国王了,也不再称呼他陛下,连一向最喜欢他的大主教都不来看他了。
他跟他母亲住在一个房间里,不许出门,后来就坐马车,然后坐船,然后,然后就在这儿了。
亚历山大略过了腓力边说边委屈地流眼泪的情景不提,他对此很不屑,多大个人儿了,连他妹妹都很少流眼泪,一个男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话吗。
亚历山大其实最上心的是,妈妈,国王,是别人不叫做,就不能做的吗?他由此而想到自己,如果某一天也有人闯进他的家门,也把他从王位上赶下去,把他关在房间里永远只能透过窗口向外面看……哦不不,爸爸不会让他们那么干的,可万一,万一那个时候,爸爸恰好不在家呢?可是妈妈,国王不应该是最大的吗?就像母亲教他玩儿的扑克,大王能管住所有的牌呢,国王的话不是应该最有效力的吗?就像他在诺丁城每月一次的接待中,所有人不论贵族平民,都表现出一副恭敬聆听的神色,国王,国王不应该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所有人都必须执行不会反抗的吗?尽管现在他还远达不到这个阶段,在诺丁城母亲的一个眼色都比他所谓的命令管用,但亚历山大把这归咎于他还小,他还不能独立的管理国家。
等将来,等某一天他像骑士受封一样接受某个仪式,加冕成为真正的国王之后,那他就将是至高无上的,他说的话是任何人都不能反驳的。
难道这样的国王,还能,被人赶出家门成为阶下囚吗?!哦,宝贝儿,莉亚拉着儿子坐到她腿上。
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孩童时的行为,国王陛下不自在的拧了拧腰身屁股,但最终还是从善如流的伸两臂挂住母亲的脖颈,一脸依赖的望着她。
宝贝儿,你要知道,在一个国家当中,国王的权力是最大的,但同时,他的责任也是最大的。
你瞧,我们要关心农事,因为民以食为天,不能让我们的人民饿肚子;我们要管理军队,因为这片大陆上不是只有奥丁一个国家,我们不去侵犯他人,也要防范别人的侵犯;另外,还有工业,商业。
你想想看,自从铁匠提高了冶炼技术、改造了板甲,骑士们在战斗中是不是安全了许多,在骑士大赛中是不是再没出现过重伤不治的事件?我还带你去参观过印刷厂,你看到一本书被印出来有多快,连你喜欢的磨坊小弟都已经开始学习认字了是不是?还有火药,哦,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见识到它真正的威力,但你要知道莫里斯爷爷每天忙忙碌碌都是在研究和改造它的配方,它在战场上将成为我们的保护符,即使面对敌人十倍于我们的兵力。
至于那些奥丁不生产的但其他地方有的东西,都是商人叔叔们千山万水带来的。
而所有这些,都是一个国王应该操心的事情。
你将来会非常繁忙,就像现在的爸爸一样。
如果某一个环节你没有管理好,让它出现了纰漏出现了故障,就会引起与之相关的人民的不满。
就像茜茜,你答应她在后山给她捉一只红嘴雀可没能做到,她当时有多失望多生你气?而那不过只是一只鸟儿而已。
你是一个国王,你有保护你的人民、让他们生活安定富足的责任。
如果你没能做到,比方说害他们吃不饱,比方说任他们受欺侮,在比方说在争执跟矛盾面前不能公平公正的作出判断,你就会令他们失望,令他们不满,最终感到气愤。
当这种气愤集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就会想要反抗,他们就会联合起来,把你,推下王位。
推下王位后的结果莉亚没有讲,对于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那实在太沉重了。
仅仅是这些,已足够令亚历山大感到震惊,而且毫不怀疑。
瞧啊,活生生的例子不就摆在眼前呢吗,那个只能透过窗户跟他说话的小腓力,他一定就是没能把这些事情做好。
国王陛下抱着母亲的手臂紧了紧,认真严肃地说:我一定会做个好国王,不会让你被关在屋子里的。
在他心里,凯瑟琳反而是受腓力连累的。
莉亚吻了吻儿子的额头,好孩子,妈妈谢谢你。
尽管知道不可能,她还是道:可我希望,你能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亚历山大生下来就注定成为国王,他没得选择,但君主们本人并非真的想当一个君主。
有喜欢画画的皇帝,有热衷蹴鞠的皇帝,还有想当木匠的皇帝。
她希望她的儿子即便必须做一个国王,也能够做其他任何他喜欢做的事,宝贝儿,你最想做的是什么?亚历山大的回答毫不迟疑,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国王,妈妈,我最想做的就是一个好国王。
他喜欢忙碌,像父亲那样的忙碌,喜欢所有人面对摄政王时那恭敬严谨的态度。
他喜欢每月一次的接见日,喜欢他的臣民用虔诚的目光仰望他,并且,发自内心的希望他们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还喜欢跟随母亲到乡间去,到工厂去,到田野里去。
他喜欢跟不同阶层的人说话,他跟谁都能聊上两句,不管是磨坊小弟还是农夫的儿子,都能成为他的朋友。
但即便是最严苛的贵夫人,也无法挑剔他的礼仪。
他从出生起,就被培养如何做一个好国王,并且从未想过要做其他什么人,他就想当国王,好国王。
妈妈,我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对吗?起码不能像小腓力那样。
当然,宝贝儿,伯爵夫人郑重的向儿子保证:你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王。
莉亚没有禁止儿子去看小腓力,国王陛下也并不热衷于此。
他总是把母亲每天布置的课业学完,跟在父亲身边一小段时间,听大臣们说那些似懂非懂而他又很感兴趣的话之后,闲暇之余,才会去跟这位新认识的同龄人聊上两句。
凯瑟琳则更不在意,尽管在外人眼中她现在是阶下囚,但在心里她却并不感到如何悲伤。
没错,她丧失了权力,可权力本来就不是她最初追逐的东西。
她还记得在斯卡提,在月光城,马尔科姆第一次来拜访时的情景。
少女时期的她,是真心想要做个好妻子的。
现在还不太晚,前王太后在心里感慨道,确实还不算晚。
比起苦寒的乌拉诺斯,气候温和宜人的斯卡提王城显然更适合她,那是她的故乡,她生长的地方。
她还算年轻,并且血统尊贵,凯瑟琳不在乎父亲再拿她做一次利益交换,而且庆幸自己对于父亲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改嫁在斯卡提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至于对象,呵,总不会比喜欢男人更糟糕的丈夫了。
这位即将重返故乡的公主,满心是对新生活的憧憬跟规划,至于跟前夫所生的儿子,显然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自然也不放在心上。
诺丁到伊登的海程并不算远,当距离港口仅有半天行程的时候,一则密探们从斯卡提王城传递回来的消息,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尤其是凯瑟琳的,尽管当时她还没机会知晓。
莉亚望着这封刚被开启的密函,手足发冷,紧抿着双唇甚至不知道该先问什么好。
上面的内容是,大约一周前,斯卡提王城发生大火,烧塌了半个监牢,而伤亡最严重的,就是关押着骑士团核心成员的那一处。
121监狱长搓着手,在心里偷偷诅咒着他一直信仰的神灵,明明给教会的供奉从未落下过,为什么偏偏还要将厄运降临在他头上呢?火烧监牢,火烧重犯区,斯卡提建国以来几百年都没遇到的倒霉事,恰好都让他给赶上了。
而最倒霉的是,被烧死的还是,那个人……监狱长的下巴一直抵着前胸,自进入这间房间来,他的头从没有一刻抬起过。
可他依旧觉得不够,是的,还不够,只要能逃过国王的雷霆之怒,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来补救。
所以当国王问及伤患情况时,监狱长抢着回答了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控制,陛下,从昨晚起,死亡人数再没增加。
腓力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没增加,现在说这话还有什么用,已经死了七十六个了好吗?!他强忍住砸人的冲动,因为身边四周已再没东西可让他砸,大厅中侍卫们额头上的大包能够证明这一点。
那么,到底查明起火的原因没有,国王阴沉着脸问。
呃,监狱长顿了顿,终于还是咬牙道:清理完现场后我们开始清点人头,有个重监区的守卫不见了,可能,是尸体被烧焦了,也可能是……纵火犯,监狱长没胆量说,那恰恰是他的手下。
国王这会儿却还没工夫追究他的责任,他接着问:人呢?逮到没有?到底是谁指使的?谁胆敢在我的眼皮底下烧死我正审问的囚犯?监狱长急忙把皮球踢到了卫队长脚下,十分着痕迹的深看对方一眼。
监牢是我的地盘没错,逮人可要归你管。
哥们儿,拉兄弟一把,陪我一起发抖出冷汗吧。
卫队长果然接收到了身旁的讯号,脖颈仿着监狱长同一弧度呈一百八十度向下,人,还,没找到……砰的一下,砸人声再次从大厅里响起。
国王没搜寻身旁事物,而是直接将靴子褪了下来。
没找到,什么叫没找到,没找到怎么行?!他完全不是在为那死去的七十六个骑士团成员感到惋惜,而是心疼有可能再也挖不出来的关于巨额财富的秘密;他也不仅仅是出于面子、出于对方挑衅他的威严而感到愤怒,而是,骑士团,包括核心成员在内,一口气儿死了七十六个,他该怎么交代?尽管在腓力下令的严刑逼供中,在他以莫须有的罪名处以火刑等刑罚之下,骑士团的成员早已死了不计其数,但那好歹是师出有名的,说到底,他还打着教宗号令审判异端的旗帜。
未经判决就因火灾而莫名其妙的烧死在监牢中,怎么样都说不过去,哪怕是随便指认个纵火犯,他都得找人背了这顶黑锅。
可关键问题是,不是什么替罪羊都能够稳得住世人,起码,远道而来的奥丁邻居就未必同意。
腓力王再次朝他的侍卫官吼道:大主教呢?他在哪儿?为什么还没到?你难道没有通知他要在这个时间等候我的召见吗?侍卫官当然不敢不通知,可通不通知在他,来不来,却在大主教自己。
肖恩大主教此刻正在他位于斯卡提大教堂的静室之中,房间一角的橱柜后有一扇低矮的木门,他把木门的锁从这一面打开,悄无声息的,一个人影就从门后的通道里闪了出来。
你干的不错,主教示意来人坐下,然后转过身,将桌上的玻璃酒瓶提了起来,琥珀色的液体在瓶中晃动。
这样一小瓶蒸馏酒在月光城能卖三个金币,而盛放它的玻璃器皿更是有市无价,若非有人相赠,尊贵如大主教也未必能有机会享用。
可惜啊,送他礼物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进来的是个身材中等,容貌普通,放在人堆里任谁都不会多瞧一眼的男人。
他并不应声而坐,而是焦急地跟随在大主教身后。
大人,我已经照您的吩咐做了,我已经……您答应过,会送我离开斯卡提,可现在到处戒严,我……您什么时候……不用紧张,也无需害怕,孩子,肖恩重新对上男人的目光,冲他慈和的一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正确的,都是受到神的指引,完成神圣的使命。
诸神会保佑你!他将蒸馏酒倒入两只空玻璃杯中,递给男人一只,向他举杯示意。
但这个焦急的人显然没有因为几句话而彻底放松,更没有喝酒的心情。
可是,我,我是说,外面到处都是王城守卫……哦,那都不算什么,大主教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仿佛从戒备森严的守卫眼皮底下,将一个大活人送出城是件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他转而问道:给你的金币,你可收到了?男人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光彩。
是的,感谢您,大人,谢谢您,这是我半辈子做梦都没见过的一大笔,他将右手捂在胸前,那里看起来鼓鼓的、硬邦邦的,显然是藏金的最佳所在。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你瞧,你的后半生有了着落,过半个小时后我会派人送你出城,你将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过你这一生都从未想到过的日子,你还有什么可忧心的?肖恩再次举起了酒杯,来吧,孩子,让我们为亚美教,为你对教会的虔诚,为你即将面对的未来而干上一杯。
要知道,这可是三个金币都买不到的好酒呢,诺丁城那个红发女人在捣鼓这些玩意儿上的本事确实无人可及。
男人因主教一番宽慰的话而渐渐放松,想到他未来的生活,似乎三个金币一杯蒸馏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为此而兴奋,紧张过后激动的难以自抑。
那么,提前享受一下这样的奢饰品、感受一下未来的生活也是无可指摘的咯。
他举起杯,在大主教鼓励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半个小时后,一个白布单裹着的长条状事物被悄无声息的抬入密道。
白单下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来,青黑的如同夜色,冰凉的毫无生气。
主教关上低矮的木门,把橱柜推回原位又把沉甸甸的金袋放入橱柜之中,再次露出慈和的微笑。
我没有说谎,孩子,你确实将去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而且,过这一生都从未想过的日子。
