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堇的晚餐只喝了几口绿豆粥。
她才吐了两口,胃已经空了,只能蹲在地上干呕。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说?江世霖一边责备,一边弯腰扶着她的肩膀。
夏堇动了动肩膀,欲挣脱他的手臂。
见他不愿松手,她虚弱地说:你走吧,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江世霖用力扶起她,把她摁在椅子上,对着门外说:来人!吕嬷嬷正担心着夏堇,一直在不远处的廊下侯着。
听到屋内的动静,她急忙推门而入,就见夏堇脸色煞白,衣裳不整。
江世霖随手拿了一件外衫披在夏堇肩上,不悦地问:伺候的丫鬟呢?我的丫鬟都在池清居。
夏堇陈述。
是他把她们扣在池清居,时不时拿来威胁她。
还有精神和我顶嘴?江世霖的手掌压着夏堇的肩膀,吩咐吕嬷嬷:去请大夫。
夏堇心中一紧。
她是不是可以趁机见到卫晨?江世霖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眼神一黯,手指用力抓住她的肩膀,补充道:去蘅安院请母亲派人至镇上请大夫。
不用了。
我只是受了暑气,已经喝过凉茶了,睡一晚就没事了。
夏堇说着,试图掰开肩膀上的手指。
江世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紧紧捏在掌心。
你是故意的!故意什么?我还不至于作践自己的身体。
夏堇回嘴。
若是生病可以见到卫晨,她不会等到今日。
三奶奶,您先漱漱口。
吕嬷嬷递上了温水,暗暗给夏堇使眼色,又对着江世霖解释:三爷,三奶奶在回来的路上受了暑气。
请让奴婢给三奶奶擦个身,再好好睡一觉……江世霖冷哼一声打断了吕嬷嬷。
拿起杯子凑到夏堇唇边。
夏堇想双手去接,他却并不放开她右手。
她只能用左手揭开茶盖,就着他的手簌了口。
江世霖见她脸色慢慢恢复了,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知她并没发烧,吩咐吕嬷嬷:找人过来把屋子收拾干净。
能不能先让我清理干净,再换一身衣服?夏堇请求。
她不想面对他。
她并没有中暑。
她只是觉得恶心,为他,也为自己。
江世霖拉了拉散开的衣襟,点点头。
夏堇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低声说:三爷,今晚恐怕……我马上就走。
他朝夏堇挥挥手。
夏堇想着自己走了,江世霖自然不会留在满室酸味的房间。
她由吕嬷嬷扶着走了出去。
江世霖定了定神,正想回池清居,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拿着扫帚走入屋子。
他觉得她有些眼熟,多看了她一眼,复又打量整个房间。
说起来。
他想和夏堇圆房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可今日的情形,恐怕他还得等上两天。
他满心的不甘。
想到池清居一屋子丫鬟,其中还有包藏祸心之人,他又觉得厌烦。
想了想,他决定留下。
反正到哪里都是睡觉罢了。
三奶奶晚膳用了什么?他的肚子有些饿了。
老妇低着头。
专心致志地扫地。
江世霖奇怪地朝她看去。
他又问了一次,对方还是毫无反应。
他盯着她看了两眼。
老妇这才注意到他,一脸惶恐地看了看他。
哦哦哦比了比自己的喉咙和耳朵。
江世霖见她又聋又哑。
正想作罢,就见她对着自己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
你会写字?江世霖侧目。
老妇摇摇头,又比了比手握毛笔的动作。
江世霖没兴趣与她猜谜,只是吩咐她快些把地打扫干净,便没再理会她。
大概是因为老妇比了写字的动作。
当江世霖经过书桌时。
下意识看了看砚台。
砚台内有墨汁,笔架上的毛笔。
笔尖沾着浓墨,墨汁是湿润的,可桌上并没有纸张书册。
江世霖觉得奇怪。
夏堇不需要写信,因为根本送不出去。
她既然身体不适,应该没心情吟诗作赋,可是看笔尖上的墨汁,她应该在书桌前坐了不少时间。
再想想,当他敲门的时候,她隔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房门。
而且既然她还没睡,按理不该把门拴上,除非她正在做见不得光的事。
怀疑就像春日的野草,在江世霖心中不断滋长。
她在写信?写给谁?如何送出去?她想要干什么?一个个疑问浮现在他脑海中。
当他回过神,他已经拉开了书桌的抽屉。
每个抽屉都整整齐齐,里面除了书册,再无其他东西。
他找了置物架,没有任何东西上留有新鲜的墨迹。
他环顾四周,找不到可疑的地方。
转念间他又想到,她曾意图阻止他上床。
