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光辉面前,夏堇自知没有说话的资格。
直至他离开,她才上前安慰小潘氏,只是看着奄奄一息的江敏惠,再多的宽慰之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房间外,江世霖宽慰了父亲几句,亲自送了他离开,复又折回,询问大夫们,江敏惠的症状到底如何,又婉转地暗示他们,是不是她不小心吃错了什么东西。
众大夫皆摇头,只说江敏惠的症状分明就是偶感风寒,可任凭他们用尽退烧的药方,她就是无法退烧。
他复又问他们,会不会是她在郊外被什么虫子咬了,这才高烧不退。
大夫们无人敢肯定,有人小声说,若是她的烧再不退,恐怕醒了也会有后遗症。
江世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子时了,他心中踌躇。
虽然他很想救治江敏惠,但他们与小潘氏的关系并不好,若是听了他的话让江敏惠有什么万一,他们与小潘氏的仇恐怕结定了。
他正犹豫之际,忽听内间传来嘈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小潘氏正质问夏堇。
他急忙命来喜带走了大夫们,自己推门而入。
江敏惠的床边,小潘氏沉着脸说:昨日你一整天都在敏慧身边,她吃过什么,做过什么,你最清楚。
夏堇没料到小潘氏居然怀疑自己。
她能理解她的心情,只能好言回答:母亲,除了昨日中午,我和敏慧曾分开过一个多时辰,其他时候,我和嫣红都在敏慧身边。
嫣红和我都没有离开敏慧半步。
她的言下之意,嫣红可以作证,她没有给江敏惠吃过任何食物。
小潘氏此时已是病急乱投医,早就失去了理智。
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让你陪着敏慧,你如何能离开她?江世霖跨入屋子,就听到小潘氏的这句责备。
他上前言道:母亲。
是我有事与木槿商量,这才叫她离开的。
小潘氏抬头看了江世霖一眼,想说什么,终究只是低下头,轻抚江敏惠的额头,眼泪簌簌而下。
夏堇看着她们母女,又朝江世霖看去,示意他跟随自己去门外说话。
两人行至外间,夏堇低声说:回过头想想,那天去庄子探病的经过。
好似有些奇怪,母亲仿佛在提防大伯母。
为什么这么说?江世霖朝门内看了一眼,刚才她分明是责怪你的意思。
她只是太着急了。
夏堇叹息。
续而陈述:昨日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母亲就让敏慧跟着我。
下了马车之后,也让我牵着她。
之后我们向大伯母请过安,她亲口吩咐我带着敏慧去厢房……若她一心提防大伯母,大可以将敏慧留在家中。
不对。
你再想想,先前她去哪里,都会带着敏慧,几乎寸步不离。
夏堇说着,微微蹙眉,抬头对着江世霖说:如果你没有叫我离开。
整件事就是,母亲把敏慧交托给我,结果她回到家就开始发烧……若是她有什么万一。
至少也是我照顾不周。
你是说,有人在挑拨我们和她的关系?江世霖沉吟。
若小潘氏并不是幕后之人的同伙,这事并不是没可能。
幕后之人最喜欢借刀杀人。
夏堇摇头。
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或许是她想错了。
她殷切地看着江世霖,问道:相公。
你有办法救治敏慧?在我们成亲那天,她真心向我示好。
拿了很多日常所需给我。
因为这事,她还被母亲责骂了。
我知道,你觉得她是无辜的,就算没有你刚才说的事情,你也想救她。
可我并不是大夫,你怎么会认为我有办法救治她?我不知道。
夏堇失望地摇头,她已经发烧一整天了,若是再不退烧,我怕她会烧坏脑子。
江世霖不忍夏堇失落,握着她的手安慰道: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
我去大哥那边问一问,他接触的人多,兴许知道什么偏方也不一定。
话毕,他没待夏堇反应过来,已经走出了屋子。
夏堇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只能转而折回内间。
病榻旁,小潘氏呆呆坐着,望着女儿不停掉眼泪。
母亲,父亲已经遣人去临县找大夫了。
兴许五妹待会儿就不发烧了。
除了这话,夏堇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小潘氏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动也不动坐在床边。
夏堇默默站在一旁,没再说话。
炙人的沉默中,她越想越觉得整件事不像是偶感风寒。
今日,若江敏惠有什么万一,小潘氏即便知道,不是她和江世霖所为,定然也会怨恨他们。
母亲,五妹已经这般了,您能不能告诉我,前天,我们去郊外探望大伯母那天,您在担心什么。