他重新回到木桌前,伸手摁开木板底下的暗格,将一封火漆已被撕开的羊皮信纸拿了出来。
不是他不够谨慎,将这种可能置自己于死地的东西仍留在身边,而是,对那位写信之人的人品,大主教实在不太放心,即使那是他的顶头上司。
这封信,就相当于一件证据,当事成之后,逼对方履行承诺的证据。
肖恩再次将密函上的内容默读一遍,脸上的笑意更深。
只要逼腓力对奥丁用兵,只要把远道而来的客人打回老家去,只要摘下诺丁汉的项上人头,下一任教宗的人选,就必定是自己无疑了。
腓力王完全不知道他这位老搭档、他信任的首相在自己背后的小动作,到现在,他仍怀疑是佩恩斯家族纵火烧了监牢,逼得他首尾难顾里外不是人。
他一边把那位老不死的姑妈恨得牙痒痒,一边派人给即将登陆伊登的诺丁汉夫妇送信,另外吩咐侍卫二十四小时豪不间断的紧盯着艾尔伯特。
没错,死的不是交易物,而是大团长。
尽管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不是最坏的情况,腓力只能反复的这样安慰自己。
自从捕杀骑士团成员那天起,他跟这个组织之间的仇恨就注定无法化解了,阿诺德早晚都得死在他手里,区别仅在于他有没有从对方口中获得财富的下落而已。
但现在,不管多不甘多肉疼多觉得不值,他都得把艾尔伯特毫发无损的、起码喘着气儿的送到奥丁人手里去。
在他即将迎接骑士团最疯狂反扑的时候,再卯上诺丁汉家族实在是不明智的二缺行为。
腓力虽贪婪,但绝非没脑子,所以,国王的信使几乎跑死了三匹马,一路狂奔着朝伊登郡驶去。
他得在诺丁汉夫妇听到消息发动报复性的攻击前,告诉对方月光城的实情,反正你们要跟我交易的又不是别人,只是一个艾尔伯特而已,只要他还活着,其他人死没死又有什么关系。
莉亚确实不知道她的亲人还活着,事发之后,腓力下令封锁了所有的消息。
人们只知道王城着了火,烧塌了半个监牢,从周围弥漫的焦糊味儿判断,还烧死了不少人。
但死的是谁,伤的是谁,大团长及相关人等如何,外人一无所知,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诺丁郡密探也能打听出确切的消息来。
她只能在心里祈祷,甭管是旧神还是一直看她不顺眼的亚美神,只要能保佑她关心的人平安无事就好。
就是在这样一种沉重的气氛下,奥丁的三十艘船只缓缓驶进了伊登郡的港口。
诺丁汉并没有着急下令登陆,而是等爱德华先下船跟藏匿在当地的骑士团成员接触。
论及跟保镖业的鼻祖——骑士团的交情,在斯卡提,哪还有谁比靠羊毛加工发了大财的伊登商人深厚?而说到胆肥、心狠、跟腓力王的恩怨,谁又能跟宰了满城贵族的伊登人相提并论?!就是在这样一群超然于王权之外的商人朋友的帮助下,骑士团在伊登等三郡的据点几乎一个不落的保存了下来,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哪个贵族老爷敢接手这个地方的管理,自然也就没人带着侍卫围剿骑士们。
商会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渠道,在腓力的信使抵达之前,莉亚就已经得知艾尔伯特尚在人世。
谢天谢地,她朝各方神灵感谢,但却没有就此而放心。
尽管艾尔伯特还活着,却在大火中受了重伤,在这个小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时代,烧伤,或者别的什么,都等于是被死神发了病危通知书。
只要没得到艾尔伯特完全康复的讯息,莉亚就不可能彻底安心。
但眼前这个局面却陷入了两难。
腓力当然巴不得早日把这颗烫手的山药抛出去,好让海对岸的邻居今早离开他的王室领地。
而从伤者家属的角度,莉亚却清楚此刻的艾尔伯特不宜被挪动。
她一边忧心月光城此刻的局势,莫名其妙的大火,这可不是内部安定的兆头,一旦起了暴|乱势必连累伤重的亲人;另一边却又踌躇于艾尔伯特的伤势,如果在路上受风怎么办,如果在路上感染怎么办,如果,如果在路上又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怎么办?!但要说让她去月光城接人,这又委实不现实。
先不说深入虎穴是否危险,就是腓力,恐怕也不敢让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朝自己国家腹地走去。
相对于莉亚,同样因养父仍健在的消息而长舒口气的爱德华,心情却又复杂的多。
大团长死了,那个他万分尊敬跟崇拜的人。
先不说这个噩耗对于他个人来说,是有多么的沉痛,即便是在整个亚美大陆,都宛如一道晴天霹雳。
只要他还活着,骑士们心中就还有希望;只要没听到他被判决的消息,团员们在黑暗中就依旧没有放弃。
但现在,所有支撑都崩塌了。
如果说阿诺德的存在就是绷在骑士团成员心头的一根弦,随着心弦的断开,所有屈辱、愤怒、怨恨,种种不平静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人们的心头。
不仅仅是在伊登,在奥丁,甚至在整个亚美大陆,幸存着的、藏匿着的、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骑士们全都冲了出来。
爱德华对这种情况感到焦急,他答应过大团长,要带领骑士团东山再起。
现在对方死了,这承诺更成为一道枷锁,时刻提醒着自己的使命。
阿诺德给他的命令是暂时蛰伏,可他没说蛰伏多久,也没交代何时再起,这要靠爱德华自己的判断。
难道,就是现在?比起莉亚兄妹的矛盾,肖恩大主教显然态度坚定的多,他的目的就是挑起斯卡提跟奥丁的战争,现在这种胶着的局面,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所以他整了整衣冠,大踏步的朝国王会议室走去。
陛下,听说您已经下令,准备将那个自称艾尔伯特的骑士团监察长送到伊登去?是的没错,国王没心情追究他的首相近段时间的不称职状态,国内以及西海岸的局势远比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教要紧多了。
趁他还没断气,我得把他赶紧塞到奥丁的船上去。
能换回多少还有利用价值的女儿跟外孙,还有一大笔赎金,这笔买卖总算还不算太亏。
可是陛下,容我提醒您,肖恩一脸担忧的说:他现在的情况恐怕不太乐观,在半途中出现意外,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事实上如果可能,大主教会让这种意外在月光城就发生。
但自从着火事件后,国王就加派人手下死力的盯守,主教一点儿做小动作的机会都没有。
尽管给伤者看病的是教会修士,但在切实兑现承诺、摆脱腓力的钳制之前,他还不想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艾尔伯特死掉最好,可却绝不能死在神职人员之手。
所以,如果您的囚犯死在途中,这笔交易自然就做不成了,诺丁汉夫妇搞不好还会因此而迁怒,认为是您有意将其杀死……我会害自己白白损失这么大一笔赎金吗?!国王高声反驳,紧接着却又因自己的贪婪本性暴露于众而感到不快,但他还是抓住了重点,你说的没错,如果他半路死了,诺丁汉一定会借此发动战争。
以己度人,腓力自己就会这么想,也会这么干。
所以,送不送囚犯,结果都是一样,而留下监察长,却依旧有机会知道骑士团财富的下落……大主教提出了问题的关键,果然看到国王的眼睛猛然发亮,他再接再厉道:而这笔交易所能带来的大笔赎金,呵呵,只要将诺丁汉夫妇留下,诺丁汉家族的金币还能自己长腿跑掉吗?那当然不可能!想到传闻中诺丁汉家族的财富,腓力就不得不承认,那甚至比骑士团还令人心动。
但问题是,你难道没听到探子的回报吗?三十艘,整整三十艘运输船,你知道那上边能装多少奥丁人吗?!该死的,自从吃掉了乌拉诺斯,诺丁汉的实力又增强了。
哦,早晚有一天我得把那儿夺回来,但不是现在,对,不应该是现在。
骑士团的麻烦没解决前,我们分不出兵力去对付奥丁人,绝不能跟他们在海上开战。
当然不能,陛下。
在海上跟收编了水鬼的奥丁军队打,那是傻蛋。
但是进攻的是他们,防守的是我们。
伊登的海滩狭长细小,两侧全是杂乱高大的礁石,除非他们翻过高石而来,否则,无论船上有多少人马,都没办法同时在伊登的海边登陆。
而只要他们一靠岸,我们就下令射箭,您还记得凯瑟琳公主两年前派人送来的诺丁长弓吗?诺丁人就是凭借这个,几次打败了乌拉诺斯的进攻。
现在,我们就靠他们的武器,让他们被扎成刺猬,也上不了岸。
腓力激动地握紧双拳,越听越觉得这件事可行。
关键还在于,费这么大精力又卯上整个骑士团还没能得到巨额的财富,令他委实觉得不甘心。
若因此还能将诺丁汉家族的财富也收归己有的,那才称得上划算的买卖。
对,奥丁人不好打,但这次的战场不是在奥丁,而是在他的斯卡提。
他就不相信,在自己的地盘,诺丁汉夫妇还能翻出天去!一个小时后,二十几批信使从月光城出发,朝斯卡提的各个领地疾驰而去。
在召唤封臣、集结军队的同时,腓力又朝着西海岸派出第二个信使。
艾尔伯特是不能死的,国王还指望着从监察长口中获得骑士团财富的下落,但这并不妨碍他传播假消息,并不妨碍让诺丁汉夫妇认为其已经死。
人在愤怒之余,常常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这点狡猾的腓力王很清楚。
也许诺丁汉夫妇会因此而忽视客场作战的劣势,冲动的向伊登发起进攻呢?要知道,信使的回报中还曾提及,奥丁国王也在其中的一艘船只上。
女儿跟外孙的死活腓力并不是十分担心,他倒是想知道,若逮到奥丁的国王,又能换取多少赎金?答案是,可以一试。
122轰的一声巨响过后,伊登再次恢复宁静。
人们像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似乎半点都没受影响,贩卖的依然贩卖,赶路的依然赶路。
只有当又一波兵将用单薄的破木板被抬进城的时候,伊登人的脸上才会出现一丝异样的表情。
那是不屑,夹杂着幸灾乐祸,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一群没用的废物,市民们在心里这样定义远道而来为国王战斗的贵族军队们。
可不是么,仅仅偷学来了人家制弓的技术,就自以为能够与之抗衡了,以为凭借二百码的有效射击,就能将奥丁人压制得船舷都不敢踏出半步。
可惜啊,当那些黑黝黝冒着火光的球体被投石机一颗颗抛到城墙上的时候,这群所谓国王忠诚的封臣才开始明白后悔这俩字儿该怎么写,胆战心惊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那东西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火药。
不过伊登人私底下更喜欢称呼它为,伯爵的小玩意儿。
是的,伯爵,伊登伯爵。
伊登这个地方,近百年来一直被掌握在斯卡提王室手中,在大约一百年前,它被一位年轻的王子继承,那是莉亚的曾祖父。
后来,随着她的祖父路易·杜布瓦迎娶奥丁的玛蒂尔达女王,伊登郡被变相的划入了奥丁的领土。
它的新领主威廉王子,宣誓向他的兄长亨利效忠,而非斯卡提的国王。
直到威廉过世,乌拉诺斯与奥丁连年征战,为了笼络住另一位虎视眈眈的邻居斯卡提,理查德将这片土地还给了腓力,使其重新纳入斯卡提的版图。
面对失而复得的国土,腓力给这个地方指派了一个新的领主,一个在东征中颇有建树,又很得国王看重的伯爵。
但是可惜,伊登人的眼光显然跟他们的陛下略有不同,尤其是在一道道增税令频繁颁布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只知道严苛执行国王命令、照死里剥削领民的领主大人就越发的不招人待见。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这位国王的宠臣在睡梦中就失去了自己的脑袋,与他黄泉路上作伴的,还有几乎满城的贵族男性。
显而易见,伊登人对他们的国王并不怎么买账。
腓力大概忘记了亚美大陆一贯的传统,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
同样的,我封臣的领民,也未必就能真正成为我的领民。
更何况他的政策,与几乎已掌握整个城市命脉的商人们背道而驰,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而眼下,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商人们在跟奥丁的贸易中发了大财,尽管与诺丁汉伯爵夫人做生意,得忍受她这样那样的条件跟限制,但因此而获得的利益却能把这一切都忽略过去。
伊登人甚至在心里偷偷的衡量,跟那位贪婪、冷酷的腓力王相比,诺丁汉伯爵夫人才是一个他们所希望的领主。
为什么不能这样想呢,她本来就是啊?!阿梅莉亚·杜布瓦,这片土地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尽管有理查德签字的书面文件,两个国王也在上面盖了自己的印鉴,但是不可否认,诺丁汉伯爵夫人才是伊登郡真正的权利人。
理查德,作为她的堂兄以及国王,在她父亲过世后是她法定的监护人,这点毋庸置疑。
他有权利在不经过任何人批准的情况下,处理她名下的财产,但并不包括单方面宣布放弃某块土地的所有权。
国王拥有封臣的效忠,但并不拥有封臣的土地,换句话说,只要莉亚没有在相关文件上签字认可,这块土地在法律上就应该还是属于她的。
当然,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莉亚还是菲奥娜,都从未想过要去反驳理查德的决断。
这时代虽没有词汇叫君无戏言、一言九鼎,但国王的敕令依旧是不容置疑的。