他走到床榻边,枕头、被褥下干干净净的。
他再次打量整个房间,慢慢意识到,先前他之所以觉得屋子空旷,摆设简陋,因为她的私人物品太少。
除了衣柜中的几件衣裳,梳妆台前的几件饰物,屋子里没有任何属于她的东西。
屋子角落中的那只鹦鹉还是他命她拿回来的。
江世霖凝立在桌前,一动也不动。
他终于意识到,即便她愿意与他圆房,她也从未打算留在他身边。
他阻断她的一切退路,强行把她禁锢在身边,也未能消去她远去的决心。
她对他只是虚情假意。
江世霖的手紧握着桌沿,手上青筋暴凸。
他撇下对他忠心不二的杏红,深夜来找她。
为了顾惜她,他一直在耐心引导她。
见她不舒服,他亲手喂她喝水。
可她回报他的是什么?三奶奶,幸好三爷相信您只是过了暑气。
吕嬷嬷的声音传入江世霖的耳朵。
他知道她们已经进了外间,关上了房门。
他像雕像一般站着,嘴角慢慢浮现一丝笑容。
原来她并不是过了暑气。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三奶奶,奴婢知道您心中有怨。
但是您听奴婢一声劝……嬷嬷,我知道怎么做。
三奶奶!吕嬷嬷一下子跪倒在了夏堇脚边,老奴知道,您想带着夫人离开涿州,永远都不回来,但是老爷已经过世了,如果没有卫大夫的庇护……嬷嬷,以后休要提到‘卫大夫’三字,特别是在他面前。
夏堇郑重地叮咛。
江世霖知道,夏堇口中的‘他’是他。
他对她而言只值一个‘他’字。
自上次之后,她绝口不提卫晨,也不许旁人提及,并不是她放下了他,而是她在保护他。
在她心中,她的母亲第一,而卫晨很可能就是第二。
墙壁的另一边,吕嬷嬷满眼担忧,接着劝说:三奶奶,您就听老奴一句,想方设法留下一个儿子。
只要有了儿子……我绝不会要他的孩子。
夏堇决绝的声音似钢针,一字一句刺入江世霖心中。
吕嬷嬷苦口婆心继续劝说:三奶奶,如果将来有机会离开,您可以带着孩子一起走……嘭!江世霖挥手打落了桌上的茶盏。
是谁在里屋?夏堇和吕嬷嬷面面相觑。
她们确认了四下无人,这才悄声说话的。
夏堇先一步入内,就见江世霖正在桌子前翻看,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
她的脸上瞬时血色全无。
在江世霖敲门的时候,她正在给薛子昂写信。
今日,从夏家回来之后,她收到了江世澈派小丫鬟送来的口信。
关于卫晨的去留,江世澈和江光耀都劝过江世霖父子,卫家也派人过来催促过几回。
可江世霖坚持自己的身子尚未完全康复,而卫晨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意愿。
江世澈的意思,若是有机会,希望她能劝说卫晨尽快回寿阳。
没有人知道江世霖执意留下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夏堇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接触卫晨,更不要说劝他回寿阳。
而卫晨那边,若是他主动决定留下,那么极有可能是因为他担心她们母女。
她欠卫晨的已经太多太多,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
她不能再连累他。
可是就连卫家派人催促,他都断然拒绝了,还有谁可以劝得动他?夏堇的第一反应是江世熙。
但是他定然已经劝过卫晨了。
那么剩下人之中,唯有薛子昂可能劝服他回寿阳。
得知江世澈愿意帮她送信去京城,夏堇在晚饭后就一直在书桌前写信,直至江世霖敲开了房门。
眼见着屋子里一片凌乱,夏堇下意识朝门口的花瓶看去。
那封尚未写完的书信被她随手塞在了花瓶中。
虽然信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简略地叙述了先前发生的种种,同时表达了她对卫晨的感激之情。
可江世霖一向喜怒无常,天知道他看了书信会有什么反应。
你在找什么?夏堇率先开口。
她不确定江世霖是否听到她和吕嬷嬷的对话。
江世霖回头看她,黝黑的眼眸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夏堇的心脏紧紧一缩。
她太了解他了,他的神情不对劲。
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
她知道江世霖正处在暴怒的边缘。
每一次,他越是平静,就代表他越生气。
信呢?江世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夏堇双手握拳,努力压抑心中的紧张与不安。
她想逃避他的目光,却只能强迫自己回视他。
在他面前,她不能有丝毫的心虚。
他不会注意到花瓶,她相信他找不到任何证据。
*****《雁回》补加更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