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撕破脸皮

2025-03-25 21:46:17

苏湛稳了稳情绪,凛然道:王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秦媚儿只不过是个小女子,还望你不要为难她为好。

朱高煦抿了口茶,冷笑一声:苏湛,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堂堂王爷,还会和个青楼女子过不去么?我问你山-东之行的事,你扯什么别的?纪纲也道:苏湛,王爷和我都听说你在山-东,可是帮了皇长孙殿下的大忙啊……纪纲说话的时候,眼神炯炯,似有深意,狠狠望着苏湛。

苏湛叹了口气,在来汉王府之前,她已经骑马去了三娘子的客栈。

此时此刻,和三娘子的对话又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三娘子看到苏湛很是惊喜,道:苏大人你回来了?苏湛面色急匆匆:秦媚儿……在吗?纵使自己知道秦媚儿在这里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是还是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问道。

三娘子疑惑道:她……她不是听说苏大人立功回来,回家去了么?苏湛咬着牙,道:是谁……是谁传的这个消息?三娘子惑道:怎么了?苏大人,这是好事啊,我……我也是道听途说……望着三娘子吞吞吐吐的神色,苏湛心中已然明了。

和三娘子谈起这件事的人,是个与她常来常往的熟人,是那个救了自己送自己来的那个人。

他,就是夏煜。

而告别了三娘子,马不停蹄地来到汉王府,在和家丁拉扯的时候已经问过家丁,秦媚儿现在确实没有在汉王府上,这朱高煦也许顾忌自己的家眷,没有把秦媚儿带回来,又或许,三天没有回去的秦媚儿已经凶多吉少了……想到这里,苏湛觉得心里像是淋漓地下起了雨,将刚刚收拾好的心情浇的七零八落。

她对着汉王和纪纲,站直了身子,道:苏湛无能,在那般情形下,苏湛也是无奈之举。

朱高煦冷冷笑了两声,道:苏湛,枉我一直对你那般真心,可是你竟如此两面三刀。

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玩花花肠子。

要不是王公公的关系,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吗?苏湛凛然,原来自己竟然不管怎么努力,却都是死路一条!无论是面对朱瞻基,还是面对朱高煦,却都是没有生机!朱高煦见苏湛没有回应,又笑笑,道:难为你了。

在本王那侄儿和本王之间蹦来蹦去,你也不必找什么秦媚儿了,你在京城的日子不多了。

苏湛心中震惊异常,此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纪纲道:山西那边有起事的反贼,你山-东之行表现很好,我已经和皇上禀告,让你去招安他们。

言语间,风轻云淡,似乎丝毫不把她这个蝼蚁放在眼中。

朱高煦哈哈笑道: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啊,苏大人,你要珍惜啊!你要是回不来,纪大人肯定会禀明皇上,厚葬你的。

哦,不对,就怕到时候你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不过是想整死自己,何必这么麻烦!苏湛心中冷笑一声,这纪纲真是最爱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想杀朱瞻基,就弄个火烧酒楼;要杀解缙,就弄个雪中裸睡;想杀我,就弄我去招安。

既然如此,看来也没有什么可商谈的余地了。

苏湛咬着牙道:谢王爷,谢纪大人。

朱高煦端着茶,道:本王最近诸事繁忙,到时候就不给你送行了,在此以一杯香茗,祝你一路好走吧。

苏湛伸出手,道:谢王爷。

心中却恨意弥漫。

朱高煦冷笑了一声,扬手哗地一下,把茶水全泼在苏湛脸上,道:行了,走吧。

随即仿佛看不见苏湛了似的,和纪纲又谈笑风生起来。

苏湛站在冷冷风中,脸上、身上还挂着茶叶,茶水顺着发丝往下滴落,一双手因为胸中的怒火和恨意隐隐颤抖,缓缓一字一顿道:谢王爷。

只是,臣还有一问,秦媚儿在哪?朱高煦和纪纲不知聊了什么,开怀大笑了两声,听到苏湛的话,又眯着眼转过头来,拿起桌上的空茶杯,向着苏湛的头扔了过去!砰一声,苏湛未躲,茶杯正砸中她的额角。

鲜血直流!朱高煦见苏湛这幅狼狈样,心中的气似乎消解了些,冷哼一声道:她哪里来的,自然哪里去了。

快给我滚,别碍眼。

苏湛觉得周身只有彻骨的寒意,此时,竟出奇地冷静,缓缓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汉王府的家丁见了刚才他拦着的那个人变得这般模样,也是吓了一跳,急忙给他开门,放了他出去。

路上的行人见了苏湛,也是避之不及。

这是哪出来的疯子啊,脸上、身上湿漉漉的,还头破血流、一脸凶意。

秦淮河上的花船,近些日子生意有些寂寥,老鸨在屋里嗑着瓜子,喝着茶水,望着窗棂里透出的流光发愣。

突然旁边就站了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哎呀妈呀,鬼啊……啊……贾……贾公子?苏湛径直问道:秦媚儿回来了么?她心中只有惶惶然,如果汉王的话说的是真的,那么秦媚儿从这花船来的,也必要回这花船来。

老鸨有几分迷糊:没……没啊,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啊?苏湛晃晃悠悠道:哦,那告辞了。

哎哎,公子留步,你这头上一直在出血啊,我给你包一下。

苏湛苦笑一声,道:不必了。

老鸨仍是拉着苏湛:你这是要去哪?秦媚儿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去别的地方找找。

苏湛心中空落落的,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前路,还是因为秦媚儿的生死。

老鸨道:哎,公子公子,别急,你先坐下,你不要小看奴家,我在这一带可是消息灵通的,你之前对我不薄,你在这稍等,让姑娘给你包扎一下伤口,要是秦媚儿困在哪家店里,不出半个时辰,我定能给你打探回来。

说实话,这秦淮两岸,还没有敢跟我叫板的。

此时此刻,苏湛真想抱住这个浓妆艳抹的老鸨大哭一场,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说:好吧。

没有半个时辰,老鸨果然回来了,却是满眼是泪:公子,我找到我家媚儿了。

第一百章 悲愤填膺苏湛见老鸨的眼泪都把妆弄花了,心中也是堵得难受,几乎不敢听她接下来的话语,却仍然只能支撑这精神,缓缓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问道:她还活着?老鸨的脸上挂着尚未拭去的泪痕,点点头,道:活着……苏湛看到老鸨这样的表现,心中已经十分了然,轻轻道:你和我直说吧,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老鸨凄然道:我带你去看。

苏湛跟着老鸨到了秦淮岸边,穿了好几条小巷,到了最角落的一个小店面。

门口有几个庸脂俗粉在百无聊赖地聊天,看到苏湛来了,急忙站了起来,迎了上来:哎,这位公子,怎么头上还有纱布啊,伤着了?没事,姑娘我来伺候你……话还没说完,看到他旁边还有个老鸨,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说下去。

那老鸨也不理睬那几个姑娘,引着苏湛往屋里走去,穿过厅堂和小院落,到了后院一个破败的厢房,老鸨指了指门,哽咽道:就在里面。

苏湛迟迟不敢推门,许久,才吱嘎一声推开布满蛛网的门。

屋内只有一桌、一椅、一床。

角落里,一个姑娘头发凌乱,抱着头蜷缩在墙角。

苏湛缓缓摇头,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姑娘就是曾经风姿绰约的京城花魁。

从喉头硬生生轻轻迸出两个字:媚儿……那姑娘缓缓、痴痴抬头!刹那间,苏湛的泪无声滑落!眼前的秦媚儿,原本俊俏一张小脸,已经密密麻麻布满被刀子划过的伤痕,曾经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如今如同蒙上了雾气的玻璃球,黯淡无光!她痴痴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划着,嘴里喃喃道:苏……苏湛,是你吗?你回来了?苏湛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久久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无声地哭泣,浑身战栗。

久久,才又快步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强颜笑道:是我,我回来了……我……们回家吧。

秦媚儿的脸上也不知是哭是笑,道:我还给你包了饺子,不知你吃了没有?苏湛再也忍不住,抱住秦媚儿放声大哭: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啊,媚儿啊!秦媚儿轻轻拍了拍苏湛的后背,轻声道:没有,我曾经是一个毫无希望的人,是你,让我觉得生命有一束光突然照了进来,我做的任何选择,我不后悔。

纵使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你的样子,可是这些在你家中度过的短暂的日子,我觉得很快乐。

是你给了我希望啊,苏湛。

什么狗屁希望!苏湛泪流满面,心中狠狠骂了自己千万遍,我曾经太过天真!我以为我凭一己之力,可以为他人做什么,却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如果不是当时我来到花船,要你去唱什么举世无双的歌,我们从来不相识,你还在这花船上笑语嫣然,我还在朝中沉默无语,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苏湛轻轻松开怀抱,轻轻抚着秦媚儿的脸庞,在她心中,又浮上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居高临下又八面玲珑的轻笑,如今,竟如同隔世!汉王……汉王那个畜生,究竟对你做了什么……别问了,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们回家吧……秦媚儿强自打起精神,用手抿了抿凌乱的头发,现在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了,是不是吓着你了?苏湛好不容易忍住了泪水,道:没有,媚儿还是以前那么漂亮,媚儿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苏湛扶着秦媚儿站了起来,出门的时候,秦媚儿一直将面孔伏在苏湛肩头,老鸨将自己的手帕搭在秦媚儿脸上,对苏湛道:我已经和这家店的妈妈说了,你们可以走了。

真没想到媚儿能沦落到这种地方……接下来的话,却没有忍心说下去。

苏湛深深明白,这样的店,却是这南京城里,最不堪的地方了。

她吸了口气,抬头望了望秋日的碧空,曾经的长歌万里,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苏湛府上,小橘显得有些局促,听到门廊响动,急忙迎了过去。

可是来人却是夏煜。

夏煜皱着眉:怎么大门都没关?苏大人回来了么?小橘福了个身,道:老爷回来过,又……又出去了。

怎么了?小橘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到门响,这次,却是苏湛和秦媚儿了。

见到秦媚儿的衣服脏兮兮的,头上还蒙着一块手帕,依偎在苏湛身侧,苏湛的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冷意,小橘和夏煜都是一愣。

苏湛像是没见到院里站着两个活人似的,径自扶着秦媚儿进了屋,把小橘和夏煜晾在院里。

小橘忙圆场道:夏大人进屋说话吧,奴婢这就沏茶去。

夏煜脸上有些不自然,进了屋,在厅堂的椅子上坐了一会,苏湛才从里屋出来。

恰好小橘也端着茶盘进了门,苏湛对小橘道:我出去一趟。

仿若房中刚刚因为苏湛走出来而站起来的夏煜是透明的一般。

夏煜走过去拉住刚刚快步出门的苏湛的胳膊,冷声道:你干嘛?看不到我?苏湛甩开夏煜的手,转头冷笑道:夏大人,下官失礼了,你有事吗?夏煜看到苏湛的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愣住了,道:究竟怎么了?苏湛转回头,也不理睬夏煜,径直向门外走去,夏煜快步跟在其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苏湛,你这是怎么了?这么久没见,你怎么变得这样了?刚才……你哭了?苏湛下意识抹了抹眼角,道:没有,风沙大。

这么长时间,承蒙你照顾了,你回去吧。

几句话,竟有诀别之意。

到底怎么回事!夏煜忍不住微怒,拉住苏醒的胳膊,气极喊道。

苏湛再次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拉得更紧。

好,苏湛眼中透出凛然寒意,你叫我说,我就说!你,夏煜,当时那林子里,你就不该救我!让我死了倒好,一了百了!早死一步,晚死一刻,还不都是个死!夏煜一怔,手慢慢松开,脸上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苏湛冷声道:何必呢?何必救我呢?我这样的人,在你眼里,难道不是个为虎作伥的败类?纪纲敛财、汉王谋逆,难道你都看不到?也对,我忘了,你没心没肺!你冷血无情!我做不到!我现在就去杀了汉王和纪纲那两个畜生!反正现在我也活不长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夏煜心头阵阵抽痛,按住已经发狂的苏湛肩头,沉沉道:你冷静一点!我冷静不了!我不是你!你何必呢?明明是你救的我,你却不说!苏湛甩开夏煜的手,三娘子那边,难道不是你去和她说的我在山-东立功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的多嘴,害了谁?我……苏湛冷冷笑了,眼角的泪却无声滑落:我没用,我连最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这样的人,确实也该死,我谁都救不了,还一味得想拯救天下!真是可笑!苏湛,你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呵,什么事?秦媚儿瞎了,脸被刮花了,身上……身上全是伤!她何等自傲,被人蹂躏成这般田地!连半条命都没了,生不如死!你也不想一想,你杀了纪纲又有什么用?难道没有第二个纪纲?你杀了汉王又如何,还有赵王……一个个,难道你都要杀了吗?天下,岂是你口中的儿戏?苏湛的泪水渐渐风干,苦笑道:是啊,我是儿戏,我这角色,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演了!苏湛摸了摸怀里装着的炸弹,这一世,就这么结束吧!同归于尽!第一百零一章 落花有意夏煜拦住苏湛,道:我说过要护着你,我一定会护着你!苏湛靠近夏煜一步,唰地一声抽出他身侧的佩的刀,刀尖指着他的心口,道:你拦我,我就先杀了你!夏煜叹了口气,竟向前走了些许,刀尖已经没入他的衣襟,缓缓透过衣襟渗出鲜血来。

苏湛见状抽回了刀,心中不由地颤了一下,冷声道:你疯了?夏煜轻轻闭了闭眸子,似是忍住疼痛,又瞬息睁开眸子,道:什么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一步一步来,一切都会实现。

苏湛此时也没缘由地冷静了下来,把刀扔到了一旁的地上,苦笑道:我只怕,我活不到那一天。

夏煜轻轻走到她身边,道: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你就不会有事。

可是……别可是了,回家去,睡上一觉,明天天一亮,什么都好了。

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难道,现在,就没有一个人要依仗你活?如果你死了,秦媚儿还有机会独活吗?她被欺侮至此,为什么要活着?你老家难道没有一个与你有关联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犯了这等大罪,你将连累多少人?没到最后一刻,任何事情都有转机,都有希望!希望?难道如今的自己,如刀板上的肉,还能抱有希望吗?夏大人,苏大人?你们怎么在这?你们……这是怎么了?得知苏湛从山-东回来的消息的吴亮,也第一时间赶往苏湛府,可是还没走到苏湛家中,就远远看到,那路上,又两个人影正在争执。

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夏煜和苏湛!而且夏煜的胸口的衣服上,还有新鲜的血渍!苏湛的头上,还蒙着纱布!这是怎么了?吴亮心中凛然,不会是夏煜已经知道苏湛是朱瞻基包养的小白脸的身份,两人打起来了吧?夏煜冷冷道:没事。

苏湛默然不做声。

吴亮见气氛有些诡异,拎了拎手中的糕点,道:苏湛,我给你带了些好吃的,你这怎么受伤了?夏大人,我看你这伤得也不轻,赶紧包一下吧。

三人各怀心事,又回了苏湛家中,小橘端了盆热水和几块干净白布过来,就下去了。

吴亮对夏煜道:夏大人,赶紧把衣服脱了,包一下伤口吧,我看还在出血啊!夏煜看了一眼苏湛在屋内,对吴亮道:不必了。

吴亮一看夏煜要脱衣服都介意苏湛,更是坚信了心中的想法,看来这夏煜真的已经知道这苏湛是朱瞻基圈养的小相公了,这可如何是好?连自己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都震惊得不能自已,这过了这么久,才能平静地面对苏湛,这夏煜刚刚知道这个消息,本来就和苏湛关系不佳,那肯定更是难以接受吧?苏湛听到吴亮要帮夏煜包扎伤口,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不想在这碍眼,就去了秦媚儿屋里。

吴亮见苏湛走了,才道:其实,这事吧,也不能怪苏湛。

夏煜道:你知道什么?吴亮讪讪道:我……我不小心撞见的,其实吧,我觉得这件事,也是个风气的问题,你又何必难为苏湛呢?夏煜明知吴亮说的似乎并不是他们之间的事,此时却不动声色,道:是么?留心注意,等待吴亮接下来的话语。

吴亮低声道:其实开始,我也是震惊的,当时我见了,你都不知道,我连酒都洒了!我连遇道强敌都没吓得那般屁滚尿流!夏煜隐隐感到不安,却仍是循循善诱:哦?你何时在哪看到的?哎,好些日子了,苏湛去山-东之前,对,十五那晚上,我来给他送酒,在门口,正好看得个一清二楚啊。

夏煜此时的心中已然焦躁至极,表面却仍风轻云淡,道:你看清楚了?嗯,屋内那么亮,当然看得清楚。

那长孙殿下就那么搂着,那嘴就这么撅着,那样……哎!吴亮一边给夏煜包扎着伤口,一边动作比划着。

砰!里屋内,苏湛正在给秦媚儿脸上的伤口上药,秦媚儿听到这猛然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双手凭空抓了两下,骇道:怎么了?苏湛赶紧抓住了她的小手,安慰道:许是风刮的东西倒了吧,你别怕,我去看看。

说着,出了屋,厅堂里,只有吴亮一个人愕然坐着,手里还拿着带血的白布。

怎么了?什么响?吴亮好似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道:夏大人又发怒了,刚才猛地拍了下桌子,桌子差点裂了,吓我一跳!苏湛皱眉:有什么事吗?吴亮讪讪道:没事没事……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夏大人过两天要去山西。

苏湛一愣,道:干什么去?那边有反贼起事,夏大人去招安。

苏湛更是愣了,这不是自己的活吗?怎么变成夏煜的了?吴亮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事凶险,你知道吗?之前皇上派了几人去了,都没回来。

真不知道为什么这回是夏大人去,只盼望他能化险为夷吧。

苏湛道:怎么……我之前听说,不是他去呢?你刚回来就听说了啊?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吴亮讪讪,本来不想告诉你呢,怕你有负担。

我听说,本来皇上是让你去,但是夏煜去请命,这才讨来了这个任务。

有人说他是为了在皇上面前邀功。

苏湛稳了稳心神,心中乱得如同一团麻,问道:夏大人去哪了?不知道,刚才……不知怎么就……出去了……吴亮暗自吐了吐舌头。

此时气候已经寒冷,这初冬的草地,早已不似春夏那般翠绿,抹上了一层枯黄,躺上去,却有种干涩的感觉。

夏煜静静躺在遍野的枯草上,望着天边即将落山的斜阳,正被大地一点点吞没。

他的眸子,曾经淡然如同春水,此时此刻,却如同火山爆发后肆虐后的岩浆,正靠着最后残存的理智慢慢冷却。

胸前刚刚凝血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是他此刻却觉得,那疼痛,远远比不上胸腔中那颗心破碎的疼痛。

他就这么望着夕阳几乎全然落下去,才缓缓站了起来,打扫了一下身上黏着的枯草,一步步向家中走去。

自己的家里,永远只有静默的自己,空得都能听到风声和呼吸的喑哑。

这么想着,走到了家门口,却看到,苏湛已经席地而坐,依靠在墙上,睡着了。

她的额头上的白布还向外渗着鲜血,脸庞上还挂着疲惫的红晕,樱桃小嘴微微翘着,像一撮凛冽的小火苗。

夏煜苦笑一声,一直冷静的自己,竟是为了她,到这般田地么?夜晚的风已然默默四起,夜幕已然悄悄笼罩天际。

光线一点一点变暗。

也许此生本不该等!夏煜快步走了上去,一把抱起正在熟睡的苏湛,向着她冰冷而诱惑的唇,狠狠吻去!你那么柔,那么软,那么甜,那么香,我早该告诉你,我早该抱住你,我早该亲吻你,我早该爱你,早该让你爱我,难道这一切,都已经晚了吗?第一百零二章 流水无情这一路路途劳顿,本就疲倦,却没想到,又发生了太多事,这一天的劳累,使得苏湛在等待夏煜回府的时候,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却没想到,当她突然被惊醒,睁眼的时分,绛唇上却已然贴上了一个炽热的吻!双目圆瞪,头脑中还残留着未从睡梦中挣脱出来的些许迷糊,牙齿用力咬了一口,下意识地推了一把眼前的重物,才发现,刚才亲吻自己的,居然是夏煜!夏煜后退了一步,抹了抹唇上被苏湛的贝齿咬出的血迹,双颊透着些许红润,唇角黯然一勾,目光不躲不避,注视进苏湛的眼底。

你……你干什么?苏湛晃了晃脑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煜道:苏湛……别,别,先别说,等我缕一缕,你喜欢……你喜欢男人是不是?其实吧……你人不错,但是吧,我吧……夏煜苦笑一声:苏湛,我知道你是个姑娘……什么?苏湛的头脑彻底停滞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朱瞻基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夏煜也知道自己是个女人!苏湛前后细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道:那时候……你救了我,那时……知道的?夏煜苦笑道:是。

你刚才亲我?你……你喜欢我?等等,你说的‘别怕有我’,你送我健人,你替我去山-西送死,都是因为你喜欢我?你难道喜欢我到想替我去死吗?苏湛缓缓摇头,脱口说道。

夏煜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真是服了你了,怎么这些话,到了你的嘴里,总觉得让人生气。

苏湛突然仰天大笑了几声,缓缓摇头苦笑道:夏煜啊夏煜,你怎么这么傻?你还真以为,凭你的一己之力,可以挽救我?我告诉你,汉王要除我,现在是铁了心了,而我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纪纲那个狗贼,总有一天,也会有报应的。

如此势不两立,你以为,我还能化险为夷?而你……苏湛顿了顿,仰头看了看迷离的夜空,接着惨然笑道:你,是你,如果不是你,三娘子不会知道我山-东之行即将回来的消息,那秦媚儿也不会知晓,更不会回家,也就没有她的现在这般凄惨模样。

那并非你想得那样。

夏煜深深吸了一口气,夜晚的风,竟是这样刺骨了么,为什么心都会这么凉。

呵,事到如今,不管过程如何,结局已定。

苏湛眸子颤了颤,缓缓道,我来,就是要告诉你,山-西起事招安,我去定了,这浑水,你根本不必趟。

好好地冷眼旁观,好好地走你的青天官.路。

我是女人这件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再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随你便,只是,有一句……苏湛顿了顿,缓缓字字清晰道:不要喜欢我。

夏煜缓缓的呼了一口气,暮色笼罩,他的表情看不分明,他的身子站得有几分过于执拗地笔直,倒显得有些僵硬。

此时此刻,风沙呼啸而起,他的衣襟轻轻摆动,可是他静默地如同一座雕像,许久,没有动……与此同时,远在太行.山北端、恒山.东麓山.西广.灵.县内,一个叫刘子进的农家小伙,也在寒风中执拗站着,他面前不远处,架着一杆迎风招展的皂白旗,香炉仙气袅袅。

他在风中站了好一会,才慢慢转过身来,在他身后,站着举着火把的一干人等,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他微微一笑,从衣袖里取出一张黄纸,往台子上的一个铜盆里一放,里面的水瞬间浸没了纸张,片刻间,原本毫无痕迹的纸上,竟然显出稀奇古怪的画符来。

众人群中忍不住发出啧啧称奇的赞叹。

他点了点头,像模像样地看了看那画符,对那一干人等道:刚才天师已启迪我,我已知下一步的策略,大家不必惊慌,只待跟着我,享受富贵荣华。

一干人等听罢此言,都是鞠躬行礼。

这刘子进点点头,对着人群前面的几个小伙子使了个眼色,缓缓道:刘兴、余贵、郝景瞻、樊敏,随我而来。

那几个被点名的人随着他又往山上的屋子里行去,待进了门,掌了灯,刘子进才道:弟兄们,咱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去抢两匹马来,这天儿呆冷哩,朝-廷的狗就是一帮子食袋!那个叫刘兴的小子道:大哥,最近官兵抓的紧。

刘子进说:你这德性,有点出息行不行!随即取过桌子上放着的一卷羊皮地图,拿灯一照,指着一个驿站的位置,用手指敲了敲。

--**--**--皇帝朱棣的书房内,金碧辉煌、典雅端庄。

冬日的暖阳正稀薄地照进屋内,朱棣面色肃然,拿着参上来的本子,嘴唇渐渐抿紧,他皱了皱眉,唰地一声把奏折合上,抬起头来,看着在桌前不远处肃然躬身的苏湛,道:这些妖贼还真是大胆,妄署职名,以皂白旗为号,夺太白王家庄驿马,真是无法无天。

朕相信你的能力,但是你也知道,这之前派去的几人,可都是没有回来。

说完,眼中似有深意地望着苏湛。

苏湛点点头,道:臣知道。

朱棣笑道:你们锦衣卫里面,不是有什么问题吧?本来这简单的一件事,如今叫朕也有点奇怪了。

先是纪纲力荐你,朕想你这孩子也踏实稳重,去山-东也立了功,说不定能办成此事。

但是这回,朕那从来不问调兵遣将的长孙儿,却不同意你去,那千户夏煜又来请命,于是朕想差他去得了。

你这又来,让朕真是有些困惑,苏湛,你能告诉朕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吗?朱棣的语气纵然温和,可是苏湛却从这温和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

对于皇帝朱棣而言,虽然对苏湛略有好感,但是锦衣卫里,他最信任的还是纪纲,几个下面的官员成天在这个问题上拉拉扯扯,让他很不自在。

苏湛暗自叹了口气,道:臣以为臣已是此行的不二人选。

臣斗胆,惶恐揣测圣意。

为何小小山贼要几次三番想派人劝降,还不是直接出征,臣以为,原因如下。

连年来,大事频兴,国家百姓为之耗竭。

战争持续,大军疲于奔命,郑大人西洋,费钱谷数,军民死者众。

修建北.京宫殿,赴四.川、云.贵、湖.广采木,所费数以万计,役死军士百姓不计其数,而督办官员能务公戒私,不贪赎厉民者,殆十之一二。

皇上威震天下,亲征漠北,每次动员兵力三十万至五十万不等,天下府库以供军饷,数十万军民为之转输,已使得财力耗损。

丁男疲于力役,妇女困于耕耘,富者怨征敛之繁,贫者罹冻馁之苦!再加上水旱蝗瘟疫所引起的饥荒、灾害,更使得人民流离,饿殍盈路,税粮逋负,盐贼横生!苏湛说到这里,朱棣震怒道:苏湛!你好大的胆子!苏湛躬身接着道:臣此言并非非议皇上的决策,臣的立场,在曾经皇上首次亲召臣的时候,臣已经说的明白。

皇上的每一步,都自有皇上的道理,只是,就如同这夜里,哪又又不想掌灯,又要屋内亮堂的道理。

臣深知皇上不易,此山.西起事,皇上此番处理,也是为百姓生计而着想,为天下苍生而着想,毕竟,如果出师,则耗散钜万,必增百姓苦。

朱棣的情绪这才又稳定了下来,叹了一声,道:朕为天下主,所务安民而已。

民者,国之本。

一民不得其所,朕之责也。

民不失其养,虽劳之鲜怨,民失所养,虽休之不德。

罢了,朕看,真是如你所云,你已是此行的不二人选。

苏湛心中悲戚,苦笑一声,苏湛啊苏湛,人家都是求生,你却辛辛苦苦地急着求死,真是可笑!但她的表面上却仍是风轻云淡,咬着牙恭敬道:谢皇上!第一百零三章 风萧萧兮苏湛出了皇上的书房,没想到外头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丝绵绵,将浩大皇城蒙在一片烟雨蒙蒙中,天色凄迷,映得苏湛的脸色也有几分灰暗。

她静静淋着这季里最后的细雨,缓步走到了湖边,那碧波随着轻柔的雨点微微颤动,透过澄净的水面,许多小鱼在自由游弋。

苏湛的心里突然浮上了带着些许豪迈的伤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她微微仰面,闭上眼眸,细雨轻轻打在脸上,冰冰凉凉。

片刻,她缓缓呼了口气,正想抬脚就走,却看到那碧波对面,朱瞻基正负手立着,静静地与她隔水相望。

朱瞻基的旁边躬身站着王瑾,此时他们都浸没在细雨中,如同一幅看不清晰的画。

苏湛与朱瞻基的目光穿过遥遥水面,终于交汇在一起,他们谁也没有动作,苏湛甚至也没有行礼,他们就如同看着镜中的彼此一般,万物都静得在此时悄然安眠。

苏湛。

一声呼声打断了苏湛的沉静目光,她转身,见到王彦正满脸愁容地看着自己,面部表情十分扭曲,就像快哭了。

苏湛取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得吓死人啊!言语间,再转头看那对面水岸,朱瞻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了。

王彦几步走了过来,拉住苏湛的小手,低声道:我给你准备了些盘缠,待你出了京,就拿着那些到一个谁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好好过吧。

寥寥言语,却几度哽咽。

苏湛一惊,难道王彦的意思是叫我做个逃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处有我容身之地?她惨然笑道:我谢你一片好意,但是你是否有想过,我携着圣旨逃了,你怎么办?你不会因为我受累么?老家的人呢,所有与我有关的,比如吴晓月,又怎么办呢?王彦叹道:你不必管我,你这都火烧眉毛了,管那么多干什么?苏湛道:我苏湛虽不是什么壮士,但也没猥琐到要站在亲友的白骨堆上苟延残喘吧?王彦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实话跟你说吧,汉王那边,现在的形势是日况愈下,你再坚持些日子,说不定就过去了,要是现在你去了山-西,干这个没命的勾当,我只怕……苏湛心道,这朱棣还精神得跟个猴儿似的,一时半会又嗝屁不了,这叫我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想象诏狱里的凄惨状况,要是害得眼前这风生水起的王彦也进了里面,自己甚至就这么想想,也比死了还难受。

于是她道:行了,你不要小看我,说得我跟死定了似的,你在宫里好好准备酒菜,等我凯旋好了。

纵是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此时装装样子,倒也觉得有几分慷慨激昂。

好说歹说,把王彦劝了回去,自己冒雨回了家,将东西又细细收拾了一番。

此行凶险,纵使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怀着求生的希望,所以,苏湛还是将能够用的上的所制所得,都打包了一遍。

包裹其实已经收拾了多遍,但是苏湛这次又是检查了一遍,每每精细一分,自己许还有一丝生机。

收拾完了,也过了许多时候,她去厅里猛灌了几口茶水,听到院外有人呼喊,她走了出去,大门外正停着接人的马车。

她走过去,和车夫低语了两句,又回了屋内,把小橘唤了进来,凛然道:你来我府上也许久了,如今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些银子你拿着吧。

说着,将桌上的一个木盒子推了推。

小橘似乎并不是十分震惊,却仍道:奴婢要去哪?苏湛苦笑道:本想把你送回纪大人那里,谁知纪大人却不要你了,叫我随便把你送做官妓。

小橘这才震惊不已,愕然道:什么?苏湛道:你我不过都是纪大人的棋子,无论你之前做过什么,我都不计较了。

小橘砰地跪地哭道:奴婢也是无可奈何!望老爷赎罪!苏湛道:你何罪之有?不过都是奉命办事罢了,起来吧,我不想将你送去青楼,我见王谦大人挺喜欢你的,我已经和他说好,将你送给他了。

相信以他对你的爱惜,必会宠你。

小橘抬起头来,眼泪涟涟,嘴里直痴痴含混道:老爷……老爷……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苏湛叹道,罢了,你这就走吧。

门外有马车接你,我就不送了。

小橘伏地哭泣不起,苏湛才又把她扶了起来,道:有这样的结果已是不易,难道你想和秦媚儿一般下场吗?小橘惊吓不已,急忙抱着桌上的木盒子哭着跑了出去,苏湛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听到外面的马车声渐远,才又缓缓走进了秦媚儿的房间。

秦媚儿正坐在窗前,仰面对着窗棂,怀中抱着琵琶,却也不抚琴,就这么默然对着流光静坐着。

苏湛心中又是一阵紧,每每见到秦媚儿,她都恨不得痛哭一场,这悲哀,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劲来。

媚儿。

苏湛轻轻唤了一声。

秦媚儿的头微微向着苏湛转了转,浮上了笑意,道:你听,这雨声。

苏湛道:我知道,下雨了。

秦媚儿笑道:过去,总是观雨,却不知听雨,如今这看不见了,反而觉得心头的尘埃都扫去了,却更加清净了。

苏湛只觉得秦媚儿的话是安慰自己,忍住鼻酸,道:我真是没用,我又得出趟远门,这一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思前想后,思来想去,却也没有更好的地方给你安排,还是得把你送到三娘子那边,你可愿意?纵使我心中恨三娘子将我要回家的消息告诉你,才导致你现在这般处境,可是,放眼京城望去,我竟孤苦无依。

秦媚儿似有愕然,道:苏湛,你怎可将过错归于无辜?我自小生长在青楼,却也懂得一个道理,别人对你好的时候,你要记在心间;若遇错憾,切不可赖上他人,都是自己之前所做点点,导致的今日后果。

苏湛叹道:确实,都是怪我,都是怨我一人,与他人无关。

秦媚儿道:瞧你,我说的等于白说了,都说了与你无干,你还非往自个身上揽。

苏湛看到秦媚儿的神色,暗暗赞叹她坚强脱俗,如今都到了这般田地,还能有此心境,果然不是平凡女子。

秦媚儿道:对了,说起三娘子,这些天都顾着说我了,这大夫看了一个又一个,眼睛看来是治不好了,我跟你说,索性别再找了,我也落得个清净消停。

这闹得我这还忘了一件大事,在三娘子那,我倒是见到救你命的那个男子了。

苏湛苦笑,道:我如今已知道他是谁了。

若不是他,你又怎么会成今天这个样子?罢罢罢,我又怨起他人了。

秦媚儿细细和苏湛描述了一下那人长相,自然和夏煜是对得上号,丝毫不差。

秦媚儿又道: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又是你的上司,应当好好感谢才是,怎么无故把我的遭遇,又赖给他了。

苏湛道:我在外地之事,又有几个人知道,可不就是他,和三娘子说的,然后三娘子才和你说的,你知道了我要回来,才回家来给我做吃的,才被那汉王抓走,这期间因果,岂不是一环扣一环?而最开始那环,岂不是就是他!说起来,我就生气!秦媚儿愕然道:苏湛,原来竟是如此,你可不要冤枉了他。

你或许太小瞧三娘子了,我在她客栈的这些日子,人来人往,看得分明,她的接触人等,和我之前在花船上的,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湖艺人,文人骚客,更有官府高位之人,苏湛,你这可真是冤枉了那个夏煜了,你莫不成以为,三娘子只认识他一个朝中之人吧?苏湛震惊道:难道我是错怪他了?秦媚儿道:可不是嘛,我纵使这般惨境,我也不会乱说乱怨的,你倒好,竟把人家无辜拉扯进来。

盖在人家头上的,可不是小罪呢,还成了始作俑者!苏湛,我劝你好好和人家道谢,才是正途。

苏湛心中叹了口气,秦媚儿果然不愧为风月场上交际花,心中世事练达,却更是淡泊分明,比起境界,自己连她也不如,总是装着满腔发不出来的怒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秦媚儿如今,也没放弃希望,谈吐间和以前并无二般,自己,纵使刀远远地还未架在脖子上,就已经给自己宣了死刑,这又是何苦?听了秦媚儿的话,苏湛如醍醐灌顶,突然间豁达了许多,此去山-西,朱高煦、纪纲,你们不是叫我去死吗?我就给你们看看,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第一百零四章 穷山恶水刘子进这两天的日子过得并不顺,他山大王的名号在周边越来越响亮了,打山下过的车队却是越来越少了。

周围的村子都抢了多少遍,已经没有更多的油渣渣可以榨了。

兄弟们一天到晚嚷着要吃肉要女人,自己又不是真神仙,难道真的一挥手就能给他们变出来?况且,自己那几个骗人的把戏都已经玩烂了,只怕再使就会露馅。

最近,一直打着修炼的名号在屋里呆着,几天过去了,也没想出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来,整天在屋里憋得难受。

他透过窗子,望着山上的冬意浓浓,愁容又浮上了脸,这很快就到了年根了,兄弟们都等着过个好年,如果不好好干票大的,恐怕这年也过不下去了。

他又叹了口气,回到屋内,展开了不知被他抚摸了多少遍的羊皮地图,细细研究了起来。

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随着喊话:大哥,大哥!他皱了皱眉,把门打开,对着门口的刘兴道:我都说了几遍了,没有事别来烦我!刘兴道:大大……哥,朝廷又派人来了!要是在以前,刘子进肯定手一挥,杀了了事,可是这次,他有些犹豫了。

走,去看看。

他说道。

刘兴随着刘子进行到了半山腰,刘子进却只见几个兄弟围在个破木桌前喝酒吃肉。

人呢?刘子进惑道。

刘兴刚想答话,在那帮喝酒的人中突然站起一个英俊小生,对着刘子进一拱手,脸上玩世不恭、嬉皮笑脸,道:大王,苏湛在此!刘子进愣了一下,这小子和以前来的人有些不同,可是这一时半刻却也说不清楚,刚来了山上,居然就和自己的兄弟打成一片,喝起酒吃起肉来,哎?等等,这酒肉哪里来的?苏湛似乎看出了刘子进的疑惑,笑道:大王,小弟上山之前带了些酒肉,和弟兄们吃吃,大王不会介意吧?在自己的地盘上公然收买人心,真是闲活得长了,刘子进当然介意,而且介意得很,可是此时,看到已经许久没有解馋的兄弟们大快朵颐,自己竟说不出什么。

他挥挥手,道:把这个朝廷走狗给我绑了!苏湛摆摆手,道:大王,古语说的好,若要富,守定行在卖酒醋。

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大王就不想听我说两句吗?刘子进道:你小子够有胆子,我都杀了那么多个了,你还敢来。

不过你这点胆子,也不够我下酒菜的,弟兄几个,你们等什么呢?还不把这条狗给我绑了!周围几个人听到刘子进这话,也都上了前去,找了根麻绳把苏湛五花大绑了起来,苏湛也不反抗,饶有寻味地看着刘子进,两人目光对视,却似乎都有深意。

苏湛心想,果然这些日子在山下得到的消息不错,这刘子进的山寨的确有些山穷水尽的味道了,说是自称王称将,但是这生活水平和真正的王侯将军来可是天壤之别。

自己这回上山,打着给他们改善生活水平的旗号,这刘子进心中,恐怕也得揣度揣度了。

毕竟,当山贼并不是长久之计,他这没有立即将自己斩杀,他心中的犹豫可见一斑。

苏湛被绑了起来,扔进了屋面不见光的一个小屋子,几个山贼在锁门的时候,还相互低语道:这个人还真不一样,没有以前那些来的那耀武扬威的样儿。

可不是嘛,还给咱带了酒菜,真是好笑。

是不是朝廷也怕了我们了,我看看,咱们真的要发达了!苏湛无语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心想,你们的小算盘倒是打得挺好,不过,要是我还是不成功,恐怕朱棣还是不会放任你们在这里恣意妄为,很快,就会有兵打过来了,到那时,别说喝酒吃肉的美事,恐怕就连呼吸的权利,都要给你剥夺了!苏湛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静静坐在黑暗中,刚才,和刘子进对视的一眼,已经从他眼中看出了显而易见的希冀,自己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到底事情会有什么进展为好。

而在半山腰站在寒风中刘子进,兀自笑了笑,难道自己真要对朝廷妥协?这一路走来,虽算不得艰辛,但是维护起自己建立起来的神仙形象,可是花了不少气力。

刘子进本来是广灵县的一个屁民,在乡里也是远近闻名的地痞无赖,走在街上,也是被好人家绕路而走的那种祸害。

纵然过得潇洒,可是心中总有感慨。

那几家的小姑娘对自己怎么就不能正眼瞧呢?说什么我不是英雄好汉,那什么样的人才是英雄好汉呢?刘子进想干出一番大作为来,反正现在已经这般了,不如破罐子破摔!在这小地方是没什么出息了,不如出去闯一闯!他走了,但是没有走远,去石梯岭转了一圈,却又回来了。

他烦恼啊,有钱天下无敌,没钱寸步难行,怎么样才能有钱有女人呢?自己这出去转了一圈,也没闹出什么名堂来,哪来个神仙能救救我啊?这么自怨自艾着,突然灵光一现。

神仙?对了!转眼间,他不一样了,人要懂得包装,虽然自己去的是很近便的石梯岭,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时人莫小水清浅,浅水无妨有卧龙!刘子进逢人便说自己这趟去石梯岭,可是遇到了千年老道,那老道见他长得是块奇才,便授以他双刀剑,铁翎神箭,能驱役神鬼。

这话说起来可笑,但是谎话说上千百遍,也成了真理,更何况,刘子进还有自己的一支宣传大队,就是刘兴、余贵等人。

穷山恶水出刁民,加上宣传队的炒作,这刘子进一呼百应,很快纠集了一帮子人,所过劫掠人畜,官军不能制。

刘子进自己也喜滋滋地当上了黑社会大哥大,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盖世英雄啊?他连睡觉都能笑醒了。

官府派人来劝降?杀!招安?杀!可是,慢慢地,他就笑不出来了,山上的日子虽然逍遥自在,可是这人越来越多,吃饭的嘴也越来越多,这渐渐地,抢夺地都供不上吃喝了。

刘子进看着山上的炊烟,叹了口气,难道自己这个盖世英雄,真要败给这个叫苏湛的小子,跟着他回朝廷去当狗?第一百零五章 寨中议事刘子进把苏湛关在黑漆漆的柴房中,足足有一天一夜,才叫刘兴把她带了出来。

苏湛这一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猛地一见阳光,还有些不适应,揉了揉眼睛才慢慢好转过来。

她跟着刘兴到了山顶上的一个木头搭建的屋子里,屋子很宽敞,倒是有几分议会大厅的味道。

刘子进自己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左右两边的椅子上分别坐着余贵、郝景瞻、樊敏等他的左膀右臂。

刘兴把苏湛扭送到厅堂正中,踢她小腿,叫她跪下,她却执拗不跪。

刘子进挥了挥手:罢了,别和疯狗乱撕扯。

刘兴才罢了手,也坐到了旁边。

毫无善意的笑容浮上了刘子进的脸庞,他眯着眼对苏湛道:他们派你来和我说什么?苏湛道:招安书已经交给你们兄弟了,那上面便是。

旁边坐着的余贵气道:你这走狗,看看你这态度便知道当今朝廷没有什么好鸟!不想听你再说,不如杀了你了事。

说着,就要站起来抹了苏湛的脖子。

刘子进急忙拦道:哎,急躁什么,看看猴子演戏不是挺有趣吗?苏湛心道,不管哪个时代,落草为寇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有谁天生就是一个贼胚子。

决定是否进行殊死斗争的并不是高深的道义,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生活,一旦有机会重新步入正常社会,他们是不会把自己的前途押在一场不可预见结果的起事中的。

一旦自己的罪孽能被宽恕,他们还是很愿意回到以往不须提心吊胆的日子的。

但是,几次招安刘子进都失败,这里面肯定有顽固的因素存在,只有找到了这些因素,苏湛才有可能成功。

苏湛一抱拳道:各位英雄豪杰,都是好汉,小弟苏湛也不多说什么奉承的话了,今日在此,小弟就撂下个实话吧,各位好汉要是去了朝廷,那必然也是富贵荣华,吃香喝辣,有官有爵,有房有田,岂不是很美吗?苏湛深知自己周遭的这几个人就是决定整个山寨命运的核心人物,她说完这番话,细细观察,注意谁在犹豫,而谁在反对。

显而易见的,余贵对苏湛的话并不在意,两只鼻孔都快撅到天上去了,刘兴也是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锣一般,活像个扒了皮的蛤蟆。

而郝景瞻、樊敏都在低头深深沉思,没有言语。

刘子进其人,却目光炯炯,继续注视着苏湛。

苏湛看不分明,只好等待他们发言。

刘子进道:说的真好好听,我们去了,我们这些兄弟怎么办?苏湛道:这些兄弟自然也是各路好汉,都纳入麾下,为国效力。

苏湛说完这话,一直一言不发的郝景瞻缓缓发话了,道:苏大人,你在朝廷里是几品官?苏湛一愣,仔细看了看这个郝景瞻,细长的眉眼,单薄的嘴唇,尖下巴,和在山下打听的情况一比照,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人称鬼灵精的谋师郝景瞻了。

苏湛见他如此客气称呼自己,也恭敬回话道:六品。

朝廷之前也派过几人来,你可知?我知道。

郝景瞻呵呵笑道:你知道?既然朝廷知道一个一个都是派来送死的,又为什么要派你来?苏湛道:这正说明了皇上对各位的诚意啊!诚意?郝景瞻冷笑一声,道,苏大人,你还真是可怜,居然被朝廷利用到这步田地,还要为他摇尾乞怜。

我们如今有山有水,也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过活,为什么要变成和你这般不堪?随随便便就打发出去,哪怕只是死路一条?苏湛心中一凛,这郝景瞻还真是不一般!几句话,她已经进了郝景瞻设下的圈套。

在郝景瞻的话语中,明明白白的表示,朝廷对于自己的这样的大员都是毫不怜惜,更何况他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人呢?果然,郝景瞻转头对刘子进道:大哥,堂堂六品大员,朝廷视之尚且如此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

更何况我们的前路呢?也许今日许我们一个活路,明日就陷入死地、掉了脑袋。

大哥,我们早就看透了朝廷的嘴脸,又何必犹豫呢?这条狗,杀了了事,省得看得心烦意乱。

苏湛暗骂,看你说话有些文质彬彬的,没想到也是披着羊皮的狼,动不动就杀人杀人的,有没有人性!幸好刘子进还在犹豫之中,道:只是……郝景瞻不等刘子进说什么,又添油加醋道:大哥,你忘了我们之前唱的了么?门无官府,身即强健!麻麦遍地,猪羊满圈!不闻金贵,唯闻粟贱!夏新绢衣,秋新米饭!安稳睡眠,直千直万!此言一出,苏湛心中一紧,向来能够振奋人心的什么唱词和歌曲,最能激发血气方刚的人一时冲动。

此时,刘子进果然被郝景瞻的几句歌唱激荡得不能自持,豪迈道:说的对,有我们兄弟同心,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做什么要去给朝廷当狗!余贵,把这个汪汪叫的给我拖出去,剁成肉酱,洒到山上去喂豪猪!余贵闻言站了起来,拉住苏湛就往门外拖去。

苏湛大喊:刘兴,刘兴!你我约好之事你可不能食言,到时候一定包你荣华富贵!苏湛拉着长腔,像极了唱戏的。

刘兴大骇,站起来指着被余贵拉扯得踉踉跄跄的苏湛道:你胡说什么?苏湛继续大喊:我这要死了,没机会和你说了,只能大喊了!你保重啊!刘子进一挥手,对着余贵道:等等。

他目光闪过一丝厉色,狠狠盯着苏湛道:你说什么?苏湛心中暗笑,表面上却义正言辞,一甩头,道:我什么都没说!一看这种包庇的架势,刘子进更是怒从中来,指着刘兴道:你,你和官府有什么勾结!郝景瞻站起来劝道:大哥,不要中了奸人的诡计,刘兴哥不会做对不起我们的事的。

刘子进倒是很听他的话,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对刘兴道:兄弟,对不住,大哥我一时冲动。

苏湛低着头,嘴角轻轻一勾,对着刘子进一等人,挨个指着点名道:刘子进、余贵、郝景瞻、樊敏,你们真傻!刘子进一听这话,勃然大怒,对着郝景瞻道:你听,他居然知道我们一个个的名字,你还护着刘兴!郝景瞻此时也有些迷茫,他们几人要说出名,也就是刘子进的名号在附近闻名,刘兴、余贵也有不少人知道,但是他自己郝景瞻和樊敏,在外面却一直以外号称呼,他自己叫鬼灵精,这樊敏叫冷面狼,知道他们的真名的当真不多,难道,真是刘兴和这个苏湛有所勾结?几人正剑拔弩张,门外急急忙忙跑进一个山贼,喊道:大哥大哥!见到屋内气氛不对,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

刘子进道:说!干什么慌慌张张的!那山贼抹了把汗,道:大哥!有人闯山寨!第一百零六章 来者何人刘子进横眉一皱,道:什么?有人闯寨子?真是不想活的食袋!给我绑来!那报信的汗颜道:他说……说……说什么?刘子进很不耐烦,干什么吞吞吐吐的!他说他……要和大哥共谋大事。

什么?刘子进霍地站了起来,满脸错愕。

鬼灵精郝景瞻站起来道:大哥,稍安勿躁,待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余贵老弟,劳烦你先把这条走狗拉到柴房去,我们稍后再处理。

说着一指苏湛。

苏湛本来正想以刘兴的由头挑拨离间,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也正想跟着他们去看看热闹,可是这郝景瞻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寨子里的太多事情,记得要先把她关押起来。

苏湛被余贵带着又关到了柴房里,黑暗再次袭来,这次,她开始细细地盘算起对策来。

现在,已经非常明了这个寨主刘子进是个没什么主心骨的人,而刘兴、余贵作为得力助手,与刘子进的关系非常不一般,这个郝景瞻,果然和自己之前所做的调查一样,是刘子进的谋士,而且从言语中看来,刘子进对他的信任程度很高。

至于冷面狼樊敏,却一直一言不发,让苏湛不能对他有更多的了解。

苏湛正盘算着,柴房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外面的光从门口照了进来,余贵压着一个男子的胳膊,用力推了一把,把他推了进来。

瞬间,门被关上,光线猝灭。

苏湛的心却在瞬间已经紧紧揪作了一团。

在刚才那刹那的光影里,这个人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早已映入了眼中。

夏煜!怎么会,他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当黑暗笼罩了弥漫着霉味的整个柴房,苏湛低声缓缓道:你怎么还是来了?那人的身影在黑暗中许久没有动,也没有回话。

苏湛气道:你真是个傻瓜!那人听了这话似乎才有了反应,慢慢转过身来,道:你是和我说话吗?苏湛气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真是懒得和你这种人废话!那人缓缓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苏湛低声道:你带兵来了?那人似乎在黑暗中发愣,然后起身,到了柴房门那里,咚咚地用身体撞门,道:来人,来人!我要见寨主!门很快被打开了,门外余贵喝道:吼什么!吼什么?那人道:我来投奔寨主,怎么这么对我!还把我和疯子关在一起!苏湛一愣,抬头望去,那在阳光下闪耀而俊美的脸,又怎么可能认错!但是这人,怎么和夏煜的风格完全迥异,难道天底下,真有长相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余贵道:寨主有事,你急什么,他又没咬你!我要见寨主,我要见寨主!那人还是反复重复这句话。

余贵道:大哥是你随便见的吗?在这等着吧!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苏湛在黑暗中久久没有再说话,难道,夏煜,这是要玩无间道?刚才他不说话,是怕门外有人偷听?这样想来,倒也解释的通,纵使现在有千言万语,苏湛也默默埋在心里,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而此时,刘子进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似乎很是心焦。

郝景瞻在一边站着,眼神犀利,道:大哥,你难道真敢相信这个不明来路的人?刘子进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道:兄弟,不瞒你说,现在寨子里的情况真的很困难,要是真如他所说的,能去大同大干一笔,那么不用说过年能过好,恐怕到来年春我们都不用愁了,你说我能不心动吗?郝景瞻道:大哥,我知道寨子里现在的情况很困难,但是,如果相信来路不明的人,恐怕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只怕日后对我们不利。

刘子进抓了抓头发,很是烦躁,道:这个人,叫什么来着?张山。

冷面狼樊敏答道。

嗯,这个叫张山的家伙,你觉得能靠得住吗?刘子进又问起樊敏来。

樊敏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像个蜡像一般,答道:大哥,我也认为,应该和鬼灵精说的一样,不能不防。

刘子进叹道:难道真的是老天要绝我?大哥,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兄弟同甘共苦,定有解决之道。

郝景瞻一脸忠义。

刘子进又像是被郝景瞻的一句鼓励的话打了兴奋剂,点头道:是,对,我还有你们,还有一帮子兄弟们,我们何必依靠他人!大哥!大哥!不好啦!门外又响起了小弟的呼喊声。

刘子进一听这声音就头大,对着那咋咋呼呼的小子怒道:你成天就知道传些坏消息,又有什么事?兄弟们上吐下泻,像是……像是……中毒了!什么?刘子进、郝景瞻异口同声。

几人急忙跟着来报人前去查看,到了兄弟们的屋里,个个都在床上捂着肚子打滚,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滴落下来!刘子进气得牙齿咬得吱嘎作响:这是怎么回事?吃什么了?郝景瞻悟道:是不是那苏湛,带来的酒肉……刘子进跺脚道:好个苏湛,居然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看我不把她切成肉渣渣下酒!说着,提起墙边的一把大刀,就往柴房而去!柴房门口,余贵正在打着瞌睡,听到自远而近的咣当当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来,一看是大哥带着郝景瞻、樊敏一脸怒气冲冲而来,迷糊一下子消解,站起来,讶道:怎么了?刘子进提刀道:我进去剁了苏湛这小子!余贵虽然不明所以,还是拿着钥匙开了门,光线照进黑暗的屋子,枯黄的稻草上,只有一个身影伏在地上,刘子进过去踢了一脚,是已经昏睡的张山。

再往屋里望去,却再没其他人的人影了!咦?苏湛呢?余贵不相信此刻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人呢?刘子进的怒火使得眼珠子像是充了血。

余贵在屋内又看了一遍,愕然道:不可能啊,我没离开过,怎么可能?郝景瞻的目光此时也是充满了疑惑,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第一百零七章 行针步线刘子进见苏湛凭空消失,气得握着刀的手微微发颤,对余贵怒喝道:怎么看的门?余贵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自己刚才确实打了个盹,但是从何时开始睡过去的,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门锁锁得好好的,他一直在门口,那定不是从这大门走的。

他又绕了屋内一圈,把墙角的稻草扒拉散开,突然眼前一亮,喊道:大哥,这有个狗洞!刘子进等人走过来一看,果不其然,刚才被稻草掩盖而没有发现,这洞两尺见方,周遭的切痕很是工整,像是利器划出的,刘子进不禁气急,狠狠拍了一下余贵的脑袋,道:什么狗洞!定是从这里逃走了!集合兄弟们,搜山!他奶奶的,朝廷的孬种们还真是属狗的,钻起狗洞来了!余贵得令,急忙出门集合一干人等去了。

郝景瞻踢了踢地上还在昏睡的张山,道:大哥,他怎么办?刘子进道:他居然没有跟着逃走,看来真不是同那朝廷一伙的。

郝景瞻道:看他好像是被打晕了,这个屋子已经不能呆了,给他换个地吧。

成。

先去抓朝廷那鸟!刘子进现在满脑子都是苏湛了。

一帮子在山上排名靠前的兄弟们集合完毕,都在半山腰等着刘子进发话。

刘子进一看,道:怎么就这么几个人?余贵道:好多兄弟还在上吐下泻呢!刘子进气得骂了一句,又扫了一眼,道:刘兴呢?郝景瞻和樊敏似乎也有些愕然,出了这么大的事,紧急集合,刘兴居然不声不响地不见了!加上之前对他的猜忌,此时此刻,几人虽未再言语,心中的狐疑却更重了。

天色已昏暗,阴风阵阵,刘子进脸上的戾色也显露无遗,从牙缝里恶狠狠地蹦出几个字:好你个刘兴!又一阵风吹过,空气中似乎有焦灼的糊味,刘子进等人朝着风向望去,远处黑烟弥漫,隐隐有红光直指苍穹。

大哥,大哥!不好啦!粮仓着火啦!一个小弟远远地跑来,如丧考妣地大呼小叫着。

刘子进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大骇呼道:兄弟们,救火!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山上的储备的粮草就是困难,这粮仓一烧,就等于绝了他们的前路了!正被大家作为重点怀疑对象的刘兴,此时此刻,正不知所以地在后山气急败坏地踢着石子,心中骂道,这是谁,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纸条,约我来后山见面?现在等了这么久,却又不现身,正觉得自己被耍了一把,忽见山前浓烟滚滚、直冲云霄,人声大作。

着火了?刘兴心头一急,赶忙向寨子奔去。

而与此同时,步履凌乱疾奔的,还有快到山脚下的苏湛。

她不安地回首望了望已经看不见影的寨子,心中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那在小黑屋中,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又浮上心底……余贵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她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不愿再次做声,面前不想与她相认的夏煜,定有他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片刻之后,那人又起身撞门,可是这次,余贵却没有给他开门,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停下了撞门的动作,转而走到了苏湛的面前,轻声道:苏湛。

只有两个字,却像是从山中传来的渺远的回音,久久不息。

苏湛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夏煜又搞什么鬼,此时静静地望着他,不敢回声。

这余贵有个毛病,每每锁门时必咬手指甲,我已经在门锁上下了迷魂散,他估计现在已经睡了过去。

夏煜解释道。

这迷魂散,之前苏湛在李春手下做事的时候也接触过,是种能致人昏睡的毒药,个把时辰就会自然转醒,昏睡者往往会觉得自己是睡意袭来,不会往中毒上面考虑。

苏湛这才回话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到底要干什么?你怎么知道看押的人是余贵?苏湛的问题太多了,这一时半会也问不清楚。

夏煜道:看押这柴房的只有刘兴、余贵,刚才他们去山下迎我的时候,我已暗中派人支开了刘兴,所以看门的必是余贵无疑。

苏湛点点头,此时也不愿废话,直接了当地问:你有什么计划?我靴子里藏了一把利刃,你去墙角,那里我已经做好机关,你用刀子一切便能有通路逃生,你便下山。

说着,帮着苏湛松了绑。

那你呢?我们一起走吧。

苏湛,你听我说,夏煜的脸色突然变得凛然,我需要在此一步步请君入瓮,待将他们一网打尽,再做回转打算。

那我也不走。

苏湛道。

夏煜道:你必须走,我已经在他们的水里下了药,他们估计现在正上吐下泻呢,刘子进等人定会以为你带上山的酒肉有问题,必要杀你。

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知道我带了酒肉上山?我自然有方法知道,我下药,是怕你不走。

夏煜苦笑了一声,又细细和苏湛描述了一番下山的路线,道:这条路我已经勘察好,你从我说的路线下山定没有问题,路过粮仓的时候,如若可以,放把火把粮仓烧了,如若难办,逃命要紧。

苏湛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一起走,回去禀明皇上,这招安不成,不就得了!夏煜缓缓道:苏湛,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朝廷那边,皇上已经下了令,你已经被列为叛变的通缉犯了。

什么?叛变?苏湛的头脑一时还是无法转过弯来。

夏煜沉沉道:纪纲已经和皇上禀明,你已经投靠了刘子进一伙,叛变了朝廷,你若回去,恐怕面临的是立即处死。

苏湛摇头道:怎么可能?皇上怎么能相信呢?空口无凭!夏煜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湛苦笑一声,也是,纪纲和汉王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原来他们早就连她的后路都给绝了。

所以如今,只有剿灭了刘子进一伙,才能还你个清白。

夏煜道,如今他们缺粮缺草,我来这里,打着投奔的名号,给他们带了个消息,山西大同采木旗军的军饷刚到,他们定会动心,你若烧了他们的粮库,便更会加速他们的进程。

到时候,他们的这番行动定会惊动皇上,皇上便会派兵剿灭他们,到时你在此番行动中立了功,自然会沉冤得雪。

刘子进他们……会相信你?即使他们不相信我,但是这个消息,他们定会去核实,到时候,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会自己去行动。

毕竟,他们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不行,太危险了,我们一起走。

我也没有回头路了,苏湛,我说过要护着你,定会护着你。

夏煜的话此时说的很轻,如微风拂面。

苏湛道:一起走,大不了一起亡命天涯!夏煜缓缓笑了:有你这句话,足够了。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你下了山之后,要掩藏行踪,有机会的话,通知大同采木旗军做好准备,我来之前已经和他的头说了一声,只是他似乎没有放在心上,我有些不放心。

可是……别可是了,苏湛,你走,你放心,我答应你,我定会活着回去!我辛苦计划至此,难道你想叫我功亏一篑?苏湛狠下心,转过身去,到了角落,用夏煜给的刀子果然轻轻一碰就出现了一个大洞,她稳了稳心神,正要钻出去。

却忽听身后夏煜又轻轻喊道:苏湛。

她又爬了起来,转回身去,就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夏煜抱得她那样紧,仿佛一松手就怕她会消失不见了似的,但是只是片刻,又松开了她,在她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柔声道:小心。

苏湛道:你也是。

而如今,已经到了山脚下的苏湛已经完成了点燃粮仓的任务,却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自己不是未曾感受过爱情,但是从未感受过这般的爱。

夏煜的爱小心翼翼又生死相依,是何等深沉而绵长!她望了望昏暗的天色,心中的阴霾久久挥之不去,夏煜,你好好的,等我通知了旗军,哪怕朝廷没有出兵,哪怕我只有只身一人,我也来救你!第一百零八章 乞穷俭相苏湛到了山下,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夜晚的凛冽而干燥的风吹得身上直打颤。

她到了城外一座破庙,在破庙一角处的土地上把上山之前埋在这里的包袱挖了出来,想了想,又换下了身上的官服,换了一身粗麻布的平民长衫,带了些必要的药品,又把包袱埋了进去。

她心中暗叹一声,转瞬间,自己如今已经不是风光的锦衣卫了,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在上山之前,她已经把马匹寄存在驿站,因为随行的包袱里有诸多毒药,她不放心放于别人处,就埋在城外的破庙里。

驿站按照朝廷所规定的标准供应给过往官员的食宿和车马,只是苏湛不知道,若真如夏煜所说,她现在已经成了朝廷的通缉犯,这朝廷的公文是否已经发到了驿站。

如果按照正常流程,她来到这山-西也没过多少时日,纵使花了些工夫在山下做做调查,朝廷那边在此时发了她叛逃谋逆的公文,那么按照文书在路上传达的日子,对她的海捕文书应该还没有到达。

但是苏湛不敢冒险,作为曾经成天张贴榜文通缉的锦衣卫,她深知,明代法律规定了奖赏举报的条文,规定: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及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有能捕获者,民授以民官,军授以军职,仍将犯人财产全给充赏。

如果纪纲和汉王早就做好了置她于死地的打算,说不定通缉令在她启程来山-西的时候、在还未向皇上诬陷的时候,就已经拿捏好时间偷偷发出了,那么她的海捕令就会与她在前后脚的工夫到达山-西。

如果她的海捕令真的到了,那驿站的人按照上面的画像一对比,她更是刚出虎口又进了狼窝。

如此想了想,保险的办法还是在破庙里暂且过一夜,待明日再去打探一下消息。

想到这里,她进了庙里,生了堆火,这冬日的夜里寒气很重,苏湛的手脚此时已经全冻伤了。

幸好墙边还有几块不知道谁人扔下的棉被,她也不管那破败不堪和散发的霉味,将自己裹了起来。

这才躺了下来,便觉得肚子里空得难受。

自打上山,苏湛就没吃过东西,这下山的时候路过小溪的时候猛灌了几口凉水,倒是落了个水饱,顶了一阵子饥,但是这一躺下,饥肠辘辘的感觉却更明显了。

苏湛翻了个身,又紧了紧裤腰带,心里想着先凑合一晚上再说吧。

却突然听到庙门口有了动静,她急忙起身,熄了火苗,避到了已经倾倒的佛像后。

进了破庙的两个人看穿戴是乞丐的打扮,两人似乎是轻车熟路,看到地上还闪着微茫火星的柴禾,一个矮点的乞丐道:刚才好像有人来过了,是不是流民?高点的那个乞丐道:怎么可能?这附近流民都杀了个精光,能有咱俩维持这乞丐的威风就不错了,许是过路的,别管,把吃的拿出来。

矮个子笑道:好咧!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羊腿来,嘴里流着涎,道:二哥,正好,这火还没灭,接着生起来,烤烤好吃。