理查德说他把伊登还给了斯卡提,那伊登就是属于斯卡提,莉亚从未想过要去拿回理论上是属于她的这块土地。
但眼下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诺丁汉夫妇望着信使从来的第二封国王来信,几乎要笑出声来,谎报死讯,腓力这到底是玩儿的什么节奏?!倒不是说莉亚就没有因此而怀疑跟揪心过,但因为王城大火,致使捕杀骑士团成员的行动告一段落,再加上中小贵族以及佩恩斯家族的暗中运作,骑士团在斯卡提各地的据点渐渐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虽然依旧是隐藏在暗处,可消息传递远比先前灵通得多。
正如那位曾被判了绞刑、现在却依旧活蹦乱跳的呆在诺丁堡的教宗特使说的那样,教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教宗看大团长不顺眼,就会有人看教宗不顺眼。
而同样的在斯卡提,也有神职人员看大主教不顺眼。
月光城传回来的消息,艾尔伯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还活着,尽管伤势不容乐观,但还没到要国王现在就为家属发死亡通知书的地步。
所以,明摆着,腓力就是要激怒他们引起战争。
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莉亚跟丈夫对视一眼,一同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好吧,还有一丝丝被轻视的愤懑,那老头儿竟然天真的以为在主场作战就能高枕无忧了!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这并不是冲动的决定,从腓力设计谋杀理查德那天起,斯卡提跟奥丁这一战就在所难免。
即使莉亚不坚持,她背后那些曾经宣誓效忠她堂兄的贵族们都未必答应。
更何况,隆重的出动三十艘战船,诺丁汉打得绝不是空手而归的目的。
打呗,投其所好,顺便让毒狼知道知道,斯卡提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但打仗是得有缘由的,就像教宗下令围剿骑士团,还得打着审判异端的旗帜。
作为现阶段的亚美公敌,被教会扒了教籍扔出来游街示众的诺丁汉夫妇,更得找个好听的名头。
伊登这个名字就从脑海中浮现出来,还有什么比主张自己的权利,更能理直气壮的?即便被剥夺教籍,财产不再受到所谓的保护,但莉亚依旧有权利拿回属于她的东西,只要她有这个实力。
奥丁人根本不着急登岸,他们运输船携带丰富的补给,足够耗到伊登城墙上再看不到一个斯卡提国王的人。
一天三轮的投弹,早中晚,一次不落。
在长弓的射程范围之外,奥丁的炮手们甚至自发的开起了军事竞赛,反正伯爵夫人发话了,这种小场面就当是演习,炮弹管够。
这些年来经过反复试验跟改良,被淘汰的火药型号都快堆满整个诺丁山仓库,扔掉也是浪费,干脆拿来给斯卡提远亲送礼,权当是为他放礼炮长长眼了。
不到半天时间,西面城墙就被炸开一道大豁口。
伊登是港口城市,城墙几乎修到了海岸线边上来,奥丁人在船上投弹,一扔一个准儿。
好在离城墙最近的地方是贸易区,战时不会有闲杂人士,除了各地应国王召唤而来抵抗奥丁人的斯卡提贵族军队,伊登人称得上是毫无损伤。
商会的负责人们甚至悄悄碰头开起了小会,讨论值此紧要之际,如何拖腓力的后腿儿才能更好的表现出对伯爵的忠心。
反正经此一役,他们都不可能再投归国王旗下了。
倒不是说伊登人对原本的领主家族有多忠诚,而是明眼人谁都能看出,这一边倒的局势谁能笑到最后,傻子才会投向注定的失败者。
想到成为诺丁汉伯爵夫人自己人后所能带来的利益,令这群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们眼睛都开始发红,他们甚至已经盘算,除了伊登伯爵,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商人们能想到的,腓力也能够想到。
大主教能看到的,教宗必然也已看到。
这当然不是他期待的局面,先是乌拉诺斯,紧接着又将是斯卡提,他想打压甚至灭亡的诺丁汉家族,不但没有朝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反而越见强大。
教宗先是气愤,继而心慌,他是想让腓力父女打头阵当炮灰,可却不是为了喂饱诺丁汉,好让对方一路杀向教宗领来的。
拦住他,必须拦住他。
教宗的敕令下往亚美各地,尽管伊格等国家也多少有回应的迹象,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真正能解斯卡提之围,能与腓力遥相呼应合力歼灭奥丁船队的,就只有泰格王国。
可惜,这俩也是冤家,除去几年前的一战不提,人家被休弃的公主可还呆在家里无人问津呐。
生平第一次,教宗用他三寸不烂之舌为两家说和,想他惯于挑拨、羞辱、讽刺,这样的情景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新鲜。
可不管怎么说,泰格国王最终还是松了口,在腓力几乎要扛不住,准备将艾尔伯特毫发无损的祭出来,把教宗抛到一边谈谈休战条件的时候,泰格国王的军队终于自王城出发,朝着西北方穿过两国边境向伊登郡奔驰而来。
但在即将越过斯卡提跟泰格边境线的时候,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对手。
123这真令人意想不到,莉亚将视线从密函中收回来,转而投注在她丈夫身上。
不是吗,一贯低调到连玻璃都得偷偷摸摸藏在小岛上生产,还不敢拿出来全世界显摆的格拉斯王国,竟敢公然违背教宗的旨意,出兵阻截泰格王国的军队。
好吧,尽管知道现如今他们的国王是出身骑士团的加布里尔,都没办法令伯爵夫人将这么生猛的行为跟这个存在感稀薄的国家联系起来。
但这是好事情,起码,摆在我们眼前的,就只剩斯卡提了,诺丁汉说。
你认为格拉斯能挡住泰格人?马分优劣,国家也得分个三六九等。
像奥丁跟斯卡提,是亚美大陆数一数二的强国,乌拉诺斯稍次之,泰格王国跟它差不多。
至于名不见经传的格拉斯,说它与世无争那都是夸奖,称其为国小势弱毫无抗争之力才最恰当。
以它的兵力,能挡住倾巢而出的泰格军队?别忘了,还有骑士团,伯爵提醒他妻子。
继奥丁之后,格拉斯是第二个公开宣布庇护骑士团成员的国家,除了诺丁郡,还有一大批无家可归的骑士们涌向格拉斯王城。
这群作战经验丰富、傲视整个东征战场的骑士团成员将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尤其是,在同袍加布里尔的带领之下。
这样看来,我们倒确实可以一心一意的对付腓力了。
被一心一意对付的腓力王,日子当然不太好过。
仅仅一念之差,就令他从拿到大笔赎金变成损失大批农民。
贵族老爷上战场,当然不是光杆司令,除了旗下的若干骑士,就是从自家领地上临时现招的农民们。
这些拿惯锄头铁锹、行动散漫的男人,在奥丁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职业军队面前,说不堪一击都是对他们的褒奖,事实上他们连敌人的面儿都几乎没见到。
整日的火药攻势,炸得他们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远在两军冲锋之前,已有近三分之二的人马折损。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诺丁汉根本不打算登陆。
当斯卡提军队站上城墙的时候,奥丁人就佯作进攻;当斯卡提贵族被打得扛不住撤出城墙甚至打算放弃伊登的时候,奥丁军又慢慢悠悠地回到了船上;可若这时调转方向,追在敌军屁股后面再次布置城防,奥丁人就会立马扭头又杀过来。
诺丁汉似乎十分热衷于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扑两下,就放一放,放走之后,再扑上去咬两口。
可斯卡提这边依旧每天都在死人,诺丁汉玩的是游戏,从奥丁船只上飞出来的火药可不是游戏道具。
奥丁摄政王似乎已打定了主意,用这种钝刀磨肉的方式,慢慢耗死耗尽斯卡提军队。
诺丁汉玩儿得起,腓力玩儿不起。
光想到每天损失的人丁,每年即将减少的赋税,他都会感到肉疼。
至于贵族跟大主教之间喋喋不休的争论,更是令他烦躁不已。
肖恩的心思他其实很清楚,站在教会的立场,即便斯卡提被生生耗死了,教宗都不会在乎,只要他们同样能耗死奥丁就行。
且不说腓力有没有傻缺到要当这个炮灰,就算他铁了心要耗,就真能把奥丁耗死吗?别开玩笑了,看看现在千疮百孔的伊登郡,白痴都能知道答案。
但腓力并不是毫无办法,他还有一张王牌,能够扭转这颓败的局势。
不管何时何地,斯卡提国王首先想到的都是利益。
农民损失了,可那是领主需要关心的问题,每年的税赋额他还是可以保持不变,从哪里找补,让贵族们自己去想办法呗。
只要现在把艾尔伯特交出去,他依旧可以获得约定中的赎金。
这样算来,似乎这个决断也不是太过失策。
好吧,现在不是为自己脸上贴金的时刻,怎么样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才是他该精心计划的事情。
国王大手一挥,当即拍板,传信议和,要跟诺丁汉在伊登继续中断了的交易。
这显然不符合大主教的期望,于是他对国王道:这不过都是诺丁汉的借口罢了,陛下,您不该认为只要履行约定,奥丁就会撤兵,奥丁人就会从伊登离开滚回老家去。
您想想看,一个红堡的亲戚对于恶名昭著的诺丁汉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国王神色阴郁的瞪了他的首相一眼,但止不住的咳嗽声令这个动作再不复往昔的气势。
自己也上了年纪,尽管不愿承认,可这就是事实。
如果搁二十年前,腓力恐怕不会这么快就低头。
可现在已经不再是跟理查德意气之争的时候了,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唯一的继承人又根本挑不起这副担子。
见好就收吧,国王想,走到这一步总还不算太亏。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或许,她跟我们不一样。
我可以放弃女儿跟外孙,另一个杜布瓦却未必会放弃她的亲人。
腓力王的判断是正确的,国王特使从伊登郡传回来的消息称,诺丁汉伯爵夫妇愿意他们曾经约定的交易,不但赎金不变,连凯瑟琳母子也依约奉还——留着也无用不是么。
王储路易——与莉亚的祖父同名,作为王室代表,亲自护送艾尔伯特前往伊登去交换。
沿途军队戒严就不必说了,连精通医术的修士就配备了二十多个。
腓力仍旧不放心,他虽还没怀疑到老搭档肖恩大主教的头上,却一心要防范总不按牌理出牌的佩恩斯家族,又从王宫中钦点了十几个国王御用侍者、心腹跟从,务必做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看护,把囚犯喘着气儿的送到诺丁汉夫妇面前。
交战双方停了火,伊登也短暂的恢复了平静。
斯卡提的贵族军队撤下城墙,等于把西边半个城都送到了奥丁人手里。
诺丁汉也不再紧缩于海岸线,而是大喇喇的派兵驻扎在城墙以西,甚至还派人进程做起了采购事宜。
耗了这许多时日,再储备丰厚的补给也快告罄,从奥丁运输,当然不如从当地采购便宜。
诺丁城来的采买人员,自然也很清楚在伊登这块土地,从哪里、找谁能够买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事实上,伊登商人甚至表示白送都可以,只要伯爵夫人继续主张她的权力,若是奥丁船只接了囚犯就返航,把伊登再次留给国王剥削,那才叫重新回到水深火热之中。
而伯爵大人的回复却是,看看吧。
对此,连伯爵夫人都深感疑惑:我们跟艾尔伯特回合后,真的就立刻返回奥丁?她丈夫大张旗鼓的带着三十艘战船出海,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为了给老对手放礼花而已。
不用着急,诺丁汉对他妻子解释道:鱼儿一旦咬了钩,什么时候吃,怎么吃,全由厨师拿主意。
斯卡提的防御在他面前已经形同虚设,打残了,也打散了。
本就对国王不怎么死心塌地的大贵族们,此刻早就萌生了退意,只是缺个时机,缺个带头的而已。
而斯卡提境内一团乱麻本身就还没理清,骑士团残部也好,闹事的中小贵族也罢,还有各种心怀鬼胎的其他势力。
总之,江河日下,腓力王的统治基本上已经到头了,诺丁汉连本带利的讨债,只是时间问题,全在他自己。
好吧,莉亚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我答应过伊莱恩,从未有一日忘记家族的仇人。
腓力认为他跟诺丁汉夫妇间只是利益之争,没料到他的名字早就上了仇人名单的TOP10,和解,也只是暂时。
就在双方各怀心思、各有计较之际,王储的队伍终于驶入了伊登郡的城门。
没有过多寒暄,众人也都没那个心情。
莉亚跟爱德华急于见到艾尔伯特,听人说他病情稳定是一回事,亲眼所见才能真正放下心。
而路易也巴不得快点完成任务,艾玛,这里太可怕了好吗。
这哪里还是繁华一时的伊登城,到处都是残墙跟黑烟,放眼望去乌压压的全是奥丁军队,听说前几天街上满是血迹,墙角下还能随手见到不知谁被炸掉的胳膊……王储殿下抖着两条罗圈腿,坚定的表示,交易,立刻交易。
比起两方首脑的神色凝重,凯瑟琳反倒显得轻松地多。
她回家了,站在斯卡提的国土上,面对她多年未见的兄长。
不管这里现在有多惨败,不管她跟路易之间兄妹情有多稀薄,她终究即将回到她生长生活的地方,月光城,她父亲的王宫。
公主殿下的心就像被插上了翅膀,感觉整个人都快飞了起来。
她被人从马车扶下,提起裙摆,不顾形象的大踏步朝对面走去。