夏堇忍不住开口。
小潘氏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转头看一眼夏堇。
母亲,若是您事前叮嘱我,好好陪着五妹,半步都不能离开,我定然不会……我没有要你半步不离守着敏慧。
小潘氏突然开口。
夏堇愣了一下,只见小潘氏一味凝视女儿,并无多余的表情。
在夏堇听来,她的否认几乎等同于承认。
她停顿了一下,缓缓说:眼下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最要紧的是找出五妹发烧的原因。
母亲应该很清楚,只有您和大伯母说话的时候,五妹才离开过您的视线。
在那期间,我虽然和相公去了庄子外面,但嫣红和丁香,还有其他几个小丫鬟一直陪着五妹。
据丁香所言,没有人有机会单独与五妹说话。
小潘氏呆呆坐着,仿佛压根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但夏堇相信,她听到了,而且她一定已经审问过嫣红。
她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受苦,难道有什么苦衷?夏堇目不转睛注视小潘氏,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可惜,小潘氏只是像雕像一般坐着。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夏堇一字一句说:母亲,先是相公,接着是六叔,现在又是五妹,无论是谁,有什么苦衷,哪怕是血海深仇,都不该害完一个又害一个。
小潘氏依旧只是怔怔地盯着女儿,全然没有半点反应。
另一厢,江世霖离开蘅安院之后,直接去了江世澈的住处,却被他的小厮告之,因为大潘氏的病情再次加重,他和江光耀连夜出城去了。
鉴于江敏惠的情况不好,他们这才叮嘱下人,不用惊动江光辉等人。
之前夏堇告诉江世霖,小潘氏在提防大潘氏,再加上她一早告诉他,大小潘氏的感情并不好,他默默加重了对大潘氏的怀疑,可反过来想,大潘氏当众吐血是夏堇亲眼所见,若她的情况果真恶化了,那就说明,她可能也是受害者。
江世霖越想越烦躁,讪讪地去找江光辉。
江光辉正在书房发脾气,要下人们连夜去隔壁城镇找大夫,他甚至派人去寿阳请卫晨过来诊脉。
江世霖劝慰了父亲几句,正想说,既然大夫们都找不到病因,不如请有经验的医婆过来,仔细查验江敏惠是否被蛇虫鼠蚁叮咬,就听小厮禀告,江世澈来了。
江光辉疲累地挥手,对着江世霖说,他累了,不想见任何人。
江世霖行礼告退,在院子的廊下见到江世澈,迎上前问道:大哥,我先前去找过你,大伯母情况如何了?母亲已无大碍。
江世澈简短地回了一句,焦急地问:敏慧还是没有退烧吗?忽明忽暗的灯火下,江世霖只见江世澈满脸疲态,神情难掩忧虑之色。
许是因为大潘氏病了多日,他经常城内城外两头跑,他的衣服显得松松垮垮,似乎瘦了不少。
大伯母的病情为何加重?大夫是怎么说的?江世霖试探。
母亲只是不小心得知五妹回来后就病了,一时心急,才会气急攻心,现在已经没事了,父亲正陪着她。
江世澈说着,朝江光辉的房间看了一眼。
见江世霖引着他往外走,只得跟上他的脚步,说道:我匆忙回来,是把替母亲治病的大夫带回来。
他虽然不是名医,但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希望。
我知道大哥最是心疼六妹。
不知道大夫现在何处?我已经命人把他带去蘅安院了。
两人说着已经行至蘅安院的大门口。
夏堇见到他们,迎上前行礼,对着他们摇摇头,低声说:李大夫也说,一时吃不准发烧的缘由,得尽快想办法让五妹退烧才行。
江世澈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江世霖看得分明,对着他说:大哥,借一步说话。
说罢率先往回廊的角落走去。
三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江世澈担忧地看着江敏惠的房间。
江世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道:其实若单纯为了退烧,可以用烈酒……五妹年纪太小了。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大家心知肚明,若再不退烧,恐怕……江世霖没有继续往下说。
江世澈明白,江世霖这是要他对小潘氏提出这个建议。
他远远看着房间内忽明忽暗的灯火。
江世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若实在迫不得已,还可以用冰水。
有一线希望,总比束手无策强。
大哥,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