那高个子一笑,去墙角处摸索了一会,便拿出个打火石来,几下生了火,与那矮个子烤起肉来。

本来苏湛在佛像后面暂避,不想与来人争执,但是虽然看这两人是乞丐的打扮,但是那个高个子,却把生杀放在嘴边,让人生疑,纵使他们言谈间也自称为乞丐,但是身为乞丐,又吃得这样好的羊腿,应该更多的是偷盗别人家的。

更何况,苏湛此时闻到这羊腿的香气,也是垂涎欲滴,一忍再忍,也实在忍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再烤肉就缩了,真是浪费!那个矮个子把半生不熟的羊腿抢了过来,撕下一块肉,也顾不上烫嘴,狼吞虎咽起来。

高个子笑道:就带着血的你吃着香气,我看着恶心。

矮个子边笑边吃,又把羊腿递给高个儿,自己使劲咽了一口,竟唱了起来:八月里暖,九月里温,十月里有个小阳春,到了十一月里冷几天,一到腊月就打春!唱词才唱了两遍,只觉得脖颈处一凉,手中的肉不自觉地掉落在地上,接下来便一动不敢动了。

苏湛已如鬼魅一般,不知何时接近了矮个子,此时,一把锋利的短刃靠在矮个子的脖子上,一双闪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如鬼火一般,透着精芒。

高个子此时也瞠目结舌,没想到突然出来个打家劫舍的,说实话,他就是做梦也没想到当乞丐的也能碰上打劫的,这强盗还真是穷途末路了。

兄……兄弟,有话好好说……你要钱?你看我们兄弟俩这样,像……像个有钱人吗?那高个子赶紧发话,就怕这跟鬼一样的小子手下一抖,结果了矮个子的性命。

苏湛咽了口唾沫,道:把肉……肉给我。

高个子赶紧把手里的羊腿扔到苏湛脚下,道:都给你,拿去拿去!别伤了我兄弟!苏湛心中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还落到这步田地,和强盗有什么区别?但是,有一种莫名的第六感让她感到,手中的刀不能放下,这两人似乎并非普通乞丐那么简单。

她一手持刀抵着矮个子,一手揪下块肉,全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便使劲咽了下去,差点没噎死,好容易吞到了肚子里,嘴里残余的骚膻味又让自己几欲呕吐。

高个子居然被苏湛的窘态逗笑了,道:兄弟,你没事吧?慢点吃,别噎着。

矮个子怒道:二哥,我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还不救我,再不救我,肉都没了!高个子又笑道:你个饭桶,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吃!听到这两人的对话,苏湛心中一凉,果然这两人并不一般,自己手中的刀子就抵着这矮个子,两人说话却还是如同闲聊打趣!苏湛把剩下的羊腿给高个子扔了回去,警惕地看着他的行动。

那高个子把腰间别着的一个酒葫芦拿了出来,对苏湛道:要不要喝两口压压饭食?我看你快吐了……矮个子听了这话对着高个子怒道:真不能靠你!话音未落,苏湛只觉得肚子重重挨了一下,手腕被钳住,带着胳膊一翻,身子也跟着转了个圈!矮个子一招之间已经脱离了苏湛的掌控,真不知道一开始的妥协是为何演戏!矮个子脱离了苏湛的刀刃之下,却并不恋战,也不想报复,而是一翻身,捡起地上扔着的羊腿,跳到高个子身边又啃了起来。

苏湛心中大惊,这两人真是非同一般,看到那矮个子的这般作为,根本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种做派,岂是一个乞丐之举?第一百零九章 丐亦乞也你们究竟是谁?苏湛心中的疑问压过了刚才几欲呕吐的欲望,此时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心中凛然,难道接下来迎接的是一场恶战?那高个子笑道:贫困乞物于人者。

丐亦乞也!那矮个子边吃边道:别拽文了,最受不了你这副德行,有本事考个状元郎回来,何必做乞丐呢?吃你的,噎不死你!高个子冲矮个子凶了一句,才转头对苏湛道,门外那树下埋着的包袱是你的吧,那天我见里面有你身上这么件衣服来着。

苏湛一愣:你……高个子摆摆手:要知道我哥俩在这破庙里可待了些时日里,一丁点变化可都逃不过我的眼睛,那泥土新翻过我能看不出来?不过我可什么都没拿,这回你应该又查看了吧,里面那些瓶瓶罐罐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物,偷偷摸摸埋在这里做什么?苏湛冷笑一声:这还用不着你来打听!高个子也冷笑道:对对,我不该多嘴多舌,兄弟,我劝你一句,别做坏事,别得罪人,要不然,这世道险恶,小心你有命来,没命回去。

矮个子此时道:哎,二哥,光影下这么一瞧,这小子还有点眼熟啊!苏湛暗道,不好,难道海捕榜已经贴出,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矮个子接着道:你说他像不像街上卖饼的刘二嫂啊,细细这么一看,还真像!苏湛听了他这话更是没头没脑地一阵眩晕,这是哪跟哪啊?高个子说:还是你眼尖,你这么一说,我看着也像了。

苏湛可没有工夫和他们拉近乎,此时冷冷道:你们在胡扯什么?实话和你们说了吧,我就在此一夜,明日天亮就走,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在此一避,望你二人不要苦苦相逼。

待日头升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刚才饿得紧,对不住了。

高个子道:瞧你一副白嫩脸蛋,也不像风里来雨里去的,倒像是个落了难的公子,你说什么苦苦相逼,明明是你突然窜出来,吓唬我们兄弟二人,你是不是说反了?苏湛一时无语,确实是自己理亏在先,从人家嘴边抢吃的。

矮个子此时道:这位兄弟,要是你是想落草,我劝你还是绝了这个念头吧,山上也不是好待的。

高个子瞪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愿意他提到这个话题,反而道:天不早了,都歇着吧。

兄弟,希望你如你所说,明早就走。

苏湛本来听到矮个子突然提到落草、上山的字眼,看来他对刘子进的事也知道一二,正想再问两句,但是高个子却突然把话题戛然而止,并不想多言。

而与此同时,在山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尽管兄弟们已经付出了诸多努力,一个个的脸如同刚从煤窑钻出来的小花猫一般,但是,火势趁着秋风越燃越旺,粮仓还是烧了个一干二净。

帮着救火的刘兴,刚打了几桶水,就满头雾水地被五花大绑了起来,押入了山洞。

待到大火都熄了,救火的兄弟们扫兴回屋,为今后的粮食发起愁来,他们的带头大哥刘子进,却不仅仅是发愁,他的火气这才熊熊燃烧起来,怒火几乎要从两只铜铃一般的大眼中冒出火苗来。

冷面狼樊敏持着一把长铜鞭,每每抽在刘兴身上一下,他都是浑身一震,刺痛非常!只是此时,最让他心寒的不是这鞭笞,而是刘子进在一旁不信任的眼神。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刘子进的任何责问,面对的都是一声不吭。

啪!啪!几声鞭响过去,余贵在一旁实在看不下眼去了,上前一把抓住了冷面狼樊敏的手。

他转头对刘子进道:大哥,你还记得当年上山时,为什么我和刘兴没有取诨号异名吗?那时我还劝刘兴说,‘看人家鬼灵精、冷面狼的名号多么威风,我们也起个吧!’刘兴当时说什么?刘兴道,‘我刘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要为大哥去死,也是顶着刘兴的大名去死,到了阎王爷那报了道,也要为大哥立面大旗!’大哥,就是这样的人,你居然怀疑他会背叛你,背叛寨子?余贵缓缓跪地,把佩刀双手奉至面前,道:如若大哥还是不愿相信刘兴,余贵愿血洒当场,用我一条贱命,来保刘兴清白!刘兴这时才开口,啐了嘴里的一口血,道:余贵,何必求他!他还是当年的大哥吗?他居然听信一个外人的谗言,鞭挞我至此!刘子进此时也有些动容,道:并非我不念兄弟情义,只是,身为这一寨之主,我总要让兄弟们服气,事到如今,粮仓被烧,兄弟们的气和怨我该如何来平?那个姓苏的,怎么会知道我们一个个的真名实姓?又怎么会知道下山的路线?我们三步一岗,九步一哨,他居然能完全逃过我们的眼线?如若不是内部之人相告,又怎么可能?再者说,那关押他的柴房,怎么莫名其妙地出来个大洞?郝景瞻此时也道:大哥,此中干系,确有蹊跷,不要冤枉了二哥,我们还是慢慢查吧。

我们几人辛辛苦苦建寨至今,笼络了这么多兄弟,从一盘散沙变到如今井井有条,是何等不易?大哥,不要凉了人心啊!刘子进颤声道:兄弟们,难道我是个绝情的人吗?那鞭子,每抽在你身上一下,我的心里又何尝好受?可是如今,有人内外勾结,引得弹尽粮绝!叫我如何平息众怒!余贵还是跪在地上,道:大哥,你难道忘了,那几个背弃我们下山的兄弟了吗?说不定那姓苏的狗早就和他们勾结在一起了!刘子进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郝景瞻道:大哥,事已至此,要紧的是怎么重建粮仓,这是当务之急啊!刘子进沉吟了片刻,道:那个叫张山的小子呢?在冷面狼屋里呆着呢。

刘子进点点头,道:走,再去问问他那军饷的事!第一百一十章 谋而后动汾河源头有座山,因汾源水声如雷而名,叫做雷鸣山。

雷鸣山一山突兀,将汾河上源一分为二,左侧称隔河,右侧称石片河。

雷鸣山下有座寺,依山而建,名曰雷鸣寺。

顺着潺潺河水而下,在汾河上游有十数个屯堡,其中有一堡名叫支锅石堡。

采木旗军驻扎在此。

伐木路线可走水路,就是集中于东寨镇,沿汾河放伐到太原;也可走旱路,到大同。

离着这支锅石堡不远处,便是万年冰洞和栈道悬棺。

整个屯堡周边地势险要,驻军颇多。

刘子进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地图,叹了口气道:我说张山,你不是耍我们兄弟们吧?我道是你带来多好的消息,这么一看,官府的驻兵这么多,我们如何劫粮?被称为张山的夏煜环顾了一下四周,郝景瞻、余贵、樊敏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作答,他不慌不忙,道:大哥,小弟既然带此消息来投奔,必然心中已有盘算。

他走上前去,指了指地图上那冰洞和悬棺的位置,道:大哥,此处伏兵,待夜深突袭,定一举成功。

只是,万万不要走漏了消息。

郝景瞻冷笑道:张山哪里人?如何得来这详情?夏煜不动声色,道:瞒不过大兄弟,不如实话说了吧,我本来是代王府上小护卫一名,但因代王纵戮取财,皇上责罚,护卫尽削,才落了个平民下场,后来靠苦力为生,惊闻刘天师得天启,欲谋天下,才带此消息来投奔大哥,只望诸位兄弟不要疑我,要不然,我只能涕流满面地奔下山去了。

代王朱桂是明太祖第十三子,在洪武二十五年封代王,就藩大同。

他性格暴躁,建文元年时,因罪被废为庶人。

朱棣即位后,恢复了朱桂的王爵。

刘子进等人都是当地人,这些朝廷的八卦消息,也是略有耳闻,听这张山说的头头是道,倒也信以为真。

而刘子进更是听到夏煜言语间口口声声喊他刘天师,很是受用,挥挥手,道:哎,说什么话呢!四海之内皆兄弟!进了我刘子进的门,便是我刘子进的弟兄,跟着我吃香喝辣,那是少不了的。

夏煜佯装唯唯诺诺点头。

郝景瞻在一旁笑道:张山兄弟不要多想,我的意思是说,我怕你若是外地人,不晓得我这里的情况,既然你以前在代王府上当过差,定是清楚明白了。

九边重镇,大同为首,素有大同士马甲天下之说,且不说大同以北长城烽火连烟,单单说你指的这汾河上游,就驻兵众多,此地是兵家必争之地,朝廷必然纳之为重中之重。

夏煜眼眸一闪,心中暗暗觉得不妙,他没有想到,刘子进虽说是个莽野村夫,但是他身边这个郝景瞻却不容小觑,若是劝说不了这个郝景瞻,恐怕这个夺粮的计划并不能成功实施。

索性现在粮仓已烧,周边的粮草难以满足刘子进的大胃口,他对于这个去大同夺粮的计划还是心动的。

刘子进听了郝景瞻的分析,点点头,道:你接着说。

郝景瞻顿了顿,接着说道:大哥,且不说我们夺取军饷的难易,单说如若我们成功夺了军饷,那你说朝廷那帮龟儿子能放过我们吗?在他们的重心上撒野,大哥,你不觉得有些危险?刘子进啐了一口,道:危险个屁!现在老子的肚子都快饿瘪了,前胸就要贴着后脊梁骨了,还管他这些!说完这句,似乎觉得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又正了正神色,体面说道:大大天师已启迪我,诸位兄弟放心,有我在,大家不必担心。

郝景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估计在心里已经把刘子进的祖宗十八代都感谢了一遍!自己何其聪明,怎么能落在这种人的手下?真是天妒英才!他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一句也懒得说了。

夏煜在一旁看得好笑,却也只能憋着笑,道:大哥威武。

刘子进似乎也看出了郝景瞻的不满,还是留给他几分薄面,宽慰道:我们从长计议,先从周边弄些吃食,这个,我们好好计划一番。

郝景瞻见刘子进和颜悦色给自己台阶下,也不好再甩脸色,只好点了点头,就此作罢。

一夜无话。

待到了次日清晨,在破庙中迷糊了一夜的苏湛,伸了个懒腰,准备收拾行李启程了。

一晚上,她也只是半寐半醒,只觉得那两个乞丐在身边,像是两个恐怖分子,莫名地心慌。

这清晨起来,两个乞丐却只有高个子还在庙内,矮个子不知道上哪去了。

苏湛也懒得打听,既然之前已经说好,就此分道扬镳,还唠这些家常做什么?于是也没有问。

可是没成想,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没打算知道的消息,却非往耳朵里钻。

苏湛刚要出那破庙庙门,却正与仓皇回来的矮个子撞个正着,那矮个子一脸急躁,使得苏湛也不由得在旁边停了停脚步。

矮个子也不避讳苏湛在旁,直接大大咧咧地和高个子说道:又下山来了,到处抢!这话苏湛听得清清楚楚,矮个子故意省略了主语,不过,苏湛明白,下山抢掠,这附近,除了刘子进一伙就没别人了,心中也对上了号。

她把刘子进的粮仓给烧了,那么多等着吃饭的嘴,不下山抢点解解燃眉之急,倒也不可能。

只是苦了附近的百姓了!唉!苏湛暗叹一声,正想着要不要避一避再出门,却听到高个子冲着他发话了。

哎,兄弟,先别出门了,外面乱得很。

苏湛装作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矮个子道:日子不太平啊,山贼下山咯!苏湛在矮个子的语气里听出了分明的戏谑,觉得有些怪异的好笑,道:我个平民,一穷二白的,有什么关系?苏湛心中暗想,幸好包袱里没有能映射出自己身份的东西,唯有一身官服,也是昨天才脱下埋进包袱的,这两人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曾是官府的人。

矮个子笑道:杀的就是你这样的,长着一张嘴光等着吃了!高个子嗔怒了一句,示意矮个子不要再说下去,又转头对着苏湛道:哎,兄弟,我这话已经撂下,你爱听不听!苏湛却不想就此罢休,反而故意道:我真不信了,我素闻他劫富济贫,我正想去投奔他呢!高个子道:你此话当真?那还有假!那就不送了,兄弟,慢走!苏湛心中更是觉得狐疑,接着道:我劝你们俩也上山吧,瞧你们俩,啧啧……矮个子笑道:老子就是从山上下来的,还上山?我犯病!苏湛心中一惊,这两人果然和刘子进一伙有着抹不开的干系,他们以前很有可能是刘子进的同伙,但不知为何,如今却已经南辕北辙、各奔前程。

高个子瞪了矮个子一眼,矮个子此时也自知失言,不再做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虞之隙苏湛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就地坐下,道:你们要是不把话说清了,我还不走了!高个子长叹一声,道:实话和你说了吧,我们哥俩曾经也是落草为寇,投了山上那个姓刘的,但是他们……**掳掠,无恶不作。

有一次,去个村里,全村上下模样像样的女人,没有一个不被那姓刘的一伙糟蹋的。

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也被无辜抹了脖子。

如今,你看我哥俩这副样子,你要是嘲笑也好,鄙视也罢,我哥俩自小习武,即便不去为那狗朝廷卖命,也不想糟践苦哈哈的百姓,所以逃了。

矮个子见他的二哥都实话实说了,也道:不知道是侥幸,还是那姓刘的也没将我哥俩放在眼里,反正自打下了山,我哥俩就在此处安营扎寨了,乐得快活,真是好似神仙啊!听了他们的话,苏湛暗暗心惊,这刘子进一伙,竟然不光与朝廷为敌,甚至与全天下为敌,他们根本不是替天行道,而是明明白白的恐怖组织,甚至连白莲教一伙都不如!高个子道:话说到此,你若还想去投他,那我也无话可说,毕竟人各有志。

但是若你还存一份善,我劝你不要上山。

清晨的光虽然淡薄,却照的苏湛的脸庞一清二楚,再不似夜间火映的模糊。

矮个子此时看苏湛的眼神,渐渐有些变化,在高个子说完这番话之后,突然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兄弟,你说你叫什么名字?苏湛一愣,道:小弟名字不值一提,不知二位兄弟尊姓大名?苏湛话音刚落,那矮个子便低呼一声,道:二哥,不好,我想起这人为什么看着眼熟了!我知道了,他不是像那卖饼的刘二嫂吗?屁啊!我这才想起来,这光影下一照,你看,他不就是那海捕令上那叫苏……苏什么来着!他是山上姓刘的同伙啊!那个背叛了狗朝廷投靠了山上的那个!高个子此时也似是猛然想起,霎时冷喝一声,双臂一展,作出应战的架势,看样子就要饿狼扑食。

矮个子却已经脚下生风,随着呼呼几声响动,几步跨到了苏湛面前,以手作刀,就像苏湛的脖颈软肋而去,苏湛见势便躲,嘴中呼道:误会,误会!那矮个子哪里听得她的解释,此时觉得面前即是劲敌,脚步在地上画个大圈,半月横扫,迅如闪电,苏湛飞起躲过,跳到一旁,手脚并用,挡了那矮个子几招,嘴里仍道:听我说!高个子此时在后面喊道:弟弟小心,他可是朝廷用毒的高手,别忘了他包袱里的玩意!两个乞丐都是自小练武,哪能不知这瓶瓶罐罐毒药的厉害,矮个子听了此言,也是心中一凛,往后略略撤了一步。

苏湛被那矮个子打得只剩招架的工夫,哪里还细细去想高个子的话,此时脚下一使劲,地上的尘沙扫起,向着那矮个子的面门飞去,脏土扬了他一脸!谁知道矮个子突然跟中了雷劈似的捂脸狼嚎道:二哥救命!我中毒啦!我什么都看不见啦!苏湛心中哭笑不得,你不过是沙子迷了眼睛罢了,一惊一乍的!高个子此时却是信以为真,真以为这苏湛用了什么毒物,唰地一声从衣衫上撕下一角,蒙住口鼻,忽的拔地而起,明明只有一人,身形却突如群魔乱舞,苏湛还看不分明,只觉得胸口重重挨了一下,被击飞出去,砰然倒地。

那高个子用手揽住矮个子的肩头,目光中透着杀气,瞪着苏湛道:解药拿来!苏湛觉得喉头涌上一股血腥气,本来觉得好笑,可是此时胸口剧痛,笑也笑不出来,咳了两声,才道:解药可以给你,不过两位兄弟听我一句解释。

苏湛挣扎着站起来,接着道:在下苏湛,原本确曾是朝廷命官,身负招安刘子进圣意来到此地。

但是,我被奸人所陷,给我蒙上了投敌的大罪。

我不管你们两个是不是刘子进的人,但是,我,苏湛,不是刘子进的同伙!苏湛从身上的包袱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扔了过去,那高个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急忙给矮个子喂了下去。

事到如今,你们都明白了我是谁,如果想抓了我拿奖赏,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矮个子吞了药,又揉了揉眼睛,惊喜道:哥,真好了!苏湛揉了揉胸口,对这矮个子的智商表示极度的质疑,明明本来没中毒,非认为自己中毒!刚才苏湛扔给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解药,这回,才是切切实实的毒药!那高个子道:我们兄弟好不容易过两天安稳日子,你的任何事,我们不想参与,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会拿你去投官!你快些走吧!矮个子道:哥,为什么不?抓了他,要赏钱去!苏湛苦笑一声,道:我说两位兄弟,论武功我可能真是打不过你们,但是,你刚才吃下的,是传说中的番木鳖,是真的毒药啊!刚才苏湛扔给他的,是马钱科植物马钱子种子提取的。

毒性成分主要为番木鳖碱和马钱子碱。

中毒症状是最初出现头痛、头晕、烦燥、呼吸增强、肌肉抽筋感,咽下困难,瞳孔缩小、胸部胀闷、呼吸不畅,全身发紧,然后伸肌与屈肌同时作极度收缩,对听、视、味等感觉会过度敏感,继而发生典型的土的宁惊厥症状,最后呼吸肌强直窒息而死。

解毒方法是使用中枢抑制药以制止惊厥。

矮个子闻言差点哭了,自己也感觉到身体确有不适,脑门上的汗霎时冒了出来,拉着长腔道:哥,哥!高个子对着苏湛摇头,一脸悲愤:我兄弟俩与你无冤无仇,你居然要这样对我们!苏湛叹了口气,深深鞠了一躬,缓缓怅然道:对不住了,只是我还有事,要相求于两位!冬日的京城显得有几分寂寞,秦淮河中还荡漾着多年不变的眩光,两岸依旧回荡着悠扬笛韵和那吱吱嘎嘎的胡琴声。

此间天地,没有了郁郁葱葱的掩映,倒显得天高云阔起来,大地裸露在碧空下,疾风在广袤的地面上肆意掠过。

孙芷薇被这从秦淮河边一直吹到皇城里的大风吹得浑身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她紧了紧精心雕琢过的霓裳羽衣,和身旁的丫鬟翠茹茫然对视了一眼。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东宫,皇长孙朱瞻基的寝宫外,等待通传的太监王瑾出来,好请她进去。

但是,朱瞻基这次能不能请她进去,她还拿不准。

最近这些日子,朱瞻基像是中了邪,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听丫鬟翠茹打探的消息,那往屋里送的酒可为数不少。

要说朱瞻基在屋内陶陶兀兀,但是王瑾太监却成天往外拿朱瞻基递给皇上的折子,这却说明朱瞻基在为国事发愁。

她实在揣测不出来,她要亲自来问一问,看一看。

吱嘎一声门响,王瑾从屋里出来,反手把门掩上。

孙姑娘,王瑾脸上带着歉疚的笑意,长孙殿下还是谁都不想见,孙姑娘请回吧!孙芷薇轻轻咬了咬下唇,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轻声道:劳烦王公公了,只是许久不见长孙殿下,心中甚为挂怀,今日一来,只求见上一面也好。

如若不然,那索性王公公告诉我好了,长孙殿下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了?王瑾心道,还不是都是因为那个苏湛!可是表面却笑道:孙姑娘,臣也一无所知啊!两人正说着,外面却突然响起一声通传:太子妃驾到!第一百一十二章 草创未就张太子妃身着大朵团花图案的翠绿烟纱罗裙,逶迤拖地,身披金丝薄纱。

低垂鬓发斜插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经过精心雕琢,富贵典雅而不媚俗。

王瑾和孙芷薇、翠茹见了都恭敬行礼。

张太子妃眉头微皱,道:你们在这门口做什么?说着,也不等王瑾答话,就伸手去推朱瞻基的房门。

王瑾也不便阻拦,只好由着她推开了门,王瑾忙喊道:太子妃驾到。

张太子妃瞪了一眼王瑾,拖着裙摆进屋了,孙芷薇和翠茹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孙芷薇其实在心里曾经想象了许多种见到朱瞻基的场景,他或许烂醉如泥、或许衣冠不整,但是实际上,她见到的朱瞻基,和以前并无二般。

朱瞻基像以往一样,穿着淡雅干净,从书桌后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毛笔,快步迎了上来,口中甜甜叫着张太子妃,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端倪。

张太子妃道:这些日子听到风闻,说你在屋内放纵恣意,可有此事?朱瞻基笑道:母妃既然知道是风闻,又何必当真?你是长子长孙,你也知道外面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我们看。

张太子妃走到书桌前,随意翻了翻,你作为瞻墉、瞻墡的榜样,可不能歪风邪气。

母妃言重了,瞻基丝毫不敢差错。

他们母子二人说这话,孙芷薇在后面细细看着朱瞻基,她觉得这些日子没有见,朱瞻基明显消瘦了,眉宇间的疲倦之色显而易见。

他到底在为什么事心忧至此呢?她悄悄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朱瞻基新写的一本奏折,翻开来看。

目光刚刚落到朱瞻基那刚毅漂亮的笔墨上,眼前的折子就被王瑾合上了。

王瑾脸上挂着拘谨的笑容:孙姑娘,小心墨染了手。

孙芷薇自知失行,脸上浮上赧意,道:谢王公公了。

福了个身,和翠茹退到一旁去了。

可是她的心里,却泛上一丝狐疑。

刚刚仅仅那么扫了一眼,便看了个大概。

奏折说的事,是关于山-西那边起事的,朱瞻基在奏折里是请求皇上派兵剿匪。

孙芷薇想不明白,这种起事的事每过几年在各地都会有那么一两起,怎么这次,朱瞻基却如此费心?孙芷薇正满腹疑团,正想理出个头绪,就听到张太子妃叫她,她精神一震,忙快步上前。

张太子妃拉住她的小手,轻轻放到朱瞻基的手里,道: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憋着,也别冷落了芷薇。

孙芷薇脸上泛起一丝羞红,偷偷向朱瞻基望去。

朱瞻基脸色淡然而客气,见孙芷薇望自己,也浅浅回应一笑。

就是这一笑,让孙芷薇觉得,心却更凉了。

朱瞻基的笑只在唇角,在眉眼中的,却全是冷滞。

他的心,究竟在想些什么?-**-**-不会吧?苏湛站在三匹马前,挨个看了看马匹的质量,叹气道,不是千里马也就算了,这马面黄肌瘦的,真怕跑到一半就断气了!矮个子一边哎呦一边道:哥,大哥,我的亲大哥,我这都快断气了,你那点银子,能拉回这样的马,那祖坟都是冒了青烟了!苏湛苦笑道:你都这样了还没忘打趣。

矮个子哭丧着脸道:大哥,我哪有心情打趣,赶紧给我解药啊!苏湛递给他一个小瓶,道:一半的解药量,你俩护我到了地儿,另一半我自会给你。

矮个子急忙哆哆嗦嗦吃了,要容易吞下去,才道:真难受死我了,浑身抽筋。

高个子此时却道:你去雷鸣寺干什么?苏湛道:别问那么多了,我们这就启程吧。

这两个乞丐是当地人,对路况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一路上,苏湛要躲着官走,又要捡着近路,这两人确实帮上了不少忙。

路上苏湛抽空问了多次他俩的名字,他们终于不厌其烦,告诉了苏湛,高个子那个叫做刘文,矮个子那个叫做刘武,这俩人是堂兄弟俩人,从小就离家了,在这不太平的世道,两人拜了个练武的师傅,跟着他沿街卖艺,后来师傅死了,两人才上山落草,不过又因为看不惯刘子进的恣意妄为又逃跑了。

到达雷鸣寺并没有用多少时日,那三匹马虽说不济,但是还是坚持驮着他们三人成功到达了目的地。

高个子刘文道:兄弟,上个香要到这么远的地儿,你也太实诚了!苏湛摇头道:我来此处可不是为了上香。

那你是……矮个子刘武还想问,到嘴边的话却突然被苏湛带着杀气的神色逼退了回去,赶紧噤声,毕竟自己的一半解药还掐在他手里。

雷鸣寺素有华北名刹的美誉,大同又是寺庙云集之地,雷鸣寺果然游人如织、香火很旺,古松翠柏掩映之下,庙宇殿堂鳞次栉比、雕梁画栋、朱檐金顶、琉璃绿瓦,美不胜收。

紫檀木刻和亭台楼阁,结构精巧,榭廊门洞布局合理,怪不得远近香客闻名而来。

站在雷鸣寺前,可听到汾源出水处山如空瓮,地下暗河波浪搏击,声如雷鸣,当地人说,这是地藏王在此诵经,所以如雷贯耳。

苏湛望着那汾河奔腾,心中满是急躁,她的脑海中此时夏煜的脸一阵阵清晰浮现出来,又淡淡隐去。

有时候,她甚至想起他,只觉得他总是一个影子。

他总是在角落里的,那个默然矗立的那个影子。

苏湛的心隐隐作痛,轰隆隆的河水声此刻在耳畔炸开,仿佛地藏王的低吟: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夜渐渐深了,支锅石堡的旗军都收拾了一天劳作的疲惫身子,倚着川流不息的河水声,沉沉睡去。

支锅石堡的统领千户赵虎还没有睡,他正喝着小酒,和身边的一个娇滴滴的明艳女子吹嘘着他在代王朱桂面前耀武扬威的光辉事迹。

俗话说,军中有女气难扬。

这赵虎也不敢声张,只等得手下们都睡了,才和这女子开始调调情。

当他的手,终于不自觉地往那女子的衣襟下伸去的时候,忽然灯烛猝灭。

他一愣,随即淫-笑道:这风来的好,正是时候。

女子娇嗔着:讨厌!然而,突然间,赵虎的动作停止了,他觉得自己的脖子上瞬间冰冰凉凉,纵使他已酒过三巡,他也深切知道,一把锐利无比的匕首,此刻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第一百一十三章 伺机待发张虎轻轻推了推手边调情的姑娘,此时的她也早已如同一滩烂泥,没有半点声息,难道她已经……张虎不敢再想,心中凛然,沉声道:何人?在阴森的夜色中,苏湛的面色像皑皑白雪一般泛着莹莹光芒,一双眸子如同宝石般烁烁有神。

苏湛并不多言,只道:朝廷刚派的粮草可到了?张虎并不正面作答,反而道:问这做什么?你到底是谁?苏湛道:张大人,莫问我是谁?不远处刘子进占山为王,擅自封侯封爵之事,你可知道?张虎道:自是知道。

苏湛点头道:他看上了此批粮草,我特来提醒大人小心。

张虎冷笑道:我还没听说有这种善人,刀架在他人脖子上还做善事!苏湛叹道:实在对不住,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而提醒大人之事,望大人谨记在心!张虎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脖子上的力道倏地抽离了,他闪身到墙边愣愣站了片刻,才摸索着掌了灯,刚才的来人早已不知去向。

地上躺着的女人像是被迷昏了,此时也不省人事。

张虎猛地推开门,刚想大喊,却突然把话音掐在喉头,他匆匆回了屋,到了书桌前,在凌乱的一堆信札中翻了一遍,才从中拿出了一个精巧的信封,手里紧紧捏着,久久不语……张虎的贴身小厮是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名曰大茂,干活麻利,很得张虎心意。

这不,一大早,他便如同往常一样,端着一盆热水,扣起了张虎的房门。

出乎他的意料,屋内立刻就有了朗声回应:进来!待他进了门,看到张虎端坐桌前,手边又是地图又是纸笔的,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大茂心道,这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大清早大人就开始奋发图强?和之前那个需要叫门许久才能起床的大人简直判若两人!大茂,张虎唤了一声,上次来的那个京城里的自称大人的叫什么来着?大茂把热水搁在旁边的铜架子上,笑盈盈道:姓夏,好像叫夏煜。

夏煜……张虎在嘴里嘀咕着这个名字,是他了,我想起他来了,说自己是锦衣卫,却拿不出腰牌来。

是了,大人,许是冒牌的呢,还是大人心慈手软,把他放了出去,要不然,估计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张虎此时却不为大茂的调侃奉承所动,过了片刻,才道:你觉得我管的这石堡防卫如何?大茂一愣,道:大人兵强马壮,防卫森严,怎么了?张虎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话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可是昨天夜里,居然有人潜入我的屋内,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啊?大茂吓得六神无主,真的吗?张虎不回答大茂,反而皱起了眉头,抖了抖手里的凝视着的白纸:而且,他居然是和夏煜的来访,说的是同一件事。

难道是……夏……不,不是他,张虎道,声音有别,这我还是能听出来、辨得明的。

都是说的山贼的事?大茂看起来很清楚张虎的事。

张虎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那……大人打算怎么样?怎么样?张虎冷笑一声,把纸一甩,该吃吃,该喝喝!若是几个山贼能把老子的屯粮给掘了去,那老子也不用在这混了!对了,晚上得调两个兵过来守卫我的屋子,还有,这两天不用叫女人给我了。

张虎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看起来,这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临近了……-**-**-余贵在阴风中打了一个寒战,他又抬头望了望上空,那在清淡得近乎透明的天穹下,在沉重得势将倾倒的绝壁的阴影中,尸棺累累,凌空悬置,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感觉,即使在晴天白日,也阵阵袭来,让他后背一阵阵发寒。

此时此刻,他正带着一队人马,潜伏在距离支锅石堡不远处的栈道悬棺处,在悬崖中间凿孔插桩,铺成一个个微型栈道,一个个棺材就高高在上搁在栈道上。

悬棺的崖壁上有许多红色彩绘壁画,内容丰富,线条粗犷,构图简练,形象逼真,更显得此处幽静而隐秘、古怪而诡异。

他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对旁边仰头望天的刘子进道:大哥,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不叫出主意的那个张山来带路,反而把他扔在寨子里严加看守?还有,为什么大哥还不释放刘兴,难道还是怀疑他吗?刘子进瞥了一眼余贵,道:既然军饷之事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何必要外人插手,等得了手,回去再把那个张山……刘子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既然他带给我们这么个大好消息,大哥为啥还要咔嚓了他?刘子进深深看了余贵一眼,才缓缓道:因为我不能够对他完全信任。

我不能完全信任的人,都不如消失来的一干二净和干脆利索。

你说是不是,鬼灵精?郝景瞻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站在他们身侧,此时听到刘子进的话,也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余贵又打了一个寒战,他觉得,这次的寒战不是因为这恐怖悬挂的石棺,而是眼前这一直以来称兄道弟的这几人。

他们的脚下堆叠了太多白骨,心已经麻木不仁,而嗅不到血腥的气息。

他也看不惯张山那个外人,但是同样被关起来的刘兴,他心中却开始隐隐为他担忧起来。

与此同时,在同一片蓝天下,苏湛望着远处压过来的云层,沉沉的看不到头。

她在这大同城外的乞丐聚集地已经待了好几日了。

说来也怪,这天下的乞丐,真好似有组织似的,这两个乞丐领着她来,居然也能很方便地找到当地的乞丐居住点,并能顺利留宿,像个巨大的遍布全国的群众组织。

苏湛正自嘲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刘文骑着那半死不活的小马进了门,飞身下了马,看起来这马就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了。

苏湛爱怜地上去摸了摸马头,问刘文道:怎么样?刘文点头道:支锅石堡那边没什么动静。

而你说的在栈道石棺那边,好像真和平时不太一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俯拾地芥听了刘文的打探,苏湛似乎已有成竹在胸,点了点头,道:张虎那厮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看来只有我们出马了!刘武这时已经走了过来,哭丧着脸道:大哥,您别开玩笑了成么?白道那边,你是通缉犯,多少人等着抓捕你当官发财呢!**那边,如果真是按你所说,你摆了他们那么一道,那你也是列入他们的黑名单了!像您这样混到这地步的人,还真是少有……啧啧。

现在当务之急,您先把您说的那残余的什么痕量解药给我,省得我一命呜呼了,找您都找不到地儿去!苏湛苦笑不得,其实她已经把所有解药都给刘武了,和他说还有痕量的解药没给他,不过是欺骗他好让他继续为自己做事的幌子。

如今,她和刘文、刘武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说是朋友,倒也没那么亲近;说是敌人,倒还同甘共苦。

告诉了他们自己上山下山的历程之后,还颇有些惺惺相惜。

别贫了,看你这精神头就死不了,苏湛无奈道,让你抓的耗子抓了几只了?刘武道:真是杀鸡焉用牛刀!我这样的去抓耗子,真是大材小用。

他指了指身后的一个铁丝笼子,踢了一脚,里面叽叽喳喳响个不停。

苏湛满意地看了一眼,对他们二人道:提着笼子,随我来。

刘文、刘武见苏湛的脸色凛然起来,知道苏湛又有了什么鬼主意,这时也不再嬉笑,跟着苏湛到了里面避人的一个角落。

苏湛发给刘文、刘武各一块破布,自己先拿了一块布蒙住了口鼻,然后闷声道:蒙上,我说别动的时候别瞎动,要不然毒死不管。

刘武知道苏湛毒药的厉害,当即把耗子笼放在一旁,三下五除二地蒙上了口鼻,像个乖宝宝似的在一旁等待苏湛的指示,刘文也慢悠悠地照做了,一双眼睛却死盯着苏湛的举动。

苏湛吸了一口气含在腹中,慢慢打开了墙角处一个黑色坛子,刘文、刘武凑过去一看,只觉得一阵阵恶臭袭来,胃中翻江倒海,只涌酸水。

那坛子中满是生水泡着的腐肉,看着就让人作呕。

苏湛小心用竹夹子夹住一块棉布,蘸取了许多坛子中的液体,示意刘武取出一只耗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团湿漉漉的棉布系在耗子尾部,又拿过旁边一个空笼子,把这只制作完成的生物特工给放了进去,然后才紧紧关上坛子,对刘文、刘武道:依此做法,把这些耗子的尾巴上都系上蘸着毒水的布团,我们去污染粮食去。

刘文道:你这是什么毒药?臭气熏天的。

苏湛微微一笑,肉毒杆菌是一种生长在缺氧环境下的细菌,在罐头食品及密封腌渍食物中具有极强的生存能力,是后世发现的毒性最强的毒素之一。

该毒素曾作为生化武器,广泛用于第二次世界大战。

与典型的外毒素不同,肉毒毒素并非由生活的细菌释放,而是在细菌细胞内产生无毒的前体毒素,等待细菌死亡自溶后游离出来,经肠道中的胰蛋白酶或细菌产生的蛋白酶激活后方始具有毒性,且能抵抗胃酸和消化酶的破坏。

肉毒毒素是一种神经毒素,能透过机体各部的粘膜。

肉毒毒素由胃肠道吸收后,经淋巴和血行扩散,作用于颅脑神经核和外周神经肌肉接头以及植物神经末梢,阻碍乙-酰胆-碱释放,影响神经冲动的传递,导致肌肉的松弛性麻痹。

苏湛心中把这种毒素的危害盘算了一遍,但是又不能和他们讲这么多道理,只好道:这是肉毒,你要小心了,这可无解药。

刘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道:没听说肉还有毒的,你真是浪费,我都好久没吃肉了。

苏湛叹了口气,道:我看这天色,大雪应该临近了,刘子进一伙定会在大雪之前动手,或许就这两晚了。

我们把耗子放进粮仓,到时候他们会抢劫粮仓中的米,我们要确保他们带着有毒的粮食回去。

刘文道:我不干!看你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心居然这么狠,山上的人是可恶,但是你这种草菅人命的态度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刘武在想着自己还要向苏湛讨最后的解药,此时没有做声。

苏湛道:刘文大哥,你放心,这耗子携带的肉毒,沾染在米上,数量很少,并不会使他们死亡,顶多是上吐下泻罢了。

心中道,让他们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一击即溃才行。

刘文听了苏湛的话,又看了看一旁刘武扭曲的脸庞,只好点了点头,干起活来……支锅石堡里,千户张虎这两天左眼皮总在跳,跳得自己心神不宁,大茂进门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大人!大人!大茂又叫了两声,信!京城来的!张虎这才如大梦初醒,快步走过去拿过信来,撕开了展开通读了一遍,心稍稍安了些,笑道:那个夏煜之前果真是锦衣卫的,不过,我这打听的消息回来了,说是他前些日子已经被罢官了。

啊?为何?张虎沉吟一会,道:这么算来,他应该是来胡言乱语之前,就已经被罢了官。

看来他的话,果然不足为信!大茂却狐疑道:大人,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张虎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眼皮不跳了,兴高采烈起来,笑道:莫怕,有我张虎在,出不了事。

在他说出不了事这句话的几个时辰之后,余贵带着一行人马,趁着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悄悄潜到了支锅石堡外围。

轻而易举地消灭了几个放哨的士兵,到屯粮的粮仓,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这夜,异常的漆黑,天上乌云压顶,连一丝月光、星光也没有。

待那打着瞌睡的守卫惊醒,眼前已经站了众多凶神恶煞的匪徒,只在夜空里留了一声哀鸣,那守卫也落了个人头落地。

霎时间,堡内锣声大作,人声鼎沸,许多在梦中惊醒披衣出门的旗军,刚探了个头,就身首异处,死不瞑目!啊!啊!啊!周遭的哀鸣声、战斗声淹没了张虎在角落里的震耳欲聋的叫骂,大茂在一旁哭着劝说赶紧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在一片兵马嘶鸣中,张虎悄无声息地就不知了去向。

这次突袭很快开始,也很快结束。

余贵觉得出乎意料地顺利,自己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劫了这么大一批官粮,他觉得自己也和大将军没什么区别了。

他立在马上,仰头猖狂大笑了许久,和兄弟们欢呼了好几次,才豪迈下令道:把粮都装上车,回家!不远处的山坡上,伏着苏湛、刘文、刘武,此时,他们正一动不动地望着支锅石堡内异乎寻常的灯火通明和黑烟漫天,刘武压低声音道:想必他们得手了。

刘文也道:不知耗子们活干完了没有。

苏湛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远远地,她眺望着那群看不分明的人影幢幢,她不知道,夏煜是否也在其中。

她自己和夏煜,似乎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最后一次,在悬崖边的算计,不知能不能挽救自己,她似乎已经看到,崖底那无尽的深渊,正张着血盆大口,向她发出带着绝望气息的肆意叫嚣。

第一百一十五章 问罪之师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流星。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从山-西大-同府以最快的速度,发到了南-京城君临天下的朱棣手中。

是时已是年关。

南京城里到处弥漫着过节的气息,街上的年货床逐渐多了起来,最多的是各式灯摊,有油纸糊的金鱼灯、蝈蝈灯、西瓜灯、白菜灯,还有羊灯、蒺藜灯、折叠灯、走马灯等。

孙芷薇坐着轿子和丫鬟翠茹逛了一圈,也纳入囊中不少美味吃食和各色彩灯。

说笑着打道回府,就收到了皇宫里颁赐的特制的钟馗神像,那钟馗像以绢为材质,大约三尺高,用素木边框,装成小屏,上缀铜环,以便悬挂,很是精雅。

孙芷薇含笑看了又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吩咐翠茹道:把上回王公公送来的那几张春联红纸取来,随我去见见长孙殿下。

翠茹撇了撇嘴,道:小姐去见殿下还需要什么由头,去便是。

孙芷薇笑道:就你嘴厉,快去取来。

翠茹捂嘴笑了,一扭一扭地取来了那些红纸,和孙芷薇缓步到了东宫,却仍是没有见到朱瞻基。

此时的朱瞻基,正在皇上朱棣的面前,面色肃然。

朱棣的身边还有内阁的几位大臣,杨士奇、胡广等人皆在其列,太子朱高炽和汉王朱高煦也分列两旁,左右都督也在殿下。

朱棣朗声问左军都督府右都督薛禄道:薛将军认为这剿匪之事,朕应该派何人前去?薛禄心中几度黯然,苏湛曾经是他的得意手下,如今却被扣上了叛乱的罪名,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他抬头望了望立在朱棣身边一脸忠义的纪纲,暗自叹了口气,朗声回答朱棣道:臣举荐金玉,江浦人。

袭父官为羽林卫百户,调燕山护卫。

从起兵有功,累迁河南都指挥使。

永乐三年进都督佥事。

八年充鹰扬将军从北征。

神勇矫健,忠勇双全,可担此重任。

朱棣点点头,沉思片刻,道:好,那就授金玉为中军都督,命为总兵官,蔡福为副,往山-西-广-灵县征剿山寇刘子进等,正月辛酉出发。

出了金銮殿的朱瞻基,与其父朱高炽立在太液池旁,满目冬日的萧瑟。

朱高煦一行从一旁绕走,和他们也不愿多过言语。

待到大臣们都纷纷散去,一个老太监给朱高炽的肥胖身躯又披了一件貂绒披风,退到了一旁。

朱高炽肥腻的脸庞上看不出表情的变化,轻声对朱瞻基道:折子递得过多了。

朱瞻基沉默无语,只是低首在旁侧。

朱高炽又道:出兵了,你不要多事。

顿了顿,又道,你究竟在怜惜何人?是那个叫苏湛的么?金忠的话不要太放在心上,好好做你自己的事。

说完,挥手唤来老太监,由他们搀扶着,蹒跚而去。

朱瞻基在寒风中微微仰头,这澄净得几乎透明的碧空,这一年心路历程无比艰难的年关,在远方的苏湛啊,我心,你可知?广-灵-县的山头上,刘子进的兄弟们这些日子有些肠胃不适,纵使浑身无力,还是强打着精神按照往常的风俗,为过年做着打算。

作为祭品的枣山早已备好。

用柏叶、石炭拴到长竿上,矗立于屋上。

供神的屋前用红纸条加十字于石炭上,两块石炭之间夹以百束香,点燃,俗称嫩香,表示敬迎一切吉神。

本来从支锅石堡一回来,就打算要斩了那个叫张山的小子,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待刘子进一行回到山头,却发现这张山和山上留守的兄弟们已经打成了一片。

冷面狼樊敏劝说了刘子进几次,一则因为众心不稳,二则大过年的不应杀生。

刘子进终于暂时搁置了杀他的计划,延迟到年后再说。

而其实对夏煜而言,并无死里逃生之感,若是要走,他早就走了。

只是他心中深知,现在,还不是时候。

早在刘子进一行还未从汾河畔回来的时候,苏湛就已经和刘文、刘武回到了广-灵-县,这一路上快马加鞭,并未曾停歇,到了广灵,刘文、刘武这样的壮小伙都吃不消了,更别说苏湛了。

但是苏湛咬着牙,用彻骨的冷水洗了把脸,连休息也未来得及,就摸着黑上了山。

绕过了个放哨的小兵,苏湛暗查了好几间屋子,才看到了一间空旷的屋子里,在烛光里独自静坐的夏煜。

几日不见,他原本白皙冷峻的脸庞,显得更添了几分黑瘦。

夏煜的屋外有个站岗的小子,但是苏湛的迷魂散,已经使得他此时昏昏睡去。

见到苏湛进了屋内,夏煜的眼眸抬起,微光从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散了出来,不知为何,苏湛一时觉得有些酸楚,低声道:走吧,军饷他们得手了,估计这两日就回来了。

夏煜沉声道:你怎么来了?我不走。

你疯了?在这太危险了。

我们先下山,再从长计议。

夏煜笑了一声,道:我已经从长计议过了,如今,唯有将他们一网打尽,才能还你清白。

你别管那么多了,先随我下山。

夏煜走到门口,仔细聆听了一下屋外,没有什么动静,才对苏湛道:上次太急,有话我没跟你说。

我已经没有官职了,因为你曾是我的手下,因为你的叛变,长孙殿下以此为名,禀明了皇上,将我罢了官。

什么?朱瞻基他……夏煜听到苏湛直呼朱瞻基的大名,也是一愣,随即稳了稳神色,道:你不要误会他。

长孙殿下也是担心你的安危,罢了我的官,其实是赋予我自由之身,来解救你。

若朝廷出兵,你我里应外合,在剿匪中立功,加之我混迹在他们其中搜集证据,定还你清白之身。

苏湛摇摇头:你们这又是何苦……夏煜沉默了片刻,突然道:长孙殿下知道你是女儿身么?苏湛一愣,没想到夏煜会在此时抛出这个问题,只好点了点头。

夏煜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苦笑道:那也便明了了,为何他会如此焦心……看到夏煜的眉宇间瞬息浮上的黯然,苏湛张口便道:我与他没什么的。

夏煜眼中,此时的苏湛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却仍然强打精神地辩解,别有一番趣味,不觉间,已经伸出手来,在她的秀发上轻轻抚了抚,道:别担心我,下山回去吧。

苏湛急道:我要如何帮忙?夏煜点头道:莫急,等京城兵来。

镇守大同的是总兵官都督朱荣,朝廷必不敢让他乱动其军,镇守大同乃是首要。

代王朱桂很不得君心,皇上不会给他兵权。

所以我们只能等,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出正月,朝廷必会发兵剿匪。

那劫回的米,有毒,毒不重,但是,你最好也不要吃。

好。

你未到之前,我曾诬陷过刘兴与我同伙,你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以免受累。

好。

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你。

夏煜缓缓笑了,如清风袭过碧波,道:我向你保证,我必会活着下山找你,我们必会活着正大光明地凯旋回京,好不好?转眼间,与夏煜最后一次见面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许久,在山下整日和刘文、刘武混迹在一起的苏湛,翘首期盼京城的大军到来,只盼得衣带渐宽,双颊凹陷,清减得厉害。

自从她没有成功劝说夏煜下山,而独自回了破庙,就大病了一场,病来如山倒,过年也没有心思过,在破庙里昏昏沉沉一天天过去,前世今生的种种过往,在她的脑海中如电影般一幕幕浮现,又混杂在一起,辨不分明。

但是,京城的大军终究是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坐筹帷幄总兵官都督金玉帐中,炉火烧得正旺。

金玉轻轻展开了地图,研究起广-灵山脉的地势。

如今,他们驻扎在广-灵-县外围,静待合适时机。

忽然门口小校禀报:金大人,栅外有位乞丐,驱赶不走,说是有要事来求见大人。

金玉闻言一愣,如若是从前,他定派手下杀了了事,可是,这次,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挥了挥手,道:叫他进来。

那人随着小校引见,进了帐来,金玉一看,不禁眉头一皱,道:你是何人?求见本官何事?草民刘文。

那乞丐长得瘦瘦高高,规规矩矩揖了一礼,闻大人奉命剿匪,特缉拿朝廷侵犯一人,献于大人。

哦?金玉抚须道,为何不押送州府,反而拿到帐中?刘文上前一步,将手中揭来的海捕令一展,上面赫然写道:案犯苏湛,投贼忤逆,十恶不赦,捕得此人,赏银加官,如有窝藏,罪同此犯云云。

旁边还歪歪扭扭画了一副苏湛的画像。

刘文此时心中哭丧,苏湛啊苏湛,人家逃犯都是绕着官走,你这却主动投入虎口,也不知是不是过年那会儿发烧把脑袋烧坏了。

金玉随即道:人在何处?刘文道:在草民处,草民来领了赏金,就把人交给大人。

金玉道:本官在军中,哪有这些工夫发赏金给你。

随即喊了一声,一个小校进了帐,金玉吩咐他取些拿了些碎银交付了刘文,然后道:快些把人拿来。

刘文的心思此刻其实也不在这银两上,与苏湛相处了这段时日,总觉得虽然和他算是不打不相识,初识是似乎有些过节,但是随着相处得加深,越来越觉得他是个好人,如此把他交官,为自己谋利,心中还是不忍。

若不是苏湛执意要求他这么做,他是断然不会来找金玉的。

拿着那些碎银,刘文不多会儿便带着苏湛回来了。

离别之际,苏湛低声道:这些日子承蒙照顾,刘武毒已全解,不必挂怀。

刘文道:我早知他毒解了,否则哪来那猕猴般精神头,虽不知你一意孤行究竟何意,如此一别,也只能道一声保重。

苏湛也有些许感慨,点头道:若苏湛还有再起之日,定忘不了二位。

刘文摇摇头:你且顾你自己,我们乐得逍遥。

随即头也不回地离了军营。

苏湛捋了捋额角的碎发,被一个小校押解着,进了金玉的帐子。

两人曾经在朝堂上打过照面,却并未相谈过,如今在凛冽寒冬,这军营帐中,两人相视,却再无法谈笑风生。

金玉遣了校尉下去,只留苏湛一人在帐中。

苏湛有些愣,没想到这金玉并没有把她五花大绑,反而给了她许多面子。

苏湛,金玉却突然叹道,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信薛大人,我相信他眼光不会错。

他不会让我照顾真正叛逆朝廷的人。

不管你有什么冤屈,我许能帮得了你,许帮不了你,无论如何,我自会尽力而为。

原来,在此行之前,薛禄特意前去金玉的府邸,和他交代了一些关乎苏湛的事宜,并告诉他,如若抓到这苏湛,定要好生待之。

金玉本以为这缉拿犯人之事,轮也轮不到他这个总兵来做,没想到,这犯人却自己送上门来。

薛禄神机妙算,却已成真!苏湛此时也彻底愣了,她没想到自己的自投罗网换来的竟是别样生机!她本来想着,要是这大人即可下令杀她,她可以自己了解山中状况为说辞,换来一点喘息之机,只是没想到,薛禄已在京中为她铺了一条后路。

想到薛禄待她至此,她恨不得大哭一场,可是此时,哪有恸哭的时间,她只好稳了稳神,道:岂敢,久闻大人大名,今日聚晤,实是三生有幸,苏湛纵有冤屈,但是当务之急,讨贼为首。

湛在山中几日,还了解一些内情,可与大人说明一二。

金玉道:这刘子进叛反,非同小可,我等休得轻视,他在此地大得民心,自有百姓相助。

苏湛道:此言差矣,这刘子进并非得民心,而是百姓敢怒不敢言。

金玉道:待我择日领众将分为两段,一军前山诱敌,一军全力攻打后山,谅此寨有何坚固?刘子进插翘也难飞去!苏湛道:怕只怕,他刘子进身边,还有一个诨名鬼灵精的谋士,恐再生变故,所以劝大人兵贵神速。

金玉不以为然道:哎,急不得,商议妥当,众将同心竭力,若捉得住逆贼,你洗白之时,也指日可待。

苏湛纵使不能劝说金玉,此时也被金玉的话感激不尽,躬身道谢。

沙场点兵,刘子进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莫说他一人纠集众多从者撼动朝廷,单说他身边这余贵、郝景瞻等人,个个都是身怀绝技。

想得当年山坡下撮土焚香,拜为兄弟,也是应得桃园义重、坞山情深。

尤其是这郝景瞻,心思缜密,虽不动武,却在脑中杀人无数、谋划万里。

当他得知朝廷的兵马已经到了广.灵.县外围,当即协同刘子进动作起来,重新规划山寨布局,绵延山头三十余里,之前废弃寨营重新启用,防守营寨,寨寨相连,寨中一动,互相救应。

如同狡兔三窟,寨寨无惧。

因为金玉许久不出兵,这段时间里,设计谋划的防御情形,已和苏湛上山时大不相同。

与此同时,郝景瞻也助刘子进上坛问道启天,振奋众心。

瑟瑟风中,那刘子进持着双刀、铁翎神箭,站在高坛上衣衫飘飘,一哆嗦、一振臂,台下众兄弟皆神情激荡,与邪-教无异。

一面严阵以待,一面厉兵秣马。

战事似乎一拉即响,实际上却几日没有动静。

暗中,双方探子都在收集情报,画策设谋。

金玉派出的探子回报之时,苏湛正躲在金玉帐中屏风之后,如今她还是不便抛头露面,以免给金玉惹来麻烦。

那探子将所探得消息一一禀告金玉,苏湛在屏风后也听得个明明白白。

待那探子出了军帐,苏湛从屏风后出来,躬身道:刘子进那狗贼果然狡猾。

金玉道:果然如你所说,他身边那鬼灵精军师,定会为他出谋划策,如今阵势已生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恐难一网打尽,反而打草惊蛇。

苏湛心中此时也是暗暗焦急,刘子进如此一来,拉长了战线,连夏煜的下落都无法得知,都道是冬山惨淡而如睡,只是如今在苏湛看来,这险峻的群峰,却吹角连营,声声心惊,毫无半点静谧之感!第一百一十七章 抱火厝薪苏湛请命道:如此一来,不如我在上山去打探,待今夜更深,我独自上山即可,轻车熟路,定不会打草惊蛇,找到突破口,回来回禀大人。

金玉心中欣喜,这苏湛曾经上过山,自然比他的手下要更熟悉山上的情况,纵使现在刘子进一等将寨营重新布局,但终归老马识途、驾轻就熟,叮咛切嘱道:那你须当小心为要。

苏湛叹了一声,道:不瞒大人,山上还有在下的内应,大人不用挂怀,在下将见机行事。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苏湛辞归。

是夜,第三度上山。

然而此行与前两次已大不相同,苏湛溜到半山时,就见到绕着寨营外围,防护木栅已建,无缝隙可入,巡更小军更多达十几人,排着队走来走去。

苏湛在栅外等了片刻,恰逢明月被黑云掩盖,风声乍起,苏湛就着风声把木栅用匕首豁开一人性孔洞,闪身进了营寨。

苏湛躲在黑暗里藏身,巡更小军从她的身侧路旁不断巡逻着,苏湛心中暗叹,如今山上防范已经严密非常,不知道夏煜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了。

正想着,巡更的一人突然捂着肚子道:哥哥们,你等先行,我去解手,回来撵上你们。

那其他人说:好,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快回。

那人笑着去了暗处,正解着裤腰带,苏湛从旁掩鼻,素手轻扬,空中炸开粉尘,缓缓落下。

那解手之人正顾着自己方便,突然闻到一阵奇香,鼻翼动了两下,却突然瘫软在地。

苏湛暗道,这迷魂散真是好用啊,简直赶得上麻醉枪了。

随后悄悄潜了过去,脱下他身上号衣,披穿到自己身上,趁着夜色,低着头赶上前面巡逻部队,混在更夫之内,天色昏沉,夜也深了,大伙也是困意袭来,都是昏昏欲睡,哪能想到身边的人去了解了个手,回来时已不是本人。

众小军巡查一回,又入第三营内重巡了一遍,都没有异常。

苏湛旁边一个人道:大哥那屋还掌着灯,这么晚了还没睡。

另一个人回道:这些天天天如此吧?更何况明天人牲祭祀。

哦?就是明天了么?这日子过得真快。

杀人祭天,啧啧……苏湛在一旁听得心惊,想要发问,却又不敢言,所谓人牲,是祭祀时人像牛羊猪等牲畜一样被供奉给祖先的神灵,被杀者多为战俘。

她心中心跳愈紧,莫不成这被杀用来祭祀之人,是夏煜?待巡逻众人各去安睡,她悄悄行至他们所指的那个在黑暗中还掌着灯的屋后,屏息聆听。

屋内一个像是刘子进的声音道:还不动手?随即,余贵的声音响起:大哥都发话了,你还等什么?苏湛心中一惊,急忙顺着窗子向内望去,刚看了一眼,就被屋内的刀光闪烁了眼睛,待仔细看去,那刀下之人却并不是夏煜,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再顺着利刃向上望去,苏湛心中却更是惊讶,那持刀之人,却正是夏煜!此时此刻,那刀架在一个年轻人的脖子上,那年轻人嘴里堵着一块破布,发出呜呜的声音,眼中的泪水却哗哗地蔓延在脸上,想必是不舍这尘世!苏湛心中的忐忑未安,屋内夏煜的眼中寒光已经毕现,他唇角一勾,手下轻轻一划,噗地一声,鲜血从那年轻人的脖颈中喷涌而出,甚至溅了周遭人的脸上!一切发生的仅在一瞬!这一瞬间,她竟有种恍惚之感。

那一直在她身后静默地注视着他的清冷的男子,那风轻云淡的淡薄笑意,曾一度让自己觉得温暖,可是她却忘了,身在锦衣卫中,双手怎么可能不沾血?但是,这还是她第一看到夏煜杀人,看到他杀人时候的表情和眼神!即便是在他手下的是一个无缚鸡之力的、不能反抗的年轻人,他一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正在这时,屋内冷面狼樊敏对夏煜道:张山兄弟,立下此投名状,你便没有回头路了,以后兄弟同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夏煜点点头,目光冰冷。

那灯影下夏煜清瘦的脸颊上,沾染的鲜血,随着他的手轻轻一拭,已经抹在脸上,猩红可怖。

苏湛心中瞬息千变万化,由开始的担心到心寒,而此刻,已经全然变为怜惜。

第一次见夏煜,他立在恢宏午门之前,神采奕奕,而如今,站在刘子进身边的面色默然的他,苏湛觉得隐隐有些心痛。

为我,做到这一步,究竟,值得吗?苏湛静静潜伏在暗处,等了许久,刘子进等人才终于散了会,各回各屋。

夏煜和他们分散开,走了两步,胳膊突然被苏湛抓住。

他一愣,随即随着苏湛到了屋后的黑影里。

这次,随我走吧!苏湛道,兵临城下,随时都可能开战了。

夏煜点点头,伸手入怀,竟取出一卷布,递给苏湛道:山上新的布局,你拿好,给将军看。

苏湛不接,道:你自己给他便是,朝廷来的是金玉,以前薛将军手下,薛将军保我,我现在暂时安好,也在军中。

夏煜目露怜惜,道:苏湛,如我不能陪你到最后,你也要好好活着。

苏湛一愣,几日不见,夏煜的话竟如此消极,不禁愣道:你胡说什么?夏煜缓缓撩起自己的袖子,手腕处竟然全是青紫!莫不是……苏湛大骇。

在李春手下学习的古代毒药知识,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此时看到他手腕的异样青紫,心跳不由地加速。

夏煜沉声道:不错,我已中了他们的定年蛊。

以蛊为毒在汉地很少见到,相传深山里的人于端午日将毒蛇、蜈蚣、虾蟆用瓷缸或坛子盛上,让他们互相蚕食,最后剩下的一个,就可以做蛊,有叫做挑生。

如果需要害人,将蛊秘密的放在饮食中,中毒的人必定心腹疼痛有如虫咬,吐出来的或拉出来的都有如烂絮。

如果不及时的解毒,肯定能吃掉人的五脏而死,也有十多天死掉的,还有更长时间死掉的,有的能存活好几个月。

而夏煜这种所谓定年蛊,这多是淫-妇的伎俩,对他们看好的人下蛊。

有一个常用的例子,就是一个女人给一个男人下了蛊,问男的什么时候回来。

男的说下个月回来,如果不过期限,男的回来时,会用解药悄悄的给解了。

如果男的没按时回来,必死无疑。

怪不得刘子进如今对夏煜如此放纵,居然是已经给他下了蛊!若是夏煜私自逃走,那么面对的只有死路一条。

苏湛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夏煜的话在她的耳畔也听不分明。

怎么会这样?苏湛此刻心中的震惊已经无以复加。

夏煜苦笑道: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那郝景瞻,本是岭南人。

恐怕不出四月,胡广、贵州必有逆贼反。

第一百一十八章 袖里玄机苏湛只觉得头晕目眩,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这明明是山西,又不是苗疆,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事?苏湛觉得头脑一片混乱,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天边已然泛起了几丝鱼白,夏煜不敢再与苏湛多言,否则天色亮起来,苏湛更难下山了。

夏煜握了握苏湛的手,道:如今看似天下太平,可底下的民乱却不少,只是我太看轻了郝景瞻。

如今怎么办?苏湛觉得一时头脑空白,也想不出对策,要不你先随我下山,说不定回了京还有方法可以医治,御医那么多,我就不信没有能解这个毒的。

夏煜道:你难道忘了,你是戴罪之人?而我,如今也无足轻重。

夏煜笑了,道:更何况,只怕我还没到的了京城,就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苏湛怒道:你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那事已至此,难道我能哭么?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赶紧下山吧。