如果不是一只小手扯住了她的裙角,凯瑟琳都快忘记与她同行的还有不满五岁的儿子。
哦,这只拖油瓶。
母亲皱了皱眉,但还是伸手握住了儿子的小手。
作为尊贵的公主,她的言行不能够在大庭广众下为人所指摘,尤其是她还做着再嫁一次美梦。
交易地点选在伊登城中央的广场上,除了双方层层把守的侍卫们,不远处院墙后还隐藏着无数看热闹的伊登人。
双方的交易物缓缓向前移动,一边是凯瑟琳母子和成箱成箱的金币,一边是四个侍从抬着躺在担架上的艾尔伯特。
莉亚坐在马背上,一瞬不眨的注视着眼前场景。
亚历山大坐在母亲面前,与她共乘一骑。
这还是他第一次参与这样大的阵仗,除了骑士大赛,他从未见过如此多严阵以待的士兵。
国王感到很兴奋,心情很激动,他甚至抬起手,朝这些天来一直保持接触的同龄人挥手告别。
再见,爱哭鼻子的小腓力。
可就当前乌拉诺斯国王举起手,同样向他的倾诉对象挥手致意的时候,砰地一下,一个身影倒在他面前,紧接着整个广场内外便响起了无数的惊呼声。
凯瑟琳·杜布瓦,乌拉诺斯的前任王太后,斯卡提的公主,倒在血泊之中,胸膛上插着一支从正面疾射而来的箭矢,当场断气身亡。
124伯爵夫人轻轻将房门带上,转身对上始终等在门外的丈夫的目光。
睡着了?诺丁汉低声询问。
莉亚点点头,示意守在门外的侍女:一有动静马上喊我。
然后跟丈夫一起进了隔壁的房间。
这是漫长又意想不到的一天,对于伯爵夫妇来说如此,对于国王陛下来说更如是。
除了一年一度的骑士大赛,亚历山大几乎看不到流血事件。
尽管他是听着父辈的传奇、受着君主的教育长大的,但对于一个仅仅六岁的孩子来说,死亡来的是如此突然,让他猝不及防。
吓到年幼陛下的并不是中箭毙命的凯瑟琳,而是她未满五岁的儿子,小腓力。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路易在看到妹妹倒下的那一刻起,脑袋中紧绷的那根弦就嗡的一下断开了。
他根本没去观察那只箭射出的方向,更没去分析凶手可能身处的位置,只是下意识的认为,这一切都是诺丁汉夫妇的阴谋诡计。
哦,是这样,准没错,他们编个借口把自己引来这里,然后除掉斯卡提的王储。
路易勒紧缰绳,狠夹马腹,扭头就要逃跑。
他只想赶快逃出敌人的圈套,逃出奥丁弓箭手的射程范围,逃回月光城他父亲的王宫里去。
当看清楚倒在身前的母亲的那张脸时,年幼的小腓力也傻眼了。
懵懂如他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到一侧兵荒马乱,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据说是他舅舅的男人已经掉转了马头,似乎要远离他们而去。
哦不,不行,不能让他走。
尽管凯瑟琳对拖油瓶的儿子有些不耐烦,大部分时间都采取放养的教育模式,但当她心情不错的时候,当她又回忆自己在斯卡提的少女时代的时候,偶尔也会跟儿子提一提他离开襁褓后就再没见过的外祖父和舅舅。
在小腓力的心目中,舅舅仿佛已化身为天神,他会从天而降,将自己带出那永远大门紧闭的房间,带离那小小的一扇窗口,带出战船,带出大海,带他们回到他母亲的故乡,那个在母亲的描述中永远幸福快乐的地方。
被赶下台的年幼国王讨厌透了现在的生活,他想要重回他宽敞明亮的卧房,他想要重回奶妈那温暖充满奶香的怀抱,他还想在城堡中、在甲板上自由奔跑,就像亚历山大那样。
哦,他也曾是个国王。
所以当看到斯卡提的骑兵队伍开始后退,他的舅舅正催促着手下们急速撤离的时候,小腓力的心里开始发急了,他急坏了。
不能走,你们统统都不能走,带我回家,带我回家啊!他顾不上正从胸膛里浸润出红色液体的母亲,撒开短小的双腿,以超出寻常的速度朝斯卡提的王储奔去。
人的速度当然比不上马,尤其是小腓力这双稚嫩的小短腿。
但部队撤退的速度没有路易吆喝的那样快,身处后方的骑兵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王储一乱,整个部队都跟着如临大敌了起来。
路易越催促,身后反而越慢越混乱。
对面的奥丁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懵,但无论何时何地,他们的首要任务都是保卫国王一家人,谁都没留意到矮小的小腓力一口气儿冲到了十几米远的路易跟前,在他含在喉咙口的一句舅舅还没喊出来之前,就被猛然砸落的马蹄踹倒在地面上。
肇事者看都没回头看一眼,狠夹马腹扬长而去,临走却还没忘了吩咐侍从把担架一起抬走,那上面躺着的可是他最后的保命符。
小腓力是在伊登城的大教堂里咽气的,这里早已被商会占据,现在归了诺丁汉伯爵夫妇。
亚历山大从未如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过死亡,如果血泊中的凯瑟琳还不够触目惊心,那么身子瘫软如破布般的小腓力就足够使他体会死亡的真正含义了。
他吓坏了,莉亚紧紧抱着儿子,像他还是婴儿的时候。
在亚历山大心底,跟小腓力未必有多深厚的交情,但毕竟是最近一段时间时常见面、时常说话的人,突然间一动也不动,不再说话,不再哭泣,甚至不再睁开双眼,这境况让成长中的国王有些措手不及。
尽管他并不是普通人,接受的也不是普通的教育,可毕竟也只有六岁。
而死的这个孩子,还不满五岁啊。
莉亚深呼一口气,为眼前这个局面,也为曾经鲜活的一条小生命。
会是谁干的?她依靠在丈夫怀里,低声询问。
谁都有可能,诺丁汉给了她一个模糊的答案。
对,谁都有可能。
不希望斯卡提跟奥丁达成交易的教宗;不能眼睁睁看着艾尔伯特顺利返回奥丁的肖恩大主教;对凯瑟琳怀有余恨的乌拉诺斯人;甚至是王储路易,因为感受到妹妹归来可能对王位继承产生的威胁,所以提前杀了她——若果真如此,那他的演技可称得上是奥斯卡级。
太多的可能,似乎每个人都有嫌疑。
但毫无疑问,伯爵夫人称得上是受害者,尽管诺丁汉家族的金币完好无损,艾尔伯特却也没能顺利回到奥丁。
路易认定了这就是诺丁汉夫妇的阴谋,吩咐侍从们牢牢的抓稳艾尔伯特躺着的担架,紧紧地挡在他自己身前。
奥丁人既不能放箭,也不能投弹,在吓得已快疯癫的斯卡提王储面前,一切的解释跟劝说都是徒劳,只能看着斯卡提的队伍拔腿跑的一个不落,地上丢满了头盔跟长剑都没人回头去捡。
这一场约定中的交易,就以两条人命、满地装备和一场混乱宣告结束,意外的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莉亚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让对方跑了,甭管到底是谁在背后朝人质放冷箭,她都不能够丢下自己的亲人不管。
她跟丈夫及堂兄商议过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打到斯卡提的王城去。
路易既然把艾尔伯特当护身符,混乱中仍不忘带走,就绝不会伤他的性命,等到兵临城下,奥丁人把月光城团团围住的时候,路易或者腓力不交人都不行。
他们有这个信心,因为料定了斯卡提不会再有援军。
泰格人被格拉斯军队堵在了边境,原本欲响应教宗号召的伊格也开始犹豫了起来,其他国家一如既往的观望,而跟奥丁多少有些交情的萨德玛始终静默无声。
斯卡提不会再有援军,奥丁却有。
继格拉斯王国之后,又一支队伍加入到这场牵动整个亚美大陆的战争中来。
它的目标是斯卡提王宫,它的目的是报仇雪恨——奥斯布达骑兵跨过北部边界,直冲向月光城。
腓力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听到这一消息后,回应的是一阵惊天骇地的咳嗽。
他示意侍者端上止咳的药剂一饮而尽,然后睁着神情已有些涣散的双眼,紧盯着面前敞开的这一副斯卡提地图。
奥丁人从西边来,奥斯布达母狮来自南方……跟诺丁汉夫妇一样,腓力也在猜测那支箭的主谋是谁。
他没有儿子那样愚蠢的猪脑子,自然不会把这笔账算在诺丁汉夫妇身上。
是的,这对他们没好处,一个愚蠢的斯卡提王储在奥丁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再没有合适的子女继位,连在腓力眼中,路易都没有算计的价值。
想想看,谁会因此而获得最大利益。
教宗?哦,这看起来像他能干出的事儿,搅黄了跟奥丁议和的交易,斯卡提就只能死心塌地的给他当炮灰了。
国王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十分之高,而教宗本人远在教宗领,能够替他办这件事情又办的如此到位的,只能是大主教。
没有感受丧女之痛,也没有被搭档背叛后的懊丧跟悔恨,即便重病缠身,腓力王依旧展现出他的雷厉风行。
在主教的眼线们还没能传递回消息之前,一支直属国王统御的侍卫军队便重进王城大教堂,将大主教逮捕并关押了起来。
那间密室,那条通道,以及那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皆暴露在国王面前。
几乎都没经过什么像样的审判,主教大人就被送上了火刑架。
腓力给他定的罪名十分有趣,与骑士团勾结的邪教异端。
挣扎、怒吼、哀求,此刻都变得无足轻重,腓力王的铁石心肠,身为首相的肖恩最为了解。
尽管充满了不甘跟怨恨,他还是没有像只丧家犬那样在众目睽睽下失了形象。
他只是,用怨毒的目光回望着高高在上的国王,向神灵及恶魔许下最恶毒的诅咒:你的死期,就在下个月的今天。
神灵当然不太可能庇佑失德的主教,即使他们真的存在的话。
但神奇的是,肖恩临终前的诅咒竟然最终应验了。
并没有那么久,才不过二十几天。
在王储路易快马加鞭的逃回月光城之后,在奥丁跟奥斯布达的军队即将兵临城下之前,腓力坐在王座上一阵骇人的咳嗽跟颤抖,紧接着,就彻底的撒手人寰。
莉亚跟她丈夫率领的军队抵达月光城城墙下的时候,城墙内发号施令的国王已经变成了路易·杜布瓦。
而兵荒马乱的王宫中,谁都不曾留意骤然消失的某个侍者,和那只国王临终前饮下止咳药剂的玻璃杯。
直到某个家族覆灭之前,世人还都以为国王腓力是因病而死的。
至少,他那脑袋瓜不怎么聪明的儿子,就是这样以为的。
125戴瑞伯爵的人马在哪儿?陛下,伯爵大人已在一周前殉国了。
……那莱格伯爵呢?他的骑兵十分英勇。
莱格郡的骑兵队伍损失过半,眼下正在东城区整顿休息,今晚他们将担任巡视工作。
还有慕顿、派柏、布雷肯,这群人都在那儿?侍卫长迎着国王陛下焦急的目光,不得不如实相告:事实上,他们都不在这儿。
慕顿和派柏两家的人马在离开伊登城后就不知所踪,而布雷肯伯爵,咳咳,听说他已经率军投靠了奥斯布达女公爵。
哦,这群无耻的叛徒!路易继承了他父亲的习惯,将右手边一只金制酒杯扔了出去。
好在他还没有彻底丧失理智,知道自己不是父亲,在月光城还不具备想砸谁就砸谁的资格,而且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国王在发泄了一通怒火后,想起了最要紧的事情,那个老头现在如何?他指的是骑士团的监察长艾尔伯特。
侍卫长艰难地摇了摇头,情况,不太妙。
先是一番不见天日的牢狱之苦,伴随着无休止的审问,接着是火灾,面对同袍的死亡,面对挚友的离世,年近六十的老人,身体承受能力已近极限。
但凭着一口气,凭着一股惊人的毅力,他挺了下来,渐渐朝着痊愈的方向发展。
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仿佛观光般从伊登绕了个圈又重回月光城,如此大的落差跟颠簸,几乎已耗尽了艾尔伯特最后的那点求生意志。
不是已经感到麻木或者甘心,而是在听到奥丁人兵临城下,感受到周围斯卡提人的兵荒马乱之后,似乎已没有什么可令他不放心的了。
他挂心的孩子们活得很好,而他似乎也到了,该去见老朋友的时刻。
几乎是在国王疯狂且绝望的哀嚎声中,艾尔伯特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路易吓坏了,他感到窒息,似乎有什么人一下子掐住了他的脖子。
不,不该这样,不可以这样,不能够这样。
奥丁军队虽然将月光城团团围困,可并没有急于进攻。
奥斯布达骑兵虽然基本已占据了南面城墙,却并没有蜂拥着冲进王宫。
路易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了谁。
作为自己的保命符,作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他怎么能死呢?!他怎么可以死呢?!国王狠命的揪扯自己的头发,仰头大吼,紧接着跌跌撞撞的冲出殿门,任凭侍卫跟贵族们在身后呼喊也不回头。
我们去哪儿?年幼的公主在奶妈的牵引下仰头询问。
她比自己的小表弟腓力大不了几岁,甚至在那个丧生在马蹄下的孩子尚在襁褓中时,还轻轻地抱过他。
国王召唤您,殿下,奶妈答得漫不经心,事实上王宫里每个人对待这位公主都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因为她那被休弃回家的母亲,因为那些不光彩的偷情行为,公主的身份受到质疑,连路易自己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这就是他的种儿。
尽管在他继位后,他的女儿顺理成章的成为斯卡提的公主,但连国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多关心她一下,仆从们的怠慢跟敷衍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这次,奶妈的步伐迈得并不细碎也不慢,国王突如其来的召见,或许代表着他重新在心底接纳了这个女儿,或许他想要给她公主应有的待遇呢?所以奶妈大步流星的,牵着在她身后跌跌撞撞的小公主朝路易的寝殿走去。
国王并不在寝殿之中,他坐在国家大教堂大门前的高大石阶上,无视周围侍卫、侍从诧异的目光,神情涣散的怔怔发愣。
跟诺丁人的习俗不同,斯卡提的王室成员在死后并不被搁置在地下,他们的石棺整齐地摆放在大教堂的墓室里,一排排一列列,代表的都是斯卡提昔日的辉煌。
陛下,西城门传来消息,诺丁汉伯爵想要跟您谈判,侍卫长终于找到了他的国王,并把敌军的最新情况汇报给对方。
但路易似乎没有抓住重点,他神情不变,目光漫无目的的注视着远方,喃喃自语道:他们,他们来了,他们已经在城门外了。
是的陛下,侍卫长不厌其烦的解释道:他们要跟您谈判。
他死了,路易依旧自顾自地说:他们会杀了我,他们会为他报仇,他们要把整座月光城都夷平……不,陛下,谈判,他们只是说谈判。
而且,那个囚犯是因病而死的,这并不是您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路易猛然间怒吼,仰望着他的侍卫长,我不应该去伊登的,我不应该代表父亲去的。
他们很生气,他们想要斯卡提,他们会杀掉国王,而我,我就是国王……没死多好,那老头没死多好,父亲没死多好……语无伦次间,国王忽然站了起来,他推开侍卫长,也把牵着公主手臂的奶妈推开,然后一把抓起女儿的手,转身朝教堂内走去,不许跟进来,所有人,一个都不许进来。
这是哪儿?公主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父亲的神色,除了冷淡跟漠视,父亲已经很多年没离得她这样近过了。
殿堂,路易昂起头,已消失很久的骄傲神色再次浮现在他脸上,杜布瓦家族的殿堂,荣誉的殿堂。
公主被牵着走过一排排冰冷的石棺,这里阴森潮湿,让她不由自主的瑟缩。
我们,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来这儿干嘛?!路易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领着女儿一直走到墓室的深处,在第一座空棺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国王弯腰将女儿抱起,放到冰凉的石棺里上下打量,有些大了,不过只要不小就好,小了你会躺着不舒服。
公主因父亲的这番话更加害怕,她张开双臂,抓住路易的胳膊不让他抽离,不,爸爸,我不在这儿,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想躺在这儿。
那你想在哪儿呢?国王冷嗤一声,你是想被钢钉钉在城墙上?还是想被勒紧脖子吊在树上?这孩子实在太蠢了,路易心道,就像她那愚蠢又放荡的母亲。
诺丁汉家族的冷血传说,远在斯卡提王宫内都能有所耳闻,而诺丁汉伯爵曾经的凶残狠辣,也不仅是乌拉诺斯孩童止啼的良方。
路易不相信人的本性能够彻底改变,就像他父亲骨子里的贪婪,他妹妹多情背后的无情一样,乔治·诺丁汉,绝非什么良善之辈,而与其结仇的自己在城破后,更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下场。
没错,就算有,国王也分不出精力去思考那些了。
他弯着腰低着头,一心一意的为自己寻找一副合适的棺木。
我得死得更体面些,路易喃喃自语。
那我躺在您身边可以吗?公主问。
不行,国王嫌恶地皱眉,你就躺在那儿,我哥哥的旁边。
那个因为早死而使得路易能够成为王储的兄长,在世时跟弟弟的关系一向不怎么要好。
我讨厌的人就应该躺在一起,短命的哥哥和可能的杂种,路易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那我,那我躺在对面那里可以吗?女儿再次祈求。
国王抬头看了一会儿,似乎犹豫很久,最终做了艰难的决断。
你可以跟我母亲挨着,反正她一向最喜欢凯瑟琳而不是我。
公主仿佛如蒙大赦,短小的腿迈过高高的石棺,手脚并用着爬了下来。
她不等父亲帮忙,也不敢在崴脚后大声呼痛,而是,偷偷地抬头瞥了父亲一眼,趁路易仍在挑拣棺木的空档,转过身快步地朝墓室大门跑去。
一个被忽视被怠慢的公主,或许日子不太好过,但却也过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
七岁的女童,就算还不能真正明白死亡的含义,却也能够产生对永远躺在这儿的恐惧了。
她迈开双腿,不顾父亲在身后的呼喊,头也不回的朝外跑去。
回来,你这白痴!路易的怒吼在墓室中回荡,这是荣誉,能够躺在这儿是杜布瓦家族至高无上的荣誉!他大踏步的追赶,但在石棺密布的格局中,显然不如矮小瘦弱的女儿灵活。
哦,该死的,你跑吧,赶快滚蛋吧!国王猛烈地挥舞着双臂,你这杂种,那个贱人厮混生下的野种!你没资格躺在这儿,对,你根本没资格死在我家族的墓地里!让该死的奥丁人把你抓走吧,让他们将你活刮,将你火烧,把你的心掏出来煮烂喂狗!你们都会下地狱,而我,跟杜布瓦家族伟大的祖先一起,躺在荣誉的殿堂里!国王宽大的织锦袖袍在空中舞荡,在墓室墙壁上矗立的烛火映照下,挥出一片片黑影。
然后,不经意间,一只袍袖轻轻地擦过了一片烛光,紧接着,火苗便顺着袖子直窜而上。
没有人知道路易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他真的打算躺在那里等待城破,,或许他会在被奥丁人逮捕前饮下秘藏的毒药,也或许,他只是紧张地发发神经而已。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一语成谶,重要的是,路易确实死了。
幽深的墓室,和听从国王命令一步都不能踏进的侍卫们。
直到路易在剧烈的疼痛中跌跌撞撞,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连滚带爬的抵达墓室入口,如一只火球般燃烧的织锦袍子点着了木桌木椅,如黑炭般的肌肤发出浓厚的焦糊味,侍卫们才意识到不对,并且冲进教堂找到了连呼救声都已发不出的国王。
那时他几乎断了气,跟只烤猪没太大分别。
半个小时之后,月光城的城门就被打开了,向奥斯布达的骑兵而开,也为远道而来的奥丁人所开。
当诺丁汉夫妇率领侍卫队抵达王宫的时候,佩恩斯伯爵夫人满怀热情的接待了他们。
七十岁的公主殿下满头银发、下巴高昂,就像,她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一样。
126窄小的木船缓缓地顺流而下,船面上堆满了柴枝、鲜花,以及过世的亲人。
爱德华拉弓满弦,紧接着松手,顶部绑着松脂、燃着火焰的箭矢便远远降落在船板上,霎时间,火光映满了河面。
艾尔伯特的葬礼是在斯卡提王城郊外举行的,遵循他曾经的意愿,采用了奥丁人最古老的仪式。
尽管身死他乡,但葬礼并不冷清,有近万奥丁军队和奥斯布达骑兵,还有因各种目的而出席的斯卡提人。
佩恩斯伯爵夫人、斯卡提的公主殿下尤其热情,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处处体贴、周到,并且还想在葬礼过后,亲切的慰问一下死者家属。
不过可惜,爱德华不方便,莉亚没心情。
但在登上马车启程驶向军队驻地之后,诺丁汉伯爵夫人还是忍不住问道:她这幅样子,难道已经把王位看做囊中之物?被问询的奥斯布达女公爵回答:当然,按照继承顺序,确实如此。
尽管七十岁老妇登上王位,听起来实在有些滑稽可笑。
但,路易的女儿呢?我听说她还活着。
只有腓力这一支绝嗣时,王位才会由他父亲的兄弟姐妹们按顺序继承。
可问题是,谁都不会把王位让给一个众所周知的疯子。
公主殿下疯了,那个路易国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心底别扭多年但在死前却依旧记挂过的女儿。
她侥幸逃脱了被火焰无情吞噬的厄运,逃离了她父亲为她安排的石棺,却在亲眼目睹了父亲死前惨状后,幼小的心灵受不住刺激而神智失常。
佩恩斯伯爵夫人接掌月光城后,就派人把腓力唯一可能的血脉看管了起来。
女孩不能继承王位的原因不仅仅是疯癫,还有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世。
即使路易从未公开承认,但这么多年的冷淡跟漠视,在提及此事时态度的暧昧不明,也足够有心人士联想以及传播的了。
而佩恩斯伯爵夫人,恰恰就是这样一位有心人士。
于是,公主因血统不明不具备继承资格,已经成了众贵族乃至平民们都接受的事实。
我好像明白了,莉亚瞥了她的伯母一眼,继续道:奥丁、奥斯布达跟斯卡提开战,最大受益者却成了佩恩斯家族。
插在凯瑟琳胸膛上的那支箭,是从斯卡提的队伍当中射出来的,作为大贵族、作为王室成员,做成这件事绝不困难。
表面上看佩恩斯夫人是在为儿子报仇,而实际上她真正觊觎的,是斯卡提的王位。
我猜的对吗?我亲爱的伯母。
伊莱恩没有转头,目光始终注视着马车窗外。
这对你不是坏事,她说:为了巩固王位,她会千方百计跟你议和,你至少能从她手中名正言顺的拿回伊登郡,或许还会更多。
可我根本不在乎!莉亚拔高了声音,碧绿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她曾经尊敬的长辈,我想要的不是这些,不是伊登甚至更多。
我只知道因为这场权谋,我失去了至亲的人;我只知道三十艘战船东征,最后还是一场空;我还……她顿了顿,双手交握攥紧,我还想知道,您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凯瑟琳身死,奥斯布达就即刻出兵,时间拿捏的刚刚好,很难让人相信这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而在月光城即将被围困之时,腓力父子又先后死掉了,尽管路易称得上是玩火自焚,但腓力的死因却有诸多疑点。
莉亚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伊莱恩跟腓力间有着怎样的刻骨仇恨。
奥丁曾经的王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因为无所顾忌,所以,无所顾忌……我不喜欢这样。
马车抵达驻地后,伯爵夫人像逃难一样的跳下,飞快地远离她伯母的身旁。
她将自己的所猜和所闻告知丈夫,然后心情沮丧地说:是的,我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被利用被算计,不喜欢曾经熟悉的人变得陌生,更不喜欢事态偏离自己期望的方向。
这就跟你玩的扑克牌一样,诺丁汉伯爵把妻子揽进怀里说:你利用自己手中的牌,来计算对方可能出的牌,你看到眼前这一步,就可能已经预想到了未来的很多步。
但这游戏的主动权并不在你手里,确切的说,并不在你一个人手里。
你在计划,对方也在筹谋,未知的结局有很多种不同的可能,事实上,谁都没有把握说事情一定会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
可我还是忍不住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这就像打保皇时你以为是同伙,结果却发现人家只是伪装的深。
诺丁汉笑了笑,那是因为你太简单。
总是认为这世上除了朋友就是敌人,其实有太多的人为了不同的目的,会在特定的时刻站在或许对立的一方,但他们未必是敌人。
哦,听起来这像是在说我傻的意思。
伯爵大人拒绝正面回答,而是轻揉了揉妻子的红色长发。
你只需记得,伊莱恩不会害你。
可她已经害我失去了艾尔!尽管是间接的。
奥斯布达即便与佩恩斯家族结盟,一切阴谋的执行者也绝不会是伊莱恩,她没那个必要。
而且艾尔伯特确实是因病而死,老公主为防奥丁借机翻脸,连死者的尸身都派人严密看护,直到交付家属手中。
但,如果不是因为这许多波折,也许他就不会死,起码,能撑到见她最后一面。
诺丁汉叹了口气。
因此,她会补偿你更多,他接着补充: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知道了这一连串事件的背后都有佩恩斯家族的影子,莉亚依旧不能跟对方撕破脸,起码现在还不能。
伊莱恩有一点说的很正确,她可以名正言顺的拿回伊登,她必须名正言顺的拿回伊登。
为什么不呢,三十艘战船近万人的军队,跨过海峡而来可不是为了什么组团观光,莉亚是来迎接她的亲人,诺丁汉则有点剑指教宗领的意思。
现如今,格拉斯跟泰格两方人马还在斯卡提东南边境呈胶着状态。
奥丁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在彻底摆脱教会的钳制之前,它都不可能真正停下来。
但首先,他们必须牢牢守住这条漫长的战线,从奥丁到斯卡提,再从斯卡提到教宗领。
伊登是个很好的跳板,一个转折点,也是补给点,只有把它纳入诺丁汉家族的权利范围之内,才能真正解决奥丁军队的后顾之忧。
莉亚对它势在必得,佩恩斯伯爵夫人,也割让的干脆甚至急切。
正如伊莱恩所说,她急于稳住唾手可得的王位,跟奥丁交好才是上策。
至少,不能在这当口儿显得跟教宗夹缠不清,没瞧见腓力这活生生的例子么。
所以在葬礼过后的第二天,白发苍苍的佩恩斯夫人就大开宫门,招待了她成为此间主人以来的第一位客人——诺丁汉伯爵夫人。
这真是不幸,太不幸了,拥有七十岁高龄,佩恩斯夫人的精神确实超出常人。
她一手拿棉布绢擦着眼泪,一手紧攥着莉亚的手腕,眼圈泛红语带哽咽的说:我能理解你现在这种沉痛的心情,是的,我的父母,我的丈夫,还有我的小儿子,很多亲人都先于我离开了人世。
哦,最可怜的就是我那小儿子,死在残忍的母狼手中,而你的亲人也……亲爱的,他们一家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事实上,谁跟谁的仇恨更大一些还真不好说。
莉亚的堂侄亚瑟,还是死在狼狈为奸的费迪南和尤菲米亚手中,搞不好,就是佩恩斯夫人的小儿子放得第一把火。
至于那之后他协助伪女王在奥丁国土上引发的一系列暴|乱跟战争,就更不必说了。
但莉亚也没出声反驳,人都已经死了,何况佩恩斯夫人说这番话的用意并不在此。