苏湛心道,的确,此刻只能早些回去,或许早一点和金玉攻下山寨来,夏煜也能早一点获救,想到这里,纵使对夏煜十分放心不下,却也只能趁着最后一丝夜色下山了。

金玉一夜未眠,收到苏湛带回来的营寨地图心中更是欣喜,连声道:好,好,有了这个就不愁了,估计很快就能凯旋了。

苏湛却觉得身心疲惫,自己这一路走得太难,想到回京之后,也不过是在蝇营狗苟中绝望挣扎喘息,一时间竟有去意。

也许自己本该亡命天涯的。

苏湛回到了自己的帐子,正自怨自艾,却突然风吹帐动,如有异常。

苏湛连忙起身,吹灭了灯烛,逼到一旁。

如今,她战战兢兢,谁都不敢深信了。

帷幄果然异动,有个人影进了来,当帐幕一遮,帐内一片漆黑。

苏湛在一旁屏息,静观其变。

突然,那个身影低声喊道:苏湛。

一听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苏湛的泪水差点落下,颤声道:吴亮?随着声音,掌了灯,帐内顿时明亮起来。

吴亮焦虑的表情也映入眼帘,苏湛觉得胸中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吴亮身着一身黑衣,风尘仆仆,却仍是利落,疾步走了两步过来,忍不住拥抱了苏湛一把,随即放开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怎么样?此时,吴亮的话也都凝结在嘴边,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句,终究最先涌出嘴边的,还是这句最朴素的关怀。

苏湛含着泪,道:还好。

但是……夏煜不好。

说道这里,却忍不住哽咽。

吴亮道:金玉大人捎了消息给薛禄大人,薛大人也告知了长孙殿下,我这一来,带着许多人的嘱托,长孙殿下、薛大人、王彦公公都很担心你啊。

提到王彦,苏湛的心中是满是酸楚,忙道:王公公他没因为我有什么牵连吧?吴亮道:那倒是没有,皇上对他还是一如往常。

不过听说,他在宫里都病倒了好几场,很多事都不能亲力亲为,只能叫手下的小太监去做。

苏湛拭了拭眼角,忍住泪水道:你,好不好?没有因为我和夏煜受累吧?吴亮道:还好,平日里我也不显山漏水,纪大人那边倒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并没有怎么样。

说到这里,又问道:你刚才说,夏大人不好,是怎么回事?他上山了,在刘子进一dang内部。

这我知道,这些计划我们都有一起参与谋划。

你们?苏湛颤声问道,你们……都有谁?苏湛此时觉得,也许以前的时候,她有时把吴亮看得太天真了。

吴亮道:别说这个了,他在山上,与我等里应外合,他的身手,你还担心什么?苏湛摇头:有了变数……我也是刚刚得知,他……中了蛊毒!什么?吴亮也很是震惊,怎么可能?苏湛叹道:我起初也是不相信,可是现实,却又让我不得不信。

他还说,不出四月,胡广、贵州必反……也不知什么原因……吴亮愕然道:湖广、贵州已经反了……什么?这回轮到苏湛震惊了,夏煜的话居然一语中的、已然成真!吴亮点点头,在这寒冬里,额上居然已经渗出了冷汗,道: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皇上已经决议是否要派都督梁福去镇湖广、贵州,择日出征了……苏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她没有想到,在这通讯极不发达的明代,却已经在民间有如此的天罗地网,看来那个郝景瞻确实不可小觑,他纵然只是在刘子进手下的一员小将,却似乎心中谋划的可不是占山为王这么简单,从夏煜的话中可见,他和贵州等地的起事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中干系,却又一时半会不能用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苏湛急道:如今怎么办?夏煜如此下去恐怕凶多吉少?吴亮冷汗淋淋:我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完全在计划之外。

苏湛道:那你们究竟是什么计划?吴亮又走到帐边,确认外面无人偷听,才低声对苏湛道:你也知朝中现在风起云涌,汉王及纪纲都想置你于死地,可你如否也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黄雀?太子?吴亮眼中亮晶晶,点了点头。

他想怎么样?迁都日益临近,也就是今年的事了,太子并不希望汉王也跟着去北京,必会在迁都之前,把他赶出京师。

纪纲,作为他的爪牙,首当其冲,预计他的覆灭之日,已经很近了。

苏湛几月不在京城,竟不知朝中之事已经如此剑拔弩张,此时一时惊骇,只静静聆听,也不知如何应答。

吴亮接着道:长孙殿下决意保你,所以纪纲,恐怕很快将被除掉,到时候,如果纪纲一除,锦衣卫指挥使将上位的,也将是太子的人,太子是不想让汉王的人成天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转悠的。

朱瞻基决意保我?为了我,他似乎动作太多了,难道不怕自己在皇上朱棣心中经营的良好的孙儿形象,和那心心念念的一切,付诸东流?想到这里,苏湛还是禁不住问道:朱瞻……长孙殿下可好?吴亮似乎一愣,面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却还是道:他好,他很记挂你。

说到这里,其实心中在苦笑道:也幸好你们相好,要不然,真不知道你到了这步田地,谁还能将你捞起来。

娈童也好,相公也罢,如今却也成了救命的一根稻草。

苏湛自然不知道吴亮心中所想,看他的神色稍稍有异,也只当是他在忧心夏煜的安危,便接着他的话头道:难得他还能想着我。

可如今,变故太多,夏煜这一下子就如同板上鱼肉,这可怎么办?吴亮叹了口气道:本来只想着你的事,怕你即使能沉冤昭雪,回了京师,却还是逃不过纪纲、汉王一伙,借着太子的东风和势力,恰好能救你于水火,可如今,没想到却陷夏煜于其中,真是始料未及。

苏湛道:没工夫发表感慨了,现在只能应对新的变化,拿出解决办法来。

第一,铲除了刘子进;第二,救夏煜!不知你可知,京中是否有人能够解蛊?吴亮的神色黯淡,道:苏湛,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蛊,如果不是下蛊的人亲自解,别人来解,虫蛊会随着解蛊人的手,再次进入。

如此一来,谁会来解?明律限制蛊毒杀人的律文你可记得?苏湛汗颜,虽然因为在锦衣卫当差读了些明律,但是叫她当场来背,她还是背诵不出来的。

吴亮似乎也不等苏湛的回答,接着道:置造、藏畜蛊毒,堪以杀人及教令造畜者,斩。

造畜者,不问已未杀人,财产入官,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

若以蛊毒,毒同居人,其被毒之人父母、妻妾、子孙,不知造蛊者,不在流远之限。

里长知而不举,各杖一百,不知者,不坐,造获者,官给赏银二十两。

朝廷知道蛊毒之烈,才列文至此,夏煜这毒,当须放毒者解。

郝景瞻那透着异光的细长的眉眼,不自觉地浮现在苏湛的脑海里,苏湛只觉得心头堵得难受,暗道,我管你是鬼灵精还是什么东西,就算你是鬼,我也要让你给夏煜解了这个蛊!郝景瞻,我们走着瞧!第一百一十九章 八仙过海拿到了苏湛从山上取下的地图,金玉终于开始行动了。

实际上,他手下的将领们早就按耐不住了,他们心中所想,要剿灭一帮子山贼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无论如何,金玉压下了他们的情敌情绪,如今,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整准备,士兵们也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次早平明时候,金玉召苏湛入帐,共同研究地图,山上营寨数十余座,自南至北,相连三十余里,观看明白,金玉指着地图上的一处,道:我看这营寨,寨寨不惧。

所惧者,惟溪口这一营寨,此处沿水灌入寨中,山贼恐有人下毒,上游埋伏大量兵马。

但溪流处山势不似别处一般,却是个突破口。

苏湛点头道:此处伏兵倒是个好地方,只是如大人所言,对方也是重兵防守,如何攻破?金玉道:的确如此。

苏湛又看了看地图,突然灵机一动,道:大人,此处山势倒说不定能用得上回声之妙。

何谓回声之妙?当声投射到距离声源有一段距离的大面积上时,声能的一部分被吸收,而另一部分声能要反射回来,如果听者听到由声源直接发来的声和由反射回来的声的时间间隔超过十分之一秒,就能分辨出两个声音这种反射回来的声叫回声。

金玉笑道:你说得这么复杂,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到底说的就是回音罢了。

正是。

苏湛道,此处山势如此蜿蜒,在此中呼喊,定会回音甚大。

大人若派个十数兵马过去,叫嚣起来,听起来也如同上百一般。

金玉看着地图,沉思了片刻,才点头道:战阵之间,不厌诈伪。

我似乎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

但是这些日子恰逢月圆,即便是晚上,即便是火烛不亮,月影也能照的清楚,恐怕最近再无阴云,难道我们要继续拖延下去?只怕兵马倦怠。

苏湛道:大人担忧是在情理之中,山上晚间确实火把连绵,照得清楚。

金玉叹道:我明白你的计策,但是无迷雾只会让人识破。

苏湛道:迷雾我可制造,只是我需要一队胆大士兵。

但是我带兵也不行,还需要一猛将。

金玉疑惑道:你如何制造烟雾?大人可信我?苏湛道,若大人不信,我可给大人演示一番。

哦?金玉略显尴尬,他的确不信,这个苏湛,纵使之前是薛禄的得意手下,但是又不是呼风唤雨的神仙,也没听得说他会什么点石成金的异术,只是此刻,碍于薛禄的面子,没有明确表现出来,但是眉眼间却还是展露无疑。

苏湛看得明白,又躬身道:在下去准备一下即可演示,只是望此事只是大人与在下之间知晓而已,不想让他人觉得自己有什么妖术。

金玉笑道:那依你便是,说得如此玄乎。

心中却疑云重重,真有些好奇起来。

苏湛告辞出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又回转回来,请金玉出了帐子,到了一片避人的空地,阳光算不得明媚,只是稀薄洒落,空气中透着冬日素有的寒意,吸入胸中觉得神清气爽。

金玉站定,道:到底是什么……话音未落,只听噗地一声。

空气中霎时生出滚滚的浓烟雾,什么都看不分明!金玉纵使常常沙场点兵,也没见过这般玄乎阵势,更是骇得后退了一步,双目圆瞪,急忙捂住口鼻,闷声呼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苏湛在一旁看得好笑,却也不能干站着,急忙走过去,拉着金玉到了上风口处,躬身道:这就是在下制造的迷雾。

苏湛语气淡淡,可是如今在金玉听来如同鬼魅一般,金玉纵使不想说,但是嘴里还是不自觉地说了出来:你当真会妖术?苏湛哭笑不得,道:在下不会妖术,这不过是在下家乡的一个……祖传把戏,因为是祖传秘方,不能与外人说……为了掩饰自己,苏湛不能全盘托出,只好如此回答。

金玉似信非信,心中叹道:真是小隐于泽,大隐于市,未曾想到,这个苏湛,还真是不同凡响,怪不得薛禄对他一直赞赏有加,他果然不似凡俗,此时看她的眼神,也慢慢转变了起来。

妙,真是绝妙的祖传秘方。

金玉忍不住赞叹。

苏湛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笑意,这话从金玉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几分好笑。

其实哪是什么祖传秘方,这是后世的一种常用军事武器——烟雾弹罢了。

烟雾弹由引信、弹壳、发烟剂和炸药管组成。

烟雾弹制造烟雾主要靠它的发烟剂,一般都用黄磷、四氯化锡、四氯化钛或三氧化硫等物质。

当烟雾弹被发射到目标区域,引信引爆炸药管里的炸药,弹壳体炸开,将发烟剂的黄磷抛散到空气中,白磷一遇到空气,就立刻自行燃烧,不断的生出滚滚的浓烟雾来。

多弹齐发,就会构成一道道烟墙,挡住敌人的视线,给自己军队创造有利的战机。

此时苏湛用的,只是自制的,当然不如军用的那么厉害,但是在金玉看来,已经非同寻常!烟雾渐渐随风散去,苏湛的脸庞也渐渐清晰起来,一时间,始飡霞而吐雾,终凌虚而倒影!金玉有点为自己不自觉的折服而心悸,忙道:苏湛,我们回营帐好好商量吧。

苏湛虽然知道金玉心中有所撼动,却没想到自己差点颠覆了人家长久以来建立的盲目自信,差点成了人家心中的神仙楷模,此时干脆也不再多言,跟着金玉回了帐子。

金玉坐定后,久久没有发言,待了片刻,心中惊异稍等,才道:苏湛你可暂避,我找人随你去。

苏湛躬身一礼,到了屏风后。

金玉起身,命门外传令小将召众将进帐议事,很快众将鱼贯而入,分立两旁,威风凛凛,自不必说。

金玉在当中,环视了一下众人,道:今日本帅同登山,观望营寨五十余座,相连三十余里,寨寨无惧,所惧者惟溪口一营!本帅已有一计,只是需要一猛将前往,不知谁愿前去?话音未落,帐前一员大将,挺身而出,厉声道:蹈汤赴火,披肝裂胆,尚且不辞,何况溪口一小营?末将不才,愿当此重任!这发言之人,身形魁梧,声如炸雷,苏湛躲在屏风后,看得也很是满意。

金玉道:刘振愿往?那叫刘振的横眉一竖,大声道:将军放心,包在我身上!金玉道:既然如此,那其他人且退下吧,我来和刘振详述。

苏湛在屏风后暗笑道,这金玉点将,如同抢答赛,手慢了还不行!不过,这抢得头筹的,果然是五大三粗的壮汉,此行应该没问题,只是怕他太刚愎自用,徒生麻烦。

金玉此时虽然在屏风前没有和苏湛对话,但是仿若知道苏湛的心思似的,直接问刘振道:春秋时期,晋楚因宋国发生战争,楚军打得宋国要投降了就撤军。

晋军将领先不听统帅荀林父的命令擅自进攻楚军。

结果因为晋军将领不听他人言语,不够团结,使得楚国大获全胜。

这故事,你可知道?刘振朗声道:小将不知!小将读书少,不知道什么故事!但是小将不是那种听不进言语的人!金玉点点头,道:今夜更深,你领十名大胆小军一起去此地!刘振惊道:十人?金玉笑道:怎么?刘振汗瞬间都下来了:没……没什么。

其实心中暗道,大人,你难道让我去送死?金玉似乎看穿了刘振的心思,道:放心,我不是叫你去送死,还有一人助你!刘振惑道:谁?第一百二十章 以一当百金玉的眼角因笑意显现出明显的细纹,对屏风后呼道:苏湛,你出来吧。

苏湛自屏风后快步而出,在刘振面前一立,行了个礼。

待苏湛直身,刘振借着光影一打量,眼前的这个叫苏湛的年轻人,身材和健硕毫不沾边不说,面貌还过于秀美,一点不像在沙场上的人,显得倒像个书生,不禁从鼻翼里飘乎乎地出来一声哼声。

苏湛不以为意,仍道:湛初到,无以建功,愿助刘大人讨贼,望多多关照。

刘振斜着眼看了一眼苏湛,转身抱拳对金玉道:金大人,小将不需要别人帮助,大人要怎么打,只管告诉我即可。

我刚才所讲的故事,看来是白讲了。

金玉笑道。

刘振有几分赧然,道:只是不熟悉的旁人在,我怕武不开家什!金玉道:这苏湛可曾在薛禄大人帐下,难道还助不了你?莫不成,你比薛大人还要难伺候?不敢!刘振忙道,只是……我实在想不出,留这样一个书生在身边,究竟有什么用!刘振是个直肠子,此时实话实说了。

金玉笑了两声,道:你且过来,让我细细和你说说这行事布局……刘振走得离金玉近了些,听到金玉的如此这般一一道来,脸上的表情风起云涌,此起彼伏,让苏湛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待金玉说完,刘振恍然道:竟是如此。

转身看苏湛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

是夜,月朗星稀,四下即使不掌灯,也仍是照着淡淡的光,倒并不是个偷袭的好日子。

山上如往常一样严加戒备,但是这样的天气和这样的月明下,谁也不会想到,有一支胆大的先行部队,已经悄悄潜到了山脚下。

天寒地冻,随行的十个小军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胆怯,精神都不是很振奋。

到了潜伏地,遥遥望着营寨的灯火,刘振转身低声道:在此处一等。

一个小兵禁不住浑身有些发抖,对刘振道:人家营寨寨寨相连,寨中一动,互相救应。

我等几人,妄想破他营寨,岂不是痴想?白白送命,真是不甘。

刘振皱眉道: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把心好好放在肚子里,有你们刘将军在,你还怕什么?苏湛在一旁也低声道。

那说话的小兵回头看了看这个帮着刘振说话的清秀少年,吸了吸鼻子,不再言语,总不能叫外人听了笑话去。

刘振道:过会我自己过去,你等在此做疑军,掐好时机,大声嘶叫,明白吗?那十人都七嘴八舌地说:务必小心!刘振道:我心中有数。

然后对苏湛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刘振说完,在原地等了片刻,然后,手执两支板斧,猫身溜了过去,迈着轻步,悄悄行至放哨者后面,手起斧落,放哨者闷声倒地。

刘振以手做喇叭,大叫道:贼兵到来劫营寨啦!就在此时,苏湛对身旁是个小兵道:喊起来!那十人扯着嗓子大喊:杀啊!杀啊!此起彼伏。

霎时间,回音隆隆,听起来似千军万马,劈天盖地而来。

刘振持着双斧,又砍倒了几个,躲至一旁。

苏湛已经悄然跑了过来,只听空中炸开噗噗的声音,随着嘶嘶声,空气中满是烟雾,全然看不分明。

营寨中的山贼本来都睡得正香,正做着美梦,此时也突然从梦中惊醒,连衣服也顾不得穿就往营外跑。

这跑了出来,浑身哆嗦不说,空气中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分明,此时哪顾得上那么多,耳畔全是嘶叫声,只顾得自己能保下一条命,都是拼命厮杀,却不知现在情形是对面难识,自家拼杀自家!刘振手持两斧,逢人便杀,见人便砍,和苏湛愣是杀出一条血路,溜到了营外,回归潜伏地。

那十名小军见刘振、苏湛全身而退,很是欣喜,但是嘴里还不敢放松,仍是大叫。

遥望营中,唤声大振,火炮连天,都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

直到刘振一等悄然撤离,营中杀红了眼的山贼放下武器,直至天色明亮,也不见有贼军劫营,那山贼检查死者,竟全是自家残误!刘子进此时也已经赶到拼杀现场,现场一片狼藉,死伤满地,竟全是自家兄弟!旁边站着的杀红了眼的兄弟,满脸鲜血,此时也羞愧地低头站在一旁!刘子进气得牙齿咬得吱嘎作响,怒吼道:你们都是瞎子吗?一个个睁眼瞎吗?他快步走到一个满脸浑身都沾满鲜血的壮汉前,劈头给了他一巴掌,道:杀!杀!你杀的是谁?浑身血是哪来的?壮汉旁边的人是个干瘦的青年,因为出营太急,直到此时也没穿外衣,只穿着小衣,此时已经冻得浑身发紫,忍不住哆嗦。

刘子进转身也给了他一巴掌,直接把他撂倒在地,指着道:你,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就要把兄弟都杀了吗,你眼睛长肚脐眼上吗?此时刘子进一双猩红的双眼几乎要窜出火来,恨不得把剩下的这些人也都斩了来泄心头之恨。

郝景瞻适时走了上去,眯着细长的双眼,将倒地的瘦子扶了起来,轻声问道:昨晚劫营,到底有多少敌军?那瘦子又冷又怕,此时说话也是结巴:看……看不清,倒……倒好像有一个。

你见到几个?郝景瞻又转头问旁边的人。

好像……也只……只看到一个。

我也只看到一个。

众人七嘴八舌,竟然都仅仅看到一人!刘子进仰头大笑了几声,脸上的肌肉气得跳动,道:好,好,就一贼破我众兵,一干兄弟自家相残!用你等把守何用?手按在腰间刀上,看样子就要斩了这几个人。

郝景瞻走过去按了按刘子进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附耳道:如今形势更加严峻,若是人心散了,就彻底完了。

刘子进明白郝景瞻的意思,此时也稍稍冷静了几分,对众人道:朝廷狗贼果然阴险狡诈,我们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兄弟们连夜拼杀,辛苦了,大家回营歇着吧!众人慢慢散了,有些尚有余力的留在现场收拾残局,余贵、樊敏指挥着将伤员集合起来救治,将死尸掩埋。

刘子进看着眼前这凄惨的场景,对郝景瞻道:死伤有多少人?没有详细清点,看来也有几百人,这处驻扎的,死伤大半。

刘子进咬牙道:那些狗贼怎么这么精明,就着我们的软肋击打?郝景瞻眉头微皱,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默然立着的那个卓然不群的身影,轻声对刘子进说:会不会是有人走漏消息?你是说有内奸?刘子进脸色冷峻,也顺着郝景瞻的目光望去,你是说……张山?第一百二十一章 东荡西驰刘子进又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眼张山,现在,他穿着一身黑衣远远站在旁侧,目光淡然地看着眼前狼藉的战场,表情中没有流露出什么感情色彩。

这个人,的确似乎太过于冷静了。

不管他在提刀杀人的时候,还是在得知郝景瞻给他中了蛊的时候,他的表现似乎真是过于冷静了。

其实,若不是因为冷面狼樊敏的劝说和拖延,刘子进早就抹了他的脖子了,又怎会留到现在?可是,这样留下来了,作为郝景瞻手下的傀儡,他倒是像一柄利刃,反而有些作用。

刘子进的心里顿时浮起了狐疑,和郝景瞻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走了过去。

张山,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刘子进眼睛紧盯着夏煜,问道。

夏煜冷淡道:不知。

不知道大哥问我是什么意思?刘子进道:没什么。

夏煜道:我知道大哥疑我,鬼灵精不是说去代王爷那边去查我的底细么?难道这样都不能信任我?刘子进有些赧然,郝景瞻的确找人去打听了代王那边,以前确实有个叫张山的护卫,后来据说被废回乡了,再无消息。

冷面狼樊敏此时走了过来,道:大哥觉得是我们当中有谁把我们新的布局给卖了?刘子进不回话,只是望着樊敏。

樊敏接着道:不会是刘兴吧?余贵此时也走了过来,怒道:冷面狼我忍你很久了,你怎么什么事都往刘兴身上扣!如今刘兴被软禁了多少个月了!连日头都见不着,怎么走漏消息?刘子进此时却道:刘兴还在屋里吗?余贵当即回道:当然在屋里,要不然能去哪?去看看。

刘子进道。

一行人跟着刘子进到了关押刘兴的小屋,还没走到屋前,就见到门上无锁,房门虚掩着。

众人都是心中一凉,余贵更是快步跑了过去。

几人进屋一看,哪里还有刘兴的影子,这门不知被谁给开了,刘兴早已不知所踪。

刘子进脸色阴沉,双拳紧握。

余贵在屋里看了一圈,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夏煜在一旁淡漠看着,一言不发。

其实,在昨晚听说有人劫营的时候,第一时刻,夏煜就来悄悄给刘兴打开了门。

刘兴被关押许久,心中早有不平,自然夺路而逃。

夏煜早就料到,到时候如果刘子进怀疑起来,刘兴的突然消失,马上会化解落在自己身上的嫌疑,所以此时,夏煜只是保持低调,并不需多言了。

刘兴并没有下山,昨晚他出了关押他的房子,先是去厨房饱餐了一顿,然后拿了两把菜刀,插在腰间,以作防身之用。

后来,叫嚣声乍起,听闻有朝廷军队劫营,他也随着前去了,一马当先,仍是想为保卫寨子立点功劳,以解除刘子进对他的误会。

谁知砍杀了几个人,捞起来一看,竟都是自家兄弟!一时间,羞愧难当,只能就着夜色遁走,但是其实仍在这山上转悠,并没有走远。

当刘子进、余贵等人找到刘兴的时候,他正因为肚子疼蹲在草丛里解手。

大……哥……咔!刘兴话还没有说完,刘子进手起刀落,刘兴脖子里的血霎时奔涌而出!刘兴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子进,鲜血从指缝里哗哗流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慢慢倒下,一旁的余贵顿时哭天抢地起来!刘子进阴沉着脸,道: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余贵抱着刘兴的尸体哭了一阵子,他和刘兴好歹是从小和刘子进一起长大的,怎么说杀就杀,毫无情意!心中愤恨,眼中也几乎冒出火来!刘子进对着余贵的悲愤眼神,缓缓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余贵眼中噙泪,咬着嘴唇,口中的辱骂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郝景瞻在一旁偷偷看了看那个叫张山的年轻人,他此时的表情仍是淡漠,无惧无喜,真似木偶一般,他缓缓望向天际,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而初战告捷的苏湛、刘振等人,回到了营帐,当然受到金玉的大加赞赏,一面设宴贺功,一面派细作打探刘子进接下来的动静。

次日探子回禀金玉,刘子进一伙已经又往深山迁徙,周围木栅重洗建造完毕。

金玉此时已经豪情万丈,和苏湛谈论军政时,言语间也透着豪迈。

只是此时也正沐浴在欣喜中的苏湛没有想到,这场战役剿匪战斗会持续这么久!自旌旗摇动,炮声震天,金玉在栅前一声狂喝的那一句逆贼受死开始,这场战役竟然陆陆续续打了几个月。

在这几个月里,皇帝朱棣去了北京,有人进言让他封禅泰山,不过朱棣想想这阵子水旱疾疫、骚乱四起,就拒绝了这个进谏。

也许,他也隐隐感觉到,他的那个大胖儿子和那个英俊儿子之间,似乎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针尖对麦芒,虽然,平日里苛责朱高煦时,朱高炽总是在旁边袒护他,可是,朱棣心中,却消不去这些奇怪的念头。

他去了北京,眼不见心不烦,他们要闹什么,暂时不想管。

受到纵容的朱高炽,表面上还是和蔼的老好人,但是私下却和内阁的几大高手,开始铺设棋局。

朱瞻基当然知道父亲在做些什么,但是他最近没有心思。

山-西金玉的战斗开始之后,他日夜等待的,就是胜利的捷报。

虽然战斗拉响以后,吴亮就从山-西赶回了南京,回报了朱瞻基一些消息,但是这些消息,却使得他更加心悸。

要是朱高炽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他现在夺嫡的事态有多么严重,他的一举一动的影响多么深远,他早就启程去山-西了!只是他知道他还背负着许多,不能就此抛下。

汉王和纪纲还是常常见面,但是最近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把苏湛打发走之后,他们只觉得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尤其是汉王,只觉得连斗争的精神都提不起来了,只由着朱高炽一伙明中帮他、暗中挤兑他。

当然,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毒品的戒断状态,谁叫他们吃着苏湛给他们的特殊仙丹上瘾了呢。

双目失明的秦媚儿,在三娘子的客栈里,日复一日,过得了无生趣,每天烧香拜佛,给苏湛祈福。

同样烧香拜佛的还有在宫中的王彦,这些日子下来,本就消瘦的他却是更加消瘦了,因为身体有恙,朱棣的北京之行,他也没有同去。

切盼着能得到朱瞻基一颗心的孙芷薇,这几个月里也静默地休养生息,她何等聪慧,自然看出了朱瞻基的心已经飘走了,只是到底飘到了何处,还是揣度不出来。

吴亮回了京,就开始四处奔走,寻医问药,希望能找到解除蛊毒的其他方法。

这一切,远在山-西的苏湛都不知道,她除了帮助金玉制造烟雾弹、指导火药发挥更大威力的方法,及在山上水源处下毒,剩下的时间,都是呆呆望天。

她多次请求金玉,千万要活捉刘子进身边的军师郝景瞻,否则有人性命也难保。

金玉纵使嘴上答应,可是刀剑无眼,这事情,又有谁能说得准呢?从冰天雪地,到草长莺飞,到千山浓绿,苏湛觉得一年前的那个自己仿佛已经与自己隔海相望,中间的无底汪洋,此生再也无法渡过。

说是似在梦中也不为过,将她从这万劫不复的梦魇中拉出来的,是期盼了几个月之后的金玉那一句大捷,还是再见到夏煜时的呼啸风声?她也说不出来。

她只知道,梦醒时分,她正站在破碎不堪的山寨中,看到刘子进、郝景瞻、樊敏、余贵和夏煜等人被小军押解着带到金玉、蔡福面前,就是那一刻,才觉得心中稍定。

是时,已是腻叶蟠花的四月。

----PS:思来想去,战役还是简写了,剿匪的戏码已经太多了,还是要加快一下故事进程了。

大家有什么意见、建议都可以在留言区给鬼猫娃留,鬼猫娃会一一细读的。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顺便求票、求收藏~哈哈第一百二十二章 尘埃落定待把刘子进等人单独关押了起来,金玉亲自领着夏煜回到营地,金玉从前就和夏煜相识,如今虽然夏煜现在没有的官职,金玉却还是客气,称呼他为夏大人。

在他们旁侧的苏湛,此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着夏煜的眼神,也像是看绝症患者般悲天悯人。

许久,才终于说出一句:你还好吗?夏煜皱了皱眉,随即舒展了眉宇,笑道:还没死。

金玉道:夏大人辛苦了,营帐已准备好,夏大人先去歇着吧。

夏煜苦笑道:金大人可不要这么称呼在下了,真是折杀我了。

金玉的眼神有些闪烁,笑道:哈哈,很快,很快。

很快什么?苏湛的心中有些诧异。

但是夏煜和金玉眼神交汇,却都没有再说下去。

夏煜噙着笑看了一眼苏湛,随着金玉去了自己的营帐,苏湛也跟在他身后。

到了营帐门口,夏煜皱了皱眉,看着帐篷顶上不偏不倚地插着一枝桃树,转头对苏湛道:你干的?苏湛道:我听说,用一根米色的绳索,将荤菜和弥牟连在一起来扑灭蛊毒,在大门上挂一枝桃树能驱邪气……夏煜举手摘下,扔在地上,转头低声道:别担心我。

金玉在一旁的表情此时变得有些古怪,夏煜和苏湛以前是上下级的关系,如今看来,他们的交情还真是不一般,但是这种言语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之感,让人浑身不自在,一种不自觉的力量驱使他赶快离开这里,他拱拱手道:那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

说完,便退出了营帐。

苏湛和夏煜以礼送出了金玉,空荡荡的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人沉默相视了许久,还是苏湛先打破了沉默,道:如今怎么办?莫着急,等待……那边的指示。

夏煜将那边两个字咬得很重,目光却细细看着苏湛,似乎想从苏湛的神情中读出更多的什么来似的。

苏湛却没有更多表现,道:我是说,你的毒怎么办?如何让郝景瞻给你解蛊?夏煜沉默片刻,只说了一个字:难。

等到苏湛亲自审问郝景瞻的时候,才知道这个难字的深刻含义。

郝景瞻眯着细长的眉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纵使嘴角的鲜血沿着他紧绷的下巴流淌到脖颈,整个人都显得血腥起来,可是他还是什么都不说,目光中一直是一种蔑视。

苏湛让人严加看守,自己回到营帐冥思苦想,如何才能让他开口,诏狱里的刑具一样一样掠过脑海,想着想着,竟不自觉地睡着了。

梦中,出现了一条蛇,白花覆体,苏湛仔细看,是一条尖吻蝮蛇,头呈三角形,背黑褐色,头腹及喉部白色,散布有少数黑褐色念珠斑,尾尖一枚鳞片尖长佛指甲利刺。

它发着嘶嘶的叫声,狰狞可怕。

突然,天降牢笼,把它罩在其中,它被逼得无路可走,悲愤气急,它竟转尾,用尾尖利钩破腹自杀,一双贼眼依然直勾勾地盯着苏湛!苏湛猛然从梦中惊醒,心跳仍然很快,敲击着胸膛,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妙,急忙起身披衣,一路小跑到了关押郝景瞻的营帐,只见夏煜和金玉等人都已经在里面了。

灯影幢幢,地上直挺挺地躺着郝景瞻的尸体,似乎已经死透了,但是一双眼睛却死不瞑目,直直地瞪着。

苏湛此时见到死尸,毫无畏惧之感,只觉得又急又气,一股猩涩的感觉腻在喉头,低声道:他死了?纵使这么问,也并不期待回答,只是希望破灭时候的不自觉发问罢了。

夏煜还是回应了她:死了。

苏湛猛然抬头,道:不行,他不能死!疾步到了郝景瞻的尸身旁,可是此时的郝景瞻,已经通体冰冷,毫无挽救的希望了。

你怎么办?苏湛只觉得心中堵得难受,转头问夏煜道。

夏煜微微闭了闭眸子,摇了摇头。

苏湛咬了咬嘴唇,道:距到期之日还有多久?定期蛊毒,到了日子会毒发身亡。

或许还有两三月,夏煜笑道,我也说不准。

苏湛压低声音道:你要死了……这事就这么可笑?夏煜嘴角的笑意并没有散去,心中道,是,可笑,真是可笑。

曾经,我把生死置之度外,世间无可留恋,对死无可恐惧,却活得好好的;如今,这人世间却有了留恋的东西……却不得不去死。

如此想来,怎能不笑?军队在山-西又停留休整了几日,去掉些自杀的,重伤无医的,抓获的刘子进等众人共计一百三十五人。

皇上在北京得到了消息,急报到来,让把这些人都械送北京。

而苏湛和夏煜的打算,却暂时不回京城,也不去北京,苏湛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去苗疆,看看是否能找人解了夏煜的毒。

金玉觉得这样也好,要不然回了京城,事情没有解决的话,薛禄那边也是不好交代,金玉向苏湛承诺,等他面见皇上,一定会禀明他的功劳,让皇上给他洗清冤屈。

苏湛自然谢了,讨了两匹马和一些食物、银两,和夏煜走上了去往湘西的路。

金玉一行到了北京以后,朱棣下令成将刘子进、余贵斩首示众,樊敏据说因为夏煜提前打了什么招呼的缘故,并没有被斩首,而是和其余人一起被发配交趾充军了,后来苏湛才知道樊敏也算是个帮助夏煜的卧底,要不然夏煜没上山时候苏湛发生的一些事情夏煜也无法得知,而且后来夏煜没被刘子进一刀杀了也和樊敏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据说金玉派人给了樊敏老家的父母亲戚一大笔银两,也算是对他的贡献的回报,他本来应该处死,如此一来,也能赖活着了。

金玉帮着苏湛的好话自然说尽,皇上也大手一挥,赦免了苏湛的罪,让他官复原职,与此同时,夏煜也官复原职。

只是,这两个被赦免的人,却在去湘西的路上。

京城中的朱瞻基本以为苏湛会随着剿匪的大捷而回来,但是得知她并没有回来,而是和夏煜去了湘西,心中虽然失落,倒也觉得可以理解,这样也好,京城的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一步步推进,待到风平浪静,再回来也不迟。

苏湛和夏煜走了几日,便又到了一年的端阳时节。

那鸳鸯嬉水、鱼儿争食、荷花绽放、石榴含笑,想起一年前的端午,接到了夏煜送的健人佩饰,那时他身着绯色官服,在艳阳下戏谑的眼神,还历历在目。

一年过去,如今纵马行在自己身侧的他,苏湛抬头望去,那侧脸依然英俊,只是毒气袭人,已经有几分病意。

苏湛叹了口气,不觉仓皇一年间,竟已走了这么远的路。

第一百二十三章 指鹿为马在南.京城中,却不因为少了两个人节日气氛有什么减少,一样的欢天喜地,锦衣卫里如往年一样地忙碌起来,虽然少了纪纲的亲自指挥,但是仍然井井有条。

纪纲先前抱恙不能随帝去北.京,可是在得知金玉大捷一路去了北.京之后,自己在南.京总是感觉坐不住,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恐,最终还是启程去了北.京,在端午之前就赶到了朱棣身边。

北.京的五月阳光好的很,纪纲也觉得神清气爽。

最近总有密报说,有人要让他下台,满朝文武,谁人不怕他?他知道太子不喜欢他,但是他不觉得那个大胖子会动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动他,为什么如今会转性呢?他觉得不太可能。

眼见着端午来了,他也在北.京城忙碌起来,皇帝朱棣的习惯是改不了了,端午这天,定会安排射柳等业余活动,纵使他在北.京,也不例外。

与金元时箭射插在地上的去皮柳枝不同,明代射柳的形式和内容也大大丰富,又增添了一些新的规则。

宫人将鹁鸽贮在大葫芦中,悬在柳上,弯弓射之,矢中葫芦,鸽即飞出,以飞之高下为胜负。

端午这天,风和日丽,皇帝朱棣端坐在高台之上,紫红华盖、金黄执扇,绚丽非常,信幡幢幢、旌旗飘飘,绝世气派,自不必说。

朱棣坐着看了随行来的一些武官们击球、射柳,脸上一直带着些满意的笑容,此时的朱棣,也是年近六十高龄的人了,但是因为从小的锻炼,以及当了皇帝之后还少不了的御驾亲征,他看起来还是神采奕奕。

纪纲作为朱棣的贴身大保镖,此时站在朱棣的旁边,在朱棣叫好之后,也跟着随声附和。

朱棣对纪纲道:瞻基不在此,这情形又让朕想起他来。

真是个好孩子啊。

纪纲对于朱瞻基并不喜欢,但是此时也只能回应道:是啊。

那年在幸东苑你还记得么?华夷之人毕集,瞻基很是争气,不只箭射得好,球打得亦妙,连发连中,对子对的也妙,哈哈!你还记得?纪纲真想说不记得,可是话到嘴边,却仍是吐出:记得。

其实纪纲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没有再往下说。

可是朱棣这天也不知怎么了,非要和纪纲继续聊起朱瞻基,接着道:那对子是怎么说的来着?纪纲觉得头都大了,此时也只能回道:皇上说:‘万方玉帛风云会’,长孙殿下即叩头对曰:‘一统山河日月明’。

然后皇上您赐了宝马、锦缎绮罗等给了殿下。

朱棣笑道:是了,你不愧是诸生出身,记性倒好。

纪纲听朱棣又夸奖了自己,心中也有点得意,此时台下武官个个射中葫芦,装在葫芦中的鹁鸽系有鸽铃,鹁鸽飞出来,射柳场上空响起串串清脆的鸽铃声,此时的纪纲,觉得方才有些恼人的铃声,也变得动听起来。

朱棣道:你不去射一箭给朕看看?此时的纪纲,也不知是因为被朱棣的几句赞赏惹得脑中的多巴胺分泌过剩,还是因为长久以来对毒品的戒断使得智商降低,无论如何,此时的他想出一个指鹿为马的主意。

他下了高台,接过他的手下庞瑛给他递过来的长弓,牵过马来,笑着对庞瑛道:我看看我要是射不中的话,这些文武百官怎么说?他翻身上了马,打马疾奔,拉起长弓,唰地一声箭矢射出,只是偏偏差了一点,擦着柳条上系着的葫芦而过,葫芦未碎,鹁鸽未出。

他好似遗憾,打马而回,一双贼眼却环顾四周。

与他人的失误不同,纪纲的失误,满朝文武无人敢嘲笑,全场仍是鸦雀无声,此时此刻,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多嘴多舌!纪纲心中笑道,是谁说有人想整我?看这满朝大臣,个个缩着脖子,我还怕谁?他下了马,把长弓交给庞瑛,与庞瑛耳语了两句,随即两人都笑了起来。

纪纲回到朱棣身边,道:刚才失手了,真是误了殿下的宝眼,待会臣再去射一箭,定会百步穿杨。

不妨事。

朱棣淡淡道,似乎漫不经心。

方才,朱棣在高台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他眯着眼睛,眼角的皱纹里都似乎藏有心机,嘴角一抹笑,似有似无。

而远在南方,两匹瘦马也拖着两个外乡人,进入了湘西腹地。

这两个奇怪的外乡人,便是苏湛和夏煜。

夏煜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苏湛有时甚至会觉得他会突然厥倒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她逼迫自己不要有这些奇怪的念头,在夏煜的体力能允许的范围中,尽量多的赶路,快一些到达目的地。

他们终于到了,可是到了又找谁呢?雨雾朦胧,苏湛极尽远眺,山上景物或隐或现,好似雾里看花。

壁立千仞,石板小径,流水潺潺,繁花朵朵。

苏湛多么希望此刻是游山玩水,而不是亡命天涯或者寻医问药。

一路打听着,终于要往苗寨深处进发了,两人下了马,牵马徐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却突然听到前方传过一个声音。

一步复一步,出行千里幽。

为取山水意,故作寂寞游。

沿着土路转过拐角,见到说话之人,居然是一个和尚。

苏湛没有想到在此也能遇到游僧,此时见了,也是抱拳一礼。

待抬头细看,心里却是一惊!这个和尚长相倒没什么特别,身着素雅僧袍,头戴乌色斗笠,只是侧脸处好大一块伤疤,像是烧灼痕迹,显得有些怖人。

但是那和尚言语却是和蔼,善意提醒道:天色不早,施主最好不要夜里上山。

听到他这一说,苏湛也是抬头望天,火烧云已经堆积在天际,从云缝里透出的金光映着天穹下远处的青山,自己竟如同身在仙境一般。

一路上,只顾着心急,只顾得埋头赶路,这到达了,自然想早点入山,竟忘了山间夜里并不太平了。

更何况他们要去的,是湘西蛊毒的发源地,怎能冒冒失失就进去?听到和尚的提醒,也是恍然大悟,只得道谢。

夏煜此时也道:多谢大师提醒,只是不知这深山之中,可有我二人的歇脚之地?那和尚合十,道:若不嫌弃,可到贫僧小庙落脚。

那太感谢大师了。

苏湛道,大师宝刹在何处?那和尚往云深处一指,道:不远,白羊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环水抱踏着石板铺就的山阶,苏湛、夏煜随着那和尚徐行,脚下石板不平处时常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两旁的竹林高耸入云,也是随风沙沙作响。

敢问大师法号?再许久的沉默后,夏煜开了口。

在前面的和尚稍稍侧脸,道:贫僧法号寂天。

说完,又缓缓走了两步,问道:两位施主从何处而来?苏湛听到那和尚的法号,竟隐隐觉得有些出乎寻常的霸气,还未及深思,又听到和尚问他俩的来历,刚想张口,夏煜却抢先一步答道:山-西。

那寂天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他们的来历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放在心上,然后又漫不经心问道:施主在哪里中的蛊毒?此言一出,苏湛和夏煜都是一怔,苏湛心中更是难过,夏煜的毒已经这样深了么?初次见面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夏煜回道:就在山-西,得罪了小人。

寂天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却没有再继续言语,几人沉默着走到了寺庙前。

寺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建筑朴素典雅,只是香火不旺,有些寂寥。

庙上的白羊寺三个字也似乎蒙了许多灰尘,显得有几分破败。

这里外乡来的施主很少。

寂天解释了一句,也不知因为什么。

苏湛和夏煜跟着寂天进了院子,在院子中里了一会,环顾四周,角落处还有几个小和尚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好像他们是怪物一般。

寂天走到庙前,和一个像是住持的年长的人低语了两句,那老和尚似乎皱了皱眉,反驳了几句什么,最终还是舒展了眉宇,走了过来,对苏湛和夏煜道:老衲让蓝,本院住持,天色不早,让寂天带着二位施主去歇息吧。

苏湛总觉得那住持脸上的笑容有些拘谨,不知道是不是不欢迎外乡人的缘故,那寂天倒是个热情的,把他俩的马匹安顿好,又引着他们去了住处。

可惜寺庙太小,苏湛又是女扮男装,只有一间屋供他俩过夜。

到了屋里的时候,外面的夜雾已经浓了起来,加之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屋内不得不掌灯了,狭小的屋内顿时显得格外局促起来。

寂天让两人安顿下,道:贫僧去准备些斋菜。

苏湛感激道:辛苦大师了,如此劳烦,实在对不住。

寂天浅笑摆手,缓步而走。

苏湛和夏煜立在屋里,这屋子看起来不是香客的屋子,如此想来,应该是寂天那和尚自己住的房间,让给他俩罢了。

屋内格外朴素简单,周遭的装饰只有在墙上的一副墨宝,写的是:尘心消尽无孝子,不受人间物色侵。

落款写的是让蓝,应该是那个住持送给这个小和尚的。

苏湛看这墨迹的时候,夏煜早已在一角处席地而坐,闭着眸子休憩,纵使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疲倦,可是从他不均匀的呼吸和难看的面色来看,这一路,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致了,为了不让苏湛担心,他没有说罢了。

我出去看看,那和尚准备什么吃的,看看要不要捐些香油钱。

苏湛顾左右而言他,觉得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别走。

夏煜闭着眸子,似乎用了很大力气,可是说出的话却很轻。

苏湛微愣,回首望去,灯影幢幢中,夏煜的脸色显得灰黄黯淡,他的长睫覆在带着病态的脸上,眉头微锁,薄唇轻抿,似乎是在压抑什么痛苦。

遥想当年,在去吴中路边,那树下他假寐时候偷看他时,他如春风如明月的脸庞,如今竟判若两人。

苏湛一时心酸,还是开门道:我去去便回。

拉开了门,外面夜间带着泥土气息的清风扑面,才觉得刚才的一时胸闷变得能呼吸起来。

其实她哪里知道厨房在哪,只是方才屋里太压抑了,觉得心似乎沉到了万丈渊地,捞都捞不起来,这出了门,她随处走了走,也不见半个和尚的影子,夜里的寺庙显得有些阴冷,和着不远处竹林的沙沙风响,以及远山里不知什么禽兽在夜里发出的怪异叫声,这周遭倒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明明是艳阳日子的夜里,苏湛也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苏湛心想,还是不瞎转悠了,回屋吧,可一转身,猛然看到一张青脸!啊!苏湛不觉发声。

那青脸却开口道:施主,夜里常有野兽出没,不要在外。

苏湛稳了稳神,仔细一看,那月影下照的青脸,却是那个叫让蓝的住持,这时离得很近,虽光线不明,倒突然间觉得他没有白天看得那般苍老了。

哦,方才寂天说是去给我等准备斋饭,我这觉得太过劳烦,正想去帮忙,如此讨扰,我等心里真是过不去。

那让蓝脸上没什么表情,道:还是请施主回屋吧。

苏湛暗自吐了吐舌头,这住持太过吓人,按理说,住持有三莫,事繁莫惧,无事莫寻,是非莫辨。

住持人达此三事,不被外物所惑。

可是这个住持,却显得有些太多管闲事了一点。

不过,寄人篱下,那还能挑主人的毛病,此时苏湛也赶紧揖了礼,回到屋里。

刚进了门,还未来得及和夏煜说说这夜晚庙里的怪异,门又开了,是寂天已经端着食盘送斋饭来了。

劳烦大师了,苏湛道,我们明日想去山里,不知道大师方便指点一下道路么?我这兄弟中了蛊毒,大师也已经慧眼看了出来,我们想找人解蛊,不知大师知不知道,谁人能解?寂天望了望夏煜,道:贫僧不知。

苏湛顿时觉得心中很是失落,连这里常驻的人都不知道谁能解蛊,那他们这种如苍蝇乱撞的如何寻找?施主小心。

不想寂天又道,不要握他人的手,不要吃第一口食物,以防不测,阿弥陀佛。

苏湛看了看他端上来的饭,估计脸部表情都扭曲了。

寂天笑道:就食时候,先拣出一块食物,放在一边,然后就食,蛊就不能为害了。

出家人不会害人,贫僧这斋饭施主可以放心饮食。

贫僧告辞。

说完,收了食盘出了门,只留下几碟饭菜在矮桌上。

斋饭不愧为斋饭,清谈异常,苏湛凑合吃了一点,夏煜吃的更少,似乎很没胃口。

苏湛暗自叹了口气,这一夜怎么过?明日又怎么开始寻访?第一百二十五章 寻医问药山上的夜里,外面传出不知名的野兽发出的奇怪叫声,倒显得格外幽静起来。

夏煜和衣依靠着墙坐着,身上搭着苏湛从床上挪过来的薄被,纵使苏湛劝了几次,他还是不要上床睡,就这么闭目寐着。

苏湛心里知道夏煜是想把床让给自己,可是自己也是满腹愁云惨淡,哪里又睡得着,也从床上搬了枕头褥子下来,在离夏煜不远处和衣躺着。

辗转反侧,苏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烛并没有熄,昏黄的光影打在夏煜的脸上,他的眸子微微睁着,轻声道,休息吧,别胡思乱想。

苏湛猛然坐了起来,道:若你不随我去,又怎么会出这等事?难道我是你的克星?夏煜似乎轻轻笑了,但是声音很低,听不分明,道:叫你别胡思乱想,你倒是胡说八道起来了。

若是此行……不顺,怎么办?你想过吗?我想过了,若不行……我们即刻回京吧,皇上那么多御医,说不定……好了。

夏煜打断了她的话,道,别说我的事了,看你这么精神,趁我还能说话,我和你说说吧。

什么?夏煜缓了缓气息,慢慢低声说道:如今的局面,太子拿定天下了,汉王纵使这时不出京城,但是也待不了多久了。

皇上何等英明,定会把他遣出去。

苏湛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况且吴亮上次到营里找我,已经告诉我了,纪纲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据说快下台了……对了,上次金玉将军说那句‘快了,快了’是什么意思?难道金玉也知道什么风声?如今我想来,他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指的是……纪纲的接班人,是你?有时觉得你真是聪明。

夏煜叹了口气,只是有时又觉得你傻乎乎的。

夏煜在黑影里挪动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现在不在乎那些了,我以前总是想,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现在我想的是,我不在了你要如何。

你说什么啊?苏湛的声音里带着薄怒,说话带着生离死别的意思,你在作弄我么?夏煜道:生死本来就是世间常事,你何必这么激动?只是我想,若我死了,你可以找长孙殿下,让他想办法把你弄出锦衣卫,即使你换个身份入宫,许也是可能的……苏湛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往夏煜跟前走了两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夏煜微微抬头,烛光照不到苏湛的表情,她的脸庞浸没在黑影了,只有身子似在微微颤抖。

夏煜咳了两声,心里道:如果我身体好,我又怎么舍得让?只是如今……唉……苏湛转身躺倒,裹着被闷声道:不睡觉瞎胡说,我可要睡了,没空听你唠叨。

那睡罢。

夏煜轻轻叹了口气。

在被窝里的苏湛,其实此时泪水已从眼窝里满溢而出,一种无力感攫住全身,在生离死别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竟什么都做不了,无声流着泪,不觉迷糊地睡着了……次日晨,作别了寂天和让蓝,苏湛和夏煜二人往深山内进发,村寨依山而建,吊脚楼层层叠叠,鳞次栉比,掩映在苍翠茂密的林木之中,若是在山下甚至看不到这里有座村寨。

苏湛和夏煜一直如同摸着石头过河,虽然沿路遇到了几个穿着黑衣的男子,但是与他们相谈他们竟都不会说汉语。

越往里走,山间的气氛越显得诡异,远处隐隐传来皮鼓、芦鳖的吹奏声,听得人身上一阵阵发紧。

四周的高脚楼在晃眼的阳光下投下的影子长长短短,投射在石板路上,整个村子像是空城一般,连刚才见到的几个穿着黑衣的男人都看不到了,路崎岖而不平,难以看到前面是什么情况,更让苏湛心悸的是,连手中前者的马都开始撅蹄子,似乎不想再往深处走了。

苏湛把马拴在旁边的一棵大槐树上,对夏煜道:我往里面去看看。

夏煜道:我随你去。

苏湛摆摆手,道: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话没说完,就跑了起来,脚下咯噔咯噔,耳畔风声呼呼,远处还和着奇怪的鼓乐声,这气氛,别说有多奇怪了。

终于,苏湛沿路拐了几个弯,终于看到一个老妪坐在路边,那枯瘦的小老太太,鼻子像鹰勾,脸上有些僵硬的褶皱,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苏湛。

一个外乡人,被人这么看也是正常,苏湛没有多想,走上前去,躬身道:老人家。

苏湛其实对她不报有什么希望,刚才路上遇着的几个个男人都比这人年轻多了,尚且不懂汉语,这老妪都这么大年纪了,真是更够呛能听懂自己说什么的。

不想那老妪立即回道:什么事啊,外乡人?字正腔圆,是标准的汉语。

苏湛喜道:麻烦老人家了,我们想找大夫,不知这附近哪里有大夫?那老妪道:找大夫找到深山里来了么?你病了?不是我,苏湛道,实不相瞒,老人家,我们不是想找一般的大夫,我们想找能解蛊的大夫……那老妪闻言耷拉的眼皮这才抬了抬,对着苏湛伸出鸡爪一般干枯的手,道:拉我一把,我要起来。

苏湛刚伸手,又把手缩了回来,她想起白羊寺庙里和尚的提醒,不能和人有手的接触,以免中蛊,此时也不免思量起来。

那老妪见苏湛这个样子,反而笑了,脸上全是皱褶,自己用手撑着地抬起了屁股,又缓缓站了起来,道:你倒是小心。

苏湛躬身道:老人家,实在对不住,在下初到此地,怕不懂规矩坏了规矩,望老人家赎罪,如今我的友人危在旦夕,能找到一个懂汉语的苗人实属不易,望老人家发发慈悲,告诉我们一条明路吧!苏湛可怜巴巴,苦苦求着,那老妪却不为所动,皱着眉道: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不知道谁下的蛊就要睡解蛊吗?他人解蛊也不过是害了他人罢了。

苏湛急道:只是那下蛊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老妪整了整自己的紫色百褶衣衫,脖子上挂着的银饰哗啦作响,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斜着眼道:你们汉人就知道害我们苗人,如果你不怕死,带着你的友人,跟我来吧。

说着,自己也不等苏湛,蹒跚地向着更深的村寨处走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以伏蛊慝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苏湛回去叫着夏煜,牵着马,很快赶上了老妪,随着她到了她的家里。

年久的木质门楼,旁边高高的石头碉楼,布满碉楼整面高墙的不明植物像岁月一样侵蚀着所能见到的一切,直至从门楼上垂下来,一切都显得与中原所见的风景大不相同。

待进了屋里,却只感到周身一股阴森的冷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气,屋内光线不是很亮,木桌上放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汤,酸味似乎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角落里放着一架已经损坏的织布车,布满蛛网和灰尘,似乎很久没用,也无人打扫。

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更让人觉得惊悚的是房间正中放着一个灵柩!当苏湛的视线落在那灵柩上时不禁一惊,转头带着惊恐地望了夏煜一眼,夏煜的神色似乎也略带惊讶,但是看到苏湛看自己,还是微微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那老妪回身似乎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抚了抚灵柩道:是我儿啊,我那傻儿子。

苏湛一愣,道:老人家节哀。

答先布,睡了,也好,再无这痛苦。

苏湛只觉得周身发冷,不知如何回答,但觉得老人的语气中也带着无尽的悲伤,又隐忍着不发。

老妪缓步走到灵床前一张桌子前,那桌上放着盛满稻谷的米升,米升上插着三支残香,此时早已燃尽。

老妪换了新香插在稻谷上,并烧了几张钱纸。

做完这一切,才又坐到灵柩旁的一张矮凳上,望着苏湛二人道:你说要我救你的友人,你怎么回报我?苏湛道:老人家希望我们怎么回报你?如今我们没有带多少银两在身上,但是只要您给他解了毒,我们回去之后,定会给您送来许多银两作为报酬。

那老妪苍老的嘴角似乎发出一声冷笑,道:我不需要钱。

她伸手指了一下屋内,道:我已过得很好。

苏湛心道,这还叫过得好?你是不是在说反话呢?此时只能静待她下面的发言。

那老妪接着道:我此生唯一的遗憾,没有给我儿娶个媳妇,我把他带到这个尘世上,却又只能孤零零地送他走,若是你能做到,给我儿找个心甘情愿的媳妇,我就找人给他解蛊好了。

可是……老人家,您的儿子已经……睡着了……苏湛本来想说都死翘翘了,怎么找媳妇啊?难道找人陪葬吗?那老妪叹道:我也不是找人陪我儿子去阴间,只是在他的魂儿留在这的时候,陪他几日罢了,晚上在这灵柩里和我儿共眠三日,把我儿送走也就罢了。

只是这方圆十里,也没有一个女娃愿意。

苏湛心中暗自吐槽,别说方圆十里了,就是纵观天下,恐怕也无人能愿意吧!但是此刻,她心中着急,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其实我就是……我们走吧!夏煜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老妪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道:年轻人,不要小看我,不要小看我。

这句话缓缓低声念叨了两遍,那老妪脸上的皱褶微微抖动,倒显得让人毛骨悚然。

苏湛自然知道夏煜不想让她吃苦,但是此时,若是陪陪这个死了的大哥,就能救夏煜一命,似乎也是很划得来的。

毕竟,夏煜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几乎全是因为自己。

其实我就是个姑娘!苏湛终于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夏煜在一旁的低呼苏湛此时也置若罔闻。

当苏湛说了出来,夏煜的脸色变得铁青,那老妪却并不十分惊讶,只淡淡道:是吗?那你愿意做我儿的媳妇么?苏湛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如果我做了你儿的媳妇,你一定会救我的朋友?老妪点点头:是啊。

苏湛咬牙道:老人家请您一定不要食言!苏湛刚说完这句话,只觉得身子被夏煜拽得往后一倾,转瞬间已经到了夏煜的身侧,夏煜用肩膀挡着她,对老妪道:老人家,我等讨扰,实在抱歉,我这朋友说话,请不要放在心上,我等这就告辞了。

说完,拉着苏湛就往门外走。

刚转了个身,只听身后老妪阴沉低声道:刚才就叫你们二人不要小看我,难道没有听到?两位留步。

苏湛和夏煜此时都感到身周寒气袭人,却不得不回头,那老妪已然站了起来,缓缓道:既然已经答应了我的事,又怎么可以反悔?她没有答应你。

夏煜用身子护着苏湛,道,我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老妪笑道:好一对苦命鸳鸯!只是我看你,也就不出十天半月,就也要去陪我的儿了,给你一条活路,你既然不愿,还说什么?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出了这个门,这女娃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别回来找我。

那老妪说完,又缓缓走到灵柩旁,对着灵柩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只发出木在木,木在木的嘀咕声,随后声音渐大,似乎变成一曲哀歌,唱着苏湛听不懂的唱词:多系姆大录,多系姆拉娃,到德姆娘……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离歌的影响,还是因为听到了夏煜将不久于人世,亦或是这老妪在这阴森诡异的屋子里下了什么毒咒,苏湛只觉得悲从中来,恨不得痛哭一场。

夏煜只觉得胳膊一沉,回身望去,竟然是苏湛已经双膝跪地,对着老妪道:老人家,求你救他,我做什么都愿意!夏煜急忙去拉她,道:你疯了你,做什么,快起来!那老妪居然笑了,道:哎,男娃,你喜欢她?夏煜冷道:是,怎么样?老妪抿着嘴,又问苏湛:这女娃,你也喜欢他?苏湛只道:求老人家救他!老妪哈哈笑道:想我当年十岁离家,再回村子时已人老珠黄,村里谁人都不认我,要不是我年幼无知之时,轻信了汉人男子,又怎会有如今下场?只是荒唐荒唐。

她抹了抹眼角,望着夏煜道:男人哪有个死心塌地?我给我那汉人男人下了心蛊,他最终还不是个死?中了心蛊之人,一旦变心,死得很惨。

老妪走到苏湛面前,道:起来吧,让蓝大师总和我说,叫我放下过往,我似乎总是放不下,其实我虽然在苗寨,却自小离家,已经是汉人的习惯、汉人的心了。

听到她猛然间态度的急剧转变,苏湛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而她突然又提到让蓝大师,更让自己心中愕然。

如此想来,这苗寨旁侧,居然有两个操着汉语和尚的寺庙,似乎真的有些不同寻常。

还未及苏湛细想,那老妪已经出门道:随我来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死遗言这老妪突然转变态度的一句话,不仅让苏湛愕然,同时夏煜也很惊异,不禁愣在当场。

可是苏湛觉得夏煜此时性命危在旦夕,还有什么可怕、可担心、可犹豫的,催促他赶紧跟上去。

两人跟着老妪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到了村子最深处的一个高脚楼下,虽然正值枝繁叶茂的合适时节,但是这房前屋后的植物都衰败的不像样子,门口还有几个架子搭着许多黑布,看起来更像一种诡异的警戒色。

那老妪道:你们先在这里一等。

她自己先进了门,屋里传来似乎吵架似的叽里咕噜的声音,但过了片刻,声音又慢慢低了下去。

那老妪又出了门,脸色没什么改变,轻轻道:进去吧。

屋内光线不明,从屋外射进的光束中,微尘浮浮沉沉地飞舞着。

屋内正堂坐着一位男性长者,身着黑色长袍子,头上也围着黑色头巾,脸上沟沟壑壑,胡须也全是雪白。

他和老妪说了两句话,老妪对夏煜又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夏煜走过去,那老头从桌边拿了一个灰色的碗,递给夏煜。

那老妪道:你含几颗,稍等,再吐出来。

那碗里盛着手指头肚儿那么大的颗颗豆子,夏煜放在嘴里两颗,过了片刻,在老妪的示意下吐到了地上。

吐出的豆子已经胀皮,豆皮脱落。

老妪道:中蛊者,豆即胀皮脱,无蛊者豆不胀脱。

你中毒已深,我已跟你说过的。

老白胡子老头又嘀咕了两句话。

老妪翻译道:他要三头牛做报酬。

苏湛道:行!苏湛说完话,白胡子老头和老妪都看着她,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了?苏湛问道。

他现在就要。

老妪道。

苏湛从包袱里取了几张银票,道:我这里有些银票,都给你。

老头又说了两句,老妪跟着翻译,意思是不要银票什么的,只要牛。

苏湛觉得头都大了,还真有人只认货不认钱,她拉过老妪好一顿口舌,终于说服了老妪,让老妪帮忙把银票换成牛,到时候再给老头。

那老妪和老头又是交涉一番,夏煜和苏湛在一旁大眼瞪小眼。

好半天那边谈妥了,才又唤夏煜过去,那老头示意夏煜跪下,夏煜起初不肯,苏湛在一旁急得恨不得踢他的小腿,好说歹说他才勉强跪下,满脸不乐意。

那老头在夏煜的头顶拍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姑苏琢磨耶?吾知虫毒生四角,父是穹窿穹,母是舍耶女。

眷属百千万,吾今悉知汝。

摩诃萨,摩诃萨。

虽然声音低沉,但是似有回音一般,久久不绝于耳。

正当苏湛听得恍惚,似要昏昏欲睡,只听那老妪道:若服下此丹丸,或生或死,不能怪我们。

苏湛急忙两步跑过去,道:什么?不是解毒吗?吃了可能立即就死了?老妪道:看这个男娃自己的造化了。

苏湛心中暗暗着急,这怎么和上手术台一样,还得签生死条约。

她望了一眼夏煜,夏煜此时的神色似乎也有点着急,他道:稍等片刻,我有话还没有交代。

话音刚落,拉起苏湛的手到了门外。

他又望了望屋内,确认里面的人听不到自己的话,才道:有些话我没有对你说。

苏湛以为夏煜这生死关头又要说什么肉麻的情话,此时只道:你死不了的,你放心,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夏煜却笑了,道:你都明白?苏湛又着急又尴尬,点了点头:嗯。

夏煜却笑道:我不是要说这个。

苏湛大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逗我玩?你到底要说什么?夏煜正色道:刚才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那让蓝大师为何看起来有几分特别……苏湛没想到他突然会扯到他们去的白羊寺的和尚身上,此时也是一愣,茫然道:什么意思?我曾经去藏书阁收过一些典籍销毁……夏煜低了低头,似乎不知道如何说才恰当,我曾经见过建文帝的画像……此言一出,苏湛似乎隐隐明白了夏煜的意思,震惊得不能自已,道:你说他……是……夏煜打断她的话道:只是有些像而已,建文帝已经不在了,朝中大多数人都认为他还活着不过是谣传罢了……苏湛此时心中已经激荡非常,难道好巧不巧,偏偏碰到了从宫难中逃出来的建文帝朱允炆?我本觉得事情不过是凑巧而已,只是刚才,不知为何那老妪的一句提及,又让我觉得他的法号有些奇怪。

让蓝?让蓝!苏湛心中默念了几遍,顿时也恍然大悟起来,蓝的谐音是銮,他让出了金銮,故而命名为让蓝!此时想个透彻的苏湛也觉得一阵心悸,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夏煜。

夏煜以为苏湛不明就里,道:我知道你许多事可能不知道,也不明白我现在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又不得不和你说,免得日后没有机会说了。