果然,银发妇人把干嚎没滴泪的眼圈狠狠一擦,就带着话锋转了开来:好孩子,你放心,虽然我们的仇人都已经提前死了,但这个仇,我们还是能够找到人报的。
她明明已经设计害死了凯瑟琳跟腓力,这话显然是别有用意,是针对莉亚一个人说的。
莉亚心念一动,不由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佩恩斯夫人冲她一笑,遍布皱纹的眼角活像是朵绽放的白菊花。
她站起身,拉着莉亚走到窗户前。
来这儿,亲爱的,看看我送给你的,小礼物。
高窗之下,空旷的广场上,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儿被绑缚着双手推搡着向前。
她表情呆滞,目光有些涣散。
不用任何人介绍莉亚也已经知道,这就是路易的女儿,那个疯了的斯卡提公主。
我把她送给你,作为对丧亲之痛的补偿,老妇人在莉亚耳边轻声说。
你想把她怎么样?怎么样?当然是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她会被绑在广场上示众三天三夜,然后施以刮刑。
在那之后看,行刑人会活活挖出她的心脏,就像她的姑妈曾对我儿子做过的那样。
你疯了?!莉亚高声惊呼,不可思议的盯着面前一脸慈善的银发长者,她还只是个孩子,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佩恩斯夫人撇嘴冷哼。
你错了,她说:她是我的仇人,腓力一家都是我的仇人。
她是一只狼崽子,一只未来的母狼。
等她长出了獠牙、积蓄了势力,终有一天,会扑回来咬我一口。
对你也是一样,腓力跟路易的死亡,奥丁人功不可没。
老人露出冷酷的微笑。
不,不一样,我不会杀害幼童而且是用这么残酷的刑罚!莉亚怒视着她,又转头朝坐在屋子中始终一言不发的奥斯布达女公爵求援:你怎么说,我亲爱的伯母,你也赞成让侩子手一片片割下这孩子身上所有的皮肉吗?哦,这话说出来我都感到恶心!但伊莱恩只是用沉默来回答,望了她一眼,包含着令她无法完整解读的情绪,似乎还有,期待跟热望……我懂了,莉亚想,什么报仇,都是掩盖真实目的的借口罢了,说白了,依旧是对王位的执念在作祟。
尽管疯公主的血统遭到质疑,可她毕竟是斯卡提的公主,毕竟从来没被她的父亲或祖父公开否认过。
只要她活着一天,佩恩斯家族执掌斯卡提就算不上名正言顺,只要她尚在人世,佩恩斯夫人就不可能踏实安心的坐在国王宝座上。
更何况没了父亲,她至少还有个身为泰格公主的母亲,和国王外祖父。
就算不是为了什么亲情,泰格国王也绝对会来斯卡提主张他的权利。
而眼下,却有个除掉小公主极好的机会。
因为腓力一家也是奥丁的仇人,佩恩斯完全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倒诺丁汉家族头上,似乎他们对无辜的孩童执行如此残忍的刑罚,只是迫于无奈,迫于奥丁人的施压。
一方面,让奥丁跟泰格彻底决裂,进而跟自己站在统一战线上;另一方面,也避免了跟泰格关系的进一步恶化。
不管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佩恩斯夫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莉亚,则是她找来背黑锅的替罪羊。
我绝不会允许这种残忍的事情发生!诺丁汉伯爵夫人坚定地说,无论是出于良知,还是出于自卫。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亲爱的,佩恩斯夫人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尽管头顶还没戴上那顶王冠,但她已经不由自主的做起了女王的派头。
她说:这是在斯卡提,不是在你们奥丁!斯卡提人的事,凭什么让奥丁来插手?!况且,你不会做因为仇人的女儿而跟我们开战,这么不明智的事情吧?!当然不会,尊敬的夫人,莉亚也笑了。
她是想过凭借近万奥丁军队,佩恩斯家族也不得不就范。
但是现在,她却又忽然想到了更好的法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
您说的对,这里是斯卡提,当然只能由斯卡提人自己解决。
而我,杜布瓦家族的阿梅莉亚,作为王室成员以及您的亲人,理应为你分忧解烦。
佩恩斯夫人猛然一怔,她警觉地退后半步,紧张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莉亚模仿她刚才的动作,同样的挥了挥手,眼眶中绿波翻涌,金红色长发在肩头跃动。
我只是想说,无论在哪儿,王位的继承人都从来不只是,一个!127阿梅莉亚·玛蒂尔达·杜布瓦,作为斯卡提王室后裔,想要登上国王宝座,至少要等到前面二十几位远房亲戚都死光才行。
尽管在佩恩斯家族的帮助下,腓力一支几乎丧失了所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但即便如此,诺丁汉伯爵夫人的继承顺序依旧排在第十几位。
所以——我不过是吓吓她罢了,莉亚倚靠在一堆塞满羽绒的织锦垫子上,对她丈夫说:事态的发展还远没到她能够为所欲为的地步,即使杀掉那个孩子,也可能出现其他的王位竞争者。
只要有心扶持,诺丁汉家族绝对有能力在继承人里挑出一个来,跟佩恩斯夫人唱对台。
作为阴谋的篡位者,最好还是低调点儿,少干些出格的、挑战邻居神经的行为。
伯爵大人不完全赞同他妻子的看法,他沉默片刻,注视了她好一会儿。
也许,这不仅仅是一个略带恐吓意味的玩笑。
什么意思?莉亚坐起身,挺直了背脊,哦乔治,我不知道,难道你对斯卡提也有想法?诺丁汉是个有野心的人,这毫无疑问,但他的野心远没达到盲目的、毫无休止的级别。
对奥丁、乌拉诺斯以及吉尔尼斯,还有一半是对祖先的执念在作祟,而对斯卡提,他似乎从未表现出什么特别浓厚的兴趣。
果然,伯爵摇摇头,不是我。
不是他,自然是另有其人。
路易的女儿最终没有被绑缚到刮刑架上,她被人强行带走并看管起来。
跟莉亚仅仅是虚张声势的态度不同,在听闻诺丁汉伯爵夫人那番气势十足的宣言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奥斯布达女公爵反而昂起了头。
与古老的佩恩斯家族一样,奥斯布达也是一片富庶、广阔、强大的领土,并且,更加独立。
即便是在腓力执政时期,都不得不对这位南方的母狮诸多忌惮,更别提王冠还没到手的佩恩斯夫人了。
果敢、决绝、雷厉风行,这是奥斯布达女公爵得到的最多的评价,面对眼前这件令她上心的事情,伊莱恩的作风也丝毫不变。
疯癫的女童在她手上,从丧失继承资格的公主,立马转变成攻击敌人的强有力武器。
而现在女公爵的敌人,却变成了她前阵子的盟友——佩恩斯伯爵夫人。
腓力之死,不是没人产生过疑惑。
国王年事已高是一回事,猝死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他当初下令烧死了大主教,紧接着又派军接手了教堂,把神职人员们全都看管起来。
那些精通医术的修士们,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国王怎么可能放心这群人给自己瞧病?!以至于当他死后,也没个像样的医者给他检查一番,更何况佩恩斯家族密用的,又哪会是什么普通毒药。
但没关系,这都没关系。
正所谓捕风捉影,只要有一丝风声,就一定能够顺势种下怀疑的影子。
一个疯孩子说的话,人们绝不会相信,但一个疯孩子说的话,人们更加不会怀疑。
她已经疯了啊,难道还会故意陷害谁不成?正因为她疯了啊,所以就像学舌的鹦鹉一样,反反复复的听反反复复的听,错乱的神经似乎也渐渐地把听到的话语当做真相来接受了,转过身,还能对着其他人复述出来。
就这样,没出一个星期,全城居民听说了前国王那蹊跷的死状,听说了某个大家心照不宣的传闻。
佩恩斯夫人觉得自己冤啊,虽然也心虚,可是真的冤啊。
她好歹活了七十年,会傻到搞阴谋还让一个未满七岁的孩子看出来吗?什么神出鬼没的侍女,什么颜色诡异的液体,还有什么她跟侍女在黑暗角落中秘密的交谈……是有一个侍者,在完事儿后就被佩恩斯家族人道毁灭了,但市面上传的街知巷闻的内容纯属凭空捏造好吗?这么蹩脚的阴谋暗害,简直是在侮辱她的智商。
可就是这么蹩脚的阴谋,月光城的市民们偏偏就相信了,甚至还包括不少贵族。
你说巧不巧,王宫里清点人数,还真就少了一个侍者。
这对佩恩斯夫人来说,本不是什么难抹的证据,少一个人是少,杀十个人也是杀,她本可以造成城破人亡的混乱局面,把一些小细节不为人知的遮盖过去。
但这一切进行的太顺利了,凯瑟琳母子的死,腓力的死,连路易都意外的把自己玩儿死了,佩恩斯夫人一时亢奋,也就暂且忘了去擦没擦完的屁股,等她想起来回头一看,晚了,奥斯布达女公爵已派兵强行介入。
而且纵观全局,有脑子的人都瞧得出,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佩恩斯伯爵夫人,想不被怀疑都难。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亚历山大躺在床上,抱着自出生后就盖着的小毛毯,仰头问他的母亲。
对一个六岁孩子来说,国王陛下已算适应能力强的,但如果母亲不能躺在身边,认床的他还是得闻着熟悉的气味儿才能睡得着。
应该,很快了,莉亚背倚着床板,一手揽着儿子,亚力克,想家了?国王使劲儿点点头,想茜茜,还有布兰。
我也想啊。
母亲在儿子额头印上一吻,手臂紧了紧。
奥丁的部队此刻还不能大规模的开拔,除了完成伊登等三郡的一系列交割手续,诺丁汉还要跟从伊登到斯卡提东南边境这一路上的大小领主们做些接触跟交涉。
泰格跟格拉斯已僵持太久,尽管在骑士团的帮助下,加布里尔渐渐占据上风,可他们毕竟势单力薄,缺少对敌人致命一击的力量。
在巩固这条战线后,诺丁汉将率军开赴东南境的战场,而伯爵夫人则有可能带着儿子重返奥丁。
正如她所说,她对此间的阴谋跟篡夺没兴趣,对斯卡提的王冠没兴趣,比起月光城甚嚣尘上的传闻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更怀念高大巍峨的诺丁堡和一双翘首以盼等她回家的儿女们。
最近,没有再做恶梦吗?莉亚把黑色碎发从儿子额头间扶开,盯着他同样绿色的双眸。
嗯,国王陛下低着头,似乎在为前阵子幼稚的粘人行为而扭捏。
他把头埋进母亲怀里,紧接着却又拔了出来,挺起小胸脯昂首道:哎吆,我可是个男人啊男人!被噩梦吓醒哭喊着找妈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嘛!伯爵夫人被儿子的举动逗得扑哧一乐,把已经抽离的小脑袋又重新摁回了胸前。
傻瓜,男人也是有妈妈的啊,害怕时候寻找妈妈庇护,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捧着亚历山大的脸蛋,仔细观察着儿子的神色,那么,真的已经不害怕了?嗯,真的,国王的回答铿锵有力,他用六岁的心智努力的解释着自己悟出的道理:史努比啊,去年不是也死了吗,还有爱迪舅舅的养父,活着的,总有一天都会死去的。
莉亚因儿子把宠物狗跟艾尔伯特混在一起举例而哭笑不得,却也有些感动,儿子竟然会说出总有一天都会死这样的道理。
所以呢?所以啊,活着的时候,就应该更加努力,更加好的活着。
亚历山大张开短小的双臂,将母亲紧紧搂在怀里。
现在想起曾相处多日的小腓力,他已经不会再做恶梦了,反正总有一日,大家都会像小腓力那样一动不动的躺在棺材里,眼前浮现出他冰冷发青的尸体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只是活着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活着,更加认真更加努力的活着。
我为你感到骄傲,儿子,莉亚不停地亲吻着儿子的面颊,说着由衷的话。
奥丁的军队终于等来了出发的日子,他们一部分护送国王跟伯爵夫人返回奥丁、驻守伊登,一部分将随伯爵继续南下。
伊莱恩并没有来为莉亚送行,连佩恩斯夫人也不见踪影。
两人的掐架已进入白热化,伯爵夫妇对此表示理解,却没兴趣留下继续围观。
不过在心底里,莉亚终究是有所偏向的,虽然略有怨言,她依旧不希望自己所剩无几的亲人再有一个出事。
所以她拜托留在月光城重整旗鼓的骑士团成员,务必在必要时候助奥斯布达女公爵一臂之力,至少,保她性命无虞。
但令伯爵夫人没想到的是,真正要面对生死大关的,却绝不是伊莱恩。
奥丁的军队还没驶出驻地三百码,女公爵就派了人来送信——斯卡提的公主、王位第一继承人、路易那疯癫的女儿,已经去跟她父亲,作伴了。
128教宗领的夏季十分炎热,即使有厚厚的织锦窗帘挡着,都没法将炙热的夏风彻底阻隔在屋外。
几近谢顶的老人端起桌上的金杯凑到嘴边,一边享受冰牛奶的凉爽跟甜腻,一边盘算着等诺丁郡到手,他也要把住所的所有窗户都装上彩色玻璃才行,还有绸缎,还有折扇,还有那带来无尽财富的贸易网络……教宗似乎又想起什么,再次拿起桌上的银铃,几下摇动之后,一个穿着红色袍子的神职人员快步走了进来。
我说,行李到底整理好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启程?老人不耐烦的问。
按照您的吩咐,随时都可以,那人道:但是陛下,奥丁人已经到了斯卡提,泰格人又被堵在边境处,这个时候离开,是否合适?当然!教宗不满的挥挥手,还用你来质疑我的决定?!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未开化的蛮夷。
旧神?哼,那是几百年前就被我们踩在脚下的东西。
格拉斯就更加不值一提,阿斯兰、洛萨、伊格,随时准备着为我战斗。
而现在,我要按照计划回到我的故乡,那里是全亚美最佳的避暑胜地,每年都如此,没人能够改变我的习惯,谁都不行!领袖执意如此,其他人自然没资格再说什么。
红袍人称是转身,走出房门。
他快步走下楼梯,却没有立即去安排启程的事宜,而是在穿过一扇角门、转过两条逼仄的走廊又跨过一条小巷后,对着一个有低矮房檐遮蔽的阴暗角落里,吐出一个日期:教宗抵达的日子。
与教会首脑的惬意不同,此刻月光城内的氛围,却称得上是风声鹤唳。
诺丁汉伯爵夫人快步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无视侍卫们的询问跟示意,猛然间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
门后,奥丁曾经的王后,伊莱恩正站在那里。
她回过头,一副已经等待多时的样子。
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不理侍女在身后关好房门,莉亚走到伯母面前,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她难掩激动地说:你变得,就好像是我从来不曾认识过的人!不能这么说,亲爱的,伊莱恩神色平静,论年纪,我足以做你的祖母,你认识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我的全部。
所以我不认识的那个部分就能够做出谋杀幼童的残忍事情来?莉亚呼吸急促,双眼瞪视着对方,是你,是你杀了那个女孩儿。
尽管诺丁汉伯爵夫人在她伯母面前声声控诉,但整个月光城的居民们却跟她有着截然不同的观点。
或者说,即便没有,他们也必须有,因为斯卡提的王城几乎已全部在奥斯布达骑兵的控制之下。
路易的女儿死在她住的那座塔楼前,她从楼顶露台坠落,而当时在场的,只有佩恩斯伯爵夫人一人——关于这点,有十多个在塔楼工作的侍女、仆从们可以证明。
老公主百口莫辩,无论她如何辩白,如何声称自己到场时那个疯女孩儿已经从露台边开始坠下,也不过换来人们的一句谎言而已。
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贵族们反复争论谁才是王位合法继承人的时刻,在满城都疯传腓力被害论的时候,要说佩恩斯夫人心里没盼着那姑娘早点儿死,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只要路易的女儿死了,毫无疑问,她就是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可正因为如此,疯公主反而更加不能死,佩恩斯夫人脑袋上已隐隐约约扣上了谋杀前国王的帽子,她不会傻到再披上害死王位继承人的外衣,把自己篡位者的罪名牢牢坐实。
佩恩斯夫人明白这个道理,贵族老爷们大都明白这个道理,甚至月光城内不少平民,都想得通这个道理。
但道理依旧只是道理,在事实跟舆论面前,佩恩斯夫人毫无意外的被打上了凶手的标签。
这事儿说白了,依旧是较量谁的势力大,谁的布局深。
老公主虽然对王位觊觎已久、筹谋已久,可她却过早的暴露,让自己所有的野心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众人面前。
一个还不是国王的女人处处以主人自居,即便不引起反感,也绝不会产生什么好感,更何况她的对手是如此的沉着、狡猾、深藏不露。
谁都想不透,奥斯布达女公爵到底想要什么。
斯卡提不是乌拉诺斯,更不是吉尔尼斯,它从未信奉过旧神,更加不会保留或者重新兴起所谓的贵族选举制度。
无论如何,斯卡提的王位都必须由杜布瓦的直系或旁系血亲继承。
几百年来如此,几百年后依旧如此。
贵族们争论的,只是该把王冠戴在谁的头顶上,但无论是谁,都绝不会是奥斯布达女公爵,不会是伊莱恩本人。
那她到底是,为的什么?为什么?同样的答案,莉亚也在追问:如果单纯是为理查德复仇,腓力、路易甚至凯瑟琳母子都已经死了,这足够消除你心中的仇恨,我不认为你是个丧心病狂的、连女童他都不放过的人。
你刚才才说过,你并不认识全部的我,伊莱恩走到窗前,背对着伯爵夫人,你得明白,斩草要除根的道理。
连佩恩斯那蠢货都知道,狼崽早晚有一天会变成母狼的,即便她是头疯了的。
不,这不是答案。
告诉我,陛下,伯母,伊莱恩,莉亚在她身后高声呼喊: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伯爵夫人没能从她伯母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奥丁军队的行程却因此而耽搁下来。
当斯卡提的贵族代表们找到伯爵夫妇的时候,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十几个杜布瓦家族成员公开宣布放弃王位,如果佩恩斯夫人的罪名落实,整个佩恩斯家族都将失去继承资格,而阿梅莉亚·杜布瓦,将成为毫无悬念的,斯卡提女王。
天知道她筹谋了这一切有多久,或许从上一次离开奥丁开始,或许比那还早,或许……或许,王位的继承人本来不是你,诺丁汉伯爵为妻子说出了可能的猜测:如果腓力当初没能阴谋除掉理查德,伊莱恩的儿子此刻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奥丁跟斯卡提的双王。
或许计划会略有变动,步骤会截然不同,但为了儿子的利益除掉一直虎视眈眈的邻居兼君主,这对奥斯布达女公爵来说不是什么不可能的原因。
而现在,他妻子却捡到了这个便宜。
我不知道,莉亚无法理解的摆着头,这太不可思议,我是说,理查德已经死了,她为什么对斯卡提的王位还有这么大的执念?无论如何,她的儿子都没可能戴上王冠了啊!理查德虽然死了,奥丁却还在,诺丁汉把妻子拉倒身边,慢慢给她讲解自己理出的头绪:你该知道,从你的伯父亨利戴上王冠的那一刻起,奥丁跟斯卡提之间的竞争就从未间断过。
亨利,一方面是奥丁的君主,另一方面作为杜布瓦家族后裔,理论上又是斯卡提国王的封臣。
这是一种矛盾又别扭的关系,使得两个国家几十年来摩擦不断。
斯卡提的国王,无论哪一个,都有令奥丁王室重归麾下、俯首称臣的企图。
而亨利,我想,作为杜布瓦家族一员,他恐怕也不可能没有过登上斯卡提宝座、将两大强国都握入掌中的野心。
换句话说,这也许就是这位奥丁国王毕生的追求以及遗愿。
你的意思是,伊莱恩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遵循伯父的意愿?莉亚不可置信地问。
这可能吗?因政治而结合的丈夫,跟儿媳妇通|奸的丈夫,在其有生之年再未踏上奥丁一步的丈夫!不敢说完全是,但,有这种可能,诺丁汉肯定的回答。
莉亚咬着下唇,可不管怎么说,我无法接受这种手段。
阴谋诡计她都承受的起,唯独杀害幼童一条,她永远都无法接受。
诺丁汉把妻子揽入怀中,下巴枕着她的额头,我说过,她在用她的方式补偿你。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佩恩斯家族不会束手待毙,不论是面对各种不利谣言跟指控,还是面对强势的奥斯布达骑兵。
没有哪一条通往王位的道路上不是遍布着荆棘,佩恩斯伯爵夫人也早就有这种觉悟。
伊莱恩误导了人民,操纵了舆论,甚至控制住大半斯卡提贵族,而佩恩斯家族,也有自己的手段跟反击方式。
烧死大主教的是腓力,不是佩恩斯;与教宗交恶的是诺丁汉家族,更不是佩恩斯。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天然的盟友,佩恩斯夫人显然也很明白这个道理。
在月光城乃至整个斯卡提的形势都对自己极为不利的时候,银发的妇人向远在避暑胜地的教宗发出了呼救。
在佩恩斯家族的密使抵达教宗住处的前三天,一伙远道而来的外乡人悄悄潜入,并在内线接应之下,迅速攻入了这座宫殿。
满脸皱纹几近谢顶的傲慢老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便被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
教宗打死都不相信,竟然真的有人敢绑架教宗。
我是宗教领袖,我是神灵在世间最高的仆人,我是你们的教宗!他拼命地呼喊。
来人把兜帽一摘,不屑地冷笑道:闭嘴吧,你这个无耻的贼。
偷面包的是贼,偷领袖宝座的,当然也是贼。
教宗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们,即刻哑口无言。
当初被他迫害的家族、被他连根拔起的那座城池里,竟然还有活下来的人——前任教宗的族人。
从诺丁汉公开宣布要审判教宗的那天起,这群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生活在阴影下的人便仿佛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
出庭作证还不够,在伯爵大人的资助下,他们还渡过奥斯海峡,跟远在教宗领的朋友们取得了联系——即便清除前任势力,教会内部也不可能没留下一个跟前任有交情的人,更何况有时候未必需要多大的交情,只要同样看现任不顺眼,那就足够了。
如果不用大动干戈、兵戎相见,而只是在内部瓦解敌人的势力,显然是一笔更加划算的买卖。
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在佩恩斯夫人还没来得及朝教宗求援之际,诺丁汉伯爵的盟友就拿铁链把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老人牵了出来。
他们倒还记得伯爵大人的嘱托,不管多么怨恨都不能伤其性命——既然是审判,就得有被告出席。
诺丁汉没敢笃定这群人能够真的得手,但无论如何,宗教领袖也别死在他手里最好。
死罪虽免,活罪却难逃,当初教宗给他们家族带来的灭顶之灾,无时无刻不烙印在这伙人心中。
因此,这一路上几乎未有片刻消停,人身伤害虽然不能有,冷嘲热讽、羞辱嘲笑却是源源不绝的,把教宗几乎气得半死。
尽管最终,审判并没有如约举行。
出于平衡以及其他原因的考虑,诺丁汉还是要求盟友们把他给放了,失去不择手段得来的地位跟宝座,似乎已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但教宗还是受到了审判,来自生命的审判。
没有了教宗的身份,仿佛灵魂都没有了存在的必要,老头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过了两个多月,终于死在了自己的家中——每年都去避暑的故乡。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没能得到援助的佩恩斯夫人,则不得不面对跟奥斯布达女公爵的正面对抗的局面。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佩恩斯家族彻底的退出了斯卡提的历史舞台。
在大贵族们的默认中,中小贵族们的拥护以及骑士团跟商人们的支持下,诺丁汉伯爵夫人,被正式确认为斯卡提的王位继承人。
莉亚握着手中信件,沉默无言。
信不是用新纸写的,而是泛黄的羊皮卷,纸上的纹路清晰可见,纸上的字迹也重新浮现在她眼前。
那女孩不是我杀的,伊莱恩只留给她这样一张字条,便带领奥斯布达骑兵撤出了月光城。
来的时候大张旗鼓,走的时候悄然无声。
莉亚无法判断这话的真伪,或许那孩子真的只是失足落下,被佩恩斯夫人碰巧赶上,又被伊莱恩借机利用;又或许,她伯母临走前的这句话,只是对她的一种安慰甚至哄骗罢了,封锁了她的退路,隔绝了一切她可以用来拒绝的理由。
真相到底如何,伯爵夫人再无可能知晓,正如她再没机会向伊莱恩追问,做这一切,是否真的是为了怀念,怀念那看似毫无感情的丈夫。
我们不会跟他们一样,诺丁汉在身前贴上妻子的背脊,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是的,我们不会。
莉亚倚靠着丈夫,跟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坦然,安心。
129露比最后一次清点着即将送上货车的行李,衣服、首饰、日用品……别忘了陛下最爱的零食,巴尔克在一旁提醒着妻子,他如今已是高岩城的侍卫官,掌管着安全及一切突发事宜。
还有阳伞,还有扑克牌,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香水。
另外还有……嘿嘿嘿,露比打断了丈夫的唠叨,要知道,我可是从她出生就在照顾她,我是她的保姆、她的侍女、她的首席女官。
亲爱的,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职业水准吗!?面对双手掐腰怒目而视的妻子,侍卫官无奈的摸摸鼻子,呃,那我去看看外面准备好了没有。
他转身准备离开,又扭回头来拍在露比的屁股上。
我说,可要记得天天想我!在妻子笑骂声中,巴尔克快步走出主堡的橡木大门。
广场上,即将启程的队伍已整装待发。
侍卫官朝站在最前方的伯爵打了个招呼,需要我帮忙吗,大人?不了,谢谢,盖文希尔伯爵回答:护卫军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事实上大批主力早已从诺丁湾起航,提前抵达伊登了。
老高夫会负责整个奥斯海峡的警戒跟守卫,陛下逗留伊登期间,不会有闲杂船只在海面上出现。
如此万无一失的布置,他作为奥丁第一统帅,其实是完全没必要同行的。
不过他的领主临行前做了嘱托,所以,希尔无论如何都会亦步亦趋的护卫这位陛下的周全。
或许,你可以去问问我的妻子,看她那里情况如何,是否还有其他需要,伯爵提议说。
侍卫官点点头,朝队伍的中间走去。
凯利韦斯利,或者说,凯利希尔坐在马车中,向站在车窗前的巴尔克摇了摇头,谢谢您的关心,我们这里也不缺什么。