朝中有个大臣叫做胡濙,他只是个小官,你可能不知道他,他怀揣着皇上给的御制诸书,明里说是探访仙人张邋遢行踪,遍行天下州郡乡邑,其实是隐察建文帝安在,我知道你可能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或许以后有机会还能见到。

苏湛哭笑不得,其实她不仅见过这个人,还跟他一起吃过饭呢!但是此时她也不想说太多,只听夏煜继续说道:建文帝当时和他的长子朱文奎,一起失踪了。

我看那和尚寂天……年龄也差不多……苏湛越听越心惊,道:难道真有这种事?我记得那寂天脸上还有烧伤的疤痕,这么说来,竟更像了……夏煜点点头:这事只是咱们二人私下谈论,切不可让外人知道,除非迫不得已,做你保命令牌之用,你可明白?苏湛道:我不会乱说。

夏煜道:如果我死了,把我就近埋了就行了。

你回去之后,让长孙殿下想个法子把你弄出来,否则我只怕……你在皇上心里印象也不浅,纪纲一旦被除,皇上会令你接替纪纲的位子,到时候你就更难脱身了。

怎么会?你听我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位子。

纪纲贪婪、奸诈,你我都明白,难道皇上不知?他又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皇上需要纪纲这样的左膀右臂,他贪不要紧,鬼也不要紧,重要的是,无条件地忠于自己、服从自己。

只是如今,纪纲变得太自命不凡了,皇上已经不喜欢了。

不过下一步是谁上位,锦衣卫指挥使再也不会产生第二个纪纲,锦衣卫的人想超越纪纲,根本是不可能的。

皇上若真能除掉纪纲,那么,说明皇上已经觉得锦衣卫也不可靠了,你明白吗?锦衣卫曾经被废除过,也难免不再被废除。

更重要的是……我担心你,却不能再保护你。

苏湛听得心情起起伏伏,听到最后,低声道:我知道,皇上最终会设立新的部门,名叫东厂……什么?夏煜没有听过这种说法,此时听到苏湛如此肯定的提起,不禁愣了。

苏湛心道,东厂在后世赫赫有名,只是现在还没有成立罢了,结合你说的话,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苏湛摇摇头道:没什么,我随口瞎说。

你别和交代遗言似的,没完没了,你一定不能死!夏煜又道:总而言之,不要像现在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该依靠王公公、长孙殿下的时候,一定要伸手,知道了么?夏煜的话音此时已经变得极其温存惑人,让苏湛的鼻子又有几分酸楚,她鼓着腮道:好了,我都知道,我还想依靠你呢,你给我好好活着成不成?第一百二十八章 坐而待旦如今的夏煜,已经和之前一度向苏湛表达自己的夏煜不同,他对苏湛客气有礼,也许是觉得如果自己光景无多,再也不能照顾苏湛,就更要护着她的清誉了吧。

此情此景,要是搁到苏湛后世的那个时代,怎么着也要来个拥抱,以示安慰,最不济也得紧紧握握手,可是此刻,他们只是对视站着,夏煜的眼底还是流露了一丝不舍,又硬是忍了回去,勉强笑了笑,嘴中只道:好。

两人又进了屋子,屋里的老头和老妪正在用苗语说着话,见二人进来,老妪道:想好了?想好了就吃了吧,要吃个三日,你们住在哪里?苏湛道:昨日住在白羊寺,今日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住。

老妪点点头,道:男娃,你就住在蛊医这里吧。

女娃,你随我回家去住吧。

说话间,夏煜已经悄无声息地吞下了那丹丸,待苏湛看他时,他正在喝老头给他的汤水。

苏湛此时哪有心情答复老妪的话,只是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夏煜,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过了片刻,悄无声息,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白胡子蛊医说了句话,老妪翻译道:你坐下吧,觉得怎么样?夏煜在旁边坐了下来,道:我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话音刚落,他只觉得腹中剧痛开始,不禁轻呼了一声,皱起眉来,忽地出了一层冷汗。

一股腥臭的味道在腹中翻腾起来,他一下子觉得呼吸也变得尤为困难,铺天盖地的恶心感使得他不能言语和思考,头皮发麻,只顾得捂着腹部。

苏湛在旁边的焦急问话也渐渐模糊了起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昏了过去。

苏湛和老妪赶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里屋的床上,此时他的意识似乎已经含糊不清,嘴里只低声念叨着什么,苏湛凑过去一听,他竟是一直在念着自己的名字!苏湛此刻心中百感交集,也顾不得许多,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泪水直流,口中也忍不住呼起他的名字。

那老妪道:女娃莫着急,一时半会过不去,是生是死,就看看能不能挺过这几日。

苏湛听了,才稍稍安定了些,不再发声。

那夏煜躺在灰不溜秋的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层乌黑的薄被,发丝凌乱,额角的碎发已经因为汗水黏着在脸颊,那脸颊也是似沁了血,本是白皙的肌肤显得艳红得惊人。

苏湛把手放在他额头上一试,当真滚烫,她转头对老妪说:烧得厉害啊,怎么办?那老妪只淡淡道:都是这样。

等着吧。

苏湛稳了稳神,从随身包袱里取了块绢帕,在门外蘸了冷水,回屋轻轻敷在夏煜的额上,静静地守着。

不觉间,几个时辰便过去,天色似须臾间就已黯淡下来,屋内点了灯烛,烛火昏昏暗暗,蜡滴如泪,缓缓滑落。

那老妪劝了苏湛几次,叫她跟自己回家去歇着,苏湛都是不肯,老妪只好罢了,自己回家去了。

那白胡子老头一次都没有到夏煜身边来探看过,此时也不知道上哪了,屋子里只有高烧中的夏煜和床边守候的苏湛。

苏湛换了几次手帕,夏煜虽然烧还是没有退,但是似乎慢慢睡熟了,嘴里也不再念念有词,只有不大均匀的呼吸,慢慢起伏着。

山里的夜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偶尔的两声远处传来的兽鸣为这份死寂平添一丝鬼魅。

不知不觉间,苏湛也伏在夏煜的床头睡着了。

待她在此苏醒时,天色已亮了起来,那蛊医老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们身边,见苏湛醒了,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苏湛一句话也听不懂,赶忙摆摆手。

蛊医又比划了几个手势,苏湛也是看不明白,蛊医翻了个白眼,自己出去了。

过了会,老妪进了门,道:女娃,要不要吃东西的啦?苏湛听到这话,肚子似乎抗议似的咕咕叫了起来,但是此时一来没什么胃口,二来真是不敢吃他们这里的东西,只道:不用了。

老妪撇了撇嘴,也不勉强,转身走了。

苏湛从随身包袱里拿出还剩的几块干饼,硬塞着添到肚子里半块,噎得够呛。

正在咳嗽,夏煜却动了一下,忽地挺身起来,伏到床头,一张嘴,呕出一大滩浓黑的鲜血来。

苏湛吓得一惊,赶紧去叫人,那老妪进来看了却笑了,道:我看着男娃说不定有救。

夏煜此时又睡了过去,那老妪便和苏湛聊起天来,聊她年轻的时候在江南一带的经历,聊她曾经爱上的那个男子,也聊那男子的背信弃义,当说到她带着傻儿子回到寨子,早已物是人非的时候,苏湛也心下感慨,唏嘘不已。

那老妪道:我看这男娃对你一片真心,才决定帮你。

只是我看你,心意似乎并没有定啊。

我不会像他人一样,劝你好好珍惜,我觉得,你要真正问你自己的心,而不是因为某种感激或者感动。

我知道。

苏湛感慨,此时也是叹了口气。

自己对夏煜,确是能感受到一份情谊的,但是苏湛不知道,这种感情,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这个身体本来的主人的,不知道为何而来的叛逆感,总是让理性刻意排斥那种感情的翻涌而出。

如此想来,也是苦恼。

屋外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苏湛走了两步,到门口去看雨,远山还是一抹青色,那雨滴打在高高的竹叶上,又低落下来,一滴滴起初是断了线,后来随着雨急了,便连成了一条水流,哗哗流淌而下。

苏湛的心底突然涌上一丝心悸的怅然,如果夏煜真的不在了,自己将要怎么办?一时间,茫然慌乱和手足无措攫住了心脏,似乎要喘不上气来。

素白的窗纱上勾着金色的边,花影幢幢,随着雨中淡薄的光打在上面,如同剪画一般。

朱瞻基身着一抹明黄,负手立在窗前,也不知是在看窗外的细雨,还是在看窗上的绣花。

太监王瑾在他身后躬身道:给胡大人的贺礼已经送去了。

不久前,胡广升入文渊阁大学士,皇上朱棣拒封禅泰山的事,他还写了篇歌功颂德的《却封禅颂》,朱棣很是喜欢。

十二年朱瞻基跟着朱棣北征的时候,朱棣还命他与杨荣、金幼孜在军中给朱瞻基讲经学史学,所以此次朱瞻基还是给他送了点薄礼,以示祝贺。

朱瞻基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心思并不在这个上面,转身问道:打探消息的,还没回音么?王瑾躬身道:吴亮已经带着几个人去湘西了,相信不久会有消息的,殿下不要心急。

你下去吧。

朱瞻基挥了挥手,黄色澄明的大袖子随着他的挥手缓缓摆动,似一道道流光。

王瑾躬身礼毕,退了下去。

朱瞻基不着痕迹地淡淡叹了口气,从书桌上拿起一个长方委角红木蟋蟀笼,那制作文雅精致,天地盖紫竹栅栏,可是里面却空无一物,并无蛐蛐在里面。

朱瞻基轻轻抚着筒壁上金色的题刻,许久默默,似怅然若失。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早占勿药北.京城里的天气已经变得热了起来,朱棣立在花团锦簇地院子里,头顶上是宫人打着的黄罗伞,荷叶滚边和橙黄流苏随风微微颤动,他身着金黄色常服,浑身明晃晃让人不敢直视。

似乎是因为闷热,他整了整殷红色的盘领,微微抬头望了望天际。

这个京城里,盛满了自己的多少年少时的故事啊,如今决心迁都,朝庭内外,各种反对势力不断进行阻挠,可自己从不却步。

南.京城里的血已经流的太多了,等到到了北.京,一切就该安稳了吧。

不知武当金殿建好了,能不能得见张天师。

他低声说了一句,转头对身边的内侍说道,待朕过些日子再差人去趟武当山吧,别忘了提醒朕。

旁边的内侍躬身应了。

朱棣转身对身后的金幼孜道:汉王顽劣,最近的事你都听说了?金幼孜眼神闪烁,但还是回道:臣一直随陛下身边,没有听说南.京的事。

朱棣冷笑了两声,道:汉王募兵三千,不隶属于兵部,放纵其护卫军士在京城内劫掠。

兵马指挥徐野驴将这些护卫军士逮捕治罪。

高煦闻讯手持铁瓜击杀徐野驴,众人无敢言者。

这事,你没听说吗?臣确没有听说,此事不妨等回了京城查明再议。

金幼孜就是咬了牙不承认这些消息,省得引火烧身。

朱棣点点头,道:现在京城里的气候应该比这边湿润,他们过得有些太滋润了。

朱棣的话有着刻薄的深意,金幼孜却全当做没有听到,缓缓道:是啊,北方干燥,陛下保重身体。

朱棣不再问他,转身向那繁花丛中走去。

金幼孜这才挺直了躬了半天的腰板,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小步跟了上去……苏湛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屋子起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才几日的工夫,好不容易听老妪说夏煜那边已经度过了所谓的危险期,她才驾着马又回了白羊寺,可是如今的白羊寺里真称得上是人去楼空,只有几个鬼头鬼脑的小和尚跑来跑去。

苏湛问他们话的时候,他们只能蹦出几个汉文的词组,把这些零散的句子拼凑起来,大抵是住持和大师兄已经云游四方去了,什么时候是归期,尚未可知……她此时更是确认了心中的怀疑,如此看来,这两人是逃了,因为见了苏湛、夏煜这两个突然造访的汉人,他们已觉得此地也不安生了。

苏湛苦笑了一声,准备回寨子,接着守着夏煜去,却在墙角看到了一张素纸,正面似乎有字,此时在尘埃之下,并不显眼。

她走上前去,拾了起来,上面的笔迹略显娟秀,写道:有梦难圆,尘世着魔迷木性。

无风易醒,洞泉悟道静凡心。

虽然没有落款,但是和当日在寂天那和尚屋里墙上挂着的字如出一辙,定是那让蓝大师的作品。

苏湛缓缓叹了口气,这朱允炆看来是看开了,王侯将相终归尘土,香车宝马已如隔世。

她望了望远处几天的雨水清洗一新的天地,心中道,也是,这天大地大,又何必踟蹰于那巴掌大的皇城。

回村寨的路上,沿路采了几株野花,正想着放在夏煜的床头,也好显得屋内有生机一些。

夏煜三天的药量已经吃完了,目前为止,倒是没有什么恶化的迹象,反而似乎可以期盼着转好。

拿着花进了屋子,往床上一望,却见床上空空如也。

苏湛心中一喜,难道夏煜已经完全康复了?顾不得多想,把色彩斑斓的野花往床边一扔,就转身往门外疾跑而去。

可是在她转身迈步的须臾间,却突然撞在一个坚实的胸膛里!夏煜面色还是苍白,额角已然有着细汗,此时因为苏湛的猛然一撞,胸口有些隐痛,眉头不禁微皱起来,可还是伸出坚实的手臂,揽住了她,以免她重心不稳地跌倒。

苏湛见撞到的是夏煜,脸上的惊喜还是没有消散,兴奋道:你好了?全好了?夏煜脸色沉沉的,道:没有,刚才蛊医说我……好不了了。

苏湛的笑容顿时滞在脸上,讪讪道:哎,你逗我玩的是不是?你这不都下地了,活蹦乱跳了,逗我,有什么意思!她的小粉拳不禁轻轻捣了一下夏煜的肩头,心里却莫名一阵阵地发紧。

老妪此时跟在夏煜身后进了门,脸上也是不着一丝笑意,缓缓道:他这是回光返照的时候了,你们有什么话没说,就赶紧说吧……晚了,就只怕来不及了。

苏湛怔怔地看着夏煜,心底突然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慢慢浮了上来,从指尖生成了一种刺麻,慢慢传至全身,嘴中只喃喃道:不可能,呵呵,不可能,对不对,你们联起手来骗我的是不是?明明浑身麻木地似乎一动也不能动,可是眼中却慢慢不觉间浮上了水雾,晶莹莹的泪珠含在眼里,娇嫩白皙的鼻尖也泛了红。

夏煜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皱了起来,也不顾老妪还在身后,一把把苏湛揽在怀里,一字一顿道:是,我骗你的,我好了。

心中道,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哭,都是这老妪的主意,怎么能这么骗你。

老妪在他身后此时笑了起来,道:这样你就舍不得了,你怎么套出女娃的话,得到女娃的心,真是没用!苏湛的泪还是滑落了下来,大悲大喜之间,精神已经恍惚,夏煜的身上带着尘土的味道,和浓重的草药味,如今在他的怀里,本想因为他方才短暂的玩笑推开他去。

但是转念一想,也许如此一个安慰的拥抱,也已经亏欠他好久了。

于是就任由他这么抱着,一会哭一会笑,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极而泣还是恼羞成怒,只觉得脸上定是红艳的,因为自己都能感到脸颊的温热,那冰凉的泪水在脸上划过,让风一吹,反而沁凉。

夏煜的脸此时也泛起一丝霞光,因为消瘦使得轮廓更加明显的脸庞,轻轻在苏湛柔软的沉沉乌发间一沾,便又缓缓不舍地松开了怀抱。

人亦有言,进退维谷,纵使此刻恨不得永远抱着苏湛,但是他心中却满是哀凉,当日那老妪的发问之声仿佛尤在耳边回转。

那老妪问苏湛:你也喜欢他?苏湛顿了一顿,只是道:求老人家救他。

喜欢,不喜欢,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盈盈蛮腰,就在自己掌下,可是她那浸在一寸一寸暮色的苍茫里,遥望着高烛明映下的朱瞻基的纤薄身影,那哀怨眼际的光华流转,又不偏不倚地此刻浮现在心头,像是寒冬中的一阵凛冽冷风,只吹得自己清醒过来。

如同在那寂寥山头,脸上浮着不辨真伪的笑意,与那山贼刘子进一伙插科打诨,望着灯影、浮云甚至疾风吹过衰草的枯黄颤动,心头都能浮上苏湛的脸庞一般,如此清晰又哀伤的隐忧,那种感觉又再次席卷而来。

如果方才那一刻狠下心来多好,就再多一刻就好,说不定苏湛认为自己要死了,心中的话便会说出来。

喜欢最好,不喜欢我也认了,哪怕虚伪地欺骗我一次也好。

但是终于还是忍不下心来,抱住了她,告诉了她。

夏煜转瞬间却又淡淡笑了,无所谓了,她笑了就好,安心了就好,别再哭了就好。

第一百三十章 单车就路那满脸皱褶的老妪此时眼睛虽然在眯着,可是眼底的光芒似乎深不见底,要刺进人心里似的,笑道:你们俩还真是对冤家,让人看得着急,恨不得给你们下了桃花蛊才好。

苏湛此时拭了拭眼角的泪,躬身对那老妪行了个礼,道:多谢老人家出手相助,救命之恩难以为报。

那老妪道:你既然不喜欢这男娃,就叫他自己走吧,我看着你怪伶俐的,还是做我儿媳妇吧,跟着我做个伴。

呃……苏湛的脸色都青了,此时愣在当场不知说什么好。

老妪扑哧一声笑了,道:逗你玩呢,看你这些日子紧张兮兮的,都不经逗了。

苏湛这才展眉笑道:之前所说不是下蛊之人解蛊,会带来无妄之灾,那蛊医老人家不会有事吧?你担心的倒多,他那老家伙你担心他做什么?也算你们命好,遇见了我,找对了人,要不然……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话老妪已经唠叨无数遍了,听得苏湛耳朵都起茧子了,此时赶忙又拜谢了一遍。

老妪又道:可不要以为这解蛊如此轻而易举,那解蛊的药,可是难以凑齐,那蛊医可天天去山上探看,十分不易。

你们也别以为这回解了蛊就没事了,以后可莫吃冷食,要是吃了冷食,这蛊会再发,就是神仙也救不了的。

苏湛心里无奈道:你这话这些日子也说了八百六十遍了,此时也只能在此鞠躬谢恩,毕竟救命之恩,这老妪和那蛊医确实也算得上医者仁心了。

心里想着,若是回了京城,再有了收入,定要大礼好好答谢一番才行。

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离开这湘西之前,夏煜又跟着苏湛去了一趟白羊寺,微风柔软地吹着云朵,竹林沙沙作响,身畔立着浸在青青秀色中的苏湛,一切都是安逸淡泊。

苏湛感觉到夏煜的目光其实正在注视着自己,却仿若不知,只道:此处景色虽美,但是我此生来一次便足够了,万万不要再来。

夏煜笑道:你还是胆小。

苏湛哼了一声:活着不好吗?夏煜没有答话,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道,有你,活着真好……举世惊艳、自古繁华的钱塘,六月桂花飘香、荷花娇媚。

一只燕子沿着柴灰色高高的院墙蹦跳了几下,又顺着在耀眼阳光下泛着白光的飞檐展翅飘了出去。

在那熠熠的瓦片之下,院围之中,一个穿着藕荷色长衫的少年正立在碧水荡漾的池子,手中慢慢洒下的食饵将池中来回游曳的小鱼都聚集在了一起,蹿着水花翻滚。

少爷。

管家模样的小厮快步走到离那少年不远处,停住了步子,低呼了一声。

那少年微微蹙了蹙眉,道:什么事?少爷,有人想见少爷,这会正在门廊外等着呢。

什么人?他只给了这个,说少爷一见这个就知道他的来历了。

那管家递上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纸。

少年接了过来,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个扇面,扇面上写的是:拔剑舞中庭,浩歌振林峦!丈夫意如此,不学腐儒酸!不过那字写的可就不敢恭维了,别说横平竖直了,那一撇一捺也和蚯蚓一般,弯弯曲曲。

但是那少年的脸上却陡然一亮,也不顾那管家不知所以的眼神,快步向门口走去。

门廊处,苏湛和夏煜尘埃满面,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如今大局不明,他们不敢贸然回京,想来想去,苏湛觉得这人的住处倒是说不定可以暂避一阵子的。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于谦。

那于谦见了苏湛,脸上的笑意尚未散去,上前就给了苏湛一个拥抱,哈哈笑了起来。

在一旁的夏煜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过没人在意。

于谦见着夏煜也是眼熟,但此刻只是客气一躬,比和苏湛的熟悉程度自然不一样。

苏湛也抿着笑看了看于谦,这个少年也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才这么一年半载的没见,个头变得更加挺拔,脸上俊朗的轮廓也更加明显了,只是唇角的笑依然是熟悉的模样。

那于谦告诉管家先不要多嘴和老爷说,让他把他们的马休停妥当,自己先引着他们进了屋子,让他们落了座,叫人给上了茶,才笑道:苏大人,今年终于来找我观潮了?苏湛直接道:不瞒你说,可能要劳烦你一阵子,我们在京城惹了点事,暂时不便回去。

于谦面色凛然起来,道:没什么事吧?自从你去年写信来……已经好久没你的消息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于谦眼神闪烁了一下,看了看夏煜,他本想说去年苏湛突然写信给他,说要出远门一阵子,暂时不要再送罂粟了,如今看来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苏湛注意到于谦的眼神,笑道:夏大人是自己人。

于谦才又道:既然两位不方便抛头露面,住在我家也不是万全之策吧?夏煜此时一愣,觉得于谦这话是回绝他们的意思,不禁望向苏湛,可是苏湛还是抿着笑,似乎在等待于谦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于谦沉思了一会,接着道:我家在城外有处别院,只是许久没人住了,需要打扫打扫。

二位委屈在那住一阵子如何?太感谢于兄啦!苏湛笑道。

于谦主动道:我自会嘱咐家丁,不会叫他们乱说。

安排妥当,仍是一番感谢。

过了阵子,夏煜又道:于兄可熟人有能往京城送信的?之前给苏湛送货那镖局和我很相熟了。

送货?夏煜一愣。

苏湛打着哈哈说:没什么,杭.州特产。

于谦也是微怔,本来听苏湛说他是自己人,以为他都知道,可是这样一说,他却一无所知。

夏煜倒没有再继续问,道:也好,我有封信要捎到京城去,需要可靠的人。

那镖局就可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卷土重来三娘子喜滋滋地来到秦媚儿的房间时,她正对着窗棂外白晃晃的广玉兰轻轻弹琴,琴声悠然,她身着的白衣胜雪,风一吹过,衣衫飘飘,她本身也如同窗外的那一朵玉兰一般,如在画中。

三娘子的心情忽的静了下来,悄然走了过去,只静待她弹完这曲。

姐姐,听你兴匆匆的脚步,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一曲完毕,三娘子欠了欠身子,对着有动静的方向行了个礼。

姑娘,你的日夜祈祷总算是有了回音,如今苏大人一切安好,你且不要再担心了。

只是他们或许过阵子才能回来。

你且吃好喝好,别等得苏大人回来以为我怠慢了你,才导致你这么消瘦。

三娘子抿嘴笑着说道。

秦媚儿脸上的喜意也是掩饰不住,低声道:总算盼得天明。

摸着旁边的竹棍站了起来,竹棍点地,咚咚作响,秦媚儿伸手向三娘子而去,三娘子急忙接住,道:人影还没见着一个,姑娘比我还急躁。

秦媚儿笑道:我只想听姐姐多说些他们的情况罢了。

我也不是很明就里,只知道他们现在尚好,你莫要担心,夜夜垂泪,总对身子不好。

如我先前和你所说的,既然皇上那边已经饶了他们的罪,他们就不会亡命天涯了。

秦媚儿道:幸好有姐姐告诉我这些消息,要不然我也看不见摸不着,毫无门路,肯定苦苦闷死。

三娘子引着秦媚儿到了椅子上坐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今日喜事,过会我准备点可口小吃,咱俩边吃边聊。

说着,笑着出了门。

待她出了门,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凛了凛神色,回了自己的屋子,从怀里拿出一支黑色翎羽,轻轻用白绢包了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梨木柜子里。

这黑色翎羽,是她与夏煜的暗号,若是一切顺利,发一支白色翎羽,意为大事已成;若是事情难办,发一支黑色翎羽,互通消息;若是事情失败,发一支血色翎羽,那便意为人死灯灭,只管自保。

三娘子叹了口气,幸好是黑色,而不是血色,事情虽难,但是总能盼望有些转机。

朝中的事她最近也打听了不少,吴亮前阵子也还来过一趟,说了些重点的内容。

来信是从杭州来的,她此刻只想着,得赶紧通知吴亮一声,不能让他再天南海北地瞎跑了……浙江按察司王素近来身体一直不好,或者确切地说,自从当时在京城诬陷的下了狱,身子一直没有调理过来。

王素的夫人这日还是如同以往许多个艳阳天一样,坐着轿子到了南山净慈寺,给王素祈福。

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与她一同而来的不仅有王素,还有一帮弟子员。

少年鲜衣怒马、英姿勃发,倒使得出行多了几分生机。

一如往常,拜完了之后,夫人就由丫鬟扶着,先上了轿子等候着。

王素在寺内和学生们论经讲道了一番,也是欲往门外走。

正在这时,一个学生突然兴致大发,指着殿中大佛道:三尊大佛,坐狮坐象坐莲花。

谁能对的上来?王素脸上不禁浮上一丝愠色,这少年目中无人,在寺庙中大肆喧哗,让人看了觉得很是不喜。

这回头一看,才知道说话这学生是杭州府尹张书宝的小儿子,怪不得趾高气昂。

可是同朝为官,还在一个地区,王素自然要给张书宝几分面子,虽心中有怒,却按下不发,反而笑道:出的好,谁若是能对的上来,本官就请他到我府上吃酒席去。

众人一听,都窃窃私语起来,跃跃欲试。

不才勉强一试。

于谦走上前一步,一介书生,攀龙攀凤攀桂子。

眼神犀利,吐字清晰,脸上一抹淡然笑意,却显得有几分刚毅。

好!王素忍不住笑了,轻声道,于秀才果然才情。

这张书宝虽是个府尹,却和朝中重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地以前有个富豪叫沈万三,在洪武时没了籍,但是当时藏起来的家财还是不少。

他的儿子沈文度靠着这些家财,也可谓富甲一方。

这张书宝就勾结沈文度,逢年过节就供奉纪纲,牢牢保住自己的官位不说,还一直钻营着想把自己的儿子也弄到京城去,最好给个内阁大臣的女儿当个上门女婿,自己也能跟着沾光。

博士弟子员大多数是富家子弟,和当官的也是沾亲带故,他的这点丑事可谓是坏事传千里,早就私底下在学生们之间当成笑料传来传去,此时于谦的一句对子,正戳中了他的痛处,自然惹得王素会心一笑。

知道内情的人此时也都忍俊不禁,张书宝的儿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甩着袖子就出门去了。

王素因为笑又惹得咳嗽了两声,而后走近于谦道:你还是少得罪点人吧。

于谦恭敬道:大人,不知酒席之说可算数啊?那自然算数。

王素笑道,我这把老骨头怎么能食言。

于谦正色道:那就好,其实大人,本来学生就有事想和大人说的,既然大人盛情,那就酒席上再说吧。

回了家的于谦满脸洋溢着笑意,苏湛一见就乐了,道:看来我叫你办的事情办成了,你还真是不错。

于谦把桌上放着的糕点往嘴里塞了一块,笑道:我办事哪能不成,王大人叫我去他家吃酒席,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便好。

苏湛道:你倒是本事,我只不过叫你约出来王大人,你这倒好,还赚人家一顿饭。

这还得感谢张书宝那傻儿子,省了我的口舌。

哦?怎么回事?于谦笑着把事情讲了一番,当讲到张书宝的儿子出了对子,王素说谁能对出来就请他吃饭时,苏湛问道:那你是怎么对的?于谦笑着指着苏湛和夏煜道:两卫小军,偷狗偷鸡偷苋菜!苏湛又气又好笑,轻轻打了他一下,道:你才偷鸡摸狗呢!于谦也是躲闪着哈哈大笑。

不远处夏煜静静看着此刻如夏花般绚烂的苏湛,他觉得这样的苏湛,也许才是她的本来面目,那在朝中小心翼翼的,眸子中总时不时带着惊恐的,有时候眉眼间会陡然蒙上冷意的,那个她,并不是真正的她。

她就该在绚烂的阳光下肆意笑闹,与风流才子结下一段情缘,春观满园翠色,夏听清江一曲,秋日里持着小扇鞠上几个流萤,冬天时抱膝灯前煮上一壶清酒。

而自己,和这朝中的是是非非,似乎太强加给她了,一个女子,为何要做那么多?夏煜晃神间,苏湛已经到了他的跟前,笑着拍了拍他,把他从茫然的臆想中拉了出来,道:晚上有酒吃,顺便……收集证据!第一百三十二章 有案可查王素的酒席摆的很简单,但桌上有夫人亲自做的一个小菜,也算是给了于谦很大的面子。

屋里的灯掌得亮,当王素看到随着于谦进门的,还有两个戴着斗笠的人时,心里不禁浮上了一个大大的疑团,这夜里也没个阳光,那两人不知在遮掩什么。

可当苏湛的斗笠摘下,向着王素灿然一笑,抱拳一礼,王素张大的嘴巴半天也合不上,可谓又惊又喜。

苏……苏大人,你怎么来了?这位……是夏大人,是么?苏湛点点头道:王大人,好久不见,最近可好?托您的福,还好。

苏大人不在皇城根下伺候皇上,怎么来我这地儿了?两位大人又有公干?王素说着,目光高兴地打量着苏湛,毕竟救命恩人登门造访,也许可以回报一二,也能解了自己的心结。

几人落了座,苏湛才缓缓说道:王大人最近还好吧?自从上次出了事,纪大人倒没敢再为难你。

王素笑道:也算王某有福,亲戚有个选上秀女入了宫的,也能让我沾沾福气。

那便好。

苏湛点点头,王大人自要珍重,要不然怎么和纪大人斗呢?王素听了这话,面色一凛,摸不清苏湛这话到底是鼓励还是反讽,满头雾水地看着苏湛,却不敢贸然回话。

苏湛脸色淡淡,道:王大人当年把我和李春大人关起来,要有很多证据递给皇上,结果也没有递上去,那些证据王大人还有吗?王素汗颜道:那时实在对不住啊……我不是来跟你算旧账的,王大人。

苏湛道,我想你应该知道,前阵子我被当成朝廷钦犯了……王素道:没多久皇上不就赦了你的罪了么?想必是哪里搞错了。

苏湛笑道:不是哪里搞错了,而是我的命大。

王大人,我们也算得上生死之交,在这里,我就明人不说暗话,我来此地,就是想请大人把纪纲的罪证给我看看。

此言一出,苏湛、夏煜、于谦三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看向王素,王素稳了稳神,缓缓道:自从上次出了事,所有的证据都被纪大人销毁了,王某哪里还有啊?苏湛哈哈笑道:王大人何时变得如此小心谨慎,为了和纪纲一斗,大人连命都要舍弃,如今万事俱备,大人却不敢吹东风了么?王素眼神闪烁,道:请苏大人明示。

王大人客气,苏湛道,我曾经救过你,你难道还不能信我?这位夏大人和我也是共历生死,于秀才为人你应该更是了解,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你还怕什么?实话跟你说,现在纪纲和我,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王素一惊,道:当真?王大人,你只消把证据交予我,其他的事,你便不用操心了。

除非……苏湛顿了顿,道,你不信我。

我怎么能不信你?苏大人救命之恩,王某没齿难忘!王素站了起来,似乎表忠心似的很是心急,我这就给你取来!纪纲当年确实销毁了证据,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自然还有留底。

离开了王素府邸,于谦自己回了家,苏湛和夏煜沿着西湖往别院慢慢走去,满天星辰和水中的被月影映着的波光粼粼相映成辉,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抚着两人的脸颊,很是舒服惬意。

苏湛道:三娘子给你回信的消息千万要准,要不然这么一手材料就全白下功夫了。

夏煜笑道:刚才你和王大人倒说得言辞凿凿,什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那么自信,如今反而又开始怀疑了。

那不是为了让他拿出证据来嘛!毕竟他曾想虎口拔牙,在纪纲的虎牙下又活了这么多时候,没有两手谨慎肯定是不成的。

倒是你,为啥我告诉你我救过王素时你根本不惊讶?你到底悄悄地了解了我多少事?真不愧是特务出身!特务?呃,这是我的家乡话啦,就是细作差不多的意思啦!你的家乡话还真不少,成天有些莫名其妙的词语。

哈哈,受不了我了吧!要是我以后天天在你耳边说,你才真正要崩溃呢!以后……天天?夏煜低声吞吐着这两个词。

苏湛有些头大,这夏煜从硬汉变身成情种都不需要读条时间的,急忙道:我就那么随口胡说八道的,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夏煜这才又轻轻叹了口气,细如蚊鸣,但是苏湛也不想再安慰他了,自己的心情,自己都琢磨不透,又何必叫他来一起琢磨。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那个作恶多端的纪纲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汉王府内,汉王朱高煦哈哈笑着,身上穿着贴身的薄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正是开始炎热的季节,他的额头上也出了一层汗,只是薄甲做得格外精致透气,和他身后满头大汗的侍卫相较起来,他还是凉爽得多。

他把手里提着的一支彩羽山鸡扔到了地上,那山鸡身上正插着一支长箭,箭尾刻着汉王府的字样,是专门制作特供给汉王一人使用的。

痛快!他哈哈笑了一声。

此时他们刚刚从街上回来,方才在街上策马狂奔,扔着山鸡在街上乱跑,提弓就射,吓得两侧的百姓都躲起来,好多店铺都关了门。

皇上北巡去了,他觉得南.京城才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亲民啊,也不用人特意地去清场子、遣散百姓,这与民同乐,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的马上功夫,一定觉得汉王的威风不是一般吧。

身后的侍卫自然恭维地说尽了好话,更是把在兴头上的朱高煦夸得脸上绽开了花似的。

但是他的笑容在见到院子里站着候着他的人时,却慢慢弥散开去,变成了眉宇间的愁云,疑惑道:你怎么回来了?院子里站着的人穿得正式,飞鱼服、绣春刀,般般样样都配饰的争气,这大热天的,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汗水都把盘领打得湿淋淋的。

这人正是从北.京千里迢迢赶回南.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朱高煦拿过旁边丫鬟不失时机地递上的沁凉的帕子,在额头上沾了沾汗水,又扬手扔给了丫鬟,看着有几分狼狈的纪纲道:究竟怎么了,你不好好陪着父皇在北.京,回来做什么?第一百三十三章 黎明前夕纪纲用袖子轻轻拭了拭额头的汗,仍是规规矩矩在一旁候着,待那朱高煦又吃了几口丫鬟端上来的浸着冰块的香甜冷饮,才缓缓道:王爷最近可听到什么消息?朱高煦挥了挥手,把身旁伺候的人都遣远了,才迷茫对纪纲道:没有啊,一切都是外甥点灯——照旧。

纪纲哭笑不得:王爷,我这真不是打趣,要是一般二般的,我能从北边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吗?朱高煦皱了皱眉,沉思了片刻,道:这京城里还真没什么新鲜事,哦,对了,那个叫胡濙的回来了,皇上派他出去那么久,回来了倒也没亏待他,一下子成了礼部左侍郎,多少人羡艳得眼红呢!纪纲叹了口气,道:王爷,我只是觉得……有人要对我不利……纪纲实在受不了朱高煦的扯东扯西了,要是不直接了当说出来,说不定过会他还会接着吹嘘自己的某些丰功伟绩,而谈不到正题上来。

哦?朱高煦眉宇一挑,纪大人也有担心的时候啊?不容易啊,哈哈!纪纲看到朱高煦的不以为然只想痛哭,果然关键时刻谁都靠不住,心里的怒火燃烧得劈啪作响,表面上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朱高煦左右手互相捏了捏、掐了掐,似乎是刚才拉弓射箭累着了,收敛了笑容,对纪纲道:你不要怕,只要我出不了京城,就没人能动你。

王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呗!只怕王爷如果还不收敛,要想还在京城里,只是困难!朱高煦脸上的皮肉微微颤动,冷着脸道:纪纲,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纪纲汗淋淋道:王爷,你一直在京城,不知道北边的情形,我只是听说,最近皇上收到不少人打你的小报告啊!朱高煦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冷声道:难道以前的时候说我坏话的人就少了吗?父皇有把我怎么样吗?你看那位太子爷,我的亲哥哥哟,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假惺惺地给我求情。

其实谁不知道,就是他捣的鬼。

行了,你也莫担心了,我自有分寸。

纪纲上下老小,全指着王爷了。

行了,看听到点风声就把你吓成这样,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胆怯的时候。

朱高煦挥了挥手,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动你。

不过,你怎么回来了?父皇知道吗?臣跟皇上说臣家里夫人暴病,不久人世,才得以回来的。

啊?你哪个夫人暴病啊?我怎么没听说……还没暴病,为了回来,也只好损失一位夫人了……我也心疼啊……真是个畜生。

朱高煦笑道,连自己的妻子都下得去手。

纪纲哭丧着脸:那也非我所愿啊。

朱高煦挥挥手:好了,你只管把你的那些小事情都清理清理,不要撞在枪口上便好了。

纪纲忙点头称是。

而朱高煦所谓的纪纲的小事情,却都并不是小事情,这清理起来,也绝非一朝一夕的工夫。

遥想当年,都御史陈瑛灭了建文朝忠臣数十族,亲属被杀戮者多达数万人。

而纪纲知道朱棣的脾气,广布校尉,成天跟狗仔队似的打探小道消息,也不知道诬陷了多少忠良。

更让人恶心的是,他还一面安慰着被诬陷的大臣的家属,人家家属当然都明白人情世故,进献给他大量钱财珠宝,可是他一边收了钱,一边把人还杀了。

吃干抹净,连根骨头都不剩。

如今若是失去了他背后那个大靠山朱棣,那他可真是墙倒众人推,在朝中的劲敌真是数也数不过来,几乎人人都对他恨之入骨。

民间更是不必说,强霸民女不说,连选秀女的许多漂亮女孩子,还没进宫要是被他看上了,也要霸占了来,真是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抢。

私吞民田、暗中敛财,伪造圣旨偷偷勒索下方盐场的不少私盐……说起他的罪状来,可真是多了去了!如今猛然叫他收敛,这一件件的,如何都来洗白?锦衣卫里几个常与他办事的人,庞瑛、庄敬、李春等人这些日子来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同时也是心惊肉跳,他们何曾见过纪纲紧张?如今真是大敌压境的仓皇之感,可是大敌在哪?却看不见摸不着,只能去暗中监视太子朱高炽和太孙朱瞻基。

这是这爷俩倒好,整个俩大流氓,一个成天在老婆的屋子里不出来,一个成天在绯闻女友孙芷薇的屋子里不出来,彻底让纪纲一伙摸不着头脑,是不是纪纲的消息出了差错?他们哪有要有什么行动的影子?日子已经热了起来,但是夜里还是凉爽,孙芷薇的屋子里早早地焚上了香,她的香用的淡雅,她知道朱瞻基的心思,用的香也是素净的。

红烛照着她蒙了一层淡粉的脸颊,映在素纱窗上的影子也是妩媚动人。

她穿了一身杏仁色的长裙,只在领口、袖口处绣着粉色的花样,显得她的清丽更加彰显。

然而,她就在椅子上默然坐着。

朱瞻基在一旁的书桌旁卷着书卷看着书。

夜夜如此。

朱瞻基让她不许说出去,连翠茹也不许说。

翠茹还以为自己家小姐已经成了长孙殿下的女人了,只是还差个名号罢了,成天喜滋滋地,连出门都昂着头,让其他的宫人给自己行礼。

可是孙芷薇自己心里清楚,朱瞻基连碰都没有碰过自己。

这些日子,虽然夜夜来自己的屋里,让旁人看了自己都要羞死了,可是他来了却只是看书。

孙芷薇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没有问。

她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

朱瞻基也欣赏她适时的默然,也曾许她,总会给她一个名分。

孙芷薇在心中黯然地想,自己要的,难道真的仅仅是一个名分么?她望了望那在烛光下的少年的俊朗脸庞,因为气候炎热而穿得单薄,玄青色的领口松松敞开着,露着健朗的脖颈。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大热天的夜里,还裹得像个包子。

她想主动一点,她眨了眨眼,捧着桌角放着的金盆,里面沁凉的冰块正在缓缓融化,她迈着小碎步走到朱瞻基的书桌旁,轻轻靠近了朱瞻基,低声道:殿下是否觉得热,这盆冰搁在殿下这里吧。

放下吧。

朱瞻基的视线并没有离开书卷,只是嘴唇微微动了动。

哗啦一声响,金盆落地!孙芷薇好像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地向后倒去,就在她要落地的瞬间,朱瞻基却已经伸手接住了她,她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朱瞻基的怀抱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花前月下孙芷薇的脸蛋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连绒绒的小耳廓都是红得通透了,眼中波光游离不定,颈中微汗沁了一层,但是挡不住那幽幽的香从霓裳间渐渐散发出来。

她只觉得心跳得又急又快,朱瞻基清凉的眸子直视着她的眸子,两人的脸离得那样近,她呼出的芬芳呵气似乎都能吹到朱瞻基的脸上,她的浑身是滚烫发热,但是朱瞻基却是淡淡的,只轻轻道了一句:没事吧?小心别摔着。

散落了一地的冰块慢慢融着,地上的毯子也被沾得湿漉漉的了,金盆歪歪地落在一旁,些许水珠缓缓顺着盆壁滑落下去。

她被朱瞻基扶得站得稳了,朱瞻基便轻轻松了手,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而她站在一旁,只觉得四下里忽的静了下来,朱瞻基离得与她近在咫尺,可他却如那满地散落的冰块一般,只是一片冰凉。

她轻轻转过脸去,轻声说:冰都洒了,我找人再去盛些来。

不用了,别去。

朱瞻基此时已经又拿起了书,只是淡淡说道。

孙芷薇只好自己蹲了下去,拿过一旁的金盆,慢慢拾着地上散落的冰块,轻轻放在盆里,轻柔的咚咚,一声声,仿佛敲击在自己心上。

她终于还是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她拭泪时,朱瞻基已经蹲在她的面前,歪着脑袋看着她。

她的泪流得更凶了,嘴里却只道:没什么。

朱瞻基帮她把冰块都拾进了金盆,然后站起身来,缓缓道:别多想。

孙芷薇也抱着金盆站了起来,咬了咬嘴唇,终于道:殿下有意中人了?朱瞻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道:没有。

孙芷薇轻声道:芷薇不识得多少字,但是那日见殿下写的字,却也认识一二,写的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芷薇虽无才,却也知道,这样的诗句,也只是相思中的人,才能写的下的……孙芷薇说着,心中也是咚咚响着,觉得自己这样多嘴太过唐突,可是不问心里又是憋得难受,这样的话,也是和她一贯的作风很不一样的了。

朱瞻基的脸上浮上了一丝别扭的神色,嘴唇轻轻抿了抿,沉声道:书看得倦了,我出去走走,你休息吧。

朱瞻基不顾孙芷薇怔怔的目光,径自出了门,门口候着的王瑾本来在墙角眯着,听到了动静也赶紧随了上来。

殿下,您去哪,这天儿太黑了,臣去跟您取灯来照着。

不必了。

朱瞻基挥了挥手,我就随便走走。

王瑾于是只好快步跟上,也不再多言。

已经有小虫在叫了啊,这日子,真是过得快啊。

朱瞻基走到院子里,突然说了一句。

王瑾侧耳细细一听,绿草丛中果然有蛐蛐的叫声,他知道朱瞻基爱玩这个玩意,随即道:殿下,宁.阳的蛐蛐已经贡上来了,臣明天就给殿下取来去。

殿下的虫罐也空了好久了。

朱瞻基点点头,道:多取来些,大张旗鼓一点。

王瑾微怔,又点头应了。

朱瞻基默然抬头,向着渺远的夜色深处望去,那凄迷之中什么都看不分明,也不知他究竟在看些什么……吴亮见到夏煜和苏湛的时候,眼中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好几转,硬是憋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看得苏湛也是有几分心酸,道:你小子太会煽情了,要笑就笑,要哭就哭,一副小寡妇的模样做什么?吴亮又是仔细地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夏煜,笑道:真好了?全好了?这还有什么假!苏湛笑道,别忘了有我在啊!吴亮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映得他本就正太的脸孔更加萌动,又嘘寒问暖了一番,才道:三娘子那边得到消息以后,我就知道你们铁定没事了。

如今皇上赦免了你们的罪,其实就算你们回了京城也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纪纲那边……如今是自顾不暇,那一帮子成天忙着收买和拉拢人心,在做最后的挣扎。

夏煜沉声道:他已经有所察觉?早就察觉了,他的眼线如此之多,又怎么会察觉不了?苏湛道:那长孙殿下那边怎么样?本来不过是随便的一句问话,可是这话一出,吴亮的脸上有些尴尬,夏煜的面色也稍有冷滞。

但是吴亮顿了顿,还是回答道:他……如今天天和孙姑娘在一起,这样可以掩饰自己的行动。

吴亮说了这话,小心地看了看苏湛,虽然他觉得苏湛不过是长孙的男宠,但是或许也会因为这些话儿感到吃醋的,所以尽量说的简单,没有说过夜等敏感的字眼。

苏湛的表情没什么改变,只道:哦,他有他的计划就好。

眉宇间淡淡,下巴微微低了低,可是夏煜却留心看着她的一丝一毫的神色,心中隐隐一动。

对话突然就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三人像是冷了场,片刻都没有说话。

吴亮打破了这种沉寂,接着道:你们这边怎么样?苏湛浅笑:之前有个大臣和纪纲有宿仇,从他那里拿到了很多一手资料。

吴亮点点头,道:这些作为佐证吧。

要知道杀手锏太子已经准备好了……吴亮的眼神阴沉沉的,轻轻笑了笑,却不想再多言。

苏湛适时的没有多问,反而笑道:你这一路赶来找我们也辛苦了,房间我给你收拾得干净极了,赶紧去歇着吧。

哈哈,还是哥哥对我体贴。

吴亮一瞬间又变成了顽皮的孩子模样,打了个哈欠,明日再叙吧,我可得去睡了。

也不知道吴亮是真困了,还是觉得谈话的气氛太沉闷,伸了个懒腰就自己回屋去了。

苏湛却冲着夏煜一笑,道:我出去走走。

夏煜道:我陪你去。

夏煜打了灯笼照着,是夜月华如洗,院中花木扶疏,月下历历可见。

其实不打灯笼也看得清楚,苏湛自个没提灯笼,只由着夏煜点着亮。

风吹过郁郁葱葱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西湖上,还遥遥传来若隐若现的丝竹之声。

苏湛道:真是入了夏呢,虫儿叫的欢啊!夏煜这才留意道,身畔确有小虫吱吱的叫声,在夜里别有一番清幽的味道。

他无语望了望高天皓月,如轮如盘,而身畔的苏湛,在月色的映照下,小脸也如同碧玉一般,皎洁光亮。

苏湛歪头又冲着夏煜浅浅笑道:跟你说个笑话,在我们家乡那里,传说月亮上没有嫦娥,也没有玉兔,有的只是坑坑洼洼,就是碗状凹坑结构。

见夏煜的眉宇间凝结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苏湛哈哈笑了笑,拉过他的手掌来,掌心向上,拿着指头在他的掌心里画了起来:月球表面之上缺乏大气圈和水圈,所以月球早期的熔岩喷发和陨星撞击形成的月球表面形态特征能够得到长期的保存……像是一股电流从掌心击中了全身,夏煜一动也不能动,心中一颤,持着灯笼的手也慢慢收紧,愣愣地看着在他手心里乱写乱画的苏湛,她低着头,似乎很认真的样子,睫毛一颤一颤,像绒绒的雪花一般,但是她的话自己却一句也听不明白,仿佛在梦中的呓语一般。

苏湛正乐呵呵地教着学,突然也感觉到了夏煜的异样,自己做的是不是的确太过分了?她突然停了下来,赶忙松开了夏煜的手,悄悄抬头,向着夏煜的脸色瞄去。

夏煜的眸子亮得如同星辰一般,深深注视着苏湛,目中的流光飘来荡去,嘴角紧紧抿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言语。

OHMYGOD,苏湛你这回真是玩火了!苏湛心中暗骂自己一声,你这一下子,真是如同把那银白白的钠粒扔入了水中,变成了盈盈闪烁的银球,蹭地燃起橙红火苗来,那火星嘶嘶叫着,还在水面上绕着圈疾驰!第一百三十五章 春心萌动夏煜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灼热,气息也是温温暖暖,他未提灯笼的那只手不觉间已经覆上了苏湛的纤纤素手。

苏湛只觉得夏煜的手冰冰凉凉,似乎还带着隐隐的颤抖,此时心中也是百转千折,想赶快拒绝了他逃了开去,可是又不知为何呼吸微促,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一动也不能动。

苏湛暗暗叫苦,自己的这个身体本来似乎就对着夏煜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又怎奈这月色撩人,一时间只双颊洇红酡然如醉,不由得侧了侧脸,不敢再对视夏煜炽热的目光。

这一侧脸,月光下映得那衣领之下的脖颈白腻若脂,鬓角的软发被细汗轻轻粘在粉红的脸颊上,更是无限惑人。

夏煜觉得自己心底像是有流沙划过的沧桑声响,带着微微的疼痛,又有着青涩果子般的酸楚,但此时更多的是无边的暖意和幸福。

他薄唇冰冷,却早已情不自禁,就要想着那脖颈的淡淡幽香吻去。

苏湛!随着吴亮的一声呼唤,夏煜刹那间像是被冷水从头淋到了脚底,霎时清醒过来,松开了苏湛的手。

苏湛也是像是穴道忽然被解开了,浑身也变得能动弹了起来。

两人情急间竟都急忙往后退了一步,看来却更是做作。

吴亮走过来时候的表情却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只是冲着苏湛撒着娇道:饿死了,睡都睡不着,哥哥你也不给我找点吃的。

苏湛捋了捋额发,脸上的赧然散去了些,笑道:真服了你了,饿死鬼托生的,那我去厨房看看吧。

说着,正好找这个借口快步离开了。

夏煜在原地愣了一瞬,等到苏湛走开了才发现自己没有把灯笼递给她,正想要追上两步给她灯笼,却发现吴亮的眼神锐利非常。

夏大人,你这是怎么回事?吴亮的语气淡淡的,却透出一股冷意。

怎么了?夏煜仿若不知。

你明明知道苏湛是长孙殿下的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何苦要争抢?你之前不是最厌恶这种男宠之风么?吴亮皱着眉,压低了声音冷喝道。

夏煜苦笑道:没想到我几个月不在京里,倒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吴亮压抑着薄怒,道:过去我可能还不知道其中利害,但是这几个月,我眼睁睁看着长孙殿下的举止,自然知道他对苏湛的情谊很是不一般。

夏煜的脸色已经完全变冷,缓缓道:我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来管。

吴亮也低声怒道:我是当你是兄弟才说的,你可不要玩火**。

夏煜苦笑一声,没有应答。

吴亮语气又软了下来,道:头儿,你是不是想要女人了?也是,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身边有个女人的,是不是该娶妻了?要不你和我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帮你张罗张罗。

夏煜却又把话头岔了回去:你说长孙殿下很……思念苏湛?这句话说得很艰难,像是从喉头好不容易才迸出来的,可是一字一句,却仍是清晰。

吴亮肯定道:是,茶不思饭不想。

呵呵,夏煜淡淡笑了,只是眉眼间却没着一丝笑意,道,我知道了。

苏湛在厨房里胡乱捣鼓了点吃食,如晨钟暮鼓般的心跳才渐渐散去,自己这是怎么回事?这个身体是怎么回事?明明意识清醒,可是这个身体总是像中了邪似的,在夏煜面前总是死机,连重启都重启不了。

这是不是病啊?得治,绝对得治。

拿了吃食回到屋子时,吴亮和夏煜已经都坐在屋里了。

吃吧!吃完了赶紧睡觉去吧,吃了就睡,吃成个大胖猪。

嘿嘿!吴亮笑着,毫不介意地拿了一块,就往嘴里塞,边吃边说,忘了说了,长孙殿下很想你啊。

苏湛一愣,她没想到这话能从吴亮嘴里说出来,惊得一时不能自已,视线却不觉地望向夏煜。

夏煜低着头看着地面,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没有任何回应。

你……你在胡说什么呢?苏湛的话音都变得有几分结巴了。

吴亮满不在乎道:是啊,张野也很想你,他亲军卫的人可都眼巴巴盼望着你能回去呢。

哦。

苏湛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道,你会不会说话啊,吓我一跳。

怎么啦?吴亮佯装一脸无辜。

没……没什么,快吃吧。

夜凉如水。

苏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感情的事,怎么比朝中的事更让自己揪心?本来没往这方面动什么歪歪心思,如今这久不在京城,反而开始思起春来了么?难道是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反而更向往幸福的家庭生活?苏湛觉得头脑中一团乱麻,也想不清楚原委,索性蒙起头来,什么都不想去想。

-**-**-碧空万里,映着皇城。

纪大人,盐场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即可。

李春的下巴一如既往的微微翘着,满脸谄媚地躬身说着。

纪纲点了点头,这些日下来,头发都白了几根,家里值钱的东西已经都打了个包,准备实在不行,万一真是度不过这个劫,就买通阿拉伯商队出洋算了,但是目前形势还算稳定,一方面,汉王力保,说他肯定没事;另一方面,太子那边又没有什么新的动静了。

加之自己最近,给太子那边也送了不少重礼,虽然没得到什么回音,也总不会石沉大海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正在锦衣卫所里,虽然气候炎热,大太阳焦灼地烤着大地,可是操练是少不了的,不远处操练场上传来的阵阵嘿嘿哈哈的声音,也掩盖了他们鬼鬼祟祟的私语。

李春又讲了几句,不知为何从门口向着屋外的高墙边扫了一眼,又落下眼帘来接着说,陡然间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又倏地抬头,向着方才不经意瞧去的方向望去!那朱色高墙边,正有个身影似一团火苗,盈盈而立!这一望,李春嘴里也停下了言语,只顾得瞠目结舌。

纪纲见了李春的模样,不禁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一望,也愣是惊得站了起来!那团火却已经慢慢走到了纪纲和李春会面的屋子门口,躬了个身,又飒然直立,脸上似笑非笑,言语带着咄咄逼人的冷意,道:纪大人,李大人,好久不见,甚为想念。

苏……苏湛?李春终于发出了声,却还是毫无意义的明知故问,你……你回来了?第一百三十六章 衣锦昼行下官回来了。

苏湛脸上带着浅笑,似乎连眉眼都是嵌着笑意。

李春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回应,苏湛的突然出现一点也没在自己的计划中,此时不禁望向了纪纲。

纪纲此时已然镇定了下来,板着脸冷声道:既然回来了,不去自己的卫所报道,来我这里做什么?苏湛是时戴着八瓣帽儿盔,盔旗也是崭新,身着着紫花布火漆丁钉圆领甲,一身衣服干净利索,更映得小脸神采奕奕,仿佛未曾远去一般。

下官回来了,自然要给大人请个安,过会还要进宫一趟。

苏湛笑眯眯的,语气变得很是柔软,风轻云淡,只有把进宫两个字咬得重了一些。

纪纲道:太子监国,这么说,是太子召你了?苏湛没有回话,只是笑了笑。

纪纲冷道:既然太子召你,还不去,在这里磨蹭什么?苏湛浅浅笑了笑,作了个揖转身走了。

李春在纪纲旁边仍然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道:纪……纪大人,他……他怎么回来了?纪纲的眼底冷得像寒雪覆盖,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心中暗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苏湛居然还能活着回来!而且,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我面前!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后背却早已冷汗淋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时浮上了他的心头,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澄明的书房里,朱高炽的汗水如滚珠般的往下淌,太胖的人在夏日就是有这种烦恼,纵使旁边好几个宫女在使劲地挥着扇子,也抵不住朱高炽的身子自身产生的热量,更何况他还穿着一身红色的太子长袍,头戴着乌沙翼善冠,脚上穿着皂皮靴,真可谓全副武装。

他每每说话,便要喘一口粗气缓一缓。

在苏湛汇报完毕山-西剿匪的来龙去脉之后,他对立在不远处苏湛道:你能回来,官复原职,都是皇上的恩赐,你要谨记在心。

臣自然铭记,不敢忘怀。

朱高炽点点头,挥了挥手:过来说话。

苏湛忙走到朱高炽的身侧,低头等着他训话。

可是半天,他都没有说话,只顾着摆弄桌上放着的冰盆子,过了片刻,才对后面的几个宫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闻令下去了,屋内霎时只有朱高炽粗重的喘息声,没有了宫人们的扇子,朱高炽的汗更是哗哗地流,苏湛看了真怕他脱水而亡。

朱高炽拿起桌上的一方手帕在额头上擦了擦汗,终于开口道:苏湛,你一向做的不错。

太子殿下谬赞。

王公公与你很是交好吧。

苏湛摸不清头脑,只道:是臣的老乡。

朱高炽点点头:他已经去北.京了,如今想必已经在皇上身边了。

说道这里,朱高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吧,站着做什么?谢殿下赐座。

苏湛顺势坐下了,心中却泛起一团团狐疑。

她和夏煜、吴亮从杭.州回到了南.京,前后脚的工夫,太子的召见就到了,似乎掐准了她回城的时间似的。

就在这几日了。

朱高炽笑眯眯地突然说道,你不要担心。

苏湛微怔,顿时明白了朱高炽这话的深意,点头道:是。

朱高炽笑道:瞻基那孩子是不是在屋外等着你呢?苏湛一愣,也不知因为屋内太热,还是突然的胆寒,因为朱高炽的这句话也出了一阵冷汗,她方才进门的时候,确实在一瞥之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玄色的影子,但是她没有深想,可是当太子都说出这样的话来时,她才有点恍然的感觉。

臣不知。

苏湛有点紧张,朱高炽不会发觉了什么吧?朱高炽的笑在脸上不扩展也不弥散,像是年画的装饰似的,又像是带了一副笑面佛的假面,他道:他倒是很在意你啊?你们俩私下里很多来往吗?苏湛忙站起身,躬道:臣身为长孙殿下府前亲军,自有保护殿下的职责,与殿下的来往都是公事,绝无逾越!哎,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朱高炽笑着道,坐,坐。

苏湛心中惴惴地坐下,只听朱高炽接着道:只是我听说一些传闻,瞻基那孩子学玩斗蛐蛐是你教的吧?这……苏湛真想说我没教啊,他娱乐活动太少自己愿意玩这个关我什么事啊!你不在的这段日子,瞻基似乎很是挂念你,前阵子一直上折子,我还纳闷,怎么都是关于剿匪的事,后来才知道,为了把你救回来……长孙殿下仁慈……苏湛已经不敢说话了,只觉得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此时此刻,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呵呵,朱高炽淡淡笑了两声,可是听起来尽是冷意,你下去吧。

出了门,贴着墙围急忙小步快走,心中默念着,我的长孙大殿下啊,你可千万别出来啊,千万别出来找我啊!怕什么来什么,拐了个弯,眼前那抹玄色便出现了。

你躲着我?朱瞻基脸上浮上了一丝不悦。

他穿了一身玄色的常服,仅前胸处及双臂处绣着繁复的龙纹,碧玉的束带在腰间熠熠发光,一侧垂着带着流苏的玉石坠子,随着他的行步间荡来荡去。

苏湛四周看了看,才陪着笑道:臣哪敢啊?长孙殿下近来可好?朱瞻基的身后跟着王瑾,王瑾此时也是脸上带着笑意,如有深意地看着苏湛,此时自觉地退了两步,给两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只是王瑾那目光直看得苏湛心里发毛,这一个个的,几个月不见,都跟狐狸似的,太恐怖了。

你说呢?朱瞻基又走近了苏湛一步,轻声逼问道。

殿下深蒙皇上喜爱,风流俊逸、神勇威武,又心怀苍生,眼观天下,如今四海升平,国富民强,殿下自然是好。

呵呵,好。

朱瞻基缓缓从喉咙中迸出这一句,如果真如你说的这般好,你怎么不敢看我?嘁!苏湛心里轻轻哼了一声,有什么不敢看的,难道没见过你啊?以为穿了马甲就认识你了么?这样想着,原本视线注视在他的衣服上的苏湛,小下巴也微微一抬,向着他的脸部望去。

这一看,苏湛心中不觉也是一动,朱瞻基果然还是年轻啊,少年十六七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才大半年的工夫没见,已经长得变样了!第一百三十七章 咫尺天涯朱瞻基的脸上的轮廓还在,只是更骨感了几分,皮肤也依然如以往的俊逸白皙,只是眉宇间比从前多了一份刚毅,显得成熟了几分。

苏湛盯着朱瞻基的脸看了几秒,愣神间,朱瞻基咳了两声,嘴角噙着笑,道:看什么呢?苏湛忙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殿下保重身体,几月不见,殿下清减了不少。

朱瞻基的脸上浮上一丝玩味,抿了抿嘴唇,又细细看了看苏湛,明晃晃的炽烈阳光下,那赤红色的高墙旁,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就在自己的眼前,离得咫尺之远,却又仿若看不分明了似的,活生生的人竟比那魂牵梦绕中更加遥远一般,甚至连触碰她一下,都不能够。

朱瞻基又往前走了一步,离得苏湛更近了谢,这一步迈得尤为犹豫而艰难,然而须臾间,苏湛毫不迟疑,向后退了一步。

朱瞻基略怔。

殿下,苏湛躬身道,太子殿下刚才提醒臣,要注意君臣之礼。

朱瞻基的身子有几分执拗的僵直,唔了一声:知道了。

如果殿下没有其他的事的话,臣先行告退了。

明明是炎热的季节,远处传来的蝉鸣此时也显得格外聒噪,朱瞻基又唔了一声,道:走吧。

话语末,有怅然若失的隐隐叹息,却又微茫的难以察觉。

苏湛逃也似的走了,朱瞻基还在原地,眉宇间淡然如天边的流云,王瑾走了两步,在他身后伸出手掌,掌上一枚碧玉,碧玉被雕刻成蛐蛐的样子,连那触须、后腿都栩栩如生,真是巧夺天工。

殿下,王瑾小心翼翼地说,这玉……朱瞻基头也没回,冷声道:赏给你了。

殿下……这……王瑾还想说什么,朱瞻基却先行迈开了步子,甩袖走了。

王瑾赶紧收起了玉坠子,跟了上去。

一只蝴蝶翩然飞过宫墙,斑斓的花纹在阳光下绚烂惑人,它飘乎乎飞着,终于在一片花团锦簇上落了下来,钻进了绒绒鹅黄花蕊。

在那团花丛旁,翠茹手里的小扇轻轻掩着嘴,手里攥着块铮亮的银子,塞到面前一个小太监的手里,轻声道:这事可不要往外说。

那小太监点头哈腰:谢谢姐姐,小的自然知道不会乱说。

翠茹叹了口气,烟波流转,挥了挥手,那小太监见状就退了出去。

翠茹看了看院子,虽然繁花开遍,但是却无赏花之人,自从上次皇长孙半夜里出了小姐孙芷薇的房间,就再没有来过,小姐天天悄悄垂泪,可是又不敢问她。

而今天一大早,孙芷薇终于下定决心,去找长孙殿下问个清楚,到了朱瞻基那,却听到他的内侍们说,殿下一大早就兴高采烈地出门了,一扫往日的不悦,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像是要见什么人。