她手臂向后伸展,绕过车内一周,瞧,一切按陛下出行时的标准配备,连她最近正在阅读的书籍都带了两套。
还有布娃娃,伊莎贝尔小姐在伯爵夫人身后钻了出来,扬起手中的毛绒玩具,我们的布娃娃。
自打索菲过世,她的贴身侍女又相继出嫁后,伯爵小姐跟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就几乎形影不离。
这是希尔期盼的,也是凯利真心乐意去做的,她总是觉得愧疚,所以想要尽一切可能的替父亲补偿对方。
十年前,贝尔像是她妹妹,十年后的今天,她几乎是像对待女儿一样的宠爱跟保护她。
是的,还有你的布娃娃,希尔夫人轻拍着姐姐的脸颊笑道,接着回头继续面对侍卫官,仔细想想,倒真还缺着一样。
是什么?巴尔克的表情跃跃欲试,为了这次出行他务求完美,似乎对方说出的一切他都能办到。
陛下,凯利笑道:从清晨吃过早饭后,我就再没见到她,启程在即,缺了主角可怎么行?侍卫官为难了,这,他好像也没有看到。
我知道她在哪儿,伊莎贝尔用得意的语气说:后花园,大清早,我就看到她拉着亚力克去了那儿。
让姑妈说了个正着,国王陛下跟他的妹妹,此刻正坐在花园里的紫衫树下。
亚历山大望着面前的婷婷少女,似乎昨天她还是个流着鼻涕泡紧跟在自己身后喊亚亚的跟屁虫,现如今却已如抽芽吐绿的树苗般,长成了大姑娘的模样,而且,啧啧,就快要统治一个国家啦。
哦,我真不想去,塞西莉亚苦着一张脸,对哥哥抱怨道:为什么一定要去斯卡提呢,留在奥丁不是一样挺好的嘛,反正从伊登出发只有三天的航程,比起从南边跟北边过来朝见你的奥丁领主们,这距离实在近便多啦。
她真后悔在母亲迁都之际没有提议,干脆把斯卡提的王城也搬到诺丁来得了,伊登郡,隔着奥斯海峡,还是有点儿远啊。
你快知足吧,国王陛下没好气儿的揉着妹妹的额头,只有三天航程,她还嫌远。
而且,你向母亲保证过,每年至少有三个月要住在伊登。
是啊,作为一国之主,老是呆在别的国家算怎么回事儿。
即使是当初的理查德国王,至少也要偶尔的回国看看嘛。
再者说,母亲也一定希望,她这个女王能够当得称职的。
塞西莉亚委屈的倒在兄长的肩头,哦,如果继承王位的是你就好了。
想当初,斯卡提的贵族们终于达成了一致,拥护杜布瓦家族的阿梅莉亚继承斯卡提的王位。
但同时,他们也限制了一定的条件,在继承人的选择上,莉亚必须做出让步。
贵族们的要求就是,王位的继承人,只能出自杜布瓦家族。
亚历山大第一个被排除在外,作为诺丁汉伯爵的长子,奥丁现任的国王,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冠上其他的姓氏。
在诺丁汉夫妇商议过后,他们的长女,塞西莉亚被她的母亲确定为王储,并且在其宣布退位后,理所当然的成为斯卡提的新任女王,塞西莉亚杜布瓦。
今年正是她执政的第一年,而她才刚满十四岁。
说真的,亚历山大掰过妹妹的肩膀,绿色双眸凝视着她,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去伊登呢,茜茜?往年你也经常陪妈妈住在那儿,为什么今年特别不想去?是谁欺负她了?还是什么事情让她不好受啦?奥丁国王在心里暗自决定,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会彻底消除,他承诺过,要做妹妹永远的守护者。
但斯卡提女王的回答却让兄长哭笑不得。
我害怕呀,亚亚,她拽着对方的衣袖,满脸焦急慌张的说:要是我的人民不喜欢我怎么办?要是我的封臣们不听话怎么办?要是,要是亚美教又来找麻烦怎么办?!一个好的国王,并不需要所有人民都喜欢,这是在位十六年的亚历山大早就明白的道理;至于封臣,哼,母亲继位之后一直鼓励农耕跟商贸、限制军队的发展,斯卡提并没有形成奥丁这样的职业军制,而在奥丁如此强大的军事力量面前,领主们敢反抗不服才怪,更何况他们从未受到苛待。
再说亚美教……哦,拜托!亚历山大无力的扶额,你认为老拉尔夫真的会搞不清楚自己依仗的到底是什么?从诺丁郡的主教到奥丁大主教,再到亚美教的教宗,教会的最高领袖,出身中等贵族家庭的拉尔夫完全清楚自己能够平步青云的真正原因。
别的且不说,为了能让他顺利登上教宗的宝座,诺丁汉就花了至少能买下整个教宗领这么大片土地的金币。
老人家没上年纪的时候尚且不敢过河拆桥,何况现如今这把岁数。
而诺丁汉最看重他的就是这点,听话,本分。
从他上任之后,下令将教宗宫殿从教宗领迁至月光城就可见一斑。
从未接触旧神的斯卡提人,即使信奉的依旧是亚美教,诺丁汉也有办法令他们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女王陛下瘪瘪嘴,好吧好吧,就算,就算半点儿都没有找我麻烦的想法,可他毕竟一把年纪了啊,万一哪天他也去见亚美神了,他的继任者,可不保证不会兴起独立自主的念头哦。
你说丹尼尔?亚历山大斜了妹妹一眼,得了吧,你从小到大头疼脑热几乎都是他给看的,他甚至还给你换过尿布!要说这位醉心于医学的修士哪天偷着解剖两具尸体闹出个大丑闻来,国王陛下是相信的,但要说他有背叛诺丁汉家族之心,亚历山大还真不敢苟同。
再说,没有丹尼尔还有其他人呢,自拉尔夫上位后,一手提拔了六七位大主教,一水儿的全部出身诺丁。
长了不敢说,至少一百年内,亚美教都休想翻出诺丁汉家族的手掌心去。
至于一百年后,国王陛下笑笑,连他都还没想那么遥远呢。
所有借口都细数一遍过后,塞西莉亚只能认命的低头。
亚历山大连哄带拖的把她送上了马车,好了好了,我的苹果泥女王,三个月而已,一眨眼就过,没你想象中那么漫长。
而且以她的年龄,坐镇斯卡提也不过就是按照母亲的想法去摆摆样子,提前学习学习,真正打理政务的早就另有安排。
替我向爱迪舅舅问好,告诉他我有多想念他,请他有空时务必回诺丁堡看看我。
骑士团几乎遍布了斯卡提的各个城池,作为大团长的外甥女,妹妹想被人欺负都很难。
女王陛下一手揽着姑妈的腰、一手挎着凯利的胳膊,用力点点头。
还有,抽时间去探望下伊莱恩祖母,她的年纪大啦,妈妈临走前叮嘱要记得照顾好她。
塞西莉亚继续点头。
另外……哦哦,你的临别赠言可真多!妹妹不满地撅起嘴来,尽管这些事情都是她愿意去做的,可兄长总把她当幼童的反复叮嘱令她心烦。
我说,要不要我再派人去问候一下你的未婚妻?塞西莉亚揶揄地说。
亚历山大的脸上难得的泛起了红晕,他轻咳两声,似乎想找回些威严,但是却徒然。
哦对了,等再过几个月你的皇帝加冕仪式上,咱们就又能见到这位美丽的格拉斯公主殿下啦。
她那奶白的肌肤,她那卷曲的秀发,她那红润精致的脸蛋儿,亚亚,你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吧?!没错,就是这样,最初的羞涩过后,国王陛下反而镇定下来。
瞧,那是他的未婚妻,思恋自己的未婚妻,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兄长恢复了常态,塞西莉亚亦觉继续玩笑无趣,她拉着亚历山大的手,一脸期盼的哀求他:你可要经常给我写信啊。
当然,国王做出承诺,你也要乖乖听希尔伯爵跟夫人的话,不要让我担心。
妹妹郑重保证,转而又叹了口气,唉,要是妈妈能来送我就好了。
亚历山大同样感慨,是啊,要是爸爸在这儿就好了。
可雏鸟终究得学会长大,早早的放手,并不是什么坏事。
被兄妹两人惦记着的母亲,此刻正坐在随风浪起伏的甲板上。
看呐,原来就是这么简单!她低头盯着被称为罗盘针的东西,抬手指着他们正前进的方向,南方。
海风在她发间吹拂,新鲜、潮湿、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
哦乔治,莉亚转过身扑倒丈夫怀里,双臂勾着他的脖颈,谢谢你。
尽管不清楚治理国家和四处游历之中诺丁汉更喜欢哪一个,但毫无疑问的,莉亚享受死了自由自在的现在,从没完没了的政务、没完没了的农事、商贸跟没完没了的算计、筹划中解脱出来。
我爱大海,我爱死这片大海了!她动情地说。
诺丁汉拉起她的双手亲吻她的手指,继而低下头亲吻她的面颊跟嘴唇,我爱你。
丈夫难得表白,莉亚鼓励式的给予回应,但这个愈渐热烈的吻却被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
报告船长,航行一切顺利,海面未发现任何异常,请指示!布兰登完全没发觉自己成了父母的电灯泡,他像个真正的水手那样,腰杆笔直、态度恭敬的向长官汇报着现况。
诺丁汉瞪了后知后觉的儿子一眼,没好气儿道:继续观察。
是!小水手行了个礼,三两步蹭蹭蹭爬回原来呆着的桅杆之上,继续他热衷的瞭望事业。
莉亚无奈的摇头,对于次子,曾几何时她也是有过担心的。
布兰登说话迟、走路迟,各方面都表现的比同龄人慢半拍,如果不是他一双黑眼珠看起来乌黑灵动,莉亚甚至都要怀疑儿子是否智商有问题。
但现实总是极具转折性,就像梦境总是反的一样,这个小时候安静、迟缓的近乎可怕的孩子,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变得活泼好动了起来,就像是突然被装上了发条,所有孩子的顽皮劲儿几乎全部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体现。
他酷爱冒险,酷爱运动,酷爱一切户外的游戏。
对于航海探索也不例外,这位原本的吉尔尼斯王位继承人甚至宁愿放弃王位,也要跟随父母一起出海。
好吧,那其实也没什么。
在诺丁汉的操作之下,吉尔尼斯跟乌拉诺斯两个曾经主权独立的国家基本上已名存实亡,现如今,它们都属于奥丁帝国。
是的,奥丁帝国。
而她的儿子亚历山大再过几个月后,即将加冕成为帝国的第一位皇帝,也是亚美大陆出现的第一位皇帝。
吉尔尼斯跟乌拉诺斯的两位亲王,一个刚刚跃上桅杆,一个正把她拥在怀中。
莉亚叹了口气,他越来越坐不住了。
诺丁汉却笑了笑,他越来越像是个诺丁汉了。
一个真正的诺丁汉,千百年来从不乏冒险跟探索精神的诺丁汉。
莉亚佯装瞪他一眼。
哦好吧,你继续留下来跟儿子玩什么船长与水手的游戏,我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嘿嘿嘿嘿,诺丁汉把作势抬脚的妻子重新拉回怀里,我说,刚才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伯爵大人进一步引诱:或许,我们可以回船舱继续。
讨厌,你这坏人!莉亚笑着在丈夫肩头轻咬一口,下一秒就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但在诺丁汉刚刚跨进船舱,还没关上房门的时候,三个犹如三重唱似的童音就在身后响了起来。
爸爸!妈妈!爸爸!……三个小萝卜丁齐刷刷的转头盯着最小的那一个,老么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脸懵懂的望着哥哥姐姐们。
你得说妈妈。
我们是怎么教你的?一人一句的嘛。
啪啪啪啪,母亲拍掌示意,孩子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莉亚已从丈夫怀里落地,掐腰望着四人,我是怎么吩咐的?没有侍女跟侍卫跟从,不许自己从房间里跑出来更不许上甲板。
有侍卫跟侍女。
没进来。
在门外。
小不点儿奥罗拉再次接收到兄姐们目光洗礼,然后冲着母亲狠狠地点了点头,嗯!算是为四重唱画上句点。
哦得了,莉亚为儿女们的恶趣味哭笑不得,他们是从合唱团毕业的吗?!康丝坦斯排行第四,弗兰茨跟埃里克是双生子,奥罗拉则是他们最小的女儿,才三岁。
要知道这次旅程,夫妻两人本没想过要带上四个小家伙,尤其是诺丁汉,但四个粘人精完全不想放过他。
妈妈快来。
海面上有发现。
我们一起去看看。
伯爵大人眼睁睁的看着妻子被孩子们七手八脚的拽出了船舱,他打算温存片刻的计划再次泡汤。
可反过来说,如果不是那么多次亲热,又哪来这么一堆粘人精呢。
诺丁汉感慨一叹,有种作茧自缚的抑郁。
好在小女儿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抱住他,甜嚅嚅的声音说了句:爸爸,看!还有人没忘记我啊!伯爵大人吐了口气,抱着女儿重新返回了甲板。
那儿,就是那儿!布兰登正兴奋的朝前方指着,陆地,对吗,是陆地吧?我发现的,是我先发现的!莉亚眯起了双眼,遥远处天海交接的地方,确实出现了一片朦胧的黑色。
她转过头,看到丈夫神色郑重的说:升满船帆,全速前进。
那么,必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南方大陆无疑了。
一个亚美人从未踏足过的大陆,一个西行船队自泰坦返回时,无意中发现的新大陆。
三十几艘海船之上,帆布被绷得紧紧,无数条爪牙锋利的黑龙跃然于海面,仿佛乘风飞翔。
像千年以前登陆诺丁一样,诺丁汉家族,再次翻开新的篇章。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以上三个字绝对是开文以来码得最爽的三个字啊,哈哈哈。
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陪伴,经历考试、停更、搬家,这篇对于水来说真正意义上的长篇终于写完啦,全赖大家的支持啊~~再次鞠躬,谢谢大家!!!有兴趣的话请收藏下我的专栏,希望开新坑时还能跟大家重逢,么么哒~→点击◆◇━━━━━━━━━━━━━━━━━━━━━━━━━━━━━┏┓.°.┏┓ ο┃┗━━━┛┃┃⌒ ⌒┃┃● ●┃┃ ω ┃┗○━━━○┛━━━━━━━━━━━━━━━━━━━━━━━━━━━━━◇◆https://flycncn.taobao.com/要看小说可以来我的店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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