孙芷薇和翠茹都是莫名其妙,翠茹这忙着找人打听了一下,可是打听来的消息,竟然是这样……翠茹觉得更加匪夷所思,这话要告诉小姐么?长孙殿下兴高采烈地去见的不过是他的一个侍卫,一个男人?翠茹还是迈着小碎步进了门,孙芷薇正对镜顾影自怜,不管是镜中还是镜外,那脸蛋都是白皙如雪,明眸朱唇,只是眉间的忧愁,浓浓得化不开。

翠茹的响动吵到了她,她放下了手中的镜子,转头道:殿下回来了么?翠茹狠了狠心,撇嘴道:没有。

殿下去见的人是……是……谁?孙芷薇只说了一个字问话,淡淡的,却带着隐隐的焦灼。

是苏湛……什么?孙芷薇的眼睛突然睁大,缓缓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她本来已经做好准备,今天或许是哪位王孙公侯的千金进了宫,殿下才喜滋滋地去见的,联想起他酒醉时写的诗,就更是可以解释了……可如今,殿下见的竟然是一个男人?你打听得清楚?奴婢打听得清楚,小姐,殿下真的是去见苏湛了。

真不知道那个家伙怎么有那么大的面子,还让殿下一大早就去等着他。

好了,我知道了。

孙芷薇拿起了桌上的一把木梳,不用大惊小怪的,殿下必然是有朝中的事,我们不要多问。

翠茹纵然心有不甘,看到小姐这般风轻云淡的样子,自己也只好住了嘴,道:那奴婢下去给小姐换换冰鉴吧。

说着,拿起脚边的冰鉴,那里面的冰块已多半化成了水。

嗯。

孙芷薇的目光落在那冰鉴上,心中又是一阵紧,待翠茹出去了,才发现自己不觉间,已经将手中的木梳掰断了一个小齿……随着吱呀一声,苏湛推开了秦媚儿在三娘子客栈中的房门,屋内一片笑语嫣然,夏煜和三娘子聊得正欢,夏日清亮的光透过窗棂遍洒屋内,照在三娘子的淡粉色桃花百褶裙上,将她唇角的笑也染成了桃花色。

夏煜笑声爽朗,似乎也是久违了。

两人听到门口的动静,笑容也依然没有散去。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苏湛把手里的一杯冰饮递给秦媚儿,在街上看了这个很好喝的样子,你喝喝看。

秦媚儿浅笑着接了,呷了一口,沁凉爽口,笑道:真是好喝。

似乎觉察到苏湛一直在自己身边,秦媚儿问道:只有我的么?夏大人没有?他……他不能喝。

苏湛觉得心中又翻上一丝歉疚,夏煜因为自己中了蛊毒,如今虽然解了,却再不能喝冷饮,幸好这古代没有那么多品种繁多的冰激凌,要不然就更觉得可惜了。

秦媚儿似有疑问,但是也没有多问,反而道:我们正聊起你呢。

都说你时不时有些古怪的新词新曲的,我们闻所未闻的。

苏湛讪讪笑了两声,心道,我这都已经够收敛的了,要是真按照后世的表达,你们不都晕死了才怪呢。

秦媚儿笑了阵子,又蹭了蹭身边的苏湛道:夏大人也会吹箫呢,吹的真的不错,你听过吗?苏湛一愣,这才留意到夏煜手边的桌上放着一支紫竹洞箫,一瞬间对面前这个浅笑的夏煜竟有种陌生的感觉,与他共事这么久,似乎一直是在麻烦他,交往来的都是公事,竟不知道他私底下的生活是怎样的,连他会吹箫都一无所知,如此想来,他的私生活,竟是毫无了解,一片空白。

秦媚儿接着怂恿道:叫他给你吹一个嘛!苏湛愣愣地点了点头,目光向着夏煜望去,夏煜此时的目光很柔软,接上了苏湛的视线时,似乎眉眼中都带着无尽的柔情。

夏煜不言不语,没等苏湛回过神来,就已经持着那支洞箫吹了起来,虽是夏日喧哗的时节,但是当那箫声一起,却觉得四周顿时寂静了下来。

鸿雁来也楚江空,碧云天净。

长空一色,万里动微茫,江涵秋影,尽在曲中。

只听哑哑的也一声清,扑扑的乱攘波影,纷纷的嘈杂也恁悲鸣。

一曲终了,苏湛竟觉得心中怅然叹了一声,眼前这个清淡吹箫的男子,他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喜欢什么曲子,喜欢什么书,喜欢什么运动……自己竟然对他一无所知。

没由来的,突然有点难过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逋逃之臣苏湛又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在后世谈恋爱的时候,自己留意的男孩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自己是一清二楚的,而对于这个一直提供无私帮助的夏煜,自己竟然全然没有去了解他的兴趣爱好。

你怎么了?秦媚儿柔声的问候轻轻落入苏湛耳朵的时候,夏煜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屋子,苏湛回过神来,冲着秦媚儿苦笑了一下,才记起她是看不到的,于是赶忙回答道:没事。

怎么听完了曲子,突然变得悄无声息的?苏湛讪讪道:夏大人的曲子吹得太好了,把我听愣了而已。

夏大人去哪了?还说没有事。

秦媚儿轻轻拍了一下苏湛的胳膊,刚才夏大人说他出去一下,让我们两姐妹说说话,你都没有听到啊?怎么了?在宫里有什么事么?看到秦媚儿的眉间浮上一丝担忧,苏湛赶紧道:没事没事。

心中想,能有什么事啊?要说有事,也就是太子对自己的莫名误会,说朱瞻基喜欢斗蛐蛐也是关自己的事,真是莫名其妙!难道他喜欢素净的衣服、喜欢清淡的饮食也因为自己么?真是可笑……想到这里,正自嘲地笑了笑的苏湛,笑容又猛然僵在了脸上……怎么会?自己对于朱瞻基的爱好竟然如此熟悉!苏湛蹬蹬蹬地跑下了楼,三娘子在前台算账,没有看到夏煜的影子,问了三娘子,她指了指后院:去瞧瞧是不是在树下晒阴凉吧,他就喜欢在那。

苏湛到了后院里,院子不大,打扫得倒很干净,院中一棵又高又大的杨树,树叶深绿而浓密,树干双臂也难以环抱起来。

那树下,很大一片阴凉,在阴凉中,地上铺了一张草席,夏煜正闭目躺在上面。

苏湛静静走了过去,在夏煜身旁抱膝坐了下来。

怎么了?有事吗?夏煜眼睛并没有睁开,却这么问道。

苏湛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又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夏煜的眼睛缓缓睁开,嘴角浮上一丝暖意,道:我熟悉你身上的香气。

苏湛自己闻了闻,道:我怎么没闻出来,你是狗鼻子啊?什么话到了你嘴里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苏湛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咳……有事问你。

嗯?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运动?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平日里有什么爱好?一大串的问题把夏煜问蒙了,他坐了起来,树荫下似有微风轻轻凉凉抚在脸颊,面前的苏湛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问他问题时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种莫名的举动突然让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苏湛……夏煜的嗓音变得很柔软,又带着一分若隐若现的嘶哑。

哎呀,苏湛实在受不了夏煜此时的眼神,我只是做个民意调查。

什么?反正……你别管了,告诉我就好了。

苏湛,夏煜突然缓缓叹了口气,道,你喜欢白色,喜欢天高云阔,喜欢骑马,喜欢吃的东西很多,尤其是甜的东西和做得好吃的荤菜。

喜欢听曲子,却从来不唱。

喜欢说些我们都不知道的莫名其妙的词语……Stop!苏湛急了,停停!停!你怎么知道?因为……好了,苏湛又一次打断了夏煜的话,缓缓一字一顿道,对不起。

夏煜嘴角微微勾着,伸手在苏湛的头顶的软发上轻轻揉了一下,道:别说傻话。

这时,三娘子已在不远处轻轻呼着夏煜,示意他过去。

夏煜远远地冲着三娘子微微颔首,随即笑着对苏湛拍了拍地上的席子,道:这宝地让给你啦。

随即走过去和三娘子低声说起话来,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冷峻。

-**-**-夜色下高挑的大灯笼照着,屋宇琉璃华瓦,粼粼如流水淌过一般。

廊前皆是四方贡上的珍奇盆栽,纵使在夜里,也是香远袭人。

此情此景和皇上的御花园似乎并无二般,但是这里却是纪纲的府邸。

此时早已宵禁,夜深人静,连白日里热闹非凡的府里,如今也只余静谧。

纪纲的各房小妾们的脸上还挂着香甜的醉态,晚上纪纲摆的盛宴,推杯送盏之中,不觉都微醺起来,落得个个香梦。

然而在这种悄然之中,却有几个身影悉悉索索,在一辆马车前忙活着,随着细小的声音,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人立在车前,黑暗中,他披着墨色的大氅,宽大的风帽掩映下,容貌难辨。

他站在黑暗中回望着这花团锦簇的园子,又略略抬了抬头,似乎在流连那繁复奢华的飞角屋檐。

终于,他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气息飘飘忽忽,沉淀在了这朦胧星辉的院子里。

那黑影上了马车,夜色的掩映下,车前坐着的一人长鞭一挥,马车便缓缓行驶出了纪纲的府邸,待那马车行起来,却是风驰电掣,似乎想赶快逃离这苍茫的夜色一般。

但是还未等那马车行到多远,未及城门,只见到大街交叉路口栅栏林立,因为已经宵禁,官府的衙役正在昏昏欲睡地看守着,突然听到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格外突兀。

那衙役激灵了一下,站起身来,按住腰中佩刀冷喝道:什么人?宵禁了还在大街上喧哗!那马车徐徐停稳,帘子抖动,从帘子里亮出一块腰牌,那衙役点灯一照,忙点头哈腰地打开了栅栏,马车又飞驰起来。

突然间,如同天降神兵!原本空无一物的大路上突然出现了簇簇火把,许多身着皮甲的官兵拿着火把远远地拦住了马车,这些官兵不做他用,而是皇上御用的亲军,锦衣卫!那车夫勒了马,还未等来得及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就被几个校尉持刀抵着脖子架下马来。

须臾间,林林总总的刀刃齐刷刷指向那马车的轿子,道道寒光摄人心魄!那站在这群锦衣卫最前面的一人,晚风中衣襟飒飒而动,淸朗的脸庞肃然毕现,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地苛责:纪大人,你要去哪?发话之人正是吴亮。

轿帘许久没有动,一个校尉上前一步,唰地一声把轿帘撕了下来,轿子中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微微颤抖。

那校尉一把把他拽了出来,撕扯下他挡在头上的风帽,揪着他的头发让他的头抬了起来!吴亮却皱了皱眉。

那露出的脸庞,竟是一个被惊吓得满脸冷汗的女子,此时已经完全吓得嘴唇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在另一个方向,一匹枣红马正飞奔着,向着另一个城门定淮门而去。

那枣红马上,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纪纲,双目透着猩红血丝,嘴唇透着紫黑干涩,脸上的肌肉因为气愤和紧张而紧绷着,只是他骇人的表情在风帽的掩盖下看不分明。

京城里的花花草草、一街一店从他的余光中飞掠而过,他觉得胸中憋闷,似有鲜血正在滚滚沸腾!城门的火光似乎已然遥遥可见,像寒冷的鹰眸,他又紧了紧在后背上系着的包袱,狠狠打了下马鞭,哒哒哒,马蹄声更焦躁了起来!前方的黑暗的街道,似一条冬眠的蛇,在缓缓蠕动,过度的颠簸使得平坦也变得澎湃的起伏,他又甩了下鞭子,啪,响彻夜空!第一百三十九章 穷途末路城门就在眼前!纪纲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他能感觉到脸颊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滑过腮帮子,一直到下巴才一滴滴地滴落下来。

他的怀中揣着伪造的圣谕,以供他出城之用。

出了城,到了河岸,有他早就安排好的小舟,上了舟,顺流直下,一直到长江入口处。

再转乘马车,往西域走,一直到广袤无边的天山山麓,同阿拉伯商队一起出关去。

城门两旁的火光映照着看不清晰的恢宏城墙,红彤彤的巍峨城门在夜晚里也只能看个轮廓,纪纲的心稍稍定了定,微微伏了伏身子,几乎要趴到马背上了。

成功在即!纪纲的心也因为一路的狂奔而咚咚直跳起来!突然,眼前出现的一道非常炫目的白光!纪纲平生,还未见过如此炽烈的白光,那一瞬间,极端的光明如同黑暗一样,一下子晃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纪纲胯下的高头大马,也被这猛然出现的光芒吓了一跳,随着嘶鸣,猛地撩起了前蹄,纵使纪纲正伏在马背上,还是猝不及防地跌跌撞撞地摔下马来!那枣红色的大马又嘶叫了一声,就哒哒地飞奔而走了。

只留下双目晃得什么都看不清的纪纲,呆呆地留在原地。

这一摔可不轻,但是他长久以来也不是吃素的,忍着痛站了起来,手慢慢按上了腰中的绣春刀。

他的刀,是工坊做出来的最顶级的货色,除了皇帝朱棣手里的能够与这把特制的绣春刀抗衡,朝中没有几人能够匹敌。

绚烂夺目的光芒渐渐散去,影影幢幢中,一个清丽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了纪纲的视野中。

噗!一盏小小的火苗似乎燃在那人的手中一般,此时在白色的雾气中,如同神仙鬼魅一般,神光普照。

苏……苏湛?纪纲终于借着微茫看清了那人的样貌,是你?苏湛手里拿的是自制的火柴,此时方才划燃的那根已然燃尽,周遭又暗了下来。

纪大人,你要出城么?苏湛,纪纲冷笑一声,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拐什么弯,你在这里,难道不是拦我的?哈哈,苏湛轻轻笑了两声,可是笑声里尽是冷意,下官和纪大人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纪纲哪还有工夫听她再说,须臾之间,手中绣春刀已经出鞘!似一道闪电,带着疾风凛冽的劲道,朝着苏湛的身子径直而去!刹那间,突然一柄刀刃从天而降,不期而至地抵住了纪纲绣春刀的来势,啷的一声,两刀都往后弹了几分,纪纲也震得虎口发麻,圆目一瞪,脸上的横肉微微抖动,对着突然冒出来的另一个人,从牙缝里挤出充满怒意的声音:夏煜!夏煜稳稳站在苏湛身旁,面色凛然,道:纪大人何必着急,圣旨马上就要到了。

纪纲听了这话,更是眼中冒着火光一般,又纵身向夏煜跃去,人在半空,夏煜也已经出手,也挺刀跳来。

纪纲跃起在先,早一步落在地面,刀势凛冽,顺势挽个大平花,横斩夏煜项颈而去,可是夏煜身在半空,刀锋已直刺纪纲右腕,善攻者攻敌之必守,纵使这在夜中,城门上的灯火无法完全顾及此处,可这一剑又准又快,霎时间攻守易势。

纪纲急忙缩手,刀锋变化掠下,直刺敌足。

夏煜左足虚晃一脚,右足直踢纪纲右腕。

纪纲提手急避,未及变招,夏煜已稳稳落地,恰好落在城墙上的灯火所及之处,一身黑衣提拔直立,这样的茫茫光亮中,如同许多年前与他的初识。

纪纲悲从中来,手中的刀柄又微微握紧,缓缓道:夏煜,你真的要逼我至此?夏煜冷淡道:纪大人,回头是岸。

他手中的刀刃已经被纪纲的绣春刀劈出了明显的缺口,可见兵器之差距。

哈哈,纪纲苦笑一声,他人不明了,难道你还不明了?既然我能做了牺牲品,你有一天也会,难道这个指挥使的位置,你就看得那么重?纪纲话音未落,还未等夏煜回答,他已经又飞起一刀,似向着夏煜而来,夏煜刚想防守,那刀刃却调转方向,向着在一旁观战的苏湛而去。

苏湛本来正在无辜观战,见刀光闪闪,那夏煜和纪纲两人都是武艺高强,打得正欢,却突然见纪纲缩回长刀,目光似电,盯住了自己,不由得退了一步,抽出刀来。

随着纪纲的一声冷喝,那长刀平挑,朝着苏湛当头劈下!幸好苏湛的身体反应比头脑反应还要快上那么一点,须臾间已经躲闪而过,那刀光霹雳一般而下,只斩到了苏湛几根发丝。

奶奶的,耳朵差点叫你削掉了!幸好姐我练过!苏湛心中暗骂一声,真是穷寇久战,锋不可当!苏湛自己有几分几两她很清楚,这武功虽然比一般人厉害,可是比起夏煜和纪纲,那都是不在一个档次,此时怎能恋战?霎时间,见苏湛跃起,胳膊一甩袖,抄起几个弹丸向他掷去。

纪纲本欲直追,忽见一片黑乎乎的弹丸迎头而来,情急之下,在空中打个筋斗,倒退落回,总算他身手矫捷,饶是如此,下半身还是被几个弹丸点点击中,击中之处的衣料已经焦黑,被烧出了窟窿!纪纲一愣,又欲追去,夏煜那边已经响起一声口哨,那城墙上砰地一声,径直飞上天一个绚烂烟花,在空中炸开,别有一番绝美!当那烟花在空中炸开的一刻,纪纲心中顿时涌上穷途末路的悲凉,而夏煜此时已经又挡到了苏湛的身前!纪纲仰天笑了两声,对着苏湛和夏煜道:我最后问你们一次,你们让不让开?我与那沈万三之子交好,天下财富,唾手可得,只要你俩现在放了我,包你俩享用不尽的金银财宝!那大胖子能给你们什么?不过是利用完你们再弃之草芥!看看我的今天!苏湛对眼前的纪纲满是仇恨的怒火,但是依然头脑清醒,心中冷笑道,怎么死到临头,还换了阵营了?明明是汉王的左右手,却说是太子在利用他!只是片刻功夫,纷至沓来的马蹄声渐近,一行骑军随着隆隆的声音出现在了视野中,领头的那个骑着一匹雪白宝马,头戴着三山帽,手中持着明晃晃的一个卷轴,还未及到达跟前,嘴里已经大声唱道:圣旨到!第一百四十章 惨遭磔刑那大太监立在马上,手中圣旨一展,照着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骄纵无礼,贪赃枉法,预谋不轨,此乃大逆不道之罪,特命给事、御史廷劾,下都察院按治!钦此!纪纲在那夜色中,如黑墨一般的风帽和大氅已经被他扔到了地上,不只是因为焦躁还是仓促,他的发丝凌乱不堪,脸上铁青,牙齿咬得吱嘎作响。

骑军此时已经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不知道哪个小兵落井下石地猛踢了他的小腿,他便跪倒在地。

他觉得有些恍惚,曾经多少次,自己也坐在那高头大马上,看着那马前被羁押的官员,却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自己也有这样一天。

他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苏湛和夏煜,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仇恨和痛楚,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就被押解走了。

那太监和苏湛、夏煜做了个揖,也打马而回。

望着自己一直想报复的仇人如今终于身陷囹圄,苏湛在这样苍茫的夜色中,却没有那种畅快大笑的轻松,纪纲刚才的话,像是一记警钟一般,回响在耳边。

一代代锦衣卫的指挥使,不过是皇帝手中的提线木偶。

苏湛苦笑了一声,望了望一旁的夏煜,夏煜的眉头也正在皱着,向着押解纪纲的一行人远去的方向,久久凝望。

夏大人,苏湛勉强笑了笑,以后多多关照下官啊!夏煜知道苏湛是在故意打趣,也顺着她故意用着挑逗的语气说道:你想叫我怎么关照你啊?他清凉的呼吸和难得一见的略带戏谑的眼神掺杂在一起,别有一番生趣。

呃,苏湛一滞,忙转换话题道,纪纲进了牢里,不会再有什么变故吧?夏煜淡淡一笑,轻声道:明日一早行刑。

苏湛一愣:不是要都察院查办吗?已经查完了,夏煜淡淡道,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具有狀。

明日磔刑,其家属无论老少皆戍边。

罪状列在榜上,明日招贴在城门之上。

苏湛缓缓道:原来……竟都安排好了……怎么了?夏煜道,难道你还对纪纲同情了么?那倒不是。

苏湛叹了口气,只是我感慨到,一个人起落,如此容易,方才还高高在上,瞬间就可以把他打入万丈深渊。

夏煜的眸子闪闪发光:他的今天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如今这种结果,岂不是大快人心?苏湛道:曾经皇上那么欣赏他,但是要毁了他,也不过一念之间。

我只是觉得我,如果我……苏湛觉得心寒,万一自己是女人的事不小心被皇上知道了,自己哪还有命要活?不仅是自己,连所有与自己相关的人,都会受到连累。

夏煜已经明白了苏湛的意思,轻声道:你别怕,你的事,总有办法解决,有我在,你别怕。

苏湛心道,只怕到时候你也无可奈何,这天下,绝非你我的天下啊!刚才那白光是怎么回事?夏煜又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总是会些江湖异术?我记得很早在卫所里就传说你会穿墙术救了李春。

噗!苏湛忍不住笑了,是啊,我小时候在崂.山拜了个道士为师。

看着夏煜有点吃惊的神色,苏湛笑得更厉害了:这你都信?江湖传言,不足为信。

我家乡很多人都会戏法,祖传的,不能与外人说!哦。

夏煜点了点头,既然人家是不能外传的东西,当然不能再问。

苏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东西,都是中学生课堂搬来的化学反应罢了,比如那个白色的炫光,是著名的铝热反应。

铝热反应十分激烈,所以点燃后难以熄灭。

若在钢等其他金属物上点燃,还会熔穿金属物,加剧反应。

故常被用于制作燃烧弹,可以熔穿装甲。

不过夏煜和纪纲自然没有听说过什么铝热反应,更没有见过,所以如此惊讶也不足为奇了。

纪纲最终的刑罚,符合朱棣的一贯作风——狠毒。

明朝的刑法,《明史·刑法志一》记载有五种:一为笞刑,如鞭笞;二为杖刑,如廷杖;三为徒刑,如监禁;四为流刑,就是流放;五为死刑,就是处死。

死刑有两种:一是绞死,二是斩首。

凌迟、磔死都是五刑中死刑之外的酷刑。

磔刑是碎磔之刑也,俗名剐罪也。

南.京城里,烈日当空,拥挤的人群使得本就炎热的夏天更加得热火朝天,只是这些人群不是在看什么戏耍,而是团团围在法场周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应天府的官兵在不停地维持秩序。

随着锣声的临近,人群中被开出了一条路,囚车载着囚犯驶进法场,囚车里关的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纪纲,底下的群众大声嘶喊着,似乎有人恨不得上来亲自给纪纲来上一刀。

行刑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的压力太大,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乱子,在验明正身之后,拿起手中的牌子,口里说道:时辰已到,行刑!话音一落,牌子扔下。

在法场中间立一根大木柱,纪纲绑缚在上面,一夜之间,曾经只手遮天的纪纲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

待行刑!一声令下,刽子手得令,法刀飞舞,鲜血四溅!先手足,次胸腹,后枭首!一片一片地剔着纪纲身上的肉!现场血腥异常,血肉模糊!啊啊啊!纪纲开始时还能喊叫两声,没多久就一丝声音都没有了……王爷!汉王府里,一个小军在门口轻声请示。

朱高煦坐着屋里,脸上有着微醺的醉意,身旁有个妙龄女子正给他扇着扇子,他挥了挥手,叫那女子下去了,那小军便入了屋来。

王爷,纪纲死了。

嗯。

我知道了。

朱高煦淡淡回了句,目光一直在手里持着的酒杯上没有移动,表情也看不出悲喜。

那盛着琼浆玉液的镂金瓷杯,杯外侧上方巧夺天工地雕着一头鹰,下面是一只熊,合起来寓意为英雄。

朱高煦突然笑了起来,一挥手,把酒杯扔在了地上,哗啦一声,瓷片四飞。

大哥啊大哥,朱高煦在心中冷冷念道,你在笑吗?在夏日里,一天到晚满头大汗的大胖子朱高炽,此时却并没有在笑,锦衣卫那边已经把纪纲的家抄个底朝天,收来的金银财宝自然不计其数,更有他的谋反铁证,什么仿制玉玺、仿制龙袍的。

朱高炽并没有松懈,他知道他真正的敌人不是这个叫纪纲的蝼蚁,而是他背后的那个一直自诩为真正英明继承人的朱高煦。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新陈代谢当纪纲被开膛破肚、身首异处的时候,苏湛正和秦媚儿一起在三娘子的客栈里唱曲子,自从苏湛回了应天,还没有回自己家住过一日。

反正去山.西之前,所有的实验仪器也都悄悄托付给三娘子保存了,要是想要再制取什么东西也是容易。

那曲子也是苏湛哼着,让秦媚儿听着弹出来的,词唱的是:落日西飞滚滚,大江东去滔滔。

夜来今日又明朝,蓦地青春过了。

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英豪。

龙争虎斗漫劬劳,落得一场谈笑。

纪纲死了,他的前尘往事都张贴在城门的皇榜上,列举了他的种种罪状,当然,苏湛也帮忙奉献了几条,以充实这置顶帖子的内容。

纪纲的一伙好兄弟,指挥庄敬被夷三族,指挥袁江、镇抚庞瑛、千户王谦、李春也都是遭到诛杀,家人该贬谪的贬谪,没有能幸免于难的。

锦衣卫里如同经历了改朝换代,一批旧人下去了,新的指挥又接替上来,带着自己的班底,前赴后继一般。

果不其然,纪纲伏法之后,夏煜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夏煜本来没有想提拔苏湛,他不想让她在锦衣卫里太出头,以免树大招风,但是皇上那边还是将苏湛提拔当了千户。

锦衣卫的其他人还觉得夏煜与苏湛还是关系不好,平时一起共事那么久,况且苏湛在纪纲的这件大案中也出了很多力,他人都以为怎么样这次苏湛能坐上指挥同知这样的从三品大官当当,最差也得是指挥佥事这样的属员,毕竟纪纲的党羽一诛谴,空出来好多位置。

可是没想到,最终苏湛还是只落了个千户,虽然千户已经是五品官了,但是离他人心目中的预期还是有一定距离。

苏湛倒真心不在乎自己是几品官了,恨不得自己如浮尘一样不被别人瞩目才好,只是如今的形势,她不得不在风口浪尖上打滚,只能小心又小心。

而吴亮也称得上平步青云,由一个小校尉一下子被提升为千户,让他人羡慕不已。

苏湛的住处也安排给换了大宅子,不知道是不是夏煜在其中捣的鬼,苏湛的新住处和夏煜的住处离得很近,没几步路的距离。

远在北.京的朱棣得知纪纲已经伏法,不知怎地又想起了武当山的事情,也许他杀人杀得太多,担心日益衰老的身体难以为继吧。

这回,他还真正派人去寻找张三丰,而不是打着寻找张三丰的名义去找建文帝。

这事,朱棣最终安排派胡广再去一趟武当。

胡广行事谨慎,心思细密,两次随成祖朱棣北征,随其左右,深得朱棣信任,前阵子刚刚阻止了成祖封禅的意图,在朱棣的眼中,正是红得发紫的时候,此时这对于朱棣而言的大事,不叫他去又叫谁去呢?锦衣卫这边,随行的任务派下来,夏煜却安排苏湛跟着前去,纵使私下里吴亮再三提醒让他不要插手长孙殿下和苏湛之间的事,可是他还是看不惯朱瞻基有意无意地接近苏湛。

其实苏湛也受不了朱瞻基成天捧着蛐蛐罐子来找自己,可是人家是皇长孙,自己不过是个小蝼蚁,有什么办法?更可笑的是,苏湛几次提出想辞去他府前亲军的兼职,朱瞻基硬是不从,又似乎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弄得苏湛无可奈何。

因为纪纲这边遗留的一些事物,交接下来,也用了不少时日。

胡广那边临行之前也要打点一下朝中事务,毕竟内阁平日里就是忙碌,他这一走这么些日子,千万不要出岔子才好。

不过这安排说起来紧,实际要行动起来,却已经不觉间到了秋凉。

苏湛觉得秋凉了也好,省得大夏天的顶着大太阳长途跋涉更是凄惨。

可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当一切安排妥当,胡广和苏湛准备出发时,还是被突如其来的事件给耽误了。

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苏湛还在值出发前的最后一次班,在朱瞻基的府前亲军里刚给自己倒了杯茶,忽听那风吹得窗子啪一声就开了,苏湛皱了皱眉,就要去关窗,待到了窗前不觉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一看,苏湛的心突然紧了一下。

只见天上乌云丝丝缕缕,宛如一条条长蛇,横卧在天际,久而不散!那黑云中又似乎含着千万万银丝,很是奇怪!苏湛的脑袋嗡的一下,她想起后世在学校时,因为某地发生了地震,特意召开了宣讲会。

其中有一条知识,就是地震发生之前,天上的云层会出现诡异的变化,当时还放过地震云的幻灯片!而苏湛如今眼前的诡异云彩,和那时看到的幻灯片极为相似!地震云是一个在苏湛后世的时代都尚未研究透彻的课题,专家认为,地震即将发生时,因地热聚集于地震带,或因地震带岩石受强烈应力作用发生激烈摩擦而产生大量热量,这些热量从地表面逸出,使空气增温产生上升气流,这气流于高空形成地震云,云的尾端指向地震发生处!那天上的层层鬼怪般的黑云,正在应天城的头顶上!苏湛来不及多想,急忙出了门,出了门她又是心中急躁,该怎么说呢?如果这时说要发生地震,一旦真是地震了,自己会不会被当成乌鸦嘴或者巫师抓起来?而一旦没有地震,这种在古代看来是神灵发怒的地理现象怎能乱说?此时冷风卷着尘沙阵阵袭来,空气中已经有雨丝湿润的感觉,本来在场子里操练的亲军们也都进了屋,和刚才的苏湛一样,沏了茶聊起天来。

出来!随着苏湛在门口的一声喊,刚刚进了门的亲军们都愣了,这苏湛今天是要发疯啊?因为知道他和朱瞻基的关系很好,并且曾经在孙芷薇面前帮着亲军卫大大地挣回了面子,亲军卫里对苏湛的态度都不错。

但是苏湛一向是温文尔雅,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肆无忌惮地嚎叫的样子。

张野端着茶杯走到苏湛面前,语气仍是客气:怎么了?苏湛抓耳挠腮,心道,自己怎么说呢?情急之下,谎称道:赶紧来外面操练起来,长孙殿下要来视察!啊?这天气?不是吧?你是不是听错了啊?要下雨了啊?屋里的人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苏湛心中惴惴,不知道自己的谎报军情会有什么下场,不过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立即严肃道:赶紧操练起来,我去看看长孙殿下到哪了。

亲军们嘴里嘟嘟囔囔了一番,还是都出了门,在细雨中又井井有条地排起了队列,等待苏湛所说的朱瞻基的检阅。

苏湛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压了压心中忐忑的心情,又向着朱瞻基的寝宫疾跑而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地动山摇朱瞻基是时正立在窗子前,见那细雨悉悉索索地打在瓦上,微微有声,空气中氤氲着朦朦的水气,那窗外的红墙高瓦,绿树繁花,都变得如同在画中一般不真切起来。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雨中向着自己的屋子奔跑而来,她没有打伞,皂皮靴在地上每踏一步,溅起些许水花来。

没来由地,朱瞻基心中一紧,就要出门去。

王瑾却早早地擎了伞,小步跑过去接了苏湛,到了屋前。

本来都要走到门口的朱瞻基突然觉得自己的焦躁有些失态,又退后了两步,只待王瑾通传。

待苏湛进了门,朱瞻基的眉头不禁一皱,她定是有什么急事,才致如此,身上的衣服都湿了,鬓角的发梢有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正要缓缓滴落。

还未等朱瞻基再仔细看苏湛那在水雾中更显得嫩白的脸庞,苏湛已经脱口而出:长孙殿下,臣看今天雨下的好看,一同出门赏雨,如何?朱瞻基愣住了,喉头一滞,才对着门口呼道:王瑾,取我的伞来。

王瑾持着伞,仔细揣摩着朱瞻基的神色,终于还是把伞递到了朱瞻基手里,而不是自己帮他撑着。

朱瞻基回首道:不必跟着了。

苏湛也躬谢了王瑾,接过一把伞,和朱瞻基一前一后地在雨中缓步走起来。

她心中焦急,可是又不便走到朱瞻基前面去,只好催促道:听说这雨天里,殿下的亲军还在操练,不如殿下去看看吧。

朱瞻基似乎并不乐意,微微摇头道:去看那有什么意思。

这不多一会工夫,雨势变得更大了起来,四下里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

纵使打着伞,也禁不住风吹进的雨丝打湿肩头。

不远处的凉亭的四个飞脚,也接着雨水往下流,像是个小瀑布似的。

朱瞻基略略停了脚步,微微侧身看到在他身后低头而行的苏湛,此时的苏湛脸庞白皙中透着粉嫩的色泽,吹弹可破一般。

一股淡淡的幽香夹杂在雨水的潮气中隐隐而来,沁人心扉,在纷纷雨中那一种难以言喻的楚楚动人,使得朱瞻基的心里也能听到雨声的回响一般。

苏湛,朱瞻基哑声轻道,去那个凉亭避避雨吧。

说着先行迈开了步子。

他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魔,行步间竟然感到微微头晕,似有一丝震动,难道自己的心跳已经传至全身了么?瞬间,苏湛毫不犹豫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他一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直觉那震动又至,这次却更强烈了一些,几乎要站不稳!面前拉着他胳膊的苏湛,却仍是淡定,在那摇晃中,她冷静地说:殿下,地震了。

因为大地的震颤,她的这句话也是带上了颤音!朱瞻基双目圆瞪,回首望去,红墙琉瓦的宫殿尽掩在迷朦的大雨中上下晃动、左右摇摆,这种奇异的感觉让自己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境!过了没多久,震动停了下来。

苏湛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幸好震级不大。

此时,王瑾和几个侍卫已经遥遥从殿里跑了过来,脸色已经吓得煞白,直连声问道:怎么样?殿下没事吧?苏湛赶紧把自己的手从朱瞻基的胳膊上拿了下来,朱瞻基没有回答王瑾的话,反而转头问苏湛道:你没事吧?苏湛摇了摇头:没事。

朱瞻基点点头,对王瑾道:去看看我母妃怎么样了。

此时地面又震动了两下,不过并不严重,苏湛在此地也帮不上更多的忙,下一步朱瞻基定会和正在监国的他的老爸研究出地震后处理的方案来,自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在明朝救灾也有自己的机制,主要有报告灾情、统计受灾范围和受灾人口、赈灾三个步骤。

首先是报告灾情。

一旦某地出现了灾情,地方长官要迅速将受灾程度和日期向上级汇报,如果灾情还有后续发展,也要及时向上级更新信息,但时限上可以有所放宽。

如今,皇上远在北.京,这样的大事肯定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去消息。

第二步统计受灾范围和受灾人口。

统计受灾范围和受灾人口也叫做勘灾,目的是摸清情况,为以后发放救灾物资和减免赋税提供依据。

第三步赈灾。

最常见的抚恤措施是减免受灾地区的徭役、赋税。

朱瞻基和王瑾快步走了,苏湛也急忙回了亲军卫,此时雨势更大,狂风乱舞,吹得那大雨的方向一会向东、一会向西,连伞都打不住。

亲军卫没什么大事,房子也没有发生坍塌,只掉了几块碎石,在场上操练的小军此时都闹哄哄的,苏湛一出现,众人更加七嘴八舌起来。

地震了,长孙殿下有事要处理,所以暂时来不了了。

大家都没事吧?唉,没事没事。

一个道,幸好长孙殿下要来,要不然大伙在屋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是啊,虽然屋子没什么大损坏,但是那掉下来的几块石头要是砸到脑袋上也得头破血流了。

苏湛不想和他们继续交流心得体会,径自走到张野面前道:张大人,我回锦衣卫一趟。

张野点点头,道:去吧。

此时苏湛身上也是淋得和落汤鸡一般,也顾不上那么多上了马就向着锦衣卫而去。

可是行到半路,却在朦朦的雨中,远远看到一个绛红的身影疾驰而来!原来是夏煜!他也是没有打伞,骑着一匹黑马,浑身也都被雨淋湿了,见了苏湛,行到她的身侧勒了马,对她道:你没事吧?地震了!四遭哗哗的水声使得说话的声音不禁要加大几分,苏湛也扯着嗓子喊道:没事!你呢?我也没事。

锦衣卫的兄弟也都没事。

两人的脸上已经全是雨水,此时的模样格外狼狈,却都立在马上问候对方,苏湛不禁笑了,道:你来找我?夏煜没有说话,打着马靠近了苏湛,将自己背上的蓑衣解了下来,系到了苏湛身上,轻轻道:雨大,别着凉了!回去吧。

在这仓皇的大雨中,苏湛突然觉得由心底腾起一股暖意,也许自己一直在等的,就是夏煜这样一个男子,雨水模糊了眼帘,模糊了他的容颜,可是那种暖意,却逐渐清晰起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飘风急雨苏湛不再迟疑,翻身下马,在夏煜的惊愕的表情中把自己的马停到路旁,又上了夏煜的马,坐在了夏煜身后,一只手环在他的腰间,一只手撑着蓑衣,为两人一同遮雨。

夏煜的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红晕,嘴角微微勾了勾,轻轻策马而行。

绛红色的高墙和那被雨水打湿的琉璃瓦都掩不住两人的笑容,一时间,在马上一同骑行的二人,在这样冷风呼啸的秋凉季节里,宛如绽开了一片春暖花开。

夏煜能感觉到苏湛的手微微发抖,轻柔地放在自己的身前,明明不着一丝力道,却好似有一种入木三分的力量,神奇地穿过身上的轻甲,直抵自己的肌肤一般,让身上都变得暖了起来。

而在夏煜身后的苏湛,有些吃力地为两人撑着蓑衣,其实也遮挡不住多少雨丝,可是这时,却也在那坚实的脊背后,感觉到甜蜜和安然。

一时间,那风雨交加的呼呼风声,那击打在瓦片上发出的乒乒乓乓,还有那远处隐隐传来的熙熙攘攘的人声,都变得模糊起来,反而咚咚的心跳声和轻轻的呼吸声,变得清晰异常。

两人行了一会的工夫,却觉得只是须臾之间一般,这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程,也变得新奇而别有滋味起来。

但是终于还是到了锦衣卫所的门口,苏湛下了马,略带尴尬地和夏煜报以了一个微笑,夏煜也有些不自然,但是同样也回应给她了淡淡的一个笑容。

这一切,都被站在锦衣卫门口撑着伞等着他们的吴亮尽收眼底。

那伞下的神色,瞬时间犀利而冷峻。

夏煜见到吴亮在门口也是一愣,但是很快恢复了镇定的神色,道:等我?吴亮瞥了一眼苏湛,眼神似有深意地看了看夏煜,才道:太子殿下急召你,我在这等你好一会了,你去哪了?苏湛听了这话微微有些愣神,眼前的吴亮似乎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虽然天生稚气的脸似乎掩盖了他的本真,可是这时的神色,谁都能明明白白看出他眸子中的冷意。

在夏煜和苏湛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他俨然已经和太子结成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已经成了太子手中的一张常常拿捏在手间的棋牌!他的身份纵然不过是个千户,私底下,却已经全然不同了。

虽然以往的日子里,大家也是称兄道弟,没什么官阶大小之分,但是这一刻,他的语气,却全然带着居高临下的愠怒,让苏湛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夏煜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但是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那我这就进宫。

随即回首又冲着苏湛看了一眼,又翻身上了马。

苏湛忙把手里的蓑衣递给他,道:夏大人,如果卫里没什么大事的话,下官想回去看看。

夏煜知道苏湛是想去看看秦媚儿,点了点头,道:路上小心。

说着把蓑衣系在身上,轻喝了一声,潇洒打马而去。

苏湛望着夏煜渐渐没入雨中的背影,突然感觉到头顶上出现了一片无雨的天空,原来是吴亮已经走过来,帮她撑起了伞。

吴亮的脸色还是像刚才一般肃然,让苏湛好不自在。

刚才地震了,你没吓着吧?苏湛终于打破着诡异的沉默,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吴亮从鼻中哼出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你和夏大人是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苏湛,吴亮沉沉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苏湛更是一头雾水了,不知道吴亮在说些什么:你中邪了啊?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心中也是烦躁,这个吴亮明明不知道我的女儿身啊,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难道朱瞻基已经告诉他了?或者是夏煜已经告诉他了?苏湛自己又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们不会把这种重大的事情随便乱说。

那么,难道是他觉得我和夏煜有基情,因而受不了?苏湛这么想着,倒觉得也能解释得通,这时她离得吴亮很近,都在一个伞下,雨声哗哗,伞下弥漫着二人身上的淡淡香气,苏湛突然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吴亮僵硬的脸颊。

吴亮刹那如同过了电一般,瞬时弹跳开去!你……你干什么!苏湛心中哈哈大笑,果然他是异性恋的卫道者,吓成这样,真是好笑至极。

一直以来的怀疑,此时也得到了印证,遥想那许多时日前的中秋之夜,在门口给自己送酒而又洒了酒的人,不是吴亮又会是谁呢?去年八月十五,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好酒?洒了一地,我可是一口没有喝到。

苏湛抿着嘴,眼眸轻颤,淡淡说道。

吴亮一惊,瞠目结舌道:你怎么知道?苏湛叹了口气,道:吴亮,我一直拿你当好兄弟,而且是仅有的好兄弟。

你知道,我一直不愿与人深交。

我一向认为,人生在世,得一知已足矣。

我现在只对你说,你看到的,并不是真如你所看到的那样,事情总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吴亮讪讪道:我知道。

我只是担心……我有分寸。

苏湛拍了拍吴亮的肩膀,这次吴亮没有躲开,有些肃然的脸上使劲挤出了一个笑容。

苏湛冒着雨回到三娘子的客栈时,秦媚儿在院子里打着伞孑然而立。

翻堦急雨中,月白色的油纸伞下,那盈盈的身影,似要随风飘走一般。

苏湛赶紧上前去,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道:风雨这么大,你怎么穿得这样少?秦媚儿的眸子闭着,反手握住了苏湛的手,道:你回来了,你没伤着吧?没有。

苏湛说完这话,突然发现秦媚儿的耳边至脖颈处有一大块淤青,急道:你怎么了?拿手轻轻碰了一下,秦媚儿急忙疼得一缩。

没事,方才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秦媚儿道,已经擦了药,不碍事了。

苏湛因为自己太忙碌,没法照顾秦媚儿,所以一直让秦媚儿住在三娘子的客栈里,另一方面也比较安全。

但是三娘子也不可能时时盯着秦媚儿,像这种危急时刻,秦媚儿就不小心受伤了。

幸好客栈时木制建筑结构,弹性比较大,在地震中起到了不小的缓冲作用,倒是没有什么大的损毁。

但是这一路赶过来的路上,苏湛倒是见到了路边不少民房坍塌的,很多人在忙着施救。

苏湛觉得心中有愧,她马上又要出远门了,要是有人来照顾秦媚儿就好了,可是,上哪去找能够信任的人呢?这么想着,突然一个人选进入了她的脑海。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语破的在苏湛回故乡帮助赈灾的时候,曾经见过自己小时候的玩伴,一个叫做吴晓月的姑娘,当时就答应她,回了京城,会接她来京城一起生活。

但是世事难料,回了京城,事情出现了种种难以预料的转变。

那时的苏湛,如同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么会有心思再去接吴晓月呢?即便是接了来,恐怕也是连累了她。

如今,事情基本上已经安定下来,纪纲所有的党羽已经伏法,纵然苏湛还一直警惕着汉王朱高煦,但是他却没再对自己有什么动作。

皇上在北.京考察的日子也不短了,恐怕很快就会回来,这下,加上地震,皇上的归期肯定更近了。

这些日子太子的造势的威力已经发挥,非议汉王的奏折像是雪片一般,皇上恐怕已经招架不住了。

此时的朱高煦,能不能留在京城都已经是个问题,哪顾得上苏湛?于是苏湛适时想起了吴晓月,这时,接吴晓月来京城,一方面能照顾秦媚儿,一方面也是帮助了在老家还孤苦无依的她。

事不宜迟,有了这个想法,她去找了以前一直给她送罂粟的镖局,给了他们地址,让他们去接吴晓月这个人来京城。

因为地震的发生,胡广和苏湛的启程日子又推迟了,吴晓月还没来到京城的时候,皇上却已经从北.京赶回了南.京京城,不过这也又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

此时,寒意已经早早笼罩了应天,秦淮河水也变得静谧,有一种冬日特有的萧瑟之感。

沿岸的纸醉金迷,也变得收敛了几分,似乎也悄悄地在冬日里眯着眼睡去了。

这次回京,朱高炽早已吸取了在永乐十二年时失迎的历史教训,早早得出宫,摆出了隆重而繁盛的架势迎接皇上的归来,并且赶紧把自己监国的位子交出来。

皇上朱棣这次也没有再如前年那般为难朱高炽,此时朝中参议汉王朱高煦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早已不胜其烦。

幸好北京宫殿施工还算顺利,西宫已经开始建造,给自己灰暗的心情添了一丝亮色。

而地震过去了这么久,南.京灾后的抚恤工作早已井井有条地展开了,朱棣对太子的工作表示了肯定。

太子表现得谨小慎微,时不时还帮朱高煦说说好话,似乎没有要对朱高煦落井下石的意思。

可是苏湛知道,一切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般风平浪静。

虽然太子身边多是些文官,但是这些文官最擅长的就是杀人不见血!时已入冬,天气寒冷,内阁门房通传的小太监只坐在炭火盆边打着瞌睡,天色灰蒙蒙的,屋外的阳光并不强烈。

突然一声皇上驾到!的呼叫吓得他一个激灵,急忙扯着嗓子呼着报了进去,出门迎驾时,皇上的玉辇刚刚在寒气中遥遥看着个影子。

这时候,内阁里除了杨士奇,户部尚书蹇义也在,两人正在议事。

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苏湛,此时却也在这里。

她正在等待内阁首辅胡广,要商议出发去武当的事。

却没想到,皇上朱棣却突然来了内阁。

几人都急急忙忙出门去迎,小北风刮得正紧,从暖意融融的内阁屋里一出来,身上不禁打了个寒战。

皇上下了玉辇,将手中抱着的暖炉丢给旁边的一个太监,收了收披着的紫貂大氅,冲着立着迎他的几个人点了点头,就进了屋子。

几人随着皇上也赶紧进了屋。

明黄锦衣,紫貂端罩,九五之尊的富丽堂皇让屋内顿时显得更加珠光宝气起来,皇上见苏湛在此也是微微一愣,但是对她还是有些印象,随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苏湛如实回答道:臣在等胡大人回来,商议去武当之事。

朕吩咐了多长时日了,到如今都没启程。

朱棣的语气中虽带了些许薄怒,倒也并不严苛,好像心思并不在这些上面。

苏湛觉得皇上来了肯定是有朝廷要事要商议,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正想告辞,却听朱棣道:都坐吧。

此言一出,苏湛也走不了了,只好谢了皇上,跟着大家一起规规矩矩地坐下了。

朱棣随意翻了翻书桌上的一些折子,对蹇义道:朕最近听到很多汉王行为不端的传闻,你听说了么?蹇义吓了一身冷汗,虽然太子朱高炽很是低调,但是他只怕说错了话,此时忙道:臣不知。

朱棣眯着眼睛看了看蹇义,倒也没有追问,转头问杨士奇道:你听说了么?杨士奇的目光很冷静,从容道:臣与蹇义都是侍奉东宫的,其他外人不敢对我俩谈论汉王的事情。

朱棣微微皱了皱眉,眼神中流光清淡,看不出是如屋外风雪一般阴冷还是如屋内火炉一般温存,此时静静地只听着杨士奇的回话。

苏湛在一旁如坐针毡,自己一点都不想趟这趟浑水,她一直以来想保持中立,但是随着日子的一步步推移,她渐渐发现了,这是一个只有两个阵营的游戏,她必须要选择一个阵营,否则就无法生存,而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进入了太子的阵营。

朱棣望了望苏湛,道:朕听说汉王在街上纵容他的亲军肆意妄为的时候,你在当场?苏湛一愣,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向自己发问,只好回道:是。

你怎么没有规劝?皇上的语气仍是柔和。

臣已规劝,苏湛道,只是臣的话,汉王殿下断断是不会听的。

苏湛在心里叹了口气,朱高煦,你先前对我不仁,如今也别怪我不义了。

皇上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些,道:朕给他封了地,可是他喜欢应天。

杨士奇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皇上两次派遣他就藩,都不肯赴任。

现在知道陛下要迁都,马上就请留守南京。

这些请陛下仔细考察他的本意!此言一出,苏湛心中暗暗吃惊,不禁向杨士奇的脸色望去,他的脸色淡然镇定,看不出丝毫偏袒或非议的神色,显得正义凛然。

真是姜还是老的辣!朱高炽身边有这等人才真是老天都助他一臂之力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棣的脸色阴阳不定,这马上要进行迁都,朱高煦又如此胆大妄为,还想在应天留守!留守也就罢了,他还养着那么多兵马,是要做什么?朱棣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么一想,更是怒从中起,虽然压抑着怒气又谈了几句闲话,但是脸上的阴沉怒色却直到离去回宫的时候都没有散去。

俗话说,人要是倒霉,真是喝了凉水也塞牙。

待到朱高煦闲了下来,要想再惩治一下那个叫苏湛的小蝼蚁时,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以为他的老爹正在忙着召集文武群臣集议营建北京,没空顾及自己的时候,却没想到,皇上却突然下令,夺其冠服,囚系于西华门内,革削其左右二护卫,其所募军士全部调往居庸关北!寒风呼啸,当他在隆冬中躬身立在自己的豪华府邸前接旨的时候,牙都快咬碎了!他看到了那在宣读圣旨的太监旁边,一身薄甲在风中飒飒而动、熠熠发光的那个人,眼神中透出的无限轻蔑和意气风发,那人不是苏湛又是何人!那个时候,苏湛是怀着悲悯的眼神望着可怜巴巴的朱高煦的,哪里知道就这么平凡的一瞥,却早已把朱高煦气得七窍生烟了!第一百四十五章 贤良淑德吴晓月到达京城的时候,容貌显然是精心雕琢过的,虽然一路风尘仆仆,又不是坐的什么高等舱,但是苏湛见到她的时候,还是觉得出乎意料的清丽可人。

冬日里天擦黑的早,苏湛静立在客栈前,天际缕缕的晚霞,如水面涟漪般沉沉浮浮地浮漾起来,把素净的长空侵染得五光十色、炫彩夺目起来,四下却渐渐渗起黑,像在宣纸上滴落的浓浓墨汁,悄无声息地慢慢晕染开来。

吴晓月从马车上掀了帘子,缓步下了车来,她穿的是青色的百褶裙,虽说衣料并不华贵,却真心干净,恰到好处的剪裁也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意,快走了两步紧紧握住了苏湛的手,随即似乎又顿时觉得不恰当,马上松了开,恭敬福了个身,道:苏大人。

苏湛脸上带着笑,道:这里没那么多礼节。

吴晓月脸上的拘谨才又稍稍放松了些,在苏湛和车夫交代什么的工夫,她抬头向着眼前已经掌了灯的客栈望去,这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这客栈里透出绒绒暖暖的鹅黄光芒,屋外的灯笼红彤彤的,也尽是暖意。

她双手拢了起来,哈了哈气,对送走镖局的师傅又走到她身边的苏湛道:你住在这里?我不住在这里,只是你要是去我家里住,只怕别人说什么闲话,毁了你的清誉,你在这里,还比较安全,有人作伴。

苏湛笑着答了,引着她进了屋,到了秦媚儿的房里。

秦媚儿早已得知苏湛要带来一个女子,此时也是静静坐在屋里等候,听到门声,立即盈盈地站了起来。

吴晓月见到屋里的女子心中也是吃惊,虽然她眼睛看不到,脸上也有若隐若现的疤痕,身上穿着的颜色也是素净,但是从她的娇嫩肌肤和惑人身段可以看出,她曾经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她的衣服衣料及头上戴着的首饰都是做工考究、十分精致。

她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不免有点自惭形秽起来。

苏湛互相给她俩介绍了彼此,秦媚儿落落大方地和吴晓月攀谈起来,吴晓月起初有些羞涩,但慢慢地也相谈融洽起来。

苏湛和吴晓月交代了一番,自己过段时间要出远门,秦媚儿身体不便,需要她照顾一下,她自然满口答应。

苏湛还特意对她说道:这不是叫你来当丫鬟,只是朋友间互相帮助,你不要想多了。

吴晓月笑道:我自然知道。

这边都交代妥当,趁着宵禁的时辰还没到,苏湛在迷蒙的夜色中回了家,遥遥地就看到家门口有一盏萤火,走近了,才看清是吴亮立在门口,风已乍起,他正冻得跳脚,手中的灯笼被抖动得一晃一晃。

见苏湛回来,吴亮提起地上搁着的一个食盒,道:给你带了好吃的,御厨新做的红枣酥脆糕饼。

苏湛轻轻笑了笑,吴亮已经许久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样子了,这一刻,感觉之前对他的变化的感觉只是错觉,他一如既往,从未变过一般,苏湛心里忍不住一暖,还是打趣道:吴大人怎么这么厉害了,御厨房都是随随便便进出的。

你这张刻薄的嘴啊。

吴亮嘿嘿笑着,快开门,冻死我了。

苏湛笑着开了门,进了屋点上炭火,没多久屋里就暖和起来,吴亮一直围着炭火炉搓手,貌似不经意地说道:汉王这回被太子整的不轻。

苏湛深深望了吴亮一眼,吴亮没有抬头,脸上带着孩子般天真的表情,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红彤彤的炭火,苏湛随口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再谈。

苏湛。

吴亮突然抬头道。

苏湛正站着,离得吴亮不远,回首望去,吴亮却又吞下了接下来的言语,脸上有片刻的纠结,却终于还是浮上个勉强的笑容,道:你去武当的天气可冷了,你要注意多带衣服。

纵使这样片刻的欲言又止让苏湛的心里浮上了几丝狐疑,但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又畅快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吴亮就赶着宵禁之前回去了,吃着吴亮送来的红枣糕,香甜绵软,入口即化,苏湛自嘲地笑了笑,也许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当苏湛再见到王彦的时候,可真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

若不是王彦带着举报纪纲的证据在恰到好处的时刻去了北.京,还不知纪纲什么时候能够伏法。

虽然苏湛早知道王彦是太子的人,但是他对自己的情谊是不容分辨的,此时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一眼望不到边的宫城之中,目送着他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当班的尚宝监,冬日的风吹在脸上,似刀一样丝丝疼痛。

冬日里的阳光洒在他的三山帽上,他的背影一时间显得格外憔悴和疲惫,苏湛暗暗叹了口气,这一路走来,每个人都是心力交瘁。

正这么哀愁想着,转身时,却发现身侧已经站了一个人,赤红的衣摆下那一双皂皮靴还绣着繁复精致的云纹,苏湛一惊,抬头一看,竟是朱瞻基。

臣有罪,没有看到长孙殿下,失礼之处,望殿下责罚。

苏湛赶紧行了礼。

是我悄悄走过来的,朱瞻基脸上带着笑意,你有什么罪?朱瞻基的身后跟着王瑾,王瑾此时眼睛也是一眨一眨的,饶有寻味地望着苏湛。

你什么日子启程去武当?就是这些日子了。

嗯。

朱瞻基点了点头,突然说道,我要去见左都御史刘观,你要一起去吗?苏湛一愣,心道,你见谁关我什么事,我去做什么?我有这么闲吗?但嘴里也不好这么直接回绝,便委婉道:殿下见刘大人定有要事,臣恐怕不便参与吧。

朱瞻基唔了一声,又笑道:是好事,不是要事。

苏湛一怔,这才注意到朱瞻基穿得浑身红艳,全然不同与以前的清淡,此时也涌上了一丝好奇,道:什么好事?朱瞻基的嘴角带上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目光中似乎噙着笑,但是眉宇间却淡淡的,道:你知道刘大人有个幺女么?出脱得亭亭玉立,贤良淑德,正是该出阁的年纪。

这句话慢悠悠地飘了出来,苏湛觉得瞬间仿佛天际的浮云突然落到了眼前,自己如同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云层,开始听不清辨不明起来,难道朱瞻基自己找了个心仪的姑娘,要立妃?不自觉地,脸上带上了笑,苏湛躬身道:贺喜殿下。

朱瞻基轻轻干笑了两声,道:我有什么好贺喜的,我是看锦衣卫指挥使夏煜那么大年纪尚未娶妻,我正准备去做这个媒呢!第一百四十六章 冷锋过境苏湛瞬时觉得脑袋嗡得一声,不自觉地有几分眩晕,强自镇定下来,淡淡道:这样啊。

那得恭喜夏大人才是。

朱瞻基的眼中似有深意,仔细盯着苏湛的脸色,看着她脸上顿时涌出的刹那间强自掩饰的失落和震惊,心头莫名有一丝带着恼怒的抽痛,道:是啊,得好好恭喜他才是,只是只怕夏大人成婚的时候苏大人还在武当没有回来吧?这样一件热闹喜事你却参与不了,真是可惜。

苏湛觉得胸中像是也堵上了棉花,喘息一下都觉得困难,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她看了看朱瞻基清亮的脸庞,像白玉一般皎洁的脸庞,此刻全是冷意。

而两人的目光对视间,苏湛已然瞬间明了,一切言语都不需要了。

原来竟是如此。

怪不得吴亮在夜里突然来找自己,明明没有急事却又欲言又止,原来朱瞻基知道了自己和夏煜走得太近,他这么做,是想除掉夏煜这个情敌。

苏湛苦笑,朱瞻基身为未来天子,天下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又为何要至如此?他才十几岁的年纪,将来大把的美好时光,何必虚掷在莫须有的情感上?难道排除了一个夏煜,自己的心就会毫无保留地放在他的身上吗?想到这里,苏湛自嘲的悲切笑声却再也抑制不住,飘乎乎地从樱桃小口里溜了出来,如一串银铃一般回响在这金殿宫闱之间。

这一笑,却把朱瞻基给笑懵了。

苏湛笑得眉眼也是弯弯的,可是眼角却带着淡淡的嘲弄,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朱瞻基终于恼怒了,低声道:你笑什么?苏湛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身子轻轻靠近了朱瞻基,他一愣,但是没有躲,任着她的香气萦绕在自己身侧,她轻轻靠近他的耳畔,压低声音道:你何至于如此?朱瞻基轻轻笑道:苏湛,我小时候曾经特别喜欢吃白雪糕,那糯糯软软,入口的滋味最是不舍。

可是后来,我发现一个小太监尝尝趁我不在偷吃我桌上的白雪糕,你猜,那个小太监后来怎么样了?朱瞻基的吐息间,清清淡淡,隐隐带着菊花茶的清香,但是却无端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如同这寒风一般彻骨。

苏湛咬牙低声道:你以为你能左右别人的幸福么?冷风拂面,朱瞻基负手立着,寒风卷起他的裙角,飒飒而动,他没有再回应苏湛,而是阔步向前走去,只把苏湛晾在当场。

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在外人看来,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苏大人,你知道我现在最讨厌吃什么么?没等苏湛回话,他眸如秋水,接着淡淡一字一顿道:白雪糕。

苏湛回到家时,仍觉得太阳穴在一突一突,像是受了风寒,隐隐有些头痛,喉咙里也像是冒了火,灼烧得疼。

干咳了两声,却觉得发声更哑了。

索性不去管,咕咚咕咚灌了些热水,把官服卸下,换了一身街头小百姓的绿底贴里、青蓝色的棉絮搭护,外面套了件素色长衫,到了街上。

她迷茫地转了几圈,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夏煜的家门口,住处虽然离得近,苏湛却一直都没有来过,这第一次来,却在门口久久徘徊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

此时夏煜的府邸已经完全不同于往常,高高的府门上面高悬着夏宅二字,门上的兽首和门前的石狮子都张着血盆大口,像是要把人侵吞了一般。

角门里时不时有些挑着蔬菜扁担的家丁进出,显得府中很多事情忙碌似的。

如今夏煜的身份不同以往,府邸也变得气派了起来,苏湛在门脚处踟蹰的时候,有个家丁模样的小厮便主动走了过来。

这位爷,您在这里是等我家老爷么?这天冷,我家老爷一时半刻也回不来,要不进屋等吧。

不,苏湛摆了摆手,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见了他又要说什么呢?想来想去也不过是恭喜二字,又有什么意思。

悻悻地转回了家中,收拾了一下行装,苏湛直接去了胡广的府邸。

上一次来时还是夜里穿着夜行衣来打探消息,这次却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一转眼,都快两年了。

到了胡府的正厅里坐了片刻,苏湛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对劲了,脚底像踩了棉絮一般,手脚阵阵发冷,骨节里酸痛。

胡广见到苏湛时被她红彤彤的脸吓了一跳,伸手一拭,愕道:苏大人烧得厉害啊!苏湛这才知道自己原来竟是发了烧了,怪不得浑身不得劲。

胡广叫管家收拾了个房间,让苏湛进去休息,又请了大夫来,抓了药让厨房熬药,好一顿忙活。

苏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烧得难受,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迷迷糊糊在胡广家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两日,才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待到夏煜得知了苏湛和胡广要出发的日子,急匆匆赶到胡广府的时候,管家却告诉他,苏大人早已收拾好随行的东西和胡大人上了马车,估计马车已经到了城门了。

夏煜马不停蹄地赶到聚宝门,城门下熙熙攘攘,分不清哪个是苏湛的马车,夏煜喝了一声,纵马到了城墙脚下,亮了亮腰牌,问那看城门的官兵道:胡大人出城了么?那官兵见了腰牌急忙行礼,恭敬道:回大人,刚出城。

夏煜的眸子中似闪过一丝隐痛,点点头,纵马出了城,官道上风沙滚滚,疾驰的马车后卷起条条灰龙。

苏湛!苏湛!夏煜策马狂奔,视野中已经出现了胡广的马车,可是那马车也是疾驰中,只越行越远,难以赶上,只得大喊。

马车上胡广似要掀开帘子,对着在对面闭着眸子的苏湛道:苏大人,我似听到有人叫你。

苏湛缓缓睁开了眸子,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却又转瞬淡笑道:胡大人,风尘大,别开帘子了吧。

自己又挪了几分,到了轿帘处,对轿前纵马的车夫道:再快些!风吹得那轿子发出微微呜咽的声音,车轴吱呀,车轮轰隆隆响着,苏湛又闭上了眼睛,心中只回响起一句很久之前听说过的话:风一到,我就走,再也不回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道骨仙风冬日的碧空显得格外澄净,经过一路的跋涉,在隆冬时节里,苏湛和胡广终于到达了武当山。

武当山的道长碧云已经在山脚下带着一帮弟子等待着胡广一行,胡广下了车,也免不了寒暄起来。

武当金殿建成,贵派气势更盛,武当山上又添圣景,真是可喜可贺啊!是啊是啊,胡大人,同喜同贺啊!假如不是皇上眷爱,我武当又哪来这宏伟的金殿,胡大人屈尊降贵,不辞辛劳,亲自监督这金殿建造,如今终于完工,这一切都是皇上圣恩。

碧云大师客气客气啦。

胡广不禁笑了起来。

苏湛打量了一番那碧云大师,白须白发,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这说话却和自己差不多,世俗得很,马屁都快拍到天上去了。

胡广却很是受用,和那碧云两人一路说着,拾阶而上,凛冽寒风阵阵袭来,两边树木并不萧条,在冬日里干枯的枝桠被掩映在长青植被中,一眼望去,却还是绿色。

到了南岩石栏凭栏远眺,那众星捧月的群山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那一片迷蒙无尽中,顿觉芸芸众生的渺小卑微。

跟着胡广参观完绝世的石雕建筑天乙真庆宫,又移步到遥遥相对的展旗峰下,恢宏的紫霄殿中。

仰望大殿顶部,彩绘缤纷、富丽堂皇,三十六根杉木巨柱,高高支撑着整个大殿,预示着三十六个天罡星宿甘愿为真武大帝效力。

那武当山山峰总体像个火焰,而北方在五行里属水,真武又称为水神,因为水对农业的巨大作用。

在民间有着浓厚的膜拜基础,真武神像立于峰顶,在火上有水,水火交融,天下太平。

古人讲究君权神授、奉天承运,在这样的政治策划下。

朱棣重视武当山。

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方面,朱棣用极刑镇压了骂他篡位、夺嫡的建文旧臣,但他知道要使士大夫阶层再不反抗,单凭武力是不够的。

必须用道教的神佑之说使靖难继统合法化。

另一方面,由于玄武神在整个中国南方有众多的信徒,宋元以来。

玄武是南方信徒极多、香火极盛的道教大神。

朱棣用武力以北统南,为了改变南方群众对他的不良印象并收买民心,故大修武当道教宫观。

站在万山之巅的峰顶金殿前。

面对那匾额上的竖着的金殿两字,苏湛不得不为这巧夺天工而折服。

重檐屋殿,九彩斗拱,本来这是皇家才能使用的建筑模式,但是由于朱棣的重视与批示,在武当的建筑里也能见到这样繁盛的规模。

明亮的鎏金在光下耀眼夺目,气势浑宏。

进了殿内。

那铸件精巧,根本看不出是铸造好才运上山来插合起来的。

像是浑然天成一般。

左边是签房,右边是香房。

即使殿外山风呼啸,殿内密不透风,那香烛火苗纹丝不动,随着香炉大鼎中的香烟袅袅,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氛氤氲开来。

在胡广和碧云就座论经讲道的时候,苏湛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凭栏而立,望着在一片寂寥冬色中的群山,苏湛的脑海中却回忆起了京城里的一幕幕。

与夏煜的初次相见,是在气势恢宏的午门之下,在受刑官员的惨叫声中,他漠然的神色历历在目。

而后来,他一度像是在角落里的影子,总是在背后默默注视着自己,悄无声息的。

他的关怀轻柔地如同春风一般,当毫无察觉之时,却已无处不在。

寒风吹得苏湛的脸庞有几分生疼,这般凛冽如同朱瞻基一般,初见时他是月下那翩翩少年,可是皇权之下,他即便不动声色,如今想来也是步步皆殇。

胡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和她并肩而立,望着那云雾袅绕,缓缓道:天大地大,上哪去寻张三丰?苏湛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道:胡大人没有问碧云道长?我自然问了,胡广叹了口气,可是他说太师祖云游天下,难以得见真身。

苏湛点了点头:不知道张三丰多大年纪了,下官看那碧云道长都年逾不惑了吧?胡大人看了一眼苏湛,道:据说已经一百六十多岁了……啊?苏湛听了差点厥倒,好家伙,这要是能找到,也是鬼魂了吧?怪不得都不见真身,这一百六十多岁,连后世的吉尼斯世界记录都没有那么高龄的人,这怎么可能呢?苏湛叹了口气,原来真是白跑一趟,民间传说不可信啊!虽然说胡广找不到张三丰又要挨朱棣一顿数落,可是如此看来,即便被朱棣数落到死都是找不到的吧。

胡……胡大人,这风光如画,如果胡大人没有其他要事的话,下官想要四处走走,不知可否?虽然苏湛的官阶远在胡广之下,但是趁着锦衣卫的威名还未全数散去的时候,在胡广面前说上两句话,还是有这个资本的。

胡广点了点头:我随你一同去吧,冬日的武当,我也还没有游过。

苏湛暗暗头疼,你个中年男人,怎么和个胶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此时却也只好道:那自然甚好。

风阵阵,云悠悠,两人甩开了那阴阳太极不离口的道士们,踏着山路进了深山。

丝竹声声,应天城里熙熙攘攘。

人们纷纷为储备年货准备着,在城角的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里,秦媚儿在窗前立着,遥望着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的碧空,自苏湛离了京城,她常常这样矗立望着,也不知在凝望什么。

吴晓月端着茶水进了门,见到秦媚儿在窗前立着,急忙走过去关了窗子,拉着秦媚儿到桌边坐了下来,因为寒风凛冽,那秦媚儿的双手已经冰凉。

吴晓月把暖炉拖得离她们近了些。

道:你要小心,成天叫冷风打得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我可真是忙不过来了。

秦媚儿点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你从夏府回来么?夏大人的病怎么样了?吴晓月喝了两口热茶,才道:好多了。

我真是不明白,我看着夏大人的年纪也不小了。

年轻有为。

官途也是如日中天,为何还不娶妻反而去求皇上不要让他娶妻?这寒冬中的,在屋里我都嫌冷,更何况他日夜跪在殿前。

不受了风寒才怪呢!秦媚儿低着头只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想,他一定是有了心上人了。

吴晓月肯定地猜测着。

不过为什么他又不和他的心上人在一起呢?他这样一表人才的,天下还有女人不愿意么?秦媚儿细细抚摸着手中的青瓷茶杯,缓缓道:有时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有什么不简单的。

如果相爱,为什么不在一起?我觉得这事情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难道没有媒人么?我娘曾经说过,有些东西,自己不去争取,永远也到不了自己手里。

吴晓月撇了撇嘴,想当时。

自己在老家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听到了京城有官员到家乡的消息。

千方百计才接近了苏湛,这才有机会来到了京城,要不然老死在家乡恐怕也没人管了。

这回来了京城,定要嫁个好人家,以后不愁吃穿,再也不用受苦了。

女人不在深闺中依靠个好男人,像苏湛这样子,徒叫人担心。

吴晓月撅了撅嘴,苏湛带着浅笑的脸庞又浮现在了自己眼前。

秦媚儿笑道:你也知道,苏湛并不是那种在闺房里绣花的人。

我觉得一个女人就该相夫教子,有个好男人就嫁了就算了,比如夏大人这样的。

吴晓月一拉开话匣子,关也关不住,成天刀光剑影的怎么能好?这些日子和吴晓月的接触,虽然看不到吴晓月的长相,但一开始总觉得她是个婉约的姑娘,可是随着接触的时间变长,却发现她骨子里有股钻营的泼辣劲,虽然算不上厌恶,但是此时的秦媚儿还是皱了皱眉,道:女儿家不要胡说了,小心叫人听了去,以为你恨嫁,怕嫁不出去呢。

吴晓月咯咯地俏皮笑了两声,又把手拢在火炉上烤了烤,目光也穿过窗棂飘到那狂风吹得颤抖的干枯枝桠上去,低声喃喃道:也不知苏湛现在怎么样了……武当群山中,有一架悬空的木栈桥正在吱吱呀呀地在空中晃悠,木栈桥的两侧和底部都拉了手腕粗的铁锁链子,但是依然掩饰不住这木桥板的恐怖。

木桥的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如果一不留神掉了下去,恐怕连尸骨都找不到。

苏湛本来已经到了桥对岸,可是回头一看,胡广却还在木桥中间蹲着,大冬天的,冷风吹得紧,可是他的头上却汗水淋淋,恐怕就差哭爹喊娘了。

苏湛无可奈何,只好回去接他一起过桥,可是这胡广却打死也不动,就在桥中央蹲着不敢挪步!苏湛心中不禁吐槽,你有恐高症你早说啊!你这走到半路才突然据守这可怎么是好?胡大人,苏湛苦口婆心,是您说的看到对面那山峰上有张三丰大师的题字,才要过去看看的,怎么能在这里止步呢?咱不看了也好,那咱也得回去啊!不……不……胡广嘴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苏湛只能听清几个不字。

胡大人,你这在这蹲着也挺久的了,这桥越晃越厉害,岂不是更难走?来,我拉着您,没关系的。

苏湛握住胡广的手,他的手因为恐惧微微颤抖,手心全是黏腻的汗水。

您别往下看,就看前面。

胡广被苏湛娇嫩的小手拉着,没来由地壮起了胆子,慢慢开始挪动,脸上已经被冷汗全清洗了一遍,面色煞白。

待到终于拉着胡广到了对面的山上,连苏湛的额头都出了一层细汗,这胡广的胆子太小了,他闺女倒是一点没遗传,比起他女儿连耳朵都敢割,他真是胆小如鼠啊!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两个人,差距怎么那么大捏?胡广此时怎知道苏湛心中的打趣,他喘了几口粗气,脸上终于又有了些血色,到了刚才遥遥看到的张三丰的真迹面前,细细打量起来。

苏湛的脸上也浮上了疑惑,这张三丰也太吝笔墨了吧,这巨石那么大地方,却只刻了两个字:正邪!胡广长叹一声,道:儒离此道不成儒,佛离此道不成佛,仙离此道不成仙,人能修正身心,则真精真神聚其中,大才大德出其中啊!苏湛满头雾水,不知道胡广怎么从这两个字中看出那么多涵义的,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天际的霞光已经慢慢浮了上来,将云层染得色彩斑斓、瑰丽异常。

胡大人,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唉,是,是。

胡广又围着那石头转悠了两圈,也没看出更多线索来,想起找不到张三丰又要遭到朱棣的训斥,又哀声叹气起来。

这来的路上克服了恐惧,回去的时候通过吊桥便顺利得多了,虽然胡广的步子还是有些慢,但总算不在中间蹲着不敢走了。

苏湛本以为这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接下来就该是回到碧云道长那里享用晚宴佳肴,然后进暖暖的被窝好好睡一觉,却没想到这短短的归途还会发生变故。

第一百四十八章 铁树开花在回武当金殿的山路上,黄昏的光晕打在苏湛、胡广二人的背影上,给萧瑟的山景平添了一抹亮色。

一路荆棘,山路坎坷,小路很窄,旁边就是陡坡,两人都是小心翼翼,可偏偏在个拐角处胡广脚下打了个滑。

他这一身形不稳,苏湛急忙去扶,胡广倒稳住了,苏湛却因为反作用力往后一仰。

苏大人!在胡广的震惊呼喊声中,苏湛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心引力使得她向下而去,她向上在空中挥舞的手尖只触到胡广的一片衣衫,却又没有丝毫作用,继续向下倒去!只觉得周身被石头、枯草划得生疼,苏湛像个车轱辘一般打着滚向山下滚去,幸好山体不是一味的斜坡,在中间还有些平台,苏湛终于停了下来。

这一停,她更觉得浑身骨头如同散了架子一般,疼得厉害。

脑袋嗡嗡作响,嘴中也是血腥气一直上涌,往上一看,树枝掩映,已经看不胡广的身影,只隐约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呼喊:苏大人!苏大人!苏湛撑着力气,喊了句:我……我在半山腰。

胡广听到了苏湛的回音,话语中又惊又喜:你没事吧?苏大人!苏湛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腕一动就疼得厉害,不能走了,也不知道是断了还是扭着了。

胡大人,找人来接我!好好,苏大人,你坚持,我这就去找人!胡广撂下这句话,后面就没有声息了。

想必是去道观里找人了。

苏湛叹了口气,仰头又望了望天,这天色逐渐黯淡下去,夜里山风更紧,要是不抓紧时间这一夜非冻坏了不可。

去年在山-西的冬天,因为条件恶劣。

手上已经起了冻疮。

这天一冷,就冻疮发作,难受不已。

她又活动了一下身上的筋骨,觉得胸腹中的疼痛稍轻了点。

幸好摔得不狠,要不然内脏破裂就是神仙也无药医了。

想到这里,顿觉屁股底下软软的。

脑中不禁浮上疑惑,是啊?为什么没觉得摔得疼痛,反而是沿路的划伤痛得厉害?这软软的……苏湛心底浮上一丝恐惧。

慢慢挪开屁股,回身低头望去!自己竟然坐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身着白衣,黑色的帽子中还露出了雪白的发丝,此时正趴在地上,看不清面容。

苏湛想大叫,却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那人。

那人一动不动。

不是吧?我压死一个老头?苏湛这回真想哭了,急忙把那白发老头翻过身来。

那老者面容倒是细嫩,保养得倒好。

苏湛拭了拭那老者的脖颈,脉搏依稀可见。

大爷,老大爷!苏湛边喊边掐人中,又推又敲。

哎哟哟!那老者终于呼出声来。

老大爷,你没事了?你……你是谁?那老者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满脸惊愕。

我……我叫苏湛,我刚从上面掉下来……见到你在这没气息的……苏湛伸手指了指上面。

哦,老者恍然悟道,你这脸上怎么全是血,你没事吧?苏湛一听,拿手一摸,原来刚才下来的时候头已经磕破了,现在血流了一脸,怪不得吓人家老人家一跳。

我没事,过会就有人来接我了,我好像脚扭了。

哦?老者道,我看看。

说着,不由分说地把苏湛的腿搬了过来,像模像样地捏了几下,道:确实是脚扭了,还好没断。

苏湛此时心思一点也不在自己身上了,又仔细瞧了瞧老者,道:老人家,你……你自己……没事吧?老者似乎莫名其妙:我没事啊,我有什么事?我正在这睡个午觉,你突然出现,还把我吓了一跳。

哦……哦……那就好。

苏湛心道,这个老人可真是不一般,自己从高处落下来,砸到他身上,他居然如同隔靴搔痒一般,一点都没感觉出来。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着高处又传来喊声:苏大人,苏大人!这里,我在这里!苏湛一听是救她的人来了,急忙回应道。

那老者一愣,道:你是官府的人?是。

苏湛老实说道。

那老者点点头,道:救你的人来了,你没事了,那我走了。

说着,站起身来,轻轻扫了扫身上的尘埃,就要离去。

这一站起来,苏湛才注意到这位老人身形很高,步履矫健,方头大耳的,再加上白衣胜雪,在风中飘飘欲仙,真如同神仙一般。

老人家留步。

苏湛道,老人家随我一起去找大夫看看吧,实不相瞒,我刚才从上面掉下来,是……砸到老人家您身上了,别再伤了什么的。

那老者哈哈笑道:你放心,我没事。

那不行,我不放心,还是检查一下吧。

你这年轻人倒是有意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一阵,那胡广却已经和一行人从旁侧来到了苏湛的身前,见到苏湛正和一个穿着白衣的人拉拉扯扯,觉得心中怪异,却也没多想,只赶忙又疾走了两步,他身后的碧云道长更是积极,胡广还没过去,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苏湛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当苏湛咬牙依靠着碧云站了起来,正想赶紧回道观诊治一番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周遭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她转头一看,周围除了自己的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位白衣老者!寂静了片刻,突然一齐迸发出喊声,刹那响彻云霄!张天师!苏湛觉得自己差点又没站住!不是吧?自己砸中的这个老头居然是张三丰?!等等,不对,不对。

张三丰是一百六十多岁了,虽然面前的这个老头白发白须,但是怎么看也就是不到七十的年纪,怎么会是张三丰?胡广此时说话已经结巴了:真……真的……真是您?张天师?我……我是奉……奉皇上之命……命请天师去宫里……讲……讲道。

苏湛暗暗鄙视了胡广一番,要是面前这个人真是张三丰,那也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怎么可能有人活到那么大年纪呢?此时和碧云道长一起随行的小道士也纷纷施礼。

口中甜甜叫着祖师爷,那眼中放出的光亮,和追星族一模一样。

苏湛还是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这一切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以前只听说天上掉馅饼。

没听说从天上掉在馅饼上,可事实就在眼前,自己掉在了馅饼上。

还是个大馅饼。

张……张天师,纵然自己心里对他并不相信,但是此时要是再不说点什么话就太说不过去了。

刚才在下得罪了,望移步观里一叙,容我凭茶请罪。

那老者皱着眉,似乎很不愿意去,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只道:走吧。

说着,迈开了步子。

先行向着山上走去。

碧云道长让一个小徒背着苏湛,几人紧跟着张三丰而去。

胡广脸上还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意。

望着苏湛像是望着个大元宝一般,连声低语道:苏大人真是有福之人,有福之人。

苏湛在那小道的背上忍不住翻起了白眼,我这脚都为了你歪了,走路都走不了了,你还说我有福,再说了,这个人是不是张三丰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不是冒充的?对了,说来也怪,为什么他们都一口咬定这是张三丰?把疑问低声问了胡广,胡广却又疑惑地看着苏湛,低声道:道观里到处都挂着张天师的像,难道你没看到么?更何况我们来的时候不是也带了画像了么?苏湛撇了撇嘴,自己在后世看照片看习惯了,到这里来了这么些时日,还是没习惯看画像,总觉得不像,看不出真人的模样,此时只好闭口不言。

她努力回想起来之前,那卷宗上关于张三丰的描述:丰姿魁伟,大耳圆目,须髯如戟。

无论寒暑,只一衲一蓑,一餐能食升斗,或数日一食,或数月不食,事能前知。

游止无恒。

苏湛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这描述,这不就是和神仙差不多了?到了峰顶,旌旗飘飘,天边的残阳正在尽着最后的努力将余晖洒在山上,那金顶在夕照中,光芒万丈,真是耀眼夺目,美不胜收。

在金殿前,极目四方,八百里武当秀丽风光尽收眼底,群峰起伏犹如大海的波涛,武当山奔涌在静止的瞬间,众峰拱拥,八方朝拜的景观神奇地渲染着神权的威严和皇权的至高无上。

张三丰点了点头,道:皇上建的不错啊。

苏湛听了差点吐血,你这装AC之间的功力确实不错啊,这等巧夺天工的古建筑在你眼里不过尔尔啊,就得了个不错的评语,语气清淡,仿佛羽绒拂过一般,太轻飘飘了。

进了殿中,几人都落了座,张三丰更是坐在最尊贵处,自不必说。

那胡广好言说尽,说朱棣仰慕他的神迹,才建了这样的金殿云云,说得好像朱棣想张三丰想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苏湛本来应该去就医的,可是为了张三丰也强自撑着,只是略略包扎了一下头上受伤的地方,此时也坐在一旁,听到胡广这样的马屁觉得浑身发麻。

张三丰估计也是听得烦了,只淡淡道:你且回京见驾,言我即去便是,不必多虑。

胡广这回得到了张三丰的承诺,几乎感激涕零,嘴中的谢意不绝。

张三丰却似乎已经疲惫,又听着那碧云做了几句汇报,就要离去,苏湛巴不得会议快点结束,自己脚腕疼得厉害,如同要断了一般。

见张三丰走到门口也急忙站起来送行,却一个没站稳要摔倒,那张三丰是何许人也,此时一个迈步就稳稳托住了苏湛的胳膊。

苏湛心中暗暗赞叹真是好功夫,嘴里也忙道:谢谢大师,在下失礼了。

张三丰笑道:有伤在身就不必这么多礼节了。

说着,点点头,迈开步子又往门外而去。

苏湛心中笑了笑,不管这个老头是不是真正的张三丰,可是他的那种气派,却是一般人做不来的。

正低头想着,却突然看到地上有个小册子,正是刚才张三丰站的地方。

不会吧?张三丰掉了什么武功秘籍了?苏湛赶紧咬牙挪动着去捡了起来,定睛一看,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揉了揉眼,又仔细一看!那小册子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实验记录。

简体字!苏湛觉得脑袋中轰隆隆如万千铁蹄奔踏而过,周遭的声音全然已经听不清楚,心中呼天抢地喊道:不是吧?!张三丰!穿越又见穿越?第一百四十九章 了然于心那一刻苏湛觉得混混沌沌的,不知自己是怎么张口叫住的张三丰,然后将手里的小册子还给他的,四周的人影纷纷扰扰,那熙熙攘攘的言语声离得自己时远时近。

张三丰见那册子叫苏湛拾去了,也并不在意,自己的这本实验记录也不知叫多少人见过了,但是他们都觉得看到了天书,里面的字一知半解的,也看不明白。

张天师,在下……想借一步说话。

苏湛终于稳了稳神,一瘸一拐地追上了张三丰。

其他人都觉得奇怪,刚才对张三丰没什么特别反应的苏湛,此时却忍着脚部的剧痛也要和张三丰私下里说上两句话,一时都面面相觑起来。

张三丰也觉得奇怪,心道,他是不是也想问我这册子上的字怎么都看不明白,是什么天机,算了,直接回绝了他吧。

于是便漫不经心地说道:年轻人,这本呢,是天书。

天书自然只有贫道能看懂,你看不懂是很正常滴。

苏湛觉得自己咬得牙都快碎了,忍着痛附耳低声道:大爷,你当我文盲吗?明明白白,实验记录四个字,我能不认识?一句话,使得张三丰瞠目结舌,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圆,周遭的人遥遥地一见这情形也都是吓了一跳。

张三丰一向是风轻云淡,不知道这苏湛说了什么话,能使得他反应这么大。

你……你认识?张三丰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见到张三丰的反应,恨不得上前给他一个拥抱,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在他人的莫名其妙的不解的目光中,张三丰急忙和苏湛两人到了一旁的避人处。

把一干人等晾在一旁。

你怎么会认识这几个字?难道你……张三丰实在忍不住了。

是啊,我是穿越而来的。

苏湛无奈道。

你……你的飞行器在哪?什么?什么飞行器?经过一番询问,苏湛终于知道这个张三丰是比自己的未来还要后世的未来通过时空穿梭而来的,和她自己的穿越并不相同。

张三丰感慨道:没想到穿越者真能叫我遇上,你这种情况属于平行时空的错乱。

苏湛一头雾水:什么错乱不错乱的,我能不能回去啊?张三丰道:这个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回去研究一下。

我们的科技还达不到准确定位。

哦。

我明白了,怪不得说你无论寒暑,只一衲一蓑,一餐能食升斗。

或数日一食,或数月不食,事能前知。

游止无恒。

怪不得说你一百六十多岁。

因为你来回穿梭了多次。

又因为定位不那么精确,世人见到你的时间跨度很大,就这么推算出你的年龄了是吧?张三丰点点头:是。

你这种情况我自己也没办法把你带回去,等我回去和其他人研究一下吧。

苏湛差点哭了:我就指着你了。

说实话,要是早知道我能穿越过来,我就研究一下历史了,悔不当初啊。

张三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道:我这里有本历史大事记,你先拿着吧。

起码应对这几十年是没问题了。

苏湛接了过来,道:敢情你能预知未来就是这个原因啊!张三丰道:谁叫你不好好学历史的!苏湛吐了吐舌头。

又道:我亲爱的张教授,张大科学家,我到底能不能回去啊?其实我是女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成了锦衣卫了,我这成天活命都成问题!啊?张三丰看了看苏湛,道,你是女的?看不出来。

苏湛忙捂住胸部:你为老不尊啊!我这身体年龄还小嘛,还在发育……呃……张三丰道,我知道了,我回去尽量研究研究吧,但是我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你多保重吧!吃过了晚餐,张三丰执意要走,整个武当无人能够阻拦,胡广纵使使出了吃奶的劲挽留,还是留不住,只好由他走了。

这外面山风呼啸,除了道观一片漆黑,时不时有野兽嚎叫,人们都不知道这张三丰能去哪里,心里惴惴担心又崇拜,却又都不敢问。

苏湛此时一点也不担心张三丰了,他的时代科技已经发达得能够穿梭时空,又何必担心在外面过夜这种小事。

张三丰走后,在苏湛住宿的屋子门口,所有人都把苏湛团团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她和张三丰私下里谈了什么话,苏湛觉得头都大了,这些追星族太疯狂了,我这腿伤还没好呢,就知道问他们偶像的事。

没说什么,就是随便闲聊两句。

苏湛只好这么敷衍道。

苏大人,张天师亲谕了您什么天机,我辈只望瞥得一二便不胜感激。

一个道长文绉绉地说道。

天机?恐怕我把实情告诉你你只会以为我是疯子,或者把我关起来当动物园里的猴子观赏吧?苏湛只得缓缓道:天机……不可泄露。

此言一出,其他人更是咬定了这张三丰一定和苏湛说了什么,但是他们都不想与外人道罢了。

好了好了,胡广适时地解围,今天得见张天师真是我等三生有幸,要不是苏大人,我也没有这个福气。

他给碧云道长略略鞠了一躬,又道:苏大人有伤在身,也该歇息了。

碧云道长抚了抚长须,道:是,大家回去吧,让苏大人、胡大人休息吧。

众人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早就被烦得头疼的苏湛,胡广轻轻抚着苏湛进了房间,把房门关了起来。

苏湛刚想向胡广道谢,谢他帮自己解了围,却听他说道:苏大人,那张天师究竟和你参透了什么天机。

能否和老夫透漏一点?苏湛差点哭了,我说胡大人,你要不要和他们一样啊?胡大人,下官怎么能骗您呢?真的,那张天师没有和我说什么呀!胡广半信半疑,只好诺诺道:那你休息吧。

等到胡广退了出去。

苏湛终于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

脚上的伤痛刚才经过碧云大师的太极推拿已经好多了,此时她的心思只在张三丰给她的历史记事上。

翻开了那薄薄的几页历史大事记,苏湛的感觉和以前看历史书的感觉全然不同,里面提到的每一个名字、每一个人物都跃然纸上。

他们不是书上干巴巴的文字,而是身边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一种特殊的奇怪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纵使张三丰说这次时空旅行回到未来的话。

一定尽力把带她回现代的研究课题提上日程,但是到底能不能落实,如果落实要等到猴年马月。

苏湛心里也没底,而有了这历史大事记的提点,苏湛已经不是原来的苏湛了,她已然可以做到未卜先知,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猜来猜去了。

看了未来几十年的历史,苏湛晚上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这一切早有定论。

如今已了然于胸。

进了腊月,天色晦暗。

铅云低垂,孙芷薇在朱瞻基的寝宫门外止了步子,寒风凛冽,吹得她的红色羽缎大氅飒飒响动,在淡淡的阳光下,如波涛一般,又滟滟生色,她侧了侧身子,对着旁边立着的丫鬟翠茹轻轻说道:门口有侍卫,许是殿下在里面议事,你去问问。

翠茹点了点头,迈着小碎步去问了,又急忙回来和孙芷薇禀告道:小姐,是了,说是长孙殿下和杨大人在屋里。

孙芷薇点了点头,拉过翠茹的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捧着的八角喜鹊绕梅的铜手炉上,道:我们在这等一会吧。

翠茹从孙芷薇手里抽回了手,道:我不冷,小姐的身子可受不了,我们过会再来吧。

门房的一个小太监自然留意到在寒风中等待的孙芷薇,由于前阵子朱瞻基因为要让纪纲一等人掉以轻心,一直在孙芷薇的房里过夜,因此在他的眼中,这孙芷薇和皇太孙妃几乎是等同的。

他赶紧一溜小跑进了朱瞻基和杨士奇会晤的厅堂。

厅堂的屏风外,王瑾正静静伫立候着,见门房的小太监跑过来,急忙迎了过去,待听到他的来意,却又低声赶他回去。

在屋内的朱瞻基听到这隐隐传来的低声聒噪,对着门口冷声道:王瑾,怎么了?王瑾急忙转过屏风,躬身道:回殿下,门房通传孙姑娘在门外候着呢。

朱瞻基微微皱了皱眉,侧头望了望杨士奇。

杨士奇适时道:殿下,如果没有其他要事,臣先告辞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客气地把杨士奇送了出去,又对王瑾道:让她们进来吧。

片刻,孙芷薇和翠茹就进了门。

屋外极冷,屋内又是暖意融融,孙芷薇的小脸霎时变得红彤彤的,她穿着水绿棉裙,外面罩着雪白的狐狸毛,那丝丝绒绒轻轻靠在她娇嫩的脸颊处,映衬得格外动人。

朱瞻基坐在桌前眸子静静的,语气也淡淡的,道:有事么?孙芷薇道:奴家做了八宝粥,给殿下尝尝。

丫鬟翠茹赶忙把拎着的红木雕花食盒放到朱瞻基面前的桌上。

御厨不是做了么?你又何必做?翠茹在一旁插言道:殿下,小姐这做的可讲究了,这熬粥的水可都是接的清晨的露珠子,这白米中的花样也多,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总计不下二十种。

头天晚上就开始忙碌,洗米、泡果、拨皮、去核、精拣,然后在半夜时分开始煮,再用微火炖,一直炖到第二天的清晨,腊八粥才算熬好了。

这和那御厨的当然不同了。

此时朱瞻基也已经打开了食盒,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白乳一般的粥面上放着一双果狮装饰,那果狮是用几种果子做成的狮形物,用剔去枣核烤干的脆枣作为狮身,半个核桃仁作为狮头,桃仁作为狮脚,甜杏仁用来作狮子尾巴,然后用糖粘在一起,放在粥碗里,活象小狮子,栩栩如生。

你费心了。

朱瞻基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声,语气温柔。

这不算什么。

听到朱瞻基的这句柔情似水的话,孙芷薇的心也如脚下的金丝雕花皂皮靴一般,像是没入了深深的羊毛地毯里,被无尽的暖意所包裹。

接露水的时候可把我家小姐冻坏啦,不过小姐说啦,我们冻点怕什么,只要为了殿下,什么都愿意做呐。

翠茹又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孙芷薇红着脸低声责备道:别乱说话。

朱瞻基却并不介意翠茹的多嘴多舌,此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孙芷薇的面前,拉过她娇嫩的玉手,捂在掌心里,笑着打趣道:以后可别干这事了,看把翠茹都冻坏了。

孙芷薇觉得一股暖流瞬间从指尖传至了全身,只微笑点头。

翠茹知道朱瞻基是取笑自己,此时也讪讪道:小姐心里只有殿下一个人啦,哪顾得上翠茹。

翠茹也不过是打趣的一句话,孙芷薇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可是她竟突然觉得拉住自己的宽大手掌瞬时有些僵硬的凝滞,她抬头望去,朱瞻基似在怔怔出神。

殿下?只有我一人,好。

朱瞻基松开了孙芷薇的手,又缓缓用细不可闻的声音怅然道:这么简单的要求,为什么有的人就是做不到呢?在回去路上的孙芷薇满脸的怨气,一旁的翠茹也是忿忿道:真不知道我们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又惹得殿下说累了,分明就是赶我们出来。

孙芷薇叹了口气:我也累了,我真是做什么错什么,我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一路说着,到了自己的寝宫门口,正见到一个小太监正在角落的阴影里来回地踱步,他看到孙芷薇二人回来,急忙喜滋滋地上前邀功道:姑娘,您叫小的找的人,给您找来啦。

孙芷薇佯装不经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进屋说。

第一百五十章 烟花易冷孙芷薇端坐在梨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香花绿茶轻轻抿了一口,在一旁的翠茹添了添镂空青铜火盆中的香炭,屋内的又更加暖和了些。

方才由门口的小太监引见的那个人此时恭敬地躬身侯在堂中,他穿着朴素的青色长衫,只是浑圆的赘肉显得周身有些臃肿。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孙芷薇垂着的眼帘轻轻抬了抬,漫不经心地看着来人。

回姑娘,那人抬起头来,小民名叫赵有才。

嗯。

孙芷薇瞥了一眼翠茹。

翠茹立马会意,上前走了一步,对赵有才道:赵公子,奴家听说你曾经为汉王殿下当差?赵有才哭丧着脸道:是,只是殿下如今……如今朱高煦被软禁西华门,这话他终于没敢说出来,只吞吞吐吐,接着道:小民家中上有八十老母需要照顾,如今这要把我遣去居庸关北,可怜我家这老老小小啊!说着,就捂着脸惺惺作态地佯装痛哭起来。

孙芷薇皱了皱眉,翠茹也不点破,接着道:我家小姐向来慈悲心肠,自然会帮你求情,只是这些都是皇上的命令,这也不是容易的事。

是是,多谢两位姑奶奶!赵有才点头哈腰。

那么,听说你和那个叫苏湛的很熟是么?翠茹接着道。

是,赵有才的眼神闪烁,小民和他有些熟悉。

翠茹不再言语,只是摆弄手里的绣花手绢,孙芷薇只顾坐着饮茶,视线一直落在茶杯中的香茗上。

此时也不说话。

赵有才只好自己接着道:苏大人以前和汉王殿下交好,帮汉王殿下打点炼丹事宜,只是后来,据说他和汉王殿下争女人,还有……还有其他的事,总之后来汉王和他也断交了。

孙芷薇自然知道为何他说话吞吞吐吐。

毕竟他是汉王的手下。

而汉王一向和太子水火不容,这苏湛是朱瞻基的左右手,帮了朱瞻基许多忙,自然汉王也看不惯了。

这是正常的。

只是这炼丹,是皇家人人都在乎的事,说不定其中有文章可以做……哦?怎么回事?翠茹又追问了一句。

赵有才道:汉王殿下和苏大人都喜那个京城花魁。

后来花魁叫苏大人骗去了,汉王殿下说那花魁是瞎了眼,才看不上自己这样的盖世英雄。

所以趁着苏大人不在京城的时候,叫……叫纪大人派人把她的眼给弄瞎了,还……还刮花了脸。

翠茹打了个冷战,这个汉王还真是阴险狠毒,花容月貌对女子来说是多么要紧的事,这京城花魁突然惨遭这种折磨,定然要生不如死了。

孙芷薇又添了杯茶。

轻轻抚摸着手中茶杯上青色的精美雕花,淡淡道:若是仅仅这一点消息。

于我而言,要想帮你可是难啊!赵有才搔了搔鬓角,急忙道:还有,还有!还有一件大事,汉王殿下一直捂着不让说……孙芷薇眼中精光一现,眼眸缓缓抬了起来,道:什么事?就是汉王殿下如今吃仙丹吃的,像是中了邪了,特别是苏大人带来的那些仙丹,人都说……都说……说什么?我们私下里都开玩笑说苏大人可能给汉王殿下下了毒了……呵,玩笑么?孙芷薇娇媚的眼角轻轻转了转,那个叫苏湛的家伙,不知道是不是会什么妖术,怎么一个大男人还会把长孙殿下迷惑得不知南北,而今却得知,他早就对汉王殿下下了手,这样阴毒的人,竟敢连皇室成员都不放在眼里,谋逆的大罪,他担得起吗?-**-**-苏湛和胡广回到京城觐见的时候,已经是正月里了。

苏湛已经连着两年没有在京城过年了。

只是如今,苏湛的心态已经全然不同了,跳脱出这历史洪流之外的居高临下,使得她对未来莫名地有了一种信心。

和皇帝朱棣汇报完在武当山果然得见张三丰,并且张三丰不日就会来见驾,皇上自然高兴地有几分欣喜若狂,这个在正月里依然心系国事,多次御驾亲征的皇帝,如今在苏湛眼中却带上了几丝悲天悯人的味道,她已经知道这朱棣将要在不久的将来,死在北征的路上,如今看他,就好像他的头上挂了一个巨大的倒计时牌,时间飞逝,但他却全然不知。

从皇帝那里领了赏出来,胡广亟不可待地回了家和家人团聚去了,而苏湛这在宫里,自然去尚宝监找王彦叙一叙。

正月里的气氛热闹而欢快,王彦拉着苏湛到屋里坐下,暖炉正暖,地上也铺着厚毯子,两人的脸色都显得有几分温热。

王彦也显得尤为高兴,东拉西扯地聊起来,从郑和又下了西洋聊到安置流民于保安州,从张三丰得道成仙聊到占城、古里、爪哇等小国的照例进贡,从正月例行祭祀聊到迁都北.京的准备,可谓天南海北,无所不聊。

两人聊着聊着,苏湛注意到王彦腰上挂着的玉坠晶莹剔透、做工非凡,一看就不是御用工坊里千篇一律的物件,但是那流苏红艳崭新,像是新入手的,便笑道:你这过年还真是精细,连这腰坠都换了。

你知道谷王殿下吧?他最近频频向我示好,这不过年了,他还送来了不少东西,王彦指那腰坠,这也是他送的。

谷王殿下?苏湛回忆着阅读的那历史大记事里有没有这个名字。

是啊,那宣化城建的那叫一个雄伟,周边二十四里有奇的城垣,沿城设一关七门。

城外建有吊桥和皇堑,城上设角楼和铺宇,攻守兼备。

他很是本事,说不定还是个好靠山。

王彦这话不过是句玩笑,可是苏湛却听得心中一凛。

脑中如闪电一般掠过了这个人的名字,谷王朱橞!一行字从脑中浮现了出来:二月癸亥,谷王橞有罪,废为庶人。

王彦,苏湛肃然,连王彦的大名也叫了出来。

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要注意,不要和他离得太近了,特别是最近,要断了来往。

什么?苏湛沉吟了片刻。

道:谷王谋逆,要事发了。

什么?王彦大骇,忙不迭地把腰坠拽了下来。

前阵子听谣言传的,护卫都督佥事张兴也向皇上和太子爷告过他的状,不过皇上不以为信。

如今,没想到是真的,你们已经查了?这王彦说的你们自然是指锦衣卫,苏湛刚从武当回来,哪里知道查没查,但是史书上的记载,却是不会错的。

谷王谋于元夕献灯,选壮士教之音乐。

同入禁中,伺隙为变,还找蜀王商议,不过可惜的是他找人商量却没找对人,蜀王把他告发了。

苏湛凛然道:这些事情不要乱说,你也不要问了。

总之要小心。

王彦点点头:我自是知道。

答应完了,又觉得诡异起来,本来一向是自己提醒这苏湛要小心这个、小心那个,怎么过了个年,一切像是倒了个个,不知不觉中,竟然变成苏湛来提醒自己了。

王彦又望了望苏湛,难道他已经想通了,再不是原来那个把自己疏离于这朝中种种争端之外的人,而是在这浑水中游刃有余,已经决议自己站在什么立场上了吗?只是那澄净面庞依然澄净,那淡然眉宇依然淡然,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正月里的街上还是热闹,不时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擎着鞭炮、风车跑来跑去,一片欢声笑语。

从宫里告别了王彦出来的苏湛,在沿街的铺子里给秦媚儿买了条上好的丝巾,给吴晓月扯了块顶级锦缎布料,左右手都拎满了东西,去了客栈。

虽算不上久别重逢,但是秦媚儿和吴晓月仍是兴高采烈,几乎喜极而泣,拉着她嘘寒问暖。

苏湛自然明白她们的情谊,可是如今有了再穿越回未来的奢望,竟然对这种关怀也觉得有些留恋不舍起来,鼻子也酸酸的。

几人把酒言欢了一番,天色渐晚,晚霞给京城镀上了一层暖意融融的鹅黄色,店铺都开始上灯,五光十色的花灯霎时又把这抹鹅黄色冲刷得无影无踪,这夜里,比白天的热闹也毫不逊色,反而更胜!又是一年上灯时节!苏湛凭栏而立,遥想当年,在那酒楼上猜灯谜的日子,已恍如隔世。

噗!那长空里突然炸开了一朵烟花,虽转瞬即逝,却五彩斑斓,绚烂瑰丽!苏湛回头望了望瞪着迷蒙眼睛的秦媚儿,她正在摆弄苏湛刚给她卖的纱巾,她静静摩挲着,苏湛心中又腾起了不忍。

这样美丽的烟花,秦媚儿毕生却再也见不到了。

苏湛蹬蹬蹬下了楼,和三娘子要了间空房,带着一个大箱子进了去,捣鼓了许久,才又出门来。

你干啥去了呀?吴晓月对着苏湛奇怪道。

哈哈,我做了些绝世的烟花,走,我们去放烟花去。

啊?你还会做烟花?吴晓月讶道。

秦媚儿的脸上略略浮上一丝失落,还是勉强笑道:好。

苏湛过去拉住她的手,道:媚儿,我知道你看不到,不过没关系,我让所有人都讲给你听,这烟花是什么样子,他们就是你的眼睛,我也是你的眼睛。

秦媚儿扑哧笑道:就你会说。

夜里,花灯高悬,人群熙熙攘攘的街上,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半大点的孩子在人群中看热闹,小孩子的眼睛天真无邪,如澄净的宝石一般,不着一丝杂质。

突然,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一个方向,再也挪不开视线!娘,那小孩子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遥遥的夜空,胖胖的小手也顺着指了过去,那烟火好厉害啊!那妇人也顺着看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平生还未见过如此绚烂的烟花,而且能窜得如此之高,像是要抵达了那渺远的天宫一般!那妇人抱起小孩,跟着人潮涌了过去,那放花的地方,静立着两个女子,一个女子绛唇映日、明眸善睐,显然容貌经过精心雕琢,她旁边的女子头上蒙着面纱,看不清容颜,但是姣好的身段尽显轻盈惑人之感,芬芳的香气氤氲开来。

她们之间,还傲然立着一个略显消瘦的男子,那男子的相貌在这女子身旁竟也毫不逊色,肌肤白璧无瑕,唇红齿白,楚楚衣衫,灿如春华!娘,他们是什么人?好像画里出来的呀!那在妇人怀里的小孩禁不住说道。

那妇人直看得都有几分愣了,忘了回答。

好!好!这个厉害!啊!好!人群随着苏湛的烟花一个个的燃放,此起彼伏地响起叫好声,这些烟花是经过苏湛现代工艺改良的,有的直飞上天,有的在空中天女散花,有的打着旋像是在空中舞蹈,有的带着哨音,品种繁多,世人多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本来一条街上来往的人流,如今都聚成了一撮,将苏湛、秦媚儿、吴晓月三人团团包裹起来,好像她们是专门来到这街上表演的似的。

秦媚儿看不到,却听到周遭人声鼎沸,不断描述着这烟花绚烂几何,好似自己也看到了一般,笑着对苏湛道:你倒是真不诓我。

苏湛轻轻搂住秦媚儿的肩膀,低语道:那是当然。

在周围百姓看来,这风流少年,左搂右抱,风流俊逸,虽然一个女子蒙着面纱,但是看起来却都是国色天香,好一副香艳!真是羡煞旁人!河边的酒楼旁,那在风中摇摇曳曳的花灯下,一个穿着玄色长衫的少年默然对着花灯立着,被远处的人声鼎沸吸引了目光,不禁向那边望去,那遥遥的苍穹上,时不时绽开一朵朵从未见识过的奇妙繁花,一时胜景,让人心旷神怡。

在那时明时暗的光芒中,少年的脸庞也分明起来,正是朱瞻基。

那边怎么回事?他轻轻对王瑾问道。

不知道,殿……少爷要不要过去看看?朱瞻基又抬头望了望面前的酒楼,这酒楼在两年前曾经遭遇大火,焚烧贻尽,如今却是又重新建了起来,和以前并无二般。

楼上还是笑语嫣然,有些才子在上面喝酒吟诗,猜着灯谜。

可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何以相逢,何以遏绝,何以相思苦,何以流年过?朱瞻基叹了口气,轻轻甩了甩袖子,玄色的流光潋滟往复,黯然的神色敛了敛,道:走,过去看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口是心非夜凉如水,沿街那高悬的万家灯火在风中摇曳不定,却又如天上群星偶降凡尘,点点璀璨、熠熠生辉。

苏湛皎洁的脸庞在那高空中绽开的烟花的耀眼光芒下,忽明忽暗,却又格外动人,她与身边旁人笑语嫣然,谈笑风生,晚风吹得鬓边的软发轻轻飘动,痒痒的拂在脸上,她伸手掠了掠那细发,却突然觉得肩膀一动,一只手轻轻在她的肩头拍了一下。

她不觉回头望去,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看到来人时还僵在脸颊,但瞬间又渺茫得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夏……大人……方才轻拍苏湛肩膀的正是夏煜。

他穿着暗青色的长衫,罩着一件暗红色的大氅,面容淸朗中又带着几丝憔悴,一抹难以察觉的丝丝痛楚在如水的眸子中若隐若现,从那淡薄的双唇中终于吐出几个字,似字字艰难:你回来了。

苏湛浮上一个笑容,低声道:今日刚回来,去面了圣,太匆忙,就没有去拜会夏大人,失礼了。

苏湛的刻意疏离又使得夏煜的心头一滞,为何她一直像只蝴蝶一般,在花前游来荡去,明明好似粘在花上,却瞬间又飞离开去,这样的若即若离,自己究竟还能承受多久?轰!随着又一枚烟火在空中炸开,五光十色,引得人群又突起一声赞叹,那壮着胆子放了花的吴晓月这时也像一只小兔子一般,跳着脚窜回了苏湛身旁,正要和苏湛夸赞上两句,却看到夏煜站在苏湛面前,苏湛脸上带着别扭的笑意。

夏煜的脸上却是透着疲倦的肃然。

夏大人来啦!吴晓月的兴致很好,轻轻福了个身,奴家有礼了。

夏煜冲她点点头,脸上挂着一丝客气的笑意,道:前些日子让你费心了,我真是过意不去。

吴晓月的脸上浮上一丝晕色。

道:都是小事。

何足挂齿,夏大人这样说,真是羞煞奴家了。

苏湛在一旁默然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并不想插言。

脚下已经悄悄走了两步,离得他们稍远了一些,视线又落回了人群中。

夏煜却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

低声道:我没有成亲。

苏湛没有转头,目光在那笑闹拍手的人群和空中的烟火中流连,淡淡道:我知道。

方才吴晓月和秦媚儿已经和我说了,你居然为了这点事闹到皇上那里,也不怕误了你的前程。

还落得大病一场,又是何必呢?苏湛,你怎么回事?你明明知道……苏湛忽地转头,盯着他的眼眸道:我知道,但是我只能说句抱歉。

心中徒然生出一丝怅然和心疼。

黯然想道:也许过不了多时,我要走了。

要离开这里。

许不了一生一世,我不会许。

即使我一时半刻走不了,但是我们在一起,只会让朱瞻基更针对你罢了,与他作对,又有什么好处?吴晓月这时已经又走了过来,看着表情怪异的两人,道:你们怎么了?苏湛笑道:没事,来,我让你见识一下超级至尊无敌大魔术!什么?吴晓月觉得自己又听不懂苏湛说话了。

苏湛狡黠一笑,在地上摆弄了起来,轻轻在空地上洒了些白色粉末,将人群疏散了开些,给那些白色粉末一个独立的空间。

然后苏湛在空中装模作样地手舞足蹈了几下,不觉间手上已经拿着了一撮小火苗,像是在那白色粉末的一端点燃了什么。

在众人屏息间,那白色粉末像是慢慢腾空而起,变成了一条蜿蜒蠕动的褐色毒蛇,又幻化成无数条毒蛇,纠缠在一起,又向四周攀爬着。

人群中有注意到的人都是纷纷向后退去,吴晓月见了也吓得紧紧拉住苏湛的手。

苏湛看着那土黄色的蛇盘旋逶迤,如同在心中一般,纠结成麻,纵使知道此刻夏煜就离得自己咫尺,正在自己身后心痛地看着自己,自己的心也好似被蛇毒侵袭过一般,但是却又好似这幻化之蛇一般,无论如何蔓延,最终仍是逃不过束缚。

这是……是怎么回事?好厉害啊!待那反应完毕,吴晓月忍不住赞叹道。

其实这个反应是著名的法老之蛇。

白色粉末硫氰化汞受热会分解并放出热量,因此只需局部加热,分解反应就会开始并自行持续下去,而且反应产物的提及远远大于反应前,看起来就像生成一群蠕动的毒蛇形状一般。

苏湛摇了摇头,她无法和吴晓月实话实说,只道:为了逗你一笑变的戏法。

吴晓月咯咯笑着,然后拉着秦媚儿讲起来,刚才听到人群突然尖叫的秦媚儿也正好奇呢。

正在这时,苏湛觉得自己的胳膊被抓住了,夏煜拉着她的手腕,不管不顾地往人群外走去。

哎,放手,苏湛低声道,你干嘛啊?夏煜不说话,只拉着她快步走。

因为街上的人几乎都被苏湛吸引到了一处,都在围观苏湛的绝世烟火。

夏煜拉着苏湛到了旁边的小巷里,停下了脚步,这里居然是难得的幽静,不远处的人声和小巷中的清幽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对比,这一稍稍静了下来,倒显得夜风更凛冽了些。

苏湛缩了缩脖子,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你要问我戏法怎么变的是不是?这个是我老家的祖传秘方,不能说的。

夏煜拉着苏湛的手腕,没有松手,两人面对着站着,夏煜却瞬间又默然不语。

小巷里光线昏暗,唯有几个纱灯在巷口处照亮,夏煜的神色淹没在夜色中,只有当空中砰然炸开一束烟火时霎时的光亮能映照一瞬,却也看不分明。

但是此时此刻,即使看不分明,夏煜的那种隐隐痛楚。

却像是顺着他的指尖直抵苏湛的肌肤一般,然后在血液中流淌蔓延,一直击中苏湛的胸腔中快速跳动的心脏!丝丝心动,又丝丝心痛!夏煜沉默了片刻之后,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缓缓说道:往昔的那一幕幕。

在山贼营寨中。

在夜幕花丛中,尤其是在那震后雨中,你我共撑一把油纸伞之时,我不相信。

只有我一个人有感觉。

难道你……什么都感觉不到么?夏煜……你曾说我铁石心肠,可我如今却觉得,夏煜惨然笑了一下。

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是你吧。

夏煜,苏湛强自压抑住悸动的心跳,用她能做到的最凉薄的语气说道。

你是说我无情也好,铁石心肠也罢,我是觉得,你会有更适合你的人。

不,不是的,我在胡说些什么?心中一个声音在泣血呼喊,苏湛忍痛压了下去。

自语道,苏湛啊。

难道你要让夏煜也变成那个偷白雪糕的小太监,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他……夏煜终于怅然道,还是因为他对么?苏湛心中道,放屁!你这个胡思乱想的家伙!苏湛嘴里却道:是。

你喜欢的人是他,对么?夏煜的话语中几乎带上了颤音,握住苏湛的手也微微收紧。

苏湛心中喊道,大哥,饶了我吧!别再折磨我了!可是鼻子却微微一酸,嘴里道:是。

那手腕上的力道倏地松开来,夏煜不觉踉跄后退了两步,从喉头缓缓迸出一个字:好。

然后,猝然,转身而去。

那远处轰轰的一声声炸响只让他的背影明暗相接,在小巷中慢慢走远。

苏湛心中像是被抽空了什么东西,瞬间变成真空了似的,耳畔轰隆隆的,远处的声音也听不分明。

此时此刻,她甚至想走上两步去,抱住他算了,在一起算了,管他什么朱瞻基,管他什么穿越时空,都不管了。

但是理智又让她脚下牢牢生根。

在皇权之下,他们不过是蝼蚁。

让夏煜死了心也好,总会找个贤良淑德的姑娘相伴一生,而自己,在这时光流逝中,一面想办法解决这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一面等待张三丰教授的时空救援吧……这么想着,夏煜的身影就渐渐没入黑暗中,看不见了,自己正想转身而去,却突然感到腰上环上了一双胳膊。

下意识的,苏湛运力出手!坚硬的胳膊肘用力,双臂一撑,向后施力,那人吃痛,低声哎呦了一声,身形却又再次黏了过来!流氓?我去!苏湛心中叹道,不会吧?连男人都不放过?黑暗中也看不清晰,苏湛左右开弓,双手作刀,向那人劈去,那人也不说话,招招应对格挡,竟毫无破绽!不好!苏湛心中暗暗叫苦,这人功夫并不在自己之下。

苏湛正想偷偷洒出迷雾粉之类拖延他一下然后脚底开溜,却在这时空中烟花铮亮,映得那人的脸庞顿时也是一明!是你?苏湛大骇,刚才因环抱她而与之交手的人竟然是朱瞻基!朱瞻基此时也收了手,缓缓笑道:是我。

你怎么……我去那河边酒楼游逛,看看能不能碰见应天第一才子贾明兄,可惜没有遇到。

遥遥看着这边的烟火好看,便过来看看。

苏湛心中抑郁还未消散,此时只讪讪道:原来如此。

我刚才听到了。

朱瞻基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意。

什么?苏湛此刻只想回到秦媚儿和吴晓月身边去,脚下也往回走了两步。

我刚才听到了,朱瞻基一字一顿地缓缓道,你喜欢我。

苏湛仰天长叹:老天!你别玩我了!行不行!第一百五十二章 瓜葛相连夜风轻轻吹拂,四下无人,朱瞻基的脸色浸没在沉沉的夜色中,王瑾的身影遥遥地立在巷口的纱灯下,那光影摇曳,使得那衣袂飘飘矗立的王瑾也似飘飘忽忽起来一般。

苏湛望着远处的那点光亮,眸子中似有隐痛在闪烁,苦笑了一声,道:你听错了,我没有这么说。

刚才……那说的并不是你。

只是……夏煜跟我毫无瓜葛,我只请你,放过他吧。

朱瞻基还有话,却滞在喉头,没有说出口,略略抬起的手在黑暗中又缓缓放下,黑色的晚风在耳畔呼啸而过,远处的听不分明的柔软聒噪如今听来竟觉得有几分刺耳。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凝视了片刻,在黑影里,那对方的面容看不分明,却又似闪电一般穿梭过去,目光在黑暗中相逢,却又兵戈相接。

苏湛!片刻的沉寂之后,一声来自巷口的呼唤打破了冷滞。

吴晓月已经拉着秦媚儿的手到了巷子口,呼喊着苏湛。

苏湛缓缓转身,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进入光下,脸上却已经带了笑,道:你们居然还能找到我。

吴晓月笑道:刚才看到夏大人走了,脸色很不好,问了他他说你在这边的,他还说夜深了太冷,你穿得单薄,嘱咐我们早些回去呢。

苏湛听了这话,却又觉得心中隐隐抽痛,强笑道:好。

秦媚儿的手却已经摸索着握了过来,紧紧抓着苏湛的冰冷小手,沉声问:你怎么了?啊?苏湛笑道,没事啊。

秦媚儿却微微侧了侧头。

问道:你后面还有人?此时,苏湛身后沉没在黑暗中的朱瞻基缓步走了出来,淸朗的脸庞瞬时在光中亮了起来,他的眉宇微蹙,薄唇轻抿,那举手投足间的贵族气息淡淡流露。

直把吴晓月看愣了。

朱瞻基的眸子漠然扫过苏湛和她身边的两个女子。

轻轻甩了甩大氅,拂袖而去,他的后面跟着脚步匆忙的王瑾,王瑾回头给了苏湛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苏湛在他们匆忙的身影后微微躬身,脊梁僵硬,待他们的身影没入了滚滚人潮中。

也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反握了一下秦媚儿的玉手,道:天冷。

我们回去吧。

在回去的路上,吴晓月仍是旁敲侧击地问刚才那个风流俊逸的男子是哪位大官的公子,苏湛终于熬不过,告诉她这便是当今太子的儿子,皇太孙朱瞻基。

告诉了她之后,她的花痴样子却更重了,苏湛哭笑不得。

回京没过几日。

正月还没出,谷王朱橞事发了。

他及二子皆废为庶人,官属多诛死。

王彦第一时间从宫里赶了出来,到了苏湛的家里找她感谢,自不必说。

自从那日在月下小巷里对夏煜的刻意拒绝以后,夏煜与苏湛见面的机会却明显的少了起来,苏湛觉得这也难怪,见面也是尴尬,他自己是指挥使,想安排少见面,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苏湛的公事便直接向锦衣卫指挥胡荣汇报,这个叫胡荣的,以前和他接触的不多,但是和他接触这些日子以来,觉得这个中年人也是城府颇深,也是,做到了指挥的位置,如果没点城府和背景也是不可能。

这个胡荣有好几个女儿,其中有个叫胡善围的在洪武年间就入宫,后来成为正五品女官尚宫,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苏湛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会在东宫遇到他。

那正是冰雪初融的时候,早春的气息还夹杂着寒意,苏湛例行公事地在巡逻,却在东宫门口遇到了胡荣。

胡大人。

苏湛行了个礼。

哦,苏大人。

胡荣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意,苏大人辛苦啊,又在亲军里当差,真是三头六臂。

苏湛心中吐槽,你才三头六臂呢,会不会说话啊,难道我是怪物啊?要不是朱瞻基不让我辞职,我早就不干这兼职了!嘴里随口道:在这里见到胡大人却真是难得。

胡荣哈哈笑道:是啊,是啊,谁能知道喜从天降。

哦?苏湛疑惑。

胡荣却故作神秘,摆手道:我还有事了,先回去了。

苏湛也不好追问,只好点点头,恭送他意气风发地离开。

这也不过年不过节的,有什么可喜可贺的,苏湛想不明白,也干脆不去想,可是她不知道,她不想探究的时候,事情却如同那清风一般,非要往她的耳朵里钻。

苏湛又在那红瓦高墙边走了两步,孙芷薇和翠茹在那淡薄阳光中,与苏湛正好狭路相逢。

苏大人。

孙芷薇倒是很客气,福了个身,倒让苏湛一愣。

她旁边的翠茹也跟着行了礼,虽然鼻孔似乎还是朝天的,看起来很不喜欢苏湛。

苏湛赶紧恭敬回了个礼,客气寒暄了两句。

那孙芷薇的心思似乎没想和苏湛多说,眼角闪着黯然的水雾,带着翠茹要避开苏湛而去,苏湛闪身,却也不知怎么的,心不在焉的孙芷薇脚下一滑,就往苏湛的怀里摔倒过来。

苏湛此时也没多想,急忙伸出双臂去扶,这一伸手,孙芷薇就直挺挺地倒进她的怀里了,顿时满怀酥软香气。

那翠茹低声惊呼:你干什么?苏湛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赶紧把孙芷薇扶得直了,道:姑娘得罪了。

这时,孙芷薇的脸上却挂着两行清泪,凄然道:我竟至如此。

翠茹更是指着苏湛的脸,道:你好大胆!苏湛觉得真是莫名其妙,只是自己好心扶了这孙芷薇一下,怎么她就能泪水涟涟的,急忙辩解道:刚才姑娘不小心摔倒了,我只是扶了一下。

扶一下?翠茹怒道,扶一下用搂搂抱抱吗?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苏湛真是无可奈何,苦笑道:翠茹姑娘,你又何必大声嚷嚷,就怕别人不知道吗?翠茹满脸涨红:你这个流氓,明明占了我家小姐便宜还嘴硬,我去找殿下评理去!苏湛真是无语,动不动就把朱瞻基搬出来,有意思吗?看到苏湛略略犹疑的神色,翠茹还当苏湛怕了,便道:你跪在这里,学几声狗叫,我家小姐就当不小心被狗咬了一下,就算了。

苏湛脸色冷冷,眼中似有寒意,抬眼望了一眼翠茹,翠茹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却还是强打精神,努力昂头,回应回去。

孙芷薇此时脸上的泪水早已经用细绢拭干,方才只在一旁默然怔着,似在看两个小老鼠掐架,又似目光中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看到。

到了这时,却又好似回过神来,对翠茹道:算了,我们走吧。

小姐,翠茹忿忿不平,低声道,我们怎么会落到如此,还不是小姐太过谦让。

明明小姐已经是殿下的人了,可是竟没有个先来后到了,怎么这么没有公平。

纵然翠茹声音很小,但是苏湛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蔓延,却又对她的话不甚了了,不知道她所说的先来后到和公平不公平是什么意思。

孙芷薇听了翠茹的话似又开始发怔,翠茹转脸对苏湛道:苏大人,你到底道歉不道歉?我已经道歉了,你为何要苦苦相逼?跪下,学狗叫,否则,我就告到殿下那里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到那时,要是让你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别怪我之前没有给过你机会!我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会跪你?苏湛嘴角忍不住吐出冷笑,这翠茹简直是泼妇的代言人,不知怎么孙芷薇这样看起来贤良淑德的姑娘会让这样的人来伺候,简直是个笑话。

好好!那我去告诉殿下去!你死定了!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淡淡的声音道:告诉我什么?几人转头一看,朱瞻基身后跟着王瑾,两人正在淡薄春光里眯着眼注视着几人。

朱瞻基没坐轿辇,只是信步走着,到了那孙芷薇身边,却先是说了一句:不要得失心太重。

孙芷薇点点头,道:谢殿下教诲。

苏湛在一旁听得头晕,什么得失心,孙芷薇有什么可得失的,又不用升学、考试,也不用工作、升职,成天在后宫里绣绣花,唯一得失的也就是朱瞻基的妃位吧?想到这里,却又心中一顿。

难道朱瞻基的正妃人选已经确定了?才导致孙芷薇得知消息之后这么魂不守舍?她又看了看孙芷薇,眼角的薄雾还未悉数散去,如此一想,倒觉得合情合理起来。

可是翠茹此时却还是不依不饶道:殿下,刚才……刚才殿下的亲军,这个苏湛,竟然……竟然轻薄我家小姐,罪不可恕,望殿下给我家小姐一个公道。

苏湛真是哭笑不得,先不必说这朱瞻基知道自己是个女人,根本不可能轻薄孙芷薇,就算他什么也不知道,刚才自己只不过是扶了一下孙芷薇,谁知道她这么羸弱,又跌进自己怀里的,自己真是无辜透了!第一百五十三章 报雠雪恨听到翠茹的控诉,朱瞻基的眉头皱了皱,在他身后的王瑾嘴巴也微张,掩饰不住的惊讶。

苏湛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此时也只好对着朱瞻基躬身道:方才孙姑娘险些摔倒,臣只是伸手扶了一下。

殿下,事情不是他口中说的那么简单,我家小姐都哭了呢!翠茹脆生生地说道。

朱瞻基不理会翠茹,转头问孙芷薇道:究竟怎么了?这一问不要紧,刚才已经风干了泪水的孙芷薇又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话语都哽咽在喉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双手掩面,豆大的泪水在指缝间渗了出来,真一个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苏湛心中暗暗叫苦,我的大姑奶奶,你好歹说句话啊,好像我真把你怎么着了似的,但是朱瞻基大哥,你也知道我是女人,根本不能把你的女朋友怎么样的吧?此时这么想着,也向着朱瞻基望了过去。

不想朱瞻基却也正回望着苏湛,嘴角已经扬起了不易察觉地轻笑,嘴里却道:我相信苏大人定不是故意而为之的,是不是啊,苏大人?谢殿下体谅。

可是殿下……翠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朱瞻基居然这样包庇苏湛!朱瞻基却打断她的话道:好了,我知道你家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早点回去歇着吧。

凡是都有前因后果,总要自检才好。

这话说得却又有几分苛责了,孙芷薇用手绢拭了拭泪水,一双泪眼怔怔地望着朱瞻基,好似他的话已经将她的灵魂完全抽空了。

在原地似干枯的芦苇一般,随风飘来荡去。

翠茹狠狠咬着嘴唇,翻着白眼剜了一眼苏湛,见自家小姐都变成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而朱瞻基又是这般袒护苏湛,心里的怒火烧得她满脸通红。

只好扶着孙芷薇缓步告辞。

苏湛心中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自己和孙芷薇的梁子可是越结越深了。

待孙芷薇和翠茹走远,朱瞻基却对着苏湛又道:你知道了?知道什么?刚才胡大人来过了。

胡荣大人么?刚才臣也见过他了。

苏湛,胡大人来的事……朱瞻基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他是来见我母妃的,他有个小女儿,名叫胡善祥的。

母妃觉得她贤良淑德,想要立她……朱瞻基话说到这里,苏湛已经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胡荣说喜从天降,原来他的女儿被选上皇太孙妃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那恭喜殿下了。

苏湛没等朱瞻基再说下去,便躬身行礼。

苏湛,朱瞻基走得靠近了她一步,低声柔道,有时候我自己的事。

我也不能做主的。

苏湛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但是眉宇间却没有丝毫暖色。

冷声道:但是殿下却喜欢为他人做主。

此言一出,忽地,朱瞻基一把抓起苏湛的手腕,使劲用力,勒得苏湛感到丝丝疼痛,他狠狠低声道:你恨我?苏湛想甩开,却甩不掉,冷哼了一声,道:臣怎么敢?王瑾急忙从朱瞻基身后低声提醒道:殿下,殿下,当心人多眼杂。

朱瞻基才霍然甩掉苏湛的胳膊,微微喘息,像是忍着很大的怒气。

苏湛却又面色风轻云淡,漠然看着朱瞻基道:如果殿下没有别的事情,微臣要接着去巡逻了。

朱瞻基的牙齿几乎要咬得吱嘎作响,一双眼睛也似要冒出怒火,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强自忍耐了片刻,像是火山慢慢熄了下去,又变成一潭幽泉,缓缓道:去吧。

苏湛沿着红色的宫墙走了,那流光在她的背影上流转往复,却显得有一种别样的惆怅。

朱瞻基忍不住怔怔望了一眼,却还是别扭地收回目光。

王瑾在他身旁低声道:殿下,要不要臣去想想办法?朱瞻基摆摆手,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记得上次那王叔送给弟弟那只冠羽画眉么?褐头凤眉,叫的也好听,只是特别怕人,瞻墉总是用尽浑身解数去逗它,它却只是吓得跑。

殿下的意思是?朱瞻基微微笑了笑,玄白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而动,缓缓道:我那时就教瞻墉,你不要去动它,却也不要放了它,待它适应了那金丝笼,总有一天,它会任你摆布。

王瑾听得表情阴晴不定,似乎心中跌宕起伏,许久才道:殿下,只是有人最近似乎又提起金大人的卜卦之事,只是怕这观鸟的人,是不是太多了?朱瞻基沉吟了片刻,道:晾着,不必着急。

对了,给王叔送去的点心安排了么?已经安排了,据说汉王殿下的身子却是大不如从前了。

朱瞻基抬头望了望满眼连绵起伏、金碧辉煌的殿宇屋檐,用细不可闻的声音缓缓道:他在这京城里的日子不多了。

-**-**-地上的羊毛毯上团花锦簇,檀木紫桌旁一个青铜香炉正在袅袅飘烟,朱高煦坐在高背椅上,神色淡然地闭着双眸,可是眼角处的细纹和眼下的黑紫还是透露出他的疲惫。

他的左手手腕向上,搁在椅子扶手上,一个御医模样的大臣正在给他诊脉,片刻之后,那御医收了手,微微颔首道:殿下,所谓气血冲和,百病不生;一有拂郁,诸病生焉!殿下一则是思虑过度,伤了脾胃,导致中气不足,二则是肝郁不舒,需疏肝理气,还望殿下放宽心思,莫要让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过度牵动心神为好。

臣只能给殿下开些调理的方子,但是心病还须心药医,望殿下保重身子啊。

朱高煦的双眸缓缓睁开,眼中带着点点血丝。

颔首道:知道了,辛苦你了。

明明正值壮年,声音中竟带着几分沧桑。

那御医微微叹了口气,退了出去,朱高煦坐在椅子上,看着屋外的流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的斑驳光影。

怔怔地发愣。

片刻。

一个侍卫在门口打了个揖,朗声道:殿下,苏湛苏大人到了。

朱高煦的精神好像忽地一震,眨了眨眼。

驱走了几分倦意,道:让他进来。

苏湛心中正犯着嘀咕,本以为自己和这软禁在西华门内的朱高煦已经势不两立了。

想着井水不犯河水,没成想他还会派人来请自己见面。

虽然不知道这会面他要说什么,但是苏湛也不担心他会做什么事了。

苏湛的那本并不完整的历史大事记明确写着,这三月没过,汉王就被赶到乐安去了。

他这也算幸运了,要不是朱高炽一个劲帮他求情,说不定那朱棣一怒之下,早就把他给咔嚓了。

纵然想象过几个月不见的模样,但是见到了朱高煦苏湛还是略略一怔。

他竟然憔悴苍老了这么多,本来料得的心中那解恨的情绪却没出来。

但是也没有丝毫怜悯,毕竟想想秦媚儿被他害成的凄惨模样,怒意就会瞬间弥漫,一点也同情不起来。

汉王殿下。

苏大人,朱高煦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客气的笑意,好久不见了。

苏湛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寒暄道:殿下近来可好?朱高煦凄然道:能有什么好,勉强度日罢了。

苏湛心中冷笑,你这话好像把我当你的兄弟了似的,你若是忘了,我可没忘,我们的旧账还没算呢!殿下英明神武,却没想到也有今日这般虎落平阳啊。

纵使苏湛这样言语,可是脸上却带着淡薄的笑意,让朱高煦很是尴尬。

朱高煦道:苏大人,我知道我们之前有很多误会,我今天请苏大人来,就是要解除一些误会的。

误会?苏湛冷笑道,臣向来微茫,怎敢与汉王殿下有什么误会?朱高煦道:苏大人,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之前是我一时糊涂,才犯下了种种错误,如今在这软禁期间,我也想得清楚了。

从前我一直把你当兄弟待,不知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种境地。

兄弟?苏湛心中冷意更甚,嘴上却道:汉王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苏大人,正是我拿你当兄弟,许多话我却不得不说,他走到门口,望了望屋外,确定没有他人,才道,太子并不是表面上这么宅心仁厚,人都觉得他心善,我心狠,却不知道,事实远远不是这样。

苏湛没有回话,只漠然听着。

朱高煦又道:你也许觉得纪纲成天与我为伍,我不保纪纲,是我不讲义气,但是实际上,纪纲这人也鬼得很,你知道吗?他不仅给我卖命,还给太子卖命,这其中的千丝万缕,并不是那么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苏湛打断他的话,道:王爷,臣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呵呵,你装什么糊涂。

朱高煦冷笑道,太子能利用纪纲,也能利用你;能杀了纪纲,他日也能除了你!苏湛哈哈笑道:臣觉得王爷才是糊涂了,想当年,臣被诬陷成贼寇之时,若不是皇上英明,也没有臣的今天,能够活生生站在这里与王爷您谈话。

皇上恩德,臣自然铭记在心;但是那份冤屈,却仍是无处排解呢。

朱高煦讪讪道:苏大人真是记仇。

苏湛哈哈笑着,似在讲述什么事不关己的笑话:王爷说话真是有趣,臣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只是觉得心惊罢了,哪里来的记仇,又怎么敢记仇呢?朱高煦终于受不了了,两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苏湛的手,苦求道:苏湛,我真错了,那时我不该杀你,如今我到了这步田地,也算是你报了仇了吧。

算我求你,我不知道你在那些仙丹中捣了什么鬼,甚至有人说你下了毒,我也不在乎了,我只求,只求你再给我些仙丹吧,我受不了了,我天天都在想那些仙丹,想得头发都白了。

苏湛被朱高煦吓了一跳,急忙抽出手来,往后退了几步,仔细观察着朱高煦的表情,说实话,她本来以为朱高煦或许已经戒了毒瘾了,因为这么长时间断了供应,他都没有再提这件事,这突然提起,给苏湛一个措手不及,她反倒愣住了。

朱高煦哭丧着脸道:实话跟你说吧,太子就喜欢和我抢东西,从小到大,乃至到如今。

王位、天下!他都抢了去了!可是……可是,那仙丹他还要抢去,我如今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朱高煦的眼中泛着星星点点的泪光,鼻子中也抽抽搭搭地流着鼻涕,加上他衰老的相貌,和幼稚的言语,让苏湛觉得十分可笑和可悲!你在说些什么?苏湛十分无奈。

苏湛,你以前给我和纪纲的仙丹,纪纲吃了一阵子,劝我别吃了,说是会上瘾,我没听,他把那所有的仙丹都给我了。

我吃到现在,觉得哪天不吃就浑身难受,开始是呵欠、流泪、流涕、出汗,随后腹痛、腹泻、全身抽动。

我还当是中邪了,请了不少道士,但是我如今明白了,为什么你取来的仙丹真能让我飘飘欲仙,我知道了,肯定你做了手脚了!呵呵,王爷可不要诬陷臣。

我没有诬陷你,朱高煦可怜得像只丧家犬,我本来有不少存贮,可是,可是太子殿下竟然全拿走了,他这一拿走,我就像要死了一般啊!苏湛,苏湛,当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不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保证。

放过你?苏湛心中冷笑,我曾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你?如今这正好,让你生不如死,我更是解气!只是苏湛心中又隐隐感到不妙,这太子朱高炽怎么还能抢去朱高煦的仙丹,真是莫名其妙,虽然她心中明白这王孙贵族都深信这羽化成仙之说,只是由于自己对这仙丹灵药的不屑一顾,这样转换起思绪来还是很费劲。

明朝的国教不是道教,而是佛教。

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早年为僧,称帝之后给封王诸子择名僧为师傅。

朱棣傅僧道衍,在藩邸定策起兵,出入帷幄。

所以明代尊崇佛教,优礼僧尼,大兴佛寺,雕塑佛像,刻印佛经。

但是,佛教追求来世幸福的说教,虽可做麻醉人民精神的鸦片,而不能解脱帝王内心的苦恼。

他们已享尽人间荣华富贵,惟求长生不死,羽化成仙。

所以很多王孙一意修玄,炼丹制药,祈求长生。

苏湛心中不觉烦躁,这回麻烦了,还得去提醒一下这朱高炽这个大胖子,别也中了毒瘾为好。

朱高煦见苏湛兀自思索,以为自己的苦求有所希望,瞪着可怜巴巴的眼睛注视着苏湛,只巴望她能应允再给自己一些神乎其神的仙丹。

苏湛回过神来,冲着满怀期望的朱高煦一笑,道:王爷,恭祝你在乐安过得顺心。

言毕,微微揖礼,潇洒转身而去。

朱高煦怔怔晾在原地片刻,却又猛然惊醒过来,对着已经踏入暖阳中的苏湛的背影喊道:苏湛,你……你何其毒!苏湛回首嫣然一笑,道:王爷不必远送了。

言毕,大笑了两声,拂袖而去!第一百五十四章 如此而已朱高煦徙封乐安州时,正值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这个叫做乐安的地方,在永乐之前称为棣州,恰恰与永乐皇帝朱棣重名;而再往前推,秦始皇时曾在这里设置厌次县,这个厌同压字,次为驻扎之意,是因当年秦始皇发现这一带有天子气,东巡驻扎以压之而得名。

朱棣把居功自傲、心有不甘的汉王徙封于此,是寓有谶纬用意的:一是以威压之,二是盼其乐安。

朱高煦终于被赶出了京城,而苏湛却在京城里依旧乐得逍遥。

朱高煦的马车驶出正阳门,沿着正阳门外大街徐徐前进的时候,昔日京城里耀武扬威的他撩起轿帘看着那秦淮河上的波光点点,眸子里已尽是凄迷的冷意,自己父皇的承诺,终于不过是一纸空谈。

秦淮河绵延流淌,波光中荡涤了岁月的风尘和落寞,一如既往地泛着欢快涟漪。

在环抱城周的另一侧,石城门外的秦淮河上,正有一只小船在碧波上漂流。

苏湛、秦媚儿、吴晓月三人在船上坐着,游船放歌。

河岸早春的胜景尽收眼底,秦媚儿的歌声极其动听,连岸边不小心听到的路人都要驻足张望一番,几人银铃般的笑声在河上久久回荡。

唱得累了,吴晓月进了船篷,去准备一些茶点润嗓解渴,只留苏湛和秦媚儿在船头,静静坐着。

秦媚儿突然道:苏湛,最近夏大人怎么不见影子了?苏湛漫不经心道:闹了点别扭。

秦媚儿道:你别对我说,他对你的心思你不知道。

我知道,苏湛怅然叹了口气,只是我们在不合适的时间相逢了吧。

我听三娘子说。

皇上马上又要启程去北.京了,那夏大人不是也得跟去么?这一走,恐怕得一年半载的,只怕这感情,就真的变淡了。

一想到许久都见不到夏煜了,甚至在锦衣卫里那偶然间的一瞥也做不到了。

苏湛的心里也瞬时觉得有几分空落落的。

可是还是强笑道:淡了就淡了吧。

苏湛啊,秦媚儿凛然道,就你之前跟我说的,你和他之间的种种过往。

你听我一句话吧,这样的男子,真是世间难求。

若是真错过了,恐怕你会抱憾终身。

我……聊什么呢?苏湛刚想再说些什么,吴晓月却已经端着糕点出来了。

苏湛急忙住了口,神色黯然。

秦媚儿笑道:在聊该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婆家。

姐姐就会取笑我!吴晓月脸色羞红。

见了她这个样子,苏湛也笑了,逗她道:是啊,说说,你想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君啊。

你也取笑我,我不依啦!吴晓月眨了眨眼。

脸上的赧然更重了,过了片刻。

却又道,殿下那样的最好,夏大人那样的也不错。

苏湛刚刚喝了口茶,听到吴晓月的话差点喷出来,这吴晓月还真是闷骚啊,真是照单全收,此时想到夏煜又莫名有几分心悸,急忙把目光投向远处,那远山碧水的风光霎时荡涤了心中的不快,才觉得胸口又舒畅起来。

三月壬子,朱棣北巡,发京师,皇太子朱高炽监国。

皇帝启程的那天,苏湛站在承天门外,春日的阳光似棉絮一般,温柔而淡薄地洒满全身,浑身明明是裹着暖意,但是苏湛却感觉一种自内而向外发散的冷意,使得浑身的肌肉僵直。

她站在那翻着白光的宽敞道旁,头顶盔帽上的翎羽在风中飒飒而动,官道两侧黄幕旌旗,在暖风中,也飘来荡去,一眼望去,像一条飘着金沙的流水。

扈从的官员、侍卫等大队人马,簇拥着大辂御驾,徐徐而行,晨风吹得行列间的雀凤旌旗和那九龙华盖猎猎作响。

夏煜在那随行人中,骑着一匹枣色宝马,赤红色的飞鱼官服映得他消瘦而白皙的脸庞格外淸朗,苏湛立在一干同僚中,默然如同街边的一棵小草,仰望着从天空飞过的白鸽一般,突然有种感觉,仿佛顿时懂了那在暗影中,默然注视着自己的那个夏煜的心境,淡淡酸涩,淡淡哀伤,却又满是无奈。

那金辂旁,在高头大马上的夏煜,略略昂着的头颅还是微微侧脸,目光向着道旁的大汉将军及普通锦衣卫漠然扫去,眼底清澈,仿佛清云散尽的澄净碧空。

那目光只略略在行道旁驻留,又收了回去,并没有落在苏湛的头顶。

忽地,朱棣掀起舆窗幕帘,招一招手,向一旁的夏煜示意。

夏煜忙趋马近前,不知朱棣说了什么,夏煜脸颊却已然带着笑意,点头回应。

苏湛心想,也许他已然放下了吧。

不觉间低下了头。

本就希望如此,苏湛的心底却有些黯然和失落。

待苏湛再抬头时,御驾已经出了洪武门,只看着橙黄色的队伍末梢还如凤尾一般,逶迤未尽。

苏大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湛回头,吴亮清亮的脸庞就映入眼中。

自从去武当之前得知朱瞻基要给夏煜做媒以来,吴亮就一直躲着苏湛,怕苏湛苛责自己,毕竟这其中的小报告是自己打上去的,要是自己不说,朱瞻基也不会开始刻意隔离夏煜和苏湛,这过去了这么久,才又敢直面相迎。

苏湛一如既往地笑道:好久不见,你忙什么去了?仿佛丝毫没有把他向朱瞻基告状的事情放在心上。

吴亮却有些讪讪道:长孙殿下安排了许多琐事,总是抽不出时间去找你。

苏湛点点头,唇角的笑意依然没有散去,却显得有几分僵硬,但仍旧道:好,殿下很器重你。

很好。

此时,道路两旁的大汉将军已经陆续撤离,他们也跟在其后往锦衣卫衙缓步走去。

苏湛,你怪我?与苏湛比肩而行的吴亮终于还是提起这个话题。

怪你?我怪你什么?苏湛,吴亮压低声音道,这事你不能怪我。

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在殿下眼里。

远不止一个男宠那么简单。

虽然你这样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有个名分,但是我觉得在殿下心中,你和那些妃嫔的地位也差不了多少。

苏湛心中苦笑,吴亮还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纵使他个人并不喜欢男宠之风,却又强自压下心底的别扭,还和苏湛说着好话。

她哭笑不得。

不知怎么回话,只得专顾低头赶路。

吴亮又道:看看,你还是怪我了。

苏湛,我这也是保护你,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不瞒你说,跟着殿下这段日子,我才知道他为什么把你看得这么重,其中还有隐情。

听到吴亮说到隐情二字,苏湛心中一颤。

下意识望了望四周,拉着他沿着西长安街又走了段路。

避开了其他沿路拐弯回衙的锦衣卫。

在大通街口停了下来,立定了问吴亮道:什么隐情?吴亮没想到苏湛的反应会这么大,此时也是有些犹豫,片刻才道:我得知,长孙殿下如此器重你,是因为有人曾经提及过,你不是凡人。

我不是凡人?苏湛大骇,却又压着心头的悸动,反问道:我不是凡人,难道是仙人不成?你是否听说过朝中已故的那个叫金忠的大臣?略有耳闻。

十二年皇上北征还京,因为东宫迎驾怠慢一事,加之汉王殿下的煽风点火,皇上大怒,悉征东宫官属下狱。

唯有金忠大人,因为旧时功勋得以幸免,皇上信任他,还密令他审察太子殿下的事。

最终他和皇上禀告说太子殿下没有过错。

皇上盛怒之下,他仍顿首流涕,愿连坐以保太子殿下。

因为这个原因,太子殿下才没有被废,黄淮、杨溥等大人也没有死。

苏湛闻言点头道:真是个忠心不二,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吴亮凛然道:你知道这金大人还有什么绝技?绝技?不错,吴亮颔首,踱了两步,他深谙易学,曾卖卜于北平市,市人传以为神!而你,却是他生前占卜的最后一卦,所言能辅佐得天下之贵人!什么?苏湛大惊!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难以掩饰的惊异之色流露而出!所以……吴亮见苏湛的惊异神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殿下不会让你落在他人之手,你与夏大人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或许有一天,等到谁的天下已定,他会放了你,为你讨一个好女子,与你共伴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苏湛苦笑,一字一顿怔怔道:竟是如此。

朱瞻基对自己的种种心心念念,一直以来,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皇权而不放过喜欢的女人罢了,以为天下万物都可以纳入囊中的骄纵罢了。

却没想到,他的这一切作为,竟不是出发自爱,而是出发自利益……这么想着,竟更觉得喉中一股腥涩之气,说话也哑了起来,缓缓道:殿下……好精明。

吴亮见到苏湛的神色,心里又泛上一丝不忍,又道:苏湛,因为你我之间情谊我才和你说这些的,你不要太难过,毕竟他是未来的天子,与我们是不同的。

苏湛脸上浮上镜花水月一般的轻笑,道:我不难过,我反而觉得豁朗了许多。

吴亮又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就好。

顿了顿又道:过几日是张太子妃寿辰,我们做大臣的,重要的是要懂得人情世故啊。

苏湛知道吴亮的意思是让自己给张太子妃备礼,点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愈来愈觉得你老练了许多。

语调中,带着薄薄的讽意。

吴亮深谙苏湛的秉性,此时也讪讪道:身不由己。

是啊,苏湛转头望了望那宫墙长街在光下寂静无声地泛着薄光,屋角飞檐雄浑的弧线如同桀骜的羽翼展翅欲飞,却始终也定格在这瞬间罢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奉申贺敬苏湛送给张太子妃的寿礼没做什么特意安排,卫衙里其他人备礼的时候,苏湛叫他们也帮自己备了一份,本以为这事便算了了,谁知这礼刚送上去没多久,朱瞻基就传令下来召见苏湛。

苏湛也正想着见见朱瞻基,倒不是质问他关于感情的事情,而是听如今已经在去乐安路上的朱高煦所说的,太子把那些掺杂了毒品的仙丹夺了去,要提醒一下他们才好。

苏湛被王瑾引得进了门,朱瞻基正在书桌后写着字,流光打在他身着的苍青色常服上,泛着些白茫茫的光,袖口的金丝纹绣微微蘸了点墨渍,他眉间微微一皱,干脆搁下了笔。

你来了,朱瞻基抬头,脸上的神色如同素净的衣着一般清淡,坐吧。

苏湛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听到那朱瞻基接着道:找你来不是什么要事,只是你也知道,我母妃寿辰马上就要到了,我想给她送份寿礼。

殿下可差礼部去筹办,如有心爱物件的图样,可差工部去制作。

若是循规蹈矩,我又何必找你?朱瞻基走了两步,坐到苏湛旁边的椅子上,接着道,我是想别出心裁一点。

只怕臣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怎么没听我说就先拒绝了我?朱瞻基霍然站了起来,语气中已有微怒,你在和我闹什么别扭!苏湛也站了起来,躬身道:臣不敢。

罢了,我直说好了,朱瞻基挥了挥手,我是觉得你总是有些鬼点子的。

上回你帮胡广大人之女弄的那凤舞九天,就撼动了皇爷爷的心思。

往后来说,我听说你在山-西会吞云吐雾,今年里又见你弄的烟火,总觉得你有些鬼主意。

我不过是想给我母妃一个惊喜,你着力去办吧。

殿下。

不是臣借口推脱。

只是恐臣不能合太子妃的心思,反而坏了殿下的美意。

少和我来这一套搪塞之言,朱瞻基眨了眨眼,小孩子脾气又犯了上来。

你要是让我母妃满意了,我便许你一个心愿,只要我能做到的。

怎么样?苏湛猝然抬头,正对上朱瞻基的眸子,朱瞻基的眼中含着笑。

脸上全是自信的得意之色。

苏湛心中微颤,这样的承诺岂是可以随便许的?而自己难道可以随意要求吗?殿下,搁下此事先不议,臣正好还有一事要禀告殿下。

苏湛把心中的悸动压下,想转开话题提起仙丹的事情。

哦?什么事?朱瞻基用手轻轻抵了抵额头,最好是好事,最近东宫的坏事太多了。

前几天一个宫女给父王奉茶时。

居然拿了个残缺的瓷杯,父王恰逢心情不好。

就罚了她杖责,谁知道竟然活生生给打死了,这事弄的我心里一直堵得慌。

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事?不要比这事还糟糕了。

苏湛的话都到了嘴边,听了朱瞻基的言语,又硬生生把自己的话又咽了回去!我的天啊,就拿了个豁了口的杯子就被活活打死,要是太子知道了那仙丹里面有什么毒药,岂不是自己几条命都不够宰的。

苏湛心中暗暗掂量,自己这罪说起来可不小啊,如果按大明律里面的说法,说不定也能扣上十恶大罪的帽子,那只能落得个凌迟处死!怎么了?朱瞻基看着苏湛支吾了起来,皱眉道,怎么卖起关子了?呃……臣是想说,这北.京西宫要成了,可喜可贺!朱瞻基脸上也带了笑意,道:是啊,这事我早知道了。

殿下,苏湛又道,您说是不是如果我让太子妃对贺礼满意了,那我提出的要求您都能答应?只要我能做到的。

朱瞻基皱眉道,你知道,有些要求我是做不到的。

比如,对你放手。

话说到最后,语气却又柔和了起来,眼睛微眯,似乎想看透苏湛的心思。

苏湛恭敬躬身,小脸低着,表情掩着,一字一顿道:臣只求殿下保臣活命,可以么?朱瞻基一愣,道:你做了什么事么?殿下答应,还是不答应?矮桌上的香炉中香风袅袅,朱瞻基望着苏湛,她只顾低着头,额角的软发贴在颊边,映得她娇嫩的脸蛋色泽十分好看。

片刻的犹疑之后,朱瞻基终于说道:好。

我答应。

苏湛抬起头来,道:臣听闻太子殿下从汉王殿下那里取了一些汉王日常进食的仙丹,臣不过是想请长孙殿下提醒太子殿下莫要服用那些仙丹,那仙丹有毒,久食成瘾。

此言一出,朱瞻基也是一愣,讶异的神色在眉间掩饰不住,下意识道:这事……与你有关系?苏湛面色凛然,道:殿下,事到如今,只怕若是殿下原话提醒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定会派人查究,我曾是帮汉王殿下取仙丹的人,况且风闻也多,只怕太子殿下会饶不了我。

朱瞻基默然了片刻,道:我知道了。

我自会悄然换了那些丹药,不让他知道这其中原委罢了。

只是,苏湛,我问你一句,你下毒了么?苏湛的眸子里光彩熠熠,回望着朱瞻基,似乎那眼中的光束已然射进他的眼底,但是她的樱唇却紧抿着,什么都没有说。

许久,朱瞻基叹了口气,挥挥手道:我知道了。

你下去吧。

别忘了给我母妃准备贺礼之事。

苏湛施礼告辞,到了门口,却又听朱瞻基唤住她道:私下里的时候,别叫我殿下,别称自己臣了。

苏湛躬身,神色如同在薄光里的尘埃,浮浮沉沉,终于眼神黯淡,缓缓躬身道:臣不敢。

朱瞻基的身子有些执拗的冷滞。

却没有再说话,由着苏湛出门去了。

苏湛回去以后,没有停下忙碌的身影,去找了王彦,让他帮忙打听一下张太子妃最近的喜好或者烦恼,没过几日。

王彦的消息来了。

张太子妃也如同所有的女人一样,最近最常抱怨的话就是朱颜不再。

其实古方有不少美容养颜的方法,宫里更是不例外,七白膏、八白散之类的也是许多。

而洗面的大抵是皂角加上中药再加些香料,去污能力并不好,多不起泡沫。

苏湛吸取了古方精华。

提取各种中药材,制成萃取液,配方中有植物油、氢氧化钾、水、酒精。

此外还有蜂蜜等,苏湛按照配比称量了配方中的材料,将油品量好倒入锅中,一边加热油,一边搅拌,让锅中的油和脂完全溶解。

将配好的碱液倒入油中,并开始搅拌。

不多会,那锅中的皂液便呈现勺芡状了。

然后苏湛便加入香薰等物。

再稍加拌至浓汤状,倒入了提前准备好的模型。

苏湛知道要想让人心旷神怡,这模型也不能潦草,特意选的花瓣、叶片等惹女人怜爱的形状。

倒入模型后的皂液过不了多久便会凝固,静置一天,将制作完成的香皂从模型中取出,苏湛放在鼻下一嗅,真是清香扑鼻,用了一块试了试,也是好用极了。

其实苏湛私下里也制作香皂自己用,都是两年前刚穿越来不久帮助胡菲菲做舞台效果吹泡泡的剩余之物,但是那些做工都不及如今的精美。

同时,苏湛配制了一些芬芳的肥皂液,在里面加上中药液,又灌装在许多晶莹的玉瓶中,在瓶上写上洗发液三个字。

在这尽是权谋朝争之中,这么静下心来做做实验,苏湛觉得也能使自己心安,望着做出来的香皂,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苏湛找了个精美的盒子,把制好的东西给朱瞻基送了过去,送去的时候朱瞻基不在,于是就留在那,自己回来了。

张太子妃宴席那天苏湛在值班,没有去,连晚上都是她守在西华门的小城楼里值班,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快合到一起了,灌了不少茶水才提起精神来。

这茶水一喝多,就想上厕所,跑了几回厕所,这睡意彻底消失了,白日的春暖花开之感在夜里的凉薄风中已经散尽,那凉气打在身上,却也觉得连衣裳都冷得通透了。

苏湛怔怔望着夜色发着呆,突然见着远处一个纱灯在晃晃悠悠,由远及近,但是脚步声却轻如鹅毛,不着什么痕迹。

苏湛提上灯笼出了门,冷声喝道:何人?那人影却也不作答,又紧走了两步,身形终于没入光中,竟是朱瞻基。

殿下,苏湛躬身点头道,这夜里寒露重,不及白日的暖和,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苏湛心中微微愕然,这天色已晚,按理说正应该是张太子妃晚宴结束的时候,这朱瞻基本应是回宫去了,怎么跑到这西华门口来了?朱瞻基的脸色微醺,额上浮着细汗,带着显而易见的醉意,苏湛往他身后瞧了瞧,居然连王瑾都没跟着,他竟是一个人走了这么远过来的。

殿下有什么事吗?朱瞻基的言语稍带含混,哼哼唧唧道:苏湛,母妃很喜欢你的杰作,你真是古灵精怪,好得很。

都是臣分内之事,殿下谬赞了。

苏湛刻意的疏离使得朱瞻基一愣,嘴角舒缓地勾上一丝苦涩笑意,道:我醉了,借把椅子歇歇。

苏湛恭敬道:殿下,这可不妥。

臣送殿下回宫吧。

朱瞻基晃晃悠悠,把手中的纱灯忽地往旁侧一掷,那灯烛落地,成了一团火苗,霎时把薄纱罩笼烧了个精光。

他径自向屋中走去,可身形在那屋角挂着的灯笼的红光中又稍稍立定,回身缓缓对苏湛道:我不为难你,我只是歇一歇。

我见着她了,我心里不痛快。

言毕,又转身进了屋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醉翁之意苏湛在夜风中站了片刻,才也进了屋,朱瞻基已经在矮榻上闭眼侧卧着了,如山黛一般的眉宇紧紧蹙着,一只手覆在心口,似乎是身子并不好受。

殿下,你不舒服?苏湛看着他这副摸样,觉得有些不忍,这自己当班的期间,要是他在这里出了什么事,自己还真是担待不起。

没事。

朱瞻基咬牙道,酒喝多了,心口有些绞痛。

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我去请吧。

苏湛走到朱瞻基身边,看着他额上的细汗在屋中的烛光下更加明显,转身就想去太医院。

她转身的瞬间,朱瞻基啪地一声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不碍事,别去了,忍忍就过去了。

唔。

苏湛也不强求,要不送殿下回宫吧?朱瞻基似乎是怒了,眼睛睁开来,霍然坐起来,道:我不过在此歇歇,你眼中就那么容不下我?这一时半刻都不行?苏湛被朱瞻基这么猛然的一声低吼吓了一跳,愣神的片刻,朱瞻基又狠狠抓住苏湛的手,使劲往自己身前拽了一把。

苏湛被拽得一个趔趄,好容易稳住身形才没有跌进朱瞻基的怀里,脸上也挂上了薄怒,道:你干什么?朱瞻基的呼吸中全是酒气,道:终于大胆不叫我殿下了么?苏湛细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使劲把手从朱瞻基的手里抽了出来,白皙的手背上浮上些淤红,方才朱瞻基抓得太紧了。

今日母妃宴席,我见到我将来的妻了。

那胭脂粉下,我几乎都看不清她的容颜,但举手投足也是得体,想必是温婉的女子。

苏湛脸上已经浮上淡淡的厌恶,此时只是强自忍着,尽量不让朱瞻基察觉。

恭声道:太子殿下英明。

太子妃聪慧,定不会让殿下您受了委屈。

哈哈。

朱瞻基干笑了两声,笑声里不着一丝喜意,呼出的气息中带着微微的酒气。

和他身上的香气融在一起。

苏湛,你很好。

你屡屡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有时真的在想。

你究竟是怕我,还是一点也不怕我?朱瞻基的眼中忽地浮上冷意,狠狠瞪着苏湛。

苏湛心中凄然。

缓缓道:臣素来胆小。

不,我看你一点也不胆小,你与我客气,不过是怕我对付夏大人罢了,是么?苏湛执拗没有回话。

好,朱瞻基凄然一笑,你倒是诚实。

也不枉我诚实对你,只是。

可惜我一片真心,被你这暴风骤雨,打得落花流水。

殿下,你醉了。

我醉了?朱瞻基懒懒依靠在榻上,我没醉,我清醒得很。

我倒想知道,如果我让夏煜彻底消失,你会怎么样?苏湛面色一凛,霍然抬头,对上朱瞻基挟着冷意的目光,低声道:殿下,你我之间的事,何必搭上他人?朱瞻基一字一顿道:是不是有了他,你我之间,便再不是你我之间?苏湛凄然笑道:殿下,你我之间何止一个夏煜?不是还有孙姑娘、胡姑娘吗?将来说不定还有王姑娘、李姑娘,这么明显的事,又何必我说?朱瞻基怒道:可是我是皇长孙!可是,苏湛一字一顿道,我是苏湛!是的,她不是别的女子,她是特别的。

朱瞻基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看,我确实要回去了。

苏湛丝毫不予挽留,道:恭送殿下。

朱瞻基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微微侧头,低声道: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一个自私的女子?你不要逼我,逼我拿别人的性命来威胁你。

苏湛脸上挂着客气的笑意,道:殿下说笑了。

朱瞻基轻轻甩了一下衣衫,接过苏湛递过来的灯笼,出门去了,带着寒意的轻雾打在脸上,手中的灯笼摇摇曳曳,脚底也像是踩在棉絮上,一步一步地走,却又像是飘在云端。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明明不想要当面对质,却还是脱口而出,明明希望她矢口否认,但是她却还是默然承认了。

一切,果然是无可挽回的,果然从最初开始,自己的心就不该付出。

殿下。

走了不知多久,只觉得周遭的是看不清的黑影,却突然在那片灰蒙蒙中出现了一抹亮色。

孙芷薇见到朱瞻基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已然浮上了泪水,低声道:殿下,夜里风凉,小心风寒。

那带着香气的手帕,已经轻轻抚上了他的额头。

朱瞻基的眸子中全是倦意,一张嘴,声音也带着丝丝沙哑:你在这里做什么?一旁那打着灯笼的翠茹说道:小姐一直注意着殿下,知道殿下没有回宫,见着夜里寒意重,这拿了大氅来寻殿下,已经找了好久了呢。

这翠茹说话间,孙芷薇已经把大氅披到了朱瞻基的背上,正在细心帮她系上那脖子前的玉珠双绦。

朱瞻基低头望了望孙芷薇,她的眼中的泪意却还未散去,在薄光中闪闪烁烁。

他不经意回头张望了一眼,那远处的西华门的门楼依旧点着灯光,灯光中的人影却已经看不清晰。

心中陡然一痛!臂中用力,将眼前的女子狠狠揽到了怀中!孙芷薇低声呀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让她猝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朱瞻基却已经抬起她的小脸,带着酒气的薄唇已经狠狠覆盖上她的朱唇!一旁打着灯笼的翠茹顿时满脸羞红,急忙侧过身去。

待到绵长的一吻罢了,孙芷薇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小胸脯一起一伏,瞪着一双眼睛,又惊又喜地注视着朱瞻基。

朱瞻基的眼睛眨得极缓,慢慢道:你屋里可备了解酒茶?孙芷薇一喜:有。

那,朱瞻基像是作出了很重大的决定,那走吧。

城楼下,苏湛遥遥望着远处浸在光下两个相拥亲吻的身影,淡漠地像是在看一场刚刚上映的电影。

待那身影携着昏黄的光晕走得远去了,才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星空,这年复一年,心中太累,何时才能回家?三丰爷爷,快来吧!七月,对于东宫而言,是个喜庆的时节。

胡荣之女胡善祥被立为皇太孙妃。

胡荣也跟着沾光,擢光禄寺卿,他的儿子胡安也被提拔为府军前卫指挥佥事,专侍太孙,不莅事,成了苏湛的上司。

苏湛并不上心这些事宜,但是贺礼还是少不了,跟着其他同僚又是支出了一笔。

自从张太子妃的寿辰之后,见到朱瞻基的机会陡然减少,偶然的一见,也是客气地擦肩而过,彼此似乎突然淡出了彼此的视野。

日子霎时过的飞快,苏湛都是忙着公务,朝中的大事也不少,李彬讨交阯贼黎核,中官张谦使西洋还,败倭寇于金乡卫等等,事情总是此起彼伏,而能让锦衣卫操劳的地方还是不少,这样忙忙碌碌地,不觉就到了七月间了,这给胡荣一家子送完礼,苏湛才觉得稍稍舒了口气,一段时间极度的忙碌,繁冗的工作让苏湛一时没有了胡思乱想的时间,过往的种种都压在脑海中最深处,这闲了下来,却突然又一件件浮了上来。

一树树石榴花开得火红火红,苏湛立在树下,俯身捡拾起一朵朵散落的石榴花瓣,放在掌心,如同猩红的鲜血一般,不觉间攒紧了手掌,这又是一个夏天,不能吃冷饮的夏煜,你在北.京还好吗?北.京宫殿中本来静极了,遥遥却听见远处隐约的蝉鸣声。

屋子的窗纱薄如蝉翼,院中红火的石榴花的影子透过窗纱映在窗前默立的夏煜的衣襟上。

矮案上的炉里焚着香,屋内满是芬芳。

那屏风后却突然响起朱棣的内侍马云的低声训斥声:都说了夏大人不能喝冷的,你赶紧换了去。

马云前面也是个带着三山帽的小太监,皮白柔嫩,像是个新进的,此时已经吓得满脸煞白,额上满是汗珠,手里端着的浮着冰块的瓷杯一直在微微颤抖。

夏煜听到了这细微的声响,却没有做声,依旧看着窗外,过了片刻,那小太监已经端着一杯热茶,搁在了他身侧的桌上,奶声奶气道:夏大人请用茶。

夏煜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苛责,他继而舒了口气下去了。

皇帝朱棣正在里屋歇着午觉,马云不知何时却又到了夏煜身旁,轻声道:皇上已经歇下了,大人要不要去打个盹?夏煜摇摇头,目光却一直盯着屋外那候着的一干人等,低声道:这些人要等到什么时候?马云瞅了瞅,道:都想着要一步登天呗。

不过这些人可不一样呢。

夏煜又望了望那门外立着的那个道士模样的人,他是来见皇上,给皇上进贡金丹的。

他一身青色的道袍,鹤发童颜,倒是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但是一双贼眼却转来转去,让人看得不自在。

有什么不一样?马云附耳道:我听说他曾一直是汉王的炼丹师,有贵人的保举呢。

什么贵人?就是皇上时不时提起来的,你们锦衣卫里挺通透的那个人儿,叫什么……苏……苏湛,对了,是他,苏湛!什么?夏煜心中陡然一沉,怎么会?苏湛怎么会举荐一个炼金术师,千里迢迢地来进献金丹?第一百五十七章 锒铛入狱夏煜心中惴惴不安,他深知朱棣的秉性。

朱棣素来不喜金丹、长寿等迷信,苏湛怎么会作出这些糊涂事?又转念一想,苏湛向来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定不会用这手段来讨好皇上,这定是别人假借苏湛之名的作为!夏煜正思索间,就听着里间的屋子有声响。

哟,搞不好是皇上醒了。

马云说着,赶紧一路小跑着去伺候去了。

过了片刻,朱棣睡眼惺忪地出了门,在椅子上坐定,小太监奉上了茶,他呡了几口,才道:门外那人叫他进来吧。

马云得了令,去门口叫那道人进殿。

夏煜立在殿前,把那道人上下搜身了一番,才点点头,放了他进去。

那道人见了朱棣,满脸谄媚的笑意,道:皇上,本道法号海紫,是瓯宁人,此行是给皇上进献金丹及方书的。

说着,把金丹和方书递到马云手中。

朱棣高高坐着,呷着茶,从鼻腔中微微哼了一声。

那道人有点讪讪,但还是接着道:贫道曾一直为汉王殿下炼丹,汉王殿下身强体健、威武雄壮,和贫道的仙丹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啊。

一派胡言!朱棣已经微怒,忽地伸手拍了一下桌子!这突如其来的恼怒把一旁的马云吓了一跳,忙躬身低声劝皇上息怒。

那道人也吓了一惊,两条腿直哆嗦,使得道袍也跟着微微颤抖。

在他们后面的夏煜看得更觉得心中疑惑,但是此时也不便插言,只能候在一旁静观其变。

朱棣怒道:你这个妖人!秦皇汉武一生为方士所欺。

求长生不死之药,此又欲欺朕。

朕无所用!此言一出,那道人已经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顾磕头,丝毫修炼之人的风度气节都没有。

夏煜正想上前把他拉下去,却听朱棣又道:那金丹。

你自己吃掉!方书毁了。

别让他再欺骗别人!夏煜得令,上前一步,掰开那已经惊吓得瘫软的道士的嘴,把他进献的仙丹都倒进了他的嘴里。

又拿起旁边的茶水,往他嘴里灌了几口,他只呛得眼泪鼻涕直流。

只顾吞咽。

朱棣似有些烦躁,对着夏煜摆摆手:寿夭在天,人贵勉其在己者。

人寿百岁。

世多有之,然皆身没则无闻。

颜子三十,令名无穷,人苟有德可传,何必百岁之寿!夏煜躬身赞道:皇上英明。

朱棣眯着眼看了看眼前的夏煜,心头却不觉回忆起以前在身边的那个人,如今那人早已入土。

可是仍是时不时想起,加上天气已开始炎热。

不免烦躁起来,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吧。

然而,突然,那手却停滞在半空!殿中突然间,气氛变得异常诡异而恐怖!夏煜也是满脸惊愕,刚才那服了金丹的道人,转瞬之间,已经面色发黑,口吐白沫,现在,正倒在地上,翻着白眼,不断抽搐!马云此时也已经吓傻了,嘴里结结巴巴:来……来人呐!抓……抓刺客!朱棣阴着脸,道:嚷嚷什么,这不是有夏大人在此吗?顿了片刻,嘴角挂上一丝阴森的冷笑,道:这是谁,居然胆大至此?夏煜觉得脑袋嗡得一声鸣响,还未及开口说什么,只听那朱棣又对马云道:之前说他是谁举荐的来着?马云结巴道:苏……苏湛。

夏煜忽地跪地,俯身道:皇上,苏湛绝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还望圣上明察!朱棣的脸色阴沉,冷声道:你用不着保他,朕自会查个清楚。

皇上……你不用再说了,是不是你不在京师,那边乱了套了?你即可启程,回京师去吧。

夏煜霍然抬头,朱棣的目光正如锥子一般锐利地注视着他,四周似轰然有冷风涌入殿中,明明是炙热的时节,却觉得周身似堕冰窖……应天城里,过了八月十五中秋的繁华忙碌,苏湛突然觉得静了下来,到了九月,这天气逐渐又冷了起来,突然觉得这日子过得飞快,蓦然间回首一望,竟又快是一个年头了。

在八月十五的那天的月下晚宴上,在那光影下终于见到了朱瞻基和他的太孙妃一同举案齐眉的身影,遥遥望着,心头却浮上默然的笑,他本来就是适合这样的女子,那胡善祥比孙芷薇看起来更要内敛,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

而此刻,在锦衣卫衙里,屋外正阴着天,灰色的云层层堆积,似要压到大地上来。

苏湛抿着笑回忆间,却听着门口有脚步声,她回过神来,来人却是胡荣。

胡荣身为锦衣卫指挥,而且自己的三女儿如今是太孙妃,身份自然更是不同,此时行步间尽是傲然。

苏湛急忙站了起来,揖礼道:胡大人。

那胡荣点点头,在一旁落座,伸手递给苏湛一张纸。

苏湛接过那纸一看,上面条条记载着苏湛自从入了锦衣卫以后,出的任务及因何升职等事,苏湛越看越尴尬,已经隐隐觉得胡荣要说什么了。

胡荣脸色淡淡的,只是聊家常一般,缓缓道:苏大人之前的任务分配,本官看了看,真觉得有些奇怪啊。

苏湛只好讪讪道:是么?胡荣微微笑道:本官只是奇怪,苏大人明明不是大汉将军,可是做的事,却和大汉将军差不多,都是些走过场的任务。

苏湛汗颜,其实她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被分配到什么抄家、暗杀等任务,仅有的稍有危险的,也是暗查这样的任务。

她知道,大汉将军是殿廷卫士的称号。

锦衣卫中取身材高大者为殿廷卫士,以资壮观。

凡朝会及皇帝出巡。

侍从扈行,宿卫则分番轮值。

就和仪仗队差不多。

这胡荣说她做的事和仪仗队差不多,就是讽刺她的工作太清闲安逸了罢了。

其实苏湛也隐隐感觉了,这一切都是夏煜在暗中安排的,不管是曾经他是自己的上司,还是如今他成了锦衣卫的一把手。

他一直护着自己。

总是派给自己清闲安全的行动,可是如今听胡荣嘴里说出来,却又觉得有些淡淡的讽刺。

胡大人,苏湛终于说道。

大人的话使得苏某汗颜不已,以后下官听从胡大人差遣便是。

胡荣摆摆手:哎,苏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可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哦!毕竟你也是从帮助平定山-西叛乱的大人物,我听说,薛将军一直很是以你为荣。

屋外的水声渐渐响起。

苏湛侧脸一看,原来雨已经下起来了,这秋雨一下,一股带着凉意的雾气顿时涌入屋内。

苏湛不明白胡荣的话里究竟有没有什么深意,但是就他做得这番审查来看,他倒并不像是什么善意,此时只好又客气道:承蒙错爱。

胡荣也望了望雨势。

反而沉默了。

屋内默然期间,却见那屋外雨中一个黑点。

愈来愈近,不多时已经到了屋前。

那是个通传消息的侍卫,浑身已经让雨打湿了。

他对着胡荣禀告道:胡大人,有北.京来的圣谕。

那侍卫转头看到苏湛也在屋内,面色似乎有点不自然,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胡荣站起来,走了过去,接过他从轻甲怀中抽出来的一张薄纸,匆匆扫了一眼,却是面色一惊,和那侍卫回望过去,那侍卫也是面色凛然地点了点头。

胡荣又不动声色,低头对那侍卫附耳说了几句,那侍卫又匆匆进了雨帘中。

胡大人,苏湛不解道,有什么事么?胡荣却笑道:没什么。

对了,苏大人,听说你以前和炼金术士很是熟络,帮着汉王打点炼金事宜?苏湛不明白胡荣为什么又把话题扯到这上面了,只得含混道:不是很熟,只是帮着汉王去取了一阵子仙丹罢了。

心中却有种不安,慢慢弥散开来。

仅仅是这么简单么?是。

那炼金术士是哪里人?苏湛不明就里,茫然答道:好像……好像听说是瓯宁人。

嗯。

胡荣语气淡淡应着,可是脸上却慢慢浮上一丝厉色。

胡大人?苏湛觉得事情渐渐变得不妙,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小心翼翼唤了胡荣一声。

片刻间,却听到门外有兵戎声响,在这如铃声一般的细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往屋外望去,却见一队人马却已在门口站定!这是怎么了?苏湛茫然,却已经被惊得站了起来。

苏湛!胡荣却已经几步走到那帮侍卫身旁,厉声道,圣上有旨,锦衣卫千户苏湛或犯有谋逆之罪,接报即日打入诏狱!都督府、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协同查办!什么?苏湛骇得不能自已,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觉得眼前的人影突然间忽远忽近,像是浮在幻梦中一般!苏湛愣神间,已经有几个锦衣卫同僚几步走了过来,架住了她!苏湛摇摇头,颤声道:胡大人,是不是搞错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脑中百转千折,不知道这一直以来的一步步如履薄冰,到底是哪一步的疏漏,才导致了如今的这等惊心褫魄的结果,完完全全是一头雾水!假如进入诏狱,那么她的女儿身,能瞒到几时?胡荣此时也叹了口气,缓缓道:苏湛,你难道想抗旨?只听身旁的几个锦衣卫已经发出了刀刃出鞘的声音,苏湛颓然甩了甩手,道:走吧。

旁边有个小校尉想押解她的胳膊,她回身瞪了一眼,把那同僚吓得往回缩了一下,她如碧玉般澄净的脸上还是浮上了淡然的笑意,凄然道:我认得路。

第一百五十八章 噩梦成真想起第一次来到诏狱的心惊,仿若昨日,没想到而今,自个儿竟身陷囹圄!苏湛心中忐忑不安,路过那一间间的牢房,里面关押的犯人大多抬头张望,连那一直在狱中埋头看书的杨溥见到被上了镣铐的苏湛,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惊异。

苏湛冲着他微微一笑,纵使此刻心中一团乱麻,满是悲戚,却还是昂首挺胸。

路过溥洽和尚牢房的时候,他正在栏后打坐唱念,那梵音似穿透铜墙铁壁,穿越到无限渺远的时空中一般,霎时就荡涤了牢中其他幸灾乐祸的看客的叫骂嬉笑声。

当苏湛被推进牢门,随着金属发出的哗啦啦的锁门声,苏湛才真正意识到,自已一直以来因畏惧而想象的那个噩梦,已经成真了。

曾经多少次梦到,那一片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束光,苏湛四顾茫然,原来自己竟在这白光之中,伏在地上,手脚皆带着枷锁,身子一活动,就带着枷锁发出金属的声音。

而如今,即是她此刻的写照。

但是此时此刻,她心中却也在纠结,自己究竟犯了何罪?难道真的是女人的身份已经暴露,犯了欺君之罪?那不合理。

因为刚才胡荣大人宣读的口谕中说的是谋逆之罪,而非欺君之罪。

苏湛自嘲地笑笑,这才多少工夫,自己自上次山-西谋逆之罪之后,又来了一次谋逆!只是,这次陷害上苏湛始料未及,明明纪纲已经死了,汉王也离了京城,这究竟是谁还与自己过不去?苏湛一遍遍回忆着胡荣脸色的变换。

先是谈及工作任务时的平淡中带着嘲讽,然后突然接到什么消息之后又盘问仙丹、炼丹的事宜!难道……是仙丹出了什么问题?是太子那边的仙丹掺杂了毒品被发现了么?不对,明明是皇上自北.京来的圣旨,而不是太子这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苏湛干脆一屁股坐在稻草里。

算了。

待会肯定有人要审,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

只是,曾经在庞瑛手下干过一段时间诏狱工作的苏湛,突然觉得浑身发麻起来。

曾经在这里工作时,见识了太多犯人受刑,那血腥场面。

堪比后世看的美国的那些血肉横飞的暴力恐怖片,想想过会如果他们真要对自己用刑,那自己不知道能承受几轮。

苏湛环顾了一下四周。

她深深知道,这诏狱是铜墙铁壁,别说自己没带炸药一类的东西,即便是带了,这样狭小的空间,估计放了炸弹自己先成了稀巴烂。

万幸的是,自己住的这牢狱是单人间。

要是和好多以前得罪的犯人关到一起,那就更惨了。

苏湛胡思乱想着。

只听隔壁发出嘟嘟的敲墙声,苏湛附耳过去,竟听到低声的呼唤:苏大人,苏大人。

苏湛一愣,低声回道:你是谁?我是……杨溥。

苏湛这才了然,自己绕了一圈,居然就关在杨溥的隔壁。

哦……你好。

苏湛自己心中戚戚然,都不知道和他说什么,难道说你很用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杨溥似乎也被对面的这句你好给说懵了,半天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才道:苏大人怎么也落得如此境地?听了这话,苏湛心中暗暗吐槽,好你个杨溥,看起来是个埋头苦读的书生样子,却没想到也如此八卦,此时自己还莫名其妙呢,怎么向你解释?我……我是被冤枉的。

苏湛不自觉只能冒出这样一句。

唔……杨溥低声道,来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说。

我去!也许是人到了绝路,竟豁达了起来,苏湛竟笑了,道:哈哈,造物弄人!曾经在牢外对牢内的人心有戚戚,如今她自己已在牢内,又有何人会对她怜悯?那边又传来杨溥怔怔的声音:苏大人果然潇洒……都到这刻仍仰天大笑。

苏湛心道,我这是苦笑啊,难道我现在就得嚎啕大哭才对吗?这么想着,突然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杨溥是不是抑郁症犯了?说话这么有气无力的。

杨大人?你怎么了?苏湛终于发出了个问题。

杨溥那边许久没回音,片刻之后,才有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我哪里还是杨大人啊……苏湛觉得心中也是一酸,这杨溥在外人看来很是刚毅坚强,私底下却也有脆弱的一面,这长长的牢狱之灾,的确不是一般人能走到尽头的。

苏湛忍不住安慰道:杨大人莫要伤悲,大人必有出头之日。

苏大人……杨大人,将来你可是当朝首辅,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有许多年头要熬。

你要坚信我的话,万万不要放弃信念!苏大人真会说笑……杨大人,苏湛想了想,道,我去武当山时,已遇到真人张三丰,他能博古通今,知前请后世,所以我的话,你尽可以放心!要熬住!杨溥许久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狠狠说了一个字:好。

苏湛心中暗暗感叹,这杨溥自己又岂是凡人,在这种恶劣环境之下,从头到尾坚持了十年,这哪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苏湛还想再鼓励两句,却听着走道里传来渐近的脚步声,苏湛赶紧离开了墙边,坐在牢中央。

见了来人,苏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面子也够大的,这提审的是诏狱的第一把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张正!这张正是庞瑛下台之后刚刚上任的新官,这官阶和苏湛是一般大的,平日里在卫所里偶尔也能见到,两人关系不相熟,见面也不过是客气点头,苏湛没想到有天也会落在他手里。

那张正此刻还算客气,让校尉打开那牢门,自己迈着四方步进了牢门,对苏湛点头道:苏大人,得罪了。

苏湛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张正客气道:张大人,我实在是被冤枉的。

张正笑了笑,也许是职业病,怎么看都是皮笑肉不笑的阴森,他缓缓道:这个嘛,苏大人,你也知道,咱们诏狱的规矩,也不能为了您一人儿,把咱诏狱的规矩坏了,您说是不是啊?听了这话,苏湛在心中把张正的祖宗十八代全慰问了一遍!所谓诏狱的规矩,其实都是诏狱掌事的自个定下的狗屁规矩,即是进了诏狱的人,管你有罪没罪,都要先经过一顿皮肉之苦!这一顿打,有耗不过去的,就直接一命呜呼,连审案的工夫都省了。

苏湛只是没想到,自己作为张正的同僚,也免不了这一顿酷刑!此时到了这般境地,也只能讨好道:张大人,行行好,哪天我出去了,定不忘张大人大恩大德。

这软话说了,张正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点头道:哎,苏大人,规矩不能破,但是规矩都是人为的,咱们下手轻点,都是同僚,怎么会为难你呢?张正虽然这么说,可是语气却还是透着说不出的阴森,在狱中本来光线就昏暗,这张正面朝苏湛,又是背对着光源,此时他的脸色青中透着黑,让苏湛没来由地一凛,一股寒气席卷了全身,一种莫名的第六感让他感觉,这张正话虽然说的温存,可是心底却尽是冷意。

张正现在的官阶虽然不大,可是他的油水可是锦衣卫里数一数二的,但凡是进了诏狱的人,他们的家属怎么样都得给这张正孝敬一些,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苏湛暗暗叫苦,自己这没亲没故的,突然就被抓了起来,连通常锦衣卫在逮捕嫌犯之前要发的那个驾帖都没发,一点准备都没有。

此时只巴望着吴亮、王彦能够早点得到消息,赶过来为好!那张正上下打量了一下正在思索的苏湛,对着后面的校尉道:把苏大人带过去吧。

一行人压着苏湛到了审讯室门口,一个小校尉从门口点了一个火把,那墙边的火把火盆如同连锁反应一般,次第亮起,霎时照的屋内明如白昼。

那审讯室苏湛也曾到过,里面一股长年难除的血腥气冲击着鼻翼,那地面上也是泛着红光,似乎是被血水长年浸泡过之后无法清除的结果。

各式刑具挂在墙上、摆在桌上,让人仅仅一看就吓得双腿颤抖,大型的刑具也摞在屋角,刑具尖锐的针刺上还满是猩红。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苏湛五花大绑在架子上,苏湛感觉自己现在的形象和耶稣差不多,看着张正斜楞的眼神,不由颤声道:张大人……张正只点点头,道:放心,放心。

他随即招呼一个小校尉到了身侧,附耳说了几句,那小校尉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过了片刻,那校尉就拿过一把鞭子,双手呈给张正看了看,张正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苏湛却愣住了!那鞭子里面的学问可大了,这小校尉拿的不是最低级的皮鞭,而是刑具之中,能让人生不如死的钢鞭!那钢鞭用铁做成,有节,节间全是倒刺,抽在身上,每下都能连带些血肉下来!此时天气还未多么冷,苏湛身上穿的并不多,虽说还没有将苏湛的外衣扒了,给她留了点面子,但是,这样的鞭子,即使不扒外面的罩衫,只怕这几鞭下去,苏湛的衣服也就变成丝丝缕缕了,那离暴露真身还有多远?第一百五十九章 口含天宪虽仍是白日,但是窗外阴云低垂,细雨淋淋漓漓地下着,屋内的光线并不分明。

丫鬟已经早早掌了灯,映得那橙红的装饰帷幕散发着微妙而朦胧的荧光。

香炉袅袅飘着清雅的香气,炉中烧的香碳是朱瞻基的最爱。

此时,他正手持一枚白子,在象牙白的棋桌上轻轻落了字,嘴角勾上一抹笑,道:你输了。

在他对面坐着的是温婉的孙芷薇,此时用细绢掩嘴低呼了一声,眉眼都弯成了月牙,低声笑道:殿下每回都赢人家,人家不依啦。

朱瞻基低声笑了笑,眸色清淡,只沉声道:再来。

屋外远远似突然响起了打破这宁静的脚步声和人声,又渐渐在雨声中淡去,朱瞻基左手抿着右手的袖子,那衣袖上淡蓝色嵌着的繁复金光微微一顿,他抬头侧耳又细听片刻,却只有哗哗的雨声,于是,又默然摆起棋子来。

其实在院子外,确实有人在谈话。

吴亮身着轻甲,浑身已经被雨水淋透了,门房的小太监却不让他进去。

我确实有要紧的事要找殿下,你竟敢阻拦我,你担当的起吗?吴亮已经怒火中烧,对那门房的小太监语气已经开始不客气。

那小太监似是个新人,虽然知道吴亮是锦衣卫不敢得罪,可是里面也是有令在先,说的不能放人进去。

大人,您就别再为难我了,这……这我也不好办啊!小太监急得都快哭了。

你不能进屋,就和屋外候着的王瑾公公说,就说我吴亮来了。

他定会通报殿下,不会有你的错事!王公公不在啊!什么?吴亮觉得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他去哪了?据说……据说是张太子妃召见。

大人……大人……您就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懒得和你废话!吴亮双眼虽然掩盖在凄迷的雨丝中,可是那眼中的怒火却似要喷射出来,罢了!吴亮言毕。

从衣角撕下一条。

当场咬破了手指,在那布条上写了四个字:苏湛入狱。

然后瞪着恶狠狠的目光交给那小太监,道:把这个送给殿下,要不然……手按刀鞘。

呲楞一声拔了下腰间佩刀,把那小太监吓得就差屁滚尿流,像领了圣旨一般双手接过布条。

就往院内跑去。

到了屋子门口,还未及进屏风,翠茹却已经伸手拦住了他。

皱眉道:什么事?殿下和小姐在里面休息。

小太监抹了抹脑门子,满手便全是水,不知是汗还是雨,此时只结结巴巴道:院外有……有位大人……话没说完,就被翠茹拿手绢捂住了嘴巴,拉到了一旁,低声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姐姐救我。

小太监都快跪下了。

院外有位大人叫我传这布条给殿下,可是您又跟我说。

打扰了殿下就要脑袋不保,我这两面都没命了,这可怎么是好?翠茹白了他一眼,道:布条给我。

那小太监颤颤巍巍把布条递给翠茹,自己一步三回头地想回到门房去交差,翠茹却又拦住了他:哎,笨蛋,你不是说怕那大人找你麻烦么?别急着回去,去那边厢房待一会吧。

小太监惊喜道:谢谢姐姐。

翠茹挥了挥手绢,那小太监忙感恩戴德地去了。

待那小太监躲到了厢房,翠茹在手中展开布条一看,轻轻咬了咬嘴唇,脸上快速地拂过一丝厉色,似漫不经心地随手一丢,那布条就被抛在雨中,布条上血色的字,很快在水中晕开,被冲刷得看不清晰了……刑房内,密不透风,苏湛却感到似有阵阵冷风而过,只觉得双腿发软,只是自己被绑在架子上,丝毫不能动弹。

张大人,苏湛低语道,苏某有句话,想与您单独说。

那张正本来坐在桌后,听了这话正要起身,却又顿住了,反而更舒坦地坐了下去,道:哎,苏大人,来日方长,以后我们再说,先把这过场走完。

本来苏湛是想质问张正的,可是听了张正的话,又隐隐冒上一丝希望,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再怎么说自己也有王彦公公这个靠山,锦衣卫里虽有人不知道,但是这种小道消息,身为镇抚的张正不应该不知道,按理说他应该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想到这些,心里又稍定了些,便没再言语。

一个小校尉已经给张正上了茶,张正喝了口茶,对着苏湛笑脸盈盈道:那么,苏大人,我们开始吧?苏湛见他这么客气,虽然仍然有些胆寒,但是都说了不过是个过场,仅仅是个形式罢了,也只好说:那……那就开始吧。

张正微微一笑,对着那旁边持着铁鞭的小校尉朗声道:打。

这个字还未落地,他却猛然脸色一变,紧接着道:用心打!什么?苏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湛永远不会忘记她来到这大明朝所上的第一课:这用心打就是往死里打!苏湛瞪大了双目,不可置信地望向张正,嘴里的话还未来及吐出来,只听到鞭子呼地一声,似带着疾风骤雨一般,朝着她的身上劈了过来!霎时!苏湛觉得身上重重地挨了一下,那铁鞭所过之处,像是被烈火瞬间烧过!又像是被电流霹雳击中!痛得浑身都颤抖了一下,全身的汗水瞬间哗地冒了出来!这顷刻凛冽的疼痛之后,苏湛只觉得瞬间之后的剧痛更简直要让她疼晕过去,可是那鞭子却已然又再次扬起,就要再次劈下来!我靠,龟孙子,你他妈给我等等!苏湛忍着痛,牙齿都快咬碎了。

冲着挥鞭的校尉啐了一口,这一口也不知是唾液还是鲜血,倒还是有力度,不偏不倚,一下子吐在他的脸上!那校尉正要恼怒,却正迎上苏湛要吃人的眼神。

手中的鞭子不禁顿住了。

毕竟眼前的这人曾是锦衣卫里高高在上的上司。

这突然的角色转换自己本来承受的心理压力就够大了,这叫苏湛一吓唬,手中不禁慢了下来。

他妈的,张正。

你搞什么!苏湛觉得喉头全是血腥气,努力骂出这一句,却觉得连呼吸都开始困难!张正却好似一点都听不到苏湛的话似的。

只顾低着头喝茶,也不和苏湛正面眼神接触,低声喝了一句:接着打。

苏湛低头一看。

自己的衣服经过刚才那一鞭子已经裂开一道大口子,顺着口子往外渗血,脸颊处也丝丝疼痛,可能刚才也叫那鞭子伤到了脸颊。

看来这张正是真是要往死里整她,这打不了几下,即使鞭子下死了不了,那她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也没有什么活路了!张正!苏湛如饿狼一般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那行刑的校尉,又转头对张正道。

好歹都是同僚,打人不打脸,你好歹把我翻过去!张正霍然抬头,就是做梦他也没想到苏湛能提出这么个要求,听了苏湛的话,他只觉得瞠目结舌,抬头看到苏湛的视死如归的表情,又觉得她这话不是开玩笑,更是莫名其妙!给……给他翻过去!张正心中默念:阿弥陀佛,苏湛啊苏湛,其实也不是我想这么对你啊,只是上头的命令,我也不得不从啊!听了你的话,给你留个全尸,你到了地府,千万保佑我没事啊……校尉把架子转了个圈,这行刑的校尉看不到苏湛那双如厉鬼一般的眼睛了,手下却更有劲了,啪一声,又是挥鞭一下,打在苏湛的后背上!苏湛疼得嗷得一声惨叫,紧接着还拉着长腔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

啪!又一下下去!苏湛的叫声竟变弱了,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已经不是自己了,那鞭子似乎抽在腐肉上一般,全身都变得麻木了似的!嘴里温温热热,似有汗水流到了脖颈,沾湿了前襟,但是她低头一看,那哪是汗水,嘴里不觉间吐出的鲜血,已经将身前的衣服,全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当那鞭子扬起的风声再一次回响在刑房中,只听得那刑房的铁门咣当一声,落汤鸡一般的吴亮满脸煞气地出现在门口!住手!吴亮的脖颈上的青筋毕现,牙关紧紧咬着,一双眼睛似要火山喷发,把眼前的人全部撕碎一般,却又隐忍着,用极尽其能的克制语气说道:张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张正似乎没有想到刑房内会闯进人,顺着吴亮的身侧往后一看,原来门口的两个校尉已经被打趴在地哭爹喊娘。

吴……吴大人!张正又急又气,你……你……你是要反了你?吴亮几步走到那行刑的校尉身边,猛地推了他一把,直把那校尉推了好几个趔趄。

他侧头看了一眼苏湛,苏湛此刻只顾大口喘气,已经一句话也没有力气说出来。

吴亮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似有千军万马践踏而过,腰上的佩刀似乎也在震颤,恨不得立马抽出来拼杀个七荤八素,管他什么镇抚、校尉,管他什么规矩、什么锦衣卫!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了下来,喘着粗气,对张正道:张大人,没想到你是这样不留情面的人,果然不把三司法放在眼里了!这三司法即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平日里,三司法是无权干涉锦衣卫所处理案件的,只是这皇上口谕却说的明白,三司法协同锦衣卫一同办案,因此这吴亮此时的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张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能在这个油水最肥的位置上,那也不是一般人物能够做到的,但是此时却还是心中忐忑,这苏湛,就像个烫手的山芋,没想到突然掉到自己手里,却突然接到上面的命令,这顿打要是自己不下令出手,只怕自己在这个位置上的日子也不会有多久了,而且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虽然苏湛曾经是自己的平级,眼前的吴亮也是自己的平级,但是此刻自己真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干到底了。

这是诏狱里的规矩,张正凛了凛神色,难道我这个镇抚连规矩都不顾了么?哼,规矩?吴亮丝毫不买账,张大人,恕我直言,我们都是锦衣卫的人,难道规矩二字,我们还需要自欺欺人吗?张正后背已经浮上了冷汗,这锦衣卫里哪有什么规矩而言,要人活命,不是权力保着就是金钱堆着,要人死绝,也不过是一句话一眨眼的工夫,大家都是锦衣卫里的人,这些猫腻自然都是清楚,明人不说暗语,吴亮这话已经说得明白,让张正一时也有些讪讪。

但是张正很快又摆出镇抚的威风,道:吴亮,别告诉我没警告你,你无权干涉我的办案,要不然,连你一同法办了!你给我让开!吴亮像一座铜像一般站在苏湛前面,挡住苏湛,嘴角浮上一丝桀骜的冷笑,道:我吴亮今个就定在这儿了,我偏不让,你能把我怎么样?好,好,好,张正已经气得手指着吴亮一直在哆嗦,你们几个,给我把吴亮抓起来!都反了还!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你!几个校尉刚想上前,吴亮眼眸一抬,眼中杀气忽地向四周散去,冷喝一声:谁敢!校尉们顿时又如脚底生根,谁都不愿向前!一面是吴千户,一面是张镇抚,随便一个官阶都远远在自己之上,他们掐架,自己干嘛要往前冲当垫背的?此时都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却谁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废物!一群废物!张正冷喝了一声,手掌在桌上一拍,那桌上的茶杯茶壶都被震得腾空,他自个也如同白鹤展翅一般,忽地拔地而起,在空中略一停滞,就飞身到了吴亮身前!一只脚尖刚一点地,另一只脚却已经向着吴亮拔刀的手背狠狠踢去,只听呜地一声,吴亮被踢得身子踉跄了一下,侧身往边上退了一步,才又马步扎稳。

这张正的身手也不是盖的!此时张正又是冷喝一声:兄弟们,还不拿下!校尉们被这张正的一手白鹤亮翅的绝技惊呆了,这张正的功夫果然不是徒有虚名,更何况这诏狱本来就是张正的管辖范围,这吴千户在诏狱闹事,张正当然有权利责罚他,此时这一来二去想个明白,又都是要冲上前去!千军一发之际,只听那刑房门口突然又是一个人声,凛然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第一百六十章 肌肤相亲众人听到门口突然传来熟悉的一声令喝,都是齐齐向那望去,在门口的火光映照中,一袭黑衣的夏煜正铁青着脸矗立着!夏大人?吴亮和张正异口同声,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远在北.京的指挥使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吴亮喜道:夏大人,你可回来了!张正惊道:夏大人,你怎么回来了?夏煜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一双俊俏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身上都是堆积的尘土的气息,虽然没穿官服,却还是不怒自威,目光在人群中一扫,最终落到在架子上绑着的奄奄一息的苏湛身上。

但是那目光似乎被苏湛的凄惨模样灼伤了一般,只是在她身上停驻了一瞬,便又急忙转向他处。

我看着你们的架势,是要和自家兄弟打一场?夏煜往屋里走了两步,语气压抑着怒火,对着众人说道。

张正道:夏大人,都是吴大人突然闯进来,干扰我们做事,还……还打伤了门口的校尉,这成何体统?夏煜点点头,对吴亮道:诏狱是张大人在管理,你身为他所千户,擅闯别人的管辖,是想要越权么?此话中尽是苛责,吴亮一愣,他本来以为这夏煜到来肯定会首先解救苏湛,可是现在,却把苏湛晾在一边,连管都不管!难道他们俩,真是闹得僵到这种地步,连死活都不过问了么?吴亮咬了咬牙,只好躬身道:下官……知罪。

夏煜微微颔首,对吴亮道:今日天色已晚,改日我再收拾你!说完转身对张正道:如今我回来了。

把苏湛收监,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他!听到夏煜的话突然峰回路转,吴亮心中才安定下来,朝着夏煜瞄去一眼,他正负手而立。

可是掩在身后的双手。

早已握拳,甚至感觉指甲都嵌入了掌中一般,似能听到骨头的吱嘎作响,他内心这是忍受了多大的隐痛!吴亮有些愣住了。

他这一路从北.京回来,必然是没有停歇,若是他是在知道这苏湛的逮捕令时同时从北.京赶回来。

这消息的传递一个驿站又一个驿站,换马换人,要不然这快马和这信使都得累趴下!可是。

他竟一路咬着牙,赶在和消息到达京城差不多的时间回到了京城!这得是多大的毅力!而他与苏湛又得是多大的情谊!想到这些,吴亮心中一颤,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不应该干涉他们的事情?吴亮正胡思乱想着,那一旁的张正听了夏煜的话仍是不依不饶,道:夏大人,这……不大好吧。

这规矩……还没走完……话没说完,只觉得这刑房之内静得针落有声。

屋内一干人等都是大气不敢喘,其他人都是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夏煜和张正。

张正也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有些胆怯,但还是又壮着胆子补充了一句:夏大人,不能坏了规矩。

夏煜的唇角浮上一丝淡淡的笑意,一双眸子似沁了血,却又掩在一层柔光之下,看不分明。

他徐徐踱了两步,眼睛也眨得极缓,终于转头对张正笑道:张大人,嫂夫人在家中可好?对了,你那幺女,也得有**岁了吧?此言一出,屋内更是静得如地底深渊一般,唯有张正带着惊悚的喘息丝丝分明,夏煜这种似老友般的寒暄中,却透出了显而易见的威胁!夏大人!张正或许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也无法忍受别人以家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此时已经火冒三丈,语气中也尽是责难。

夏煜却又走近了张正几步,语调却更柔和,低声道:张大人,此中隐情,我知道并非那么简单,只是让大人缓一缓,并非它意。

张正这才似松了口气,思索了片刻,道:把苏湛押回去!其实夏煜此时又何尝不是心乱如麻!当他第一眼见到如血人一般的苏湛,那一刻,心像是被揉碎了一般,痛彻心扉!恨不得冲过去抱起她,把所有伤了她的人都剁成肉酱!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也没有这么做。

理智告诉他,这件事从谋划到实施,定是有一个长长的预谋,而参与这个事件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能让那道人通过层层审查,到皇帝面前演出这么一场惊天好戏,却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一路上,他不眠不休,一直在思索,究竟是谁想治苏湛于这等死地?想来想去,也只有汉王一人罢了。

但是,汉王远在乐安,要导演这样一场戏,却又要悄无声息地打通皇帝身前的种种关系,绝非易事,甚至有些不可能!这绞尽脑汁,也没有得出一个答案,在一路狂奔中的夏煜,只盼的自己能再快些,能赶在驿站的信函到达京城之前自己就提前回京!但是,紧赶慢赶,还是不如驿站的速度,纵使他已经精疲力竭,但是还是稍稍晚了一步,万幸的是,苏湛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还没有被折磨致死,也还没有暴露身份。

他心里一直后怕着,哪怕自己再晚一分,让苏湛再多承受一鞭,恐怕他余生都不能再原谅自己。

苏湛被架回牢房,扔在那稻草里,如同一滩软泥。

牢房里已经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墙角有吱吱的叫声,似有老鼠在嬉闹。

苏湛一动也不想动,即使老鼠在身上爬,自己也没有力气驱赶了。

方才在刑房中,看到吴亮来了,又看到夏煜回来,心中满是感激,可是嘴里想说话,却全是吐出了一些血沫子,最后索性不说,留着力气支撑着精神,以免睡去便再也醒不过来。

隔壁牢房的杨溥似乎知道苏湛已经回来,想关心一下她的情况,墙壁时不时发出咚咚的敲击声。

苏湛只趴在地上,不想回音,那敲击声终于止了。

在一片黑暗寂静中,突兀的脚步声突然响起,由远及近。

苏湛用了用气力,坐了起来。

靠着墙壁。

眼睛盯着门口。

那光束终于到了门口,仅仅一个身影,苏湛的泪水就在眼眶中不断打转,终于还是憋了回去。

待那身影开了牢门,把手中的火把插在墙上,一步一步走到近前。

苏湛的脸上终于使劲浮上了勉强的笑意。

你……回来了。

夏煜似是忍着巨大的疼痛,牙齿咬得吱嘎作响,嘴里却又用漫不经心的温柔语调缓缓说道:我回来了。

那消瘦的手指在苏湛的脸颊轻轻把她的一丝乱发掠到耳后。

声音中似带着隐隐颤抖,道:对……不起。

苏湛淡淡笑了笑,气若游丝: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夏煜道:我说过要护着你,可你如今……苏湛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别苛责你自己。

咳了两声,又继续道:我不知道我这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居然又说我谋逆。

夏煜将带来的水壶轻轻搁在苏湛的唇边。

给她喂了一些水。

待苏湛的精神好了些,才凛了凛神色。

将在北.京殿中进献金丹之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苏湛越听越是心寒,自己并没有举荐任何人,这炼丹本来就和自己扯不上半点关系,可是这挖了陷阱的人,却是很是了解她的举动的。

苏湛道:知道我帮汉王取仙丹的人,本来就不多,那些汉王的亲军,或许有少数能知道的,但是他们如今都被发往了居庸关北,我是想不出还有谁了。

苏湛经过这短暂的恢复,说话稍稍有了些气力。

苏湛的唇角携着淡淡的笑容,面容被鲜血沾染的地方已经被夏煜用袖角擦拭干净,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仍是清丽动人。

夏煜望着她,道: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苏湛也点头道:我信你。

那墙上火把淡淡的光浮在两人之间,空气中尽是薄薄的尘埃的味道,夹杂上血腥气,并不好闻,但是身在苏湛之侧,仿佛还是能从她浑身的血腥气中嗅到一丝淡雅的清香似的,她竟像是暮色中即将声息寂灭的彼岸花,潮湿芬芳但又惑人心魄,浴血绽放中蕴含了光芒和黑暗,斗争不止。

夏煜的眸子闪烁,隐痛越来越清晰,终于别过脸去不再看她,侧脸对着牢外低声喊了一句:吴亮!吴亮便抱着一叠衣物走了进来,递给夏煜,那衣服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夏煜把衣服整齐搁在地上,对苏湛道:你这身衣服已经破了,我给你找了些衣服。

趁着那吴亮不备,夏煜轻轻掀了掀那叠衣物,苏湛瞟到那衣服层层中也夹了些白绢布,心中不禁笑了,这夏煜准备的还真是细致。

吴亮从怀里又取出一瓶创伤药,攒在手里,道:苏湛,我给你上点药吧。

夏煜立即道:不用了,他自己会上药。

吴亮一愣,这夏煜也太不近人情了吧,苏湛都伤成这样了,还叫他自己上药。

苏湛此时却淡淡笑了,仰着小脸望着吴亮,慢慢眨了眨眼,道:谢谢你,药搁下吧……我想劳烦……夏大人帮我上药……吴亮微微一怔,把药搁在那叠衣服上,就继续出门守着去了。

苏湛见吴亮的身影消失在牢门外,才转头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夏煜,他的脸色有些赧然,嘴里的话吞吞吐吐,却没有说出来。

苏湛也是无奈,刚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那钢鞭的倒刺使得有些伤口又细又深,如果不上药,真不知道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会不会因得了败血症而命丧黄泉,恐怕都等不到沉冤昭雪那天了!在那薄光中,苏湛转了个身,将自己瘦削的后背留给夏煜。

慢慢一丝丝褪下外衣、搭护、贴里,那光洁如玉的后背就如碧水一般,泛着光泽露了出来,在这白皙如雪的肌肤上,那一道道伤痕,更如同猩红的血盆大口,让人更觉得触目惊心。

当苏湛的手轻轻解开肚兜在腰间的细绳,那素手又缓缓移到脖颈上的绦带处,夏煜的手忽地握住了苏湛的手!夏煜的掌心温热,苏湛的手指冰冷。

那温热攒住了冰冷,制止了她的举动。

夏煜的声音中带着隐隐嘶哑,在苏湛的身后沉声响起:你确定要这么做?苏湛纵使知道自己已经是生死之间的无奈抉择,但是她也深知这封建礼数里对女孩子的身体的重视程度,此时只肯定道:是。

夏煜的手似有颤动,道:苏湛,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苏湛从夏煜手中抽出了手,那脖间的绦带也被解开,肚兜缓缓落下,似一抹晚霞在日薄西山时落入碧水之中。

那如白玉一般的手,在胸前松了松那一圈圈的白绢,那白绢像是层层茧衣,而苏湛如同破茧成蝶,从那抹白色中解脱出来,娇美的背影在光下尽数暴露在夏煜的视野中。

上药吧。

苏湛的声音很沉稳,谢谢。

夏煜的手似着了火,携着药膏,纵使小心翼翼,但是仍是每每触碰在苏湛的背上,她就如同经历一场火烧一般!没多时,苏湛的背上也沁出了细汗,反而使得那后背上的光泽更胜,像是珠宝一般熠熠发光。

夏煜的手指颀长干净、关节分明,在苏湛美好的背脊上,曾经那么坚毅的一双手,却仍是显得隐隐颤抖,像是透露了心灵伤痛的嘶吼,那焦灼的指尖,忍着痛触碰在那皮开肉绽的伤口上,一下一下抹着药膏,却像是一刀一刀剜在心上。

那痛楚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席卷而来,终于迫使夏煜的那双臂膀忽地展开,一把将苏湛揽在怀里!心痛的声音在耳畔,沉沉响起:我早该带你走,离开这一切。

苏湛猛然觉得背上一沉,待回过神来,已经跌入了夏煜的怀抱,此时上身赤身**,那仓皇的心跳又如晨钟暮鼓一般咚咚响起,夏煜的呼吸在耳边吹着软软的风,耳廓痒痒的,他的怀抱温柔而暖和,如同被春风笼罩了一般,本来想挣扎的身子,却又在这般温暖中沉溺了下来,许久没有动。

正在这时,却听到行道间吴亮的说话声响起:是……对……等等……虽然听不分明,却是有人走过来了!夏煜霍然起身,将墙上的火把取了下来,在墙角用脚一踩,火光顿时猝灭!第一百六十一章 初见端倪牢房之内霎时一片漆黑,反而彰显得那走廊内的脚步声更加清晰!那脚步声渐近,隐隐还伴随着吴亮无力阻拦的语言若隐若现地飘入耳朵。

苏湛顿时慌乱,在黑漆漆之中四处躲闪,又慌张在地上摸索衣服。

夏煜也忙不迭地帮她找衣服,两人都是急匆匆,仓皇的身子在黑暗中迎头一撞,夏煜又如过了电一般倏地弹开去,跳到一旁!苏湛脚下却没有这么稳妥,只听咚的一声,伴随着苏湛的哎哟声,她就倒在了地上。

夏煜一听这声音,又赶紧去扶,却在慌乱的黑影里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似乎哪里都像是被火灼烧了,只听苏湛道:你干嘛?亦或是我靠,别!夏煜更是大窘,更是手足无措!慌乱间,也不知怎么被苏湛绊了一脚,与此同时,苏湛又使劲拉扯着他的胳膊,一时重心不稳,咚地一声,他也随即倒了下去,和苏湛滚做一团!真是越忙越乱,越乱越忙,这越是慌张,却越是让人产生误会!那门口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已经逐渐接近,苏湛也来不及穿上衣服,只像一条泥鳅一般,拉着手里不多的几件衣服,拱进了一旁的稻草里。

此时门口已经响起王彦清晰的声音:这怎么连灯都不点?黑不隆冬的。

吴亮见牢房内的灯灭了也是一愣,把自个手中的火把支在墙上,才使得牢内又是澄明了起来,夏煜气喘吁吁,脸上浮着不自然的红晕,稳稳坐在地上,那墙角的稻草里。

苏湛只露了个脑袋,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来人。

王彦本来满脸的担心悉数转变成愕然,对苏湛道:你这是怎么了?干什么呢?吴亮见到两人脸色都是不对劲,心中也是又浮上一丝异样的感觉,脸色又逐渐冷了下来,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冷冷讥讽。

对王彦道:刚才夏大人帮苏大人上药呢。

伤得重不重?我看看。

王彦说着。

就往埋在稻草里的苏湛走去。

苏湛觉得浑身更是疼痛,此时忍着痛忙道:不不,不用看了,不要紧。

哎。

你小时候就害羞,怎么长这么大了也害羞,我伺候了多少人了。

你还怕我?王彦不由分说地就要去拨动苏湛身上的稻草。

夏煜啪地一声紧紧抓住王彦的手臂,道:王公公,不要紧张。

我刚才已经看过了,不碍事。

王彦皱了皱眉,只得罢了,又担心地对苏湛道:怎么闹到这步田地?苏湛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王彦哭丧着脸道:我听到你入狱的消息也是吓了一跳,急忙找人打点关系,没想到去找长孙殿下的时候。

连他的人都没得以见到!现在宫里新进的这些小太监啊,个个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吴亮在一旁插言道:何止你啊,我去了不是也没见到么?堂堂锦衣卫都敢得罪,东宫的人还真是不一般啊!王彦转头对吴亮道:也别怪我们没本事,是人家孙姑娘本事太大,这殿下跌进了温柔乡,自然不会理睬我们了。

此言一出,吴亮和夏煜都是不约而同地望了望苏湛,但是苏湛还是一脸无辜,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似乎对朱瞻基的动向并不放在心上。

吴亮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才压低声音道:在这里的都是自家兄弟,苏湛,恕我直言,你和长孙殿下不是有什么矛盾吧?苏湛无辜道:哪有,本来都是公事。

人家是王孙贵族,哪里成天有工夫管我这种小蝼蚁的死活?这话脱口而出,其他几人的脸色阴晴不定,心中都是百转千折。

而苏湛自己又何尝不是?虽然嘴里说的毫不在乎,可是自己竟突然被诬陷下狱,一直以来以痴情自诩的朱瞻基竟然在孙芷薇的寝宫里游龙戏凤,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死活,难道自己已经成了他最厌恶的白雪糕,要铲除了这块白雪糕以免碍眼吗?自己给汉王的丹药中下了能够上瘾的毒品,而知道这内情的人也只是告诉过朱瞻基,连在汉王那边,汉王也只是怀疑罢了。

难道真是朱瞻基想置自己于死地?回想起他在那光中的回眸,和最后飒然和孙芷薇离去的背影,难道那个夜晚,已经注定了自己如今的结局?这其中隐情,几次想脱口而出,告诉夏煜他们,但是苏湛还是忍了下去,这件事,知道的人也许都会被牵连上,还是不要说的好。

根据夏煜的描述,那在北.京的道人献给皇上的金丹里含的必然不是海luo因,而是其他致命的见效很快的毒物,一切的一切,和苏湛扯上关系,都是诬陷她罢了。

动机呢?苏湛想不明白,自己如今已蛰伏已久,不显山不漏水的,究竟谁会在自己死后得益?苏湛怔怔想着,王彦却又在她面前摆了摆手,道:我得走了,要是太多人见到不好,我自会帮你打点。

长孙殿下那边,等到明日一早,他从孙姑娘那处出来,我就去帮你求情,看看能不能先把你保出来,别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了。

苏湛感激道:多谢!这王彦对自己,真是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混得风生水起还是虎落平阳,都是不离不弃,要不是此时自己不便从那稻草堆中爬出来,还真想给他一个熊抱。

夏煜也和苏湛告别道:你放心,我定会查清楚。

苏湛望着他疲惫的脸,也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好了,再帮我也不迟,别没完成任务,自己先累死了。

夏煜无奈气道:真是吐不出象牙的嘴。

吴亮笑道:会打趣了,看来苏湛这回真是缓过来了,走吧。

让他好好休息。

几人点点头,一同出了门。

待他们的脚步声渐远,苏湛从草堆中钻了出来,一件件穿上了衣服,心里还在庆幸地想,幸好秦媚儿和吴晓月都住在三娘子那边。

不用担心她们的安危。

自己的所有实验用品也都转移到三娘子那边了,要不然,搜查到那些莫名其妙的实验用品,往自己身上安个投毒的名义。

还真是轻而易举。

出了诏狱以后,和王彦告别,夏煜和吴亮在深沉的月色下走在回去的路上。

夏煜问道:长孙殿下对苏湛不好?我听说前阵子立妃了,是么?吴亮道:他们的事,我也不清楚。

其实你和苏湛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不清楚。

你今天也去找长孙殿下求援了?吴亮道:是的,但是没有见到,找人捎了口信,却也至今没有回音。

我在想……殿下和苏湛的关系,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夏煜的脚步突然一顿,转头道:难道有什么明显的迹象?吴亮讪讪道:我就是觉得和以前有些不同罢了……这种事,我也不清楚啦。

夏煜摇摇头。

面色凛然道:不,我的意思是说。

长孙殿下对苏湛好的事,曾经,那么明显吗?吴亮一怔,道:倒也不是十分明显,只是我觉得,和殿下亲近的人,应该都能看得出来吧。

夏煜的目光如炬,在那月色下似有流光一泻,嗓音深沉,道:我似乎有点眉目了。

月色如流水,屋外因白天下过雨,在月光中泛着一丝白光,似有星辰落在地上一般,微风吹过水洼处,吹起丝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也使得那镜花水月微微颤动。

孙芷薇披上羊绒斗篷,悄悄溜了下床,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正在酣睡的朱瞻基,转到了屏风后侧,对在那候着的丫鬟翠茹道:有什么事,这样着急?翠茹附耳道:是王瑾公公,一直候在外面呢,我和他说殿下睡了,他却说要等殿下醒来就要见殿下,很是焦急的样子。

他是几时回来的?据说一直在张太子妃那边,不多时才回来的,只是回来就候在这里,我只怕,消息也瞒不了多久了……孙芷薇的媚眼中似有精光一现,很是沉稳道:不用慌张,即使殿下知晓了,也无可奈何。

这等弑君的大罪,岂是朱瞻基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话说到这里,屋内突然响起了朱瞻基的起身穿鞋的声音,孙芷薇慌忙挥了挥手,翠茹忙躲进了阴影里,孙芷薇整了整衣服,不慌不忙地走回屋内。

朱瞻基的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道:你干什么去了?孙芷薇的脸上似浮上一丝赧然,道:奴家去方便了,这事殿下你也要问,真是羞煞人了。

朱瞻基笑道:什么羞不羞的,人有三急,还不让说了么?他转头看了看窗棂,道:几更天了?王瑾从母妃那里回来了么?孙芷薇道:丑时了,殿下接着歇息吧,都这个时候了,估计王公公也已经回去歇息了吧。

朱瞻基抚了抚头,那窗外月华如练,曾经在这样的月华下,那个人的神色又是多么的冷漠,心中沉沉叹了口气,道:我睡了那么久了,我想出去走走。

孙芷薇陡然一惊,却不漏声色,撒娇道:殿下,奴家有些不舒服,殿下就不能陪陪人家在屋内么?朱瞻基轻轻把手搭在她的额前试了试,道:有什么不舒服宣太医便是,难道我还会给你诊病吗?说着又要披衣往门外走去。

孙芷薇樱桃小嘴微翘,眨着眼道:人家害得是心病,都是你,把人家这里都掏空了。

孙芷薇说着,双手覆在胸口,一脸无辜,用可怜兮兮的表情望着朱瞻基,好一个楚楚动人。

屋内焚着香,香气清雅,四周没有一丝风动。

孙芷薇的话不过是一句玩笑,可是朱瞻基听来,却猛然觉得胸中涌上一股凉气,怪不得自己这几个月来,觉得无论如何,心中似波澜不惊,原来那个人,早已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心,掏空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发踪指示朱瞻基终于还是没有出门,当次日早晨身着他最常穿的那件玄色上绣着金丝蟠龙纹样的常服,在雨后清新明媚的秋光踏出屋子的时候,却被门口倚着柱子缩着脖子寐着的王瑾吓了一跳。

你在这里做什么?听到了朱瞻基的声音,王瑾恍惚间醒了过来,这一醒,觉得身上更冷,只想打喷嚏,好容易忍了下去,躬身道:殿下,臣在这里等了殿下一夜。

好好的,等我做什么?朱瞻基的狐疑毕现,出什么事了么?殿下,王瑾的嗓音有些哑,只是臣觉得,有件事,如果臣不早点告诉殿下,事后殿下定会责备臣。

哦?那还不快说。

朱瞻基漫不经心地望了望秋色,地上水洼经过一晨阳光的照耀已经蒸发殆尽。

苏湛……苏大人,被逮进诏狱了。

此言一出,朱瞻基似从迷梦中猛然惊醒一般,霍然转头冷喝道:你说什么?苏湛犯了谋逆的罪,命令是从北.京皇上那里传回来的。

朱瞻基倏地觉得一股凉意从头顶一直冷到了脚底,怔怔问道:怎么会这样?王瑾道:说来话长,据说是苏湛举荐的炼丹师给皇上进献的金丹有毒。

不过事已至此,殿下似乎不便插手,只是臣觉得这事,殿下一定是想要知道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苏湛进去多久了?昨天的事,如今也有一天一夜了。

朱瞻基的脸紧绷着:为何不早告诉我?没等王瑾回话,脚下已经生风,向着门外而去。

可是,尚未走到门口。

却见到张太子妃在孙芷薇的陪同下,踏进门廊来。

朱瞻基一怔,只得低头道:母妃。

张太子妃应了一声,脸上挂着淡薄的笑意,在晨光中那头上的珠钗熠熠生辉,柔声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朱瞻基此时心中焦急。

嘴里却只道:我有点急事要去办。

张太子妃故意板了板脸。

道:难道母妃来了,你就不陪陪母妃么?朱瞻基为难道:我确有急事,望母妃谅解。

张太子妃扑哧笑了,挥了挥手道:既是急事。

当然母妃也不能阻拦了……朱瞻基如释重负,脚下又像是嵌上了风火轮,就要往门口奔去。

但是在他转身的一刹那。

张太子妃又语带凛冽地说道:只是……你不会是想去诏狱吧?此言一出,朱瞻基的身形顿时像是结了冰凌,定在那晨风中。

片刻冷滞以后,才微笑转身道:母妃在说什么呢?张太子妃唇角凝着笑意,道:我的话也不长,你来听我说两句如何?朱瞻基敛着情绪,双拳在身后紧紧攒紧,却又缓缓舒张开,笑道:愿闻母妃教诲。

随着张太子妃去书房路上。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孙芷薇,孙芷薇却一直低着头。

并不正面逢迎朱瞻基的目光。

到了那书房内,屋里却只剩了张太子妃和朱瞻基两人,其他人都自觉地候在外面。

晨光透过窗棂射进屋内,那光束中的尘埃浮浮沉沉,光影白皙,只是在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却更显得灰暗。

张太子妃直截了当地说:苏湛的事情,想必你是知道了,我只是跟你说,不要管。

母妃!你不要当母妃什么也不知道,想当初苏湛那孩子去了山.西的时候,你便失魂落魄,等到他的罪被皇上赦免了,回到京师来的时候,你又第一时间去看他。

和一个侍卫,如此亲近,你难道忘了你的身份了么?母妃,其实……我不想听你解释,你应该知道,自己身为长孙长孙,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你看,巴不得鸡蛋里挑骨头,你倒好,公然和那个叫苏湛的侍卫在宫里拉拉扯扯,你以为,不会有旁人看到?朱瞻基的嘴紧紧抿着,喘息声重了些,却仍敛着神色,面容依旧保持着平静。

你不要以为你父王就非你不立,这个皇太孙的位置,你不想坐,想坐的人多了去了!这句话,张太子妃的语调中已经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明显的训斥充盈在话音中,目光也是如刀锋一般,朝着朱瞻基望去。

朱瞻基的身形微微一动,却只是躬身道:我知道。

你知道?张太子妃听了这句话,怒气似乎更胜了些,你不争不辩,真是让我的心都凉了,难道真如传言所说,你竟也随着那不正之风,学起王孙贵族的坏毛病来了?我那时就曾经和母妃说过,不要听信那些风闻,苏湛和我,没有什么别的见不得人的私交。

我对他的特别之处,不过因为金忠老师的话罢了。

张太子妃道:无论如何,此事已经如此,你便再一旁静观即可,不要在中间搅什么浑水了。

张太子妃说完,作势要走,朱瞻基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沉声道:难道……这一切,都是母妃你……她转头笑道:你知道你皇爷爷讨厌这些炼丹术士之流,这不过是让你皇爷爷对你的王叔有个更清醒的认识罢了。

朱瞻基心中似有凉风吹过,原来竟是一石二鸟。

让皇上对朱高煦更加失望的同时,却顺便可以除掉苏湛。

母妃……金大人曾说……他说的什么话,你还要放在心中第一位么?如今大局已定,那苏湛在卫所里,还有些妖术的传闻,怎么知道他不是用妖术迷惑你,才导致你如此失魂落魄?芷薇是个好孩子,善祥更是你的正牌妃子,你在善祥那里过过几夜?你说,你这样。

如何让你父王放心,如何让你皇爷爷相信你已经成了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你不必再说了,都说后宫不能干政,我不过是和你聊聊天罢了,你向来是个聪慧的孩子,我相信你不会不明白。

张太子妃说完。

轻轻拍了拍朱瞻基的手。

拖着逶迤的裙摆转身而去,头上的步摇在行步间发出一闪一闪的耀眼光芒,可是在朱瞻基看来,却如同一个个钉刺。

不偏不倚,直接刺进了心底。

待那小太监唱和恭送太子妃的声音渐熄,朱瞻基冷着脸出了书房。

孙芷薇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持着一件斗篷,想给他披在背上,却被他甩手一挡。

碰落在地。

王瑾急忙上前,低声问道:殿下?朱瞻基的眸子浮着一丝淡然,但在最深处却全是堆积不止的阴霾,摇头道:我要看书,任何人不许来打扰我。

王瑾躬身道:是。

朱瞻基回过身,再次进了书房,不顾门前紧紧咬着嘴唇的孙芷薇。

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

秦淮河岸。

仍是数不尽的风流俊逸,说不完的纸醉金迷。

一处顶好的青楼里,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在那霓裳羽衣之间,一个油乎乎的脑袋咧嘴笑着,左搂右抱坐在檀木椅上,微微张嘴,被旁边姑娘的一只巧手向嘴里塞了一颗红红的果子。

那姑娘娇笑着问:张公子,甜不甜?这张公子笑道:甜,但是没有你甜,我的小美人!讨厌!姑娘的粉拳轻轻捶了张公子的胸口一下,却又欲拒还迎。

唔,那张公子把嘴唇撅了起来,闭着眼睛,朝着怀中那香软而去,来亲一个!噗!嘴唇却亲在一片冰凉上,陡然一惊,伴随着怀里姑娘的尖叫,他睁开眼来,眼前竟是一柄刀鞘!怀中的女子早已在尖叫声中吓得四散而逃,屋内霎时除了他自己和眼前这个黑衣人,一个人也不剩了!他也骇然不已,瞪着眼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肃然的男子,结结巴巴道:好汉,好汉饶命!你叫张尧?是,是,在下正是张尧,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想干什么?张尧片刻之前还在温柔乡里翻滚,片刻之后,却有一黑衣人持刀所逼,自己一时反应不过来,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

我是朝廷里的人,我有事问你。

那人的脸庞没入烛光中,明明像是白面书生,却又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脸颊的轮廓悉数写着冷酷无情,一双眸子深不可测!这男子不是他人,正是夏煜!大侠……哦不,官爷,我也是朝廷命官的亲戚,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直说,都好说,都好说。

张尧不觉间,冷汗沁出,连衣裳都湿透了,只觉得那两肋下嗖嗖生寒,连那牙关似乎都咯咯作响。

你是否认识……赵有才?张尧一愣,道:认识,认识。

他曾拜在汉王门下,可有此事?是,是,那时他的鼻孔都朝天了,连我都不认识了一般。

夏煜点头道:那我问你,汉王亲军全部调转去了居庸关北,他去了吗?张尧眼珠子一转,道:我和他很久没有联系了,我也不清楚。

夏煜手中刀噌地一声响,凛然道:你再仔细想想。

屋内霎时静得只剩下张尧滴汗的声音,张尧忙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没去,前阵子还见着他了。

夏煜轻笑道:这赵有才好本事,皇上的命令,都可以幸免于难,而不用去那么远的地儿。

是啊,是啊。

张尧讪讪道。

谁……给他这么大的面子?张尧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不知道,真不知道。

夏煜笑了笑,把刀鞘噌地抵在他的两胯之间,冷声道:宫里不少公公叫我帮他们物色新人呢……哦,我这说哪去了——我刚才的问题,你再想想。

张尧吓得快尿裤子了,道:我好像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谁?赵有才幸免于难,后来找过我一次,一起酒过三巡之时,他好像说……他说……是东宫的面子……第一百六十三章 孤注一掷牢房内闷不透气,之前夏煜给她带来的衣服散着淡淡的香气,四面皆是漆黑的,没有日出日落,时间的流逝变成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茫茫然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越发觉得那衣服上的香气更加突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分明起来。

每每夏煜给她放了灯在牢内,其他牢房的犯人就叫嚣起来,加上回音的缘故,使得整个狱里轰隆隆如铁蹄踏过一般,不得安生,索性把灯熄了,周遭的喧闹才逐渐停了下来。

人总是见不惯不公平,特别是在这样的境地。

当夏煜匆匆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牢门的时候,苏湛仍然无法分辨是过了多久,只是强打精神,勉强笑道:你来了,可有好消息?纵然夏煜已经下了令,没有他的指示谁都不准动苏湛,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没有**的折磨,只是囚禁在这样的密闭空间中,没有尽头的幽闭恐惧中,等待未知的命运,心理的摧残也足够使一个人心力交瘁。

夏煜带着光芒来的,将那火把插在墙壁上的架子上,走近了苏湛,面对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你去找了赵有才了么?在汉王的亲军里,我也只和他相熟一点。

夏煜点头道:我去找他了,但是没有找到,根据你的消息,我去青楼找了那个叫张尧的小子。

嗯,曾经我在青楼见过他,他说和赵有才是从穿开裆裤就认识的,他是个风流才子,成天在青楼里逛游。

你找到他了么?以前苏湛在花船上曾经见过这个才子,后来沿着秦淮河的青楼找寻秦媚儿的时候,也偶然间遇到了他,他那时说,与赵有才很是相熟。

找到是找到了,夏煜沉沉叹了口气。

而且。

据他所说,赵有才没有被发往居庸关北。

好啊!果然这事真是和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是不是他干的?苏湛气愤道,他现在还本事了。

敢设计让皇上对付我了。

苏湛,夏煜苦笑了一声,低语道。

你真的觉得他有这样的本事?苏湛一怔,心中最不愿承认的预想似乎就要成真,却还是撑着精神。

惨然笑道:我倒希望仅仅是他……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直说吧。

他的身后,支撑他做这一切的……夏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是东宫。

夏煜还是说了出来,话语间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调,仿佛在讲述他人家的家常事一般。

但是即便如此,亲耳听到的苏湛还是似受了极大的震惊。

身子明显微颤了一下,巴掌大的小脸执拗地低垂着。

目光在地面上流连了好一会,才又抬起头来,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浅笑,缓缓道:这下……真麻烦了。

夏煜看到苏湛这样的神色,心中早已疼痛不已,双手忍不住抓住苏湛瘦削的双肩,低声道:难道你早有预料?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散发着淡淡薄光,眉宇间的隐忧与疼痛,像是氯气泄露了出来一般,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只想窒息,一切痛苦凝在喉间,却又觉得连胸中都丝丝生疼。

苏湛心中百转千折,几次张口,却终于欲言又止。

东宫啊东宫!那屋角飞檐挂着的灯火点点,永远照不明宫闱深处的无尽阴暗啊!沉默了片刻,苏湛终于又开了口:秦媚儿和吴晓月可好?你没有告诉她们吧?她却只是淡淡这样问道,像是老友间不经意的寒暄。

夏煜忍着隐痛,道:她们很好。

我没有说。

嗯,别说,免得她们担心,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再告诉她们不迟。

结束?夏煜心中一颤,手中的力道又加了些,沉声道:苏湛,事到如今,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强问你。

只是,有我,你不要放弃,听到了么?苏湛惨然笑道:如今已经知道,这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背后的力量,竟是这般强大,我不想再把任何人牵扯进来。

也许早该料到,入狱这么久,朱瞻基都没有来探望过自己,甚至连叫王瑾捎个信都没有,如此想来,他早已把自己放弃了吧。

苏湛,夏煜道,你曾记得你帮王素么?王素是如何死而复生的?我……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法子,你能不能把这法子也用在你自己身上?我会安排一切户籍,你出了京城,重新开始生活,再也不用女扮男装,岂不是也很好?我……苏湛抬起了头,迎上夏煜的灼热目光,一字一顿道,我不想走。

此言一出,夏煜的手颓然从苏湛的肩膀上轻轻落了下来,嘴角挂着讪讪的笑,道:竟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么……你竟是宁愿死,也不愿离开这里,离开他?那墙上的盈盈火光与苏湛正面相迎,苏湛如白玉般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镀上了一层红晕,而夏煜背对着光源,那在阴沉的黑影里的脸庞,不遗余力地流露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苏湛轻轻笑了,不回答他的话,反而自己的手已经不觉间抬了起来,轻轻碰了碰夏煜的脸庞,笑道:你可真帅!夏煜愣住了,他没想到苏湛会猝不及防、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手,脸颊处被苏湛的触碰竟让自己全身凝滞,本来在心间强自压下的妒意的怒火似突然被冷水浇熄,猝然冷静下来,却又对苏湛的话全是不解:你说什么?家乡话,说你是个美男子。

苏湛!夏煜的脸上浮上晕色,语气中似乎带着薄怒,好像很不满意在这种生死危机的时刻苏湛还有闲情逸致调戏自己。

呵呵。

苏湛怅然笑了笑,心中戚戚然。

其实我不想离开这京城,不想离开这宫里,是因为我和人约好了,那人说能接我回家。

夏煜不明所以:你用那方法出了宫,可以一路去山.东,回你的家乡去。

有什么难!不。

苏湛道,我们所说的不一样,那并不是我真正的家,而我真正的家。

只有我等的那人能带我回去。

我着实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苏湛叹了口气,心道,你当然听不懂了。

其实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我这种希冀到底是不是有希望的。

苏湛道:有些事情。

说不清楚。

夏煜叹了口气,眸子沉入那牢中的那抹阴霾中,眼中的波光似要弥散不见,再也看不清了似的,语气很沉,缓缓道:事到如今,既然你已做了决定。

那么或许。

只能用最后一个法子,这法子也不是万全之策。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弄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苏湛一愣,心道,难道你以为我给王素用的那起死回生的法子是万全之策吗?殊不知那个更要拿捏得清楚,一分一毫的差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无异于自尽。

如今,听了夏煜说还有一个法子,心中又陡然燃起一丝希望,忙问道:什么法子?夏煜的脸侧了侧,火光映在眸子里,似在那深不见底的一对深渊中绽开了朵朵彼岸花,似下定了决心,才低声道:你记得我曾和你说的,你有最后一张底牌吗?苏湛怔道:什么?夏煜道:那时在湘西,你还记得那白羊寺吗?此言一出,苏湛也是觉得浑身似一震,道:你是说……那让蓝大师?苏湛脑中一思索,这历史大事记上也并没有记载建文帝的下落,建文帝是生是死,一直是历史上的一个谜团。

而锲而不舍的朱棣,却一直在派人找寻他,难道自己真可以用这件事,来作为保命金符?夏煜知道苏湛已经全明白了过来,也是冷着脸点了点头,道:但是要用这张底牌,需要从长计议,每一步都不能出错,要用得恰到好处,或许要很长的时间,你要一直在这不见天日的牢中,你可以吗?多久?夏煜摇头道:说不准,或许十日,或许一月,或许半年,又甚至可能一年、十年,你能熬得住吗?苏湛心中苦笑,不是吧?那我还真和隔壁的杨溥一样了,成了名副其实把牢底坐穿的革命友人。

不过她心中已有想法,点点头道:我有准备。

但是我也知道,用不了那么久。

夏煜一愣,道:你不要太乐观。

苏湛微微一笑,心中已有盘算,如果用这张底牌,自己当然少不了要用到几个人,他们和自己虽算不上深交,却都有过几面之缘,他们在这历史长河里,都如同闪闪发光的石子一般。

这几个人要想接触,也并不难。

夏煜,苏湛突然道,我想换牢房,你能做到吗?夏煜道:自然可以,但是你也知道,换了也没有用,这里的牢房,没有什么差别的。

我知道,苏湛笑道,我只是想与一人同住。

什么?夏煜当即回绝道,不行,我不允许,太危险了。

苏湛的双手攀上夏煜的胳膊,道:怎么?事关我生死,我又岂会儿戏?你是不信我了?你想换到哪里?苏湛唇角一勾,向远处指了指,道:我想换到溥洽和尚的牢房!苏湛的小脑袋霎时变得清醒得很,历史如同一册画卷一般在脑海中次第展开,这溥洽是建文帝的主录僧,靖难之役后,有传闻指溥洽知道建文帝逃亡之事,甚至指他收留了建文帝,朱棣于是找个借口囚禁溥洽,把他关在监狱十五年!曾经在苏湛和姚广孝接触之中,也曾隐隐感到,这使溥洽在牢中不得翻身之人,十有**就是姚广孝本人!而再过一年,就在来年!永乐十六年!姚广孝就死了!在他临死之前,有一个最后的请求,求朱棣释放溥洽,并且溥洽最终被释放!苏湛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将在这其中,像个弄潮儿一般,命运交给她的无法拒绝的任务,就是要弄出些水花来!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刀两断坚持是一件很不易的事情。

人快乐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而在狱中,时间线似乎被无限地拉长了,名副其实的度日如年。

苏湛知道三司法的审讯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被夏煜换到了溥洽的牢房,苏湛还是很沉默,与溥洽各居牢房一角,还好溥洽的牢房能透过牢栏透进光来,苏湛就在栏杆旁望外面的地面,看那地面上的黑色小虫爬过来又爬过去,似乎世间万物都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而自己却静止了一般。

与在狱中苦熬一分一秒的苏湛不同,夏煜总觉得一天天过得太快,自己总是从早忙到晚,恨不得自己有了三头六臂,能快点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才好。

张尧那边总算又有了一点进展,这日,在深秋的寒意中,张尧趁着夜色来到了夏煜府邸门口,在那大大的夏宅两个字地上缩着脖子看了一会,夏煜听到门房伙计的通传之后连斗篷都没披,就出了门来。

找到赵有才了?张尧道:这不第一时间就来告诉大人了么?我听人说,赵有才回来了,前阵子在城西出现了。

夏煜点了点头,虽然如今已经知道赵有才是受到东宫的某人指使,但是如果亲自审问赵有才,肯定会有更多的发现,如今苏湛在牢中,多呆一天就要多承受一天的折磨,自己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不眠不休,但是有些事,却又不是着急能解决的。

嗯,那我们现在就去!现在?张尧惊了一跳,继而嬉皮笑脸。

大人,我现在来跟你说,是因为大人不是说有……酬劳,我正想去花船呢。

夏煜凛然如冰的眼神扫过去,张尧吓得噤声,赶忙讪讪道:走。

走。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在夏煜和张尧去找赵有才的时候,本来在牢中无所事事的苏湛却突然遭到提审!这突如其来的提审让苏湛心中忐忑不安,本来夏煜已经说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动他。

但是提审却根本不管这一套!换言之,提审她的人根本不把锦衣卫指挥使的话放在耳里。

被两个校尉架出牢房的苏湛回首又望了望在黑影的角落里的溥洽,溥洽是时也抬起头。

像是给她送行一般。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自己已经到这个份上了。

还怕什么呢?苏湛又到了那刑讯的刑房,等到押解自己的两个小校尉退了出去关上门,苏湛却猛然觉得这刑房中的气氛很是诡异,坐在那审讯桌后面正中的却只有一位大人,看着面熟,却又不是三司法的一把手。

苏湛正觉得怪异,微微侧了侧头。

才注意到房间角落里还有一个人,那人的脸掩在巨大的兜帽里。

浑身黑漆漆的,又恰好坐在房间里唯一的略暗的角落里,怪不得苏湛进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

那审讯官开口更是出乎意料:苏大人,这牢中伙食可合口味?苏湛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审讯官似乎并不期冀她的答案,反而一拍脑门,接着道:哎呀,我忘了案宗了,我去取。

不是吧?大哥,你这也太马大哈了吧?连案宗都不拿?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那马大哈几步就出了门,又吱嘎一声把门关的严严实实的,这下,屋里就剩下被五花大绑的苏湛和角落里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了。

喂,我说,苏湛看着那坨一动不动的黑影,可以现身了吧?何必要装神弄鬼的。

那黑影把兜帽慢慢揭开,从黑影里走进光里,淸朗的眉目霎时被火光点亮,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瞻基!他眼中似含有深意,此刻皱着眉道:你知道是我?苏湛笑道:本来不知道的,但是我看到你的靴子,谁会故意在那黑绒绒的靴面绣上繁复金丝的,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出别人。

你……朱瞻基喉头动了动,终于还是问道,你还好吗?苏湛身子扭了扭,示意自己被五花大绑着,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好吗?那眸子中的似有似无的笑意掩着眼底深深的冷滞,唇角几分柔光,却丝毫没有暖意。

朱瞻基想上前一步,却终于还是收住了脚步,抿着唇,许久没有动。

苏湛在那灯光中看着朱瞻基,想从他的瞳仁中看出点什么更多的东西来,他却一直回避自己的目光,心中的冷滞又多了一分,难道真的是他?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么他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和溥洽一个牢房,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惺惺作态么?那么张口吧,问我吧!曾经的往昔,如今想来,不过都是恼人的笑话,在江山面前,我又算得了什么?苏湛,朱瞻基终于还是张口道,如果这一次,我保不了你,你会怪我么?苏湛哈哈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简直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你保不了我,那我便要去死,一个死人,还有什么责怪不责怪,难道你怕你深夜良心不安,难道你怕我死后阴魂不散?苏湛咬了咬牙,敛了笑,道:我会化作厉鬼!绝不会放过你!苏湛!朱瞻基似乎被苏湛惹恼了,低声喝道。

哈哈!怕了吧?苏湛觉得眼中盈盈热热,既然能够做的出,又何必害怕承担后果?苏湛,你在说什么?苏湛在光影中走了两步,唇角放肆的嘲讽更加鲜明,眼中不可一世的傲然漠然透出一种俯视的光芒,那脚上的镣铐随着她的行步间哗哗响动,金属的侧边,白皙如雪的脚腕上,已经露出淤血的青紫。

我在说,既然你已经把我关了起来,又何必惺惺作态?既然你已经厌恶了白雪糕,又何必要来看?苏湛,朱瞻基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难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苏湛笑道:难道不是么?这世间,我只与你一人说过,那给汉王曾经过我手,我曾在里面加了点东西,更何况……苏湛真的不愿意说出接下来的话,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本来,我还抱有一点幻想,直到……我切切实实知道,这一切都源于东宫!难道你还想否认?说完这番话,苏湛霍然抬头,迎着朱瞻基复杂的目光,不知心底在期冀什么,难道在等他的辩驳,等他说,一切并不是如自己所知的那般不堪?然而,久久,那双如碧水般的眸子中像是闪过了暴风骤雨,然而那淡薄的唇,却终于没有张开来。

果然。

果然无可辩驳。

似有流沙掠过心底,只剩一片疾风枯草的凄凉。

苏湛叹了一声:既然你没什么好说的,又来找我做什么?苏湛……朱瞻基终于开了口,难道……我在你心里,从来都是一个陌上客?苏湛眯着眼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已经在岁月中慢慢成长起来,那月下初见时在河灯之畔的欢声,在风声呼啸的林中的凛然约定,那清明祭祀时马上的桀骜身影,那在外途中的蛐蛐之赌,那山-东之行时在山上的危情时刻……一幕幕,怎奈人生苦短,可世事沧桑。

如今想,留在心底的,清雅却都覆水东流,大浪淘沙,留下的却只是一片凄然罢了。

穿梭过人生,浮生若梦,彼此都是匆匆过客罢了,又何必留有执念?苏湛缓缓笑道:我在你心底,究竟是什么?你难道不知?苏湛摇摇头:我曾以为我知!但是不久之前,我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蒙在鼓里的一个笨蛋。

如今,这个笨蛋要完蛋了,你又来和这个笨蛋说什么?苏湛!别叫我,叫我有什么意义?苏湛眼神闪烁,难道你敢说,你接近我,不是因为金忠的话?什么落定清幽,什么武当路上想和我做朋友!你不过是因为金忠的预言罢了!方才苏湛说一切都源于东宫,已经给了朱瞻基猛然一击,觉得胸中憋闷,满腹言语都要说不出来,可是苏湛关于金忠的这话,又像是在心头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一瞬间,朱瞻基似都要站立不住,眼前的苏湛似远似近,浑身都有种麻木的隐痛!苏湛语音在一瞬间竟也是艰难,接着说道:你敢说,你不是?一双眸子,此刻的注视,犹如曾经无数次的注视,却又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注视,仿佛等待一个最后的答案。

两人默然对望着,朱瞻基没有张口,他不敢说,他敢说吗?他看到了苏湛眼中显而易见的决绝!这句话,如同一把刀,刀刃落后,两人之间,便是一刀两断!哈哈哈!朱瞻基终于凄然笑了,原来,我在你心里,不过如此!叮铛——随着朱瞻基的玄色的袖子轻轻摆动,一声金属的声音落在桌上,在光下,赫然可见,刚才朱瞻基扔出的是一把钥匙。

今天,我的来意,是要不顾一切,私自放你出去。

朱瞻基凄然道,我不管我的父王,不管我的母妃,不管皇爷爷,不管天下,不管苍生,我只想让你活着……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原来,我被掏空的心,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你毫不怜惜地碾碎!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猿意马苏湛觉得心中轰然一声响!难道竟是自己错怪他了吗?不过因为东宫两个字,为何自己要一口咬定,就是朱瞻基的所作所为?他心中的疼痛这样明显,纵使深深敛着,却在眼底历历可见!自己何苦要这样对他?他宁愿抛却一切,都想着要救自己。

他是皇室子孙,本来就是有许多无奈啊!原来竟是自己错了吗?他的不顾一切,不就是因为,那是他所不能掌控的东宫的力量么?想那时,在与纪纲的斗争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从杭.州回到了京城,太子见她时,那番话似是家常,却尽是苛责。

朱瞻基对自己的好,已经是东宫人人皆知的事,这样的自己,太子、太子妃,又岂能容的下?只一条,他引诱太子玩物丧志,便可死罪,又一条,曾经在汉王眼前效力,更是罪加一等。

如此明显的事,为什么不想到,反而无辜怪罪他?想到这里,苏湛再也忍不住,怔怔道:原来……你也是无奈。

朱瞻基道:你那么聪明,竟从未想过我是无奈?你当我喜欢胡善祥,你当我喜欢孙芷薇?你当我眼睁睁看到你在这牢中受苦,我是铁石心肠?几句反问,说得苏湛哑然。

想说一句道歉,却又只是凝在唇角,说不出口。

说出来的话,却是:你真想救我?苏湛!苏湛暗暗吐了吐舌头,看来再问朱瞻基就要怒发冲冠了,急忙道:我有法子能救自己,但是你能帮我。

你愿意吗?朱瞻基虽然脸色还是冷冰冰的,但是眉间却一喜,道:难道你真会那些法子?那些传言说你会江湖异术的事是真的?说当年你和李春是用穿墙术脱狱,是真的么?我去啊!苏湛纵使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听到朱瞻基的话还是忍不住吐槽,我看着就那么像江湖术士吗?忍着鄙视。

平静道:不是的。

我的法子事关重大,如果这件事跟你说了,就等同于我完全相信你,而你。

也跟我坐在一条船上了,你愿意吗?朱瞻基的脸色也肃然起来,道:我愿意。

你说吧。

苏湛勾了勾娇嫩的下巴,道:附耳过来。

朱瞻基虽面子上过不去,但是看着苏湛这么可怜。

行动不便,也只好附耳过去。

苏湛的呼吸吹在他的耳廓上,痒痒的,仅仅几下呼吸,就不同寻常,和孙芷薇不同,苏湛的呼吸让他心猿意马起来。

忍不住转过头来,凝望着苏湛的小脸。

她的脸颊还有伤疤。

虽然已经结痂,但是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仍显得格外清晰。

你干嘛?苏湛的一声低吼把朱瞻基从愣神中拉了出来,好好听着。

朱瞻基只好又乖乖侧耳,只听苏湛一字一顿道:我见过建文帝。

此言一出,朱瞻基心中一颤,还未等细听,大门却砰的一声被人猛然推开!苏湛,苏湛!原来进门的是夏煜,他刚刚从外面来到诏狱,听说苏湛被人带去刑讯室了,心里担心不已,二话不说地来到了刑讯室,却没想到进门所见的一幕让他怔在门口!他所见到的,是因为来人吓得赶紧从咫尺距离分开的两个人,方才两人应该是脸贴着脸的!在做什么?他觉得胸中无名火烧!不想再想下去!自己心急火燎,怕苏湛在刑房受委屈,看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原来自己竟是打扰他人罢了!朱瞻基刚刚听到苏湛的惊人的消息,脸上的惊骇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这猛然的一开门,却恰好落入夏煜的眼中!在夏煜看来,这一向风轻云淡的皇长孙脸上有如此惊骇的表情,除了因为自己的私事被撞破,还能因为什么原因?已经冰冷的双手不觉间已攒成了拳,喉咙中似有火在烧,哑声道:殿下……朱瞻基的神色,在这片刻之间,已经慢慢平复下来,点点头道:夏大人。

而此时的苏湛,已经意识到夏煜的误会,忙说:夏大人,我和他……一时嘴笨,忙转头对朱瞻基道:你快说啊!呵,夏煜心中苦笑,对我,便是夏大人;对他,便是你我相称么?即便他要置你于死地,依然放不下吗?苏湛又急又气,此时夏煜和朱瞻基两人的眼神锐利相望,似冰火交锋,谁也不肯让步。

哎,苏湛拖着脚上的铁锁链走了两步,跳到两人之间,道,两位大侠,你们等会再练对眼行不行?她转头对夏煜道:你夜里又来找我,定有急事吧?怎么?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竟然不能来审犯人么?夏煜的脸上全是冷冰冰,话音也变得生硬。

苏湛知道他在怄气,也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转头又对朱瞻基道:此地不宜久留,殿下早点回去吧。

夏煜在一旁冷声道:臣恭送殿下。

朱瞻基似有隐怒,却眉宇一挑,对苏湛低声道:那我们没说完的话,下次再说。

伸手潇洒撩起戴上了宽大的兜帽,在门口拍了两声手,那审讯官又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似的,转瞬间就出现在门前,和殿下一起向出口而去了。

夏煜关上了门,审讯室霎时静得针落有声。

片刻之后,苏湛打破沉默道:你……真的有事吧?你不是真的要审我吧?夏煜脸上带着薄怒:他怎么来了?难道你不担心他会一刀杀了你?苏湛摇头道:我已经明白了,这一切不是他做的,而是有更大的力量。

什么?夏煜似隐隐一惊。

苏湛肃然点了点头。

夏煜便也明白了过来,一是东宫,二是比皇太孙更大的力量。

那也没有什么别人了。

心中凛然思索着。

眼前却凑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脸,苏湛凑近夏煜道:你想什么呢?是还是不明白吗?夏煜不觉往后缩了缩脖子,离得苏湛远了点,咳了一声,道:我明白了,你当我和你那么笨么?你离我那么近干嘛?我离你那么近。

是想看看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咳。

我哪有想什么……哦对了,确实有事要和你说,才来的。

夏煜凛了凛神色,我去找了赵有才。

他已经……死了。

死了?夏煜的眉头皱了皱,道:死了,据说是房子意外着火。

那处住处知道的人不多,赵有才或许是觉得自己安全了,便去藏身。

只不过没想到,还是没逃过。

夏煜皱了皱眉,想起方才的情形……他和张尧在那夜色中赶到城郊,看到那赵有才的住处时,心里都是一惊。

那里哪还有什么房屋,包括院落在内,都被熏黑。

里面的屋子,更是付之一炬。

早已成为一片废墟!找了乡长里正,才知道这房子几天前在夜里着了火,里面的人已经烧死了。

屋内当时有赵有才和两个女人,三人都是赤身**,这一死,还成为了乡邻的带着艳色的谈资。

在经过夏煜一再要求,里正带他去义庄看了尸身,那几人的面容早已看不分明,他掰开尸体的嘴,口腔里并没有呼入烟尘,这定是杀人灭口之后的焚尸。

赵有才的体型健硕,张尧又和赵有才自小交好,虽然张尧是时已经有点惊吓过度的样子,但是据他所说依稀能辨认出来这人就是赵有才。

夏煜此时也无法追究张尧的话是否可信,但是按理来说,如果是杀人灭口的话,这死尸是赵有才的可能性很大,就姑且信了。

死人是再不能说话了,本来觉得这东宫的事情倒是没有进展了,但是没想到回了诏狱,反而长孙殿下和苏湛却不知说了什么,事情反而变得明朗了起来。

如果说东宫之主想治苏湛于死地,那事情看起来,便更严峻了。

想到这里,夏煜回过神来,对苏湛道:事到如今,既然已经清楚,那么按你的计划,你换到和溥洽一个牢房就可以了吗?苏湛笑道:本来我还以为要等,但是今天长孙殿下来了,我觉得事情的进程,反而能加快。

夏煜深深望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话中有话,可是自己却又不想去问。

她比前阵子更瘦了几分,脸色却依旧莹白如玉,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心中忆起前事种种,只觉得五味陈杂,心思起伏。

苏湛……不觉间,已经又唤了她,话要说出来,却又觉得太懦弱,又吞了下去。

苏湛却歪着头道:有什么话便直说,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夏煜却已经瞥到了桌上的钥匙,方才朱瞻基和苏湛并没有来得及收回,夏煜摩挲着钥匙,道:长孙殿下竟是来想要放你走的么?苏湛迟疑了一下,道:这问题,我不想回答。

又仰脸道:可以吗?那好。

心中忽然一紧,似乎胸中塞满了棉絮,竟也不想再问了。

方才你进门时,我和殿下,苏湛却突然坦白道,什么都没做,我只不过对他附耳言语罢了。

夏煜听到苏湛的刻意解释,心里竟陡然通畅了几分,转头对她道:你不必解释的。

苏湛却笑道:看你那样儿,我不解释,你就要睡不着了吧?苏湛的眉眼弯弯,似乎已经住在他心里已久,此时此刻的笑容里满是柔腻,不觉间夏煜的心中已经忽地欢喜起来,又唤道:苏湛……苏湛却眨眨眼,笑道:你附耳过来。

夏煜闻言照做。

却觉得脸上忽地落了一星绵软。

竟是苏湛轻轻吻了他的脸颊一下!她做了这调皮事,胸中也是咚咚乱跳,心底最柔软处蓦然悸动,而夏煜在片刻微怔之后,倏地转头,迎上她的目光,见他眼眸之中,怀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和柔情,一片情深似海!而她烛火滟滟之下,顾盼流光,直如秋水静潭,教人沉溺其间不能自拔,再也移不开眼光去!第一百六十六章 镜中窥人苏湛轻轻闭上了眼眸,她能感觉到夏煜的呼吸带着薄荷般的清香呼在面前,他那纤薄的唇似就要吻上自己的唇!却终于,忽地一下,虽然闭着眼,但仍能感觉到眼前遮挡光源的身影倏地不见了。

苏湛霍然睁眼,见夏煜已笔直站在门口,脸上微微泛着红晕,眉宇轻扬,唇角戏谑:你闭着眼……等什么呢?苏湛大窘,觉得脸上如同火烧一般,气呼呼道:没什么!说着,脚下的哗啦啦的金属声已经响起,向门口艰难挪动过去。

却猛然感到身子一轻!转瞬间,苏湛已被夏煜拦腰抱起。

哗啦——伴着金属脚链在行步间发出叮铛碰撞的金属声响,夏煜的脸已经深深埋进苏湛的脖颈,带着清香的呼吸倏地窜进了苏湛的领口,那如羽毛在肌肤上掠过的绵软瘙痒,使得苏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嘴里不觉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喘息。

夏煜已觉得全身似火灼烧,本来白皙的脸上已经像是浸泡在落满晚霞的湖水中,眼中的炽热那么明显,似要把眼前的苏湛一口吃掉。

但是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单薄的嘴唇掠过苏湛的小小耳垂,扫过她额角的软发,那俊朗的脸庞终于从满怀香软中抬了起来,哑声道:你明知道……你不要玩火……苏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只小兽一般蜷缩在夏煜的怀里,惹人阵阵怜爱。

放我……下来……苏湛的话也像是从渺远的天际飘过来的一般。

不用。

夏煜强自忍下心中的焦灼,柔声道,我送你回去。

苏湛这才如梦方醒。

在夏煜身上挣扎道:别啊,叫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夏煜因为苏湛的这一阵挣扎,双手反而箍得更紧,道:叫别人看不出端倪,你就不要动。

别……苏湛还想挣扎。

夏煜却已经拉开了刑房的大门。

瞬间。

苏湛忙作出一副已经昏厥的模样,就差把舌头耷拉在外面了。

夏大人,一个狱卒已经靠了上来,他怎么了?夏煜镇定道:受不住刑。

晕过去了。

那狱卒道:哦,我来吧,夏大人。

我给他拖回去。

一般犯人受了刑,要是还没死绝,还要送回牢房。

都没有抱起来的,都是拽着衣服或者头发,像货物一般拖回牢房。

哦,夏煜点头道,好。

说着,那怀抱似乎松了些,好像就要把苏湛交给那狱卒。

苏湛霍然转了下头。

不禁睁大了眼看了看夏煜。

可是那狱卒的目光却突然转了过来,苏湛又赶紧闭上了眼。

不料此时。

夏煜却突然笑了,道:不必了。

我自己送回去行了。

那狱卒怔道:刚才……刚才……他好像醒了。

夏煜道: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狱卒又看了看苏湛,讪讪道:也许,也许是我眼花了,辛苦夏大人了。

夏煜凛着脸色,点了点头,抱着苏湛向她的牢房走去。

苏湛在夏煜怀里低声道:你刚才想吓死我啊。

夏煜也不低头,只轻轻道:再叫你调皮。

我哪里有调皮啊?苏湛恨不得举起自己的小拳头抗议。

夏煜微微笑了,眼中似流光飞舞,轻如鹅毛的声音道:只许我偷偷亲你,不许你偷偷亲我。

苏湛觉得浑身都要酥软透了,这美男卖萌,真是让人受不了啊!即将到牢房门口,苏湛却道:放我下来,我有正经事和你说。

夏煜却不觉疲惫,道:你就这样说吧。

呃……苏湛无奈,那好吧。

你离我近点。

夏煜一怔,笑道:你又要干嘛?苏湛也笑了,无语道:你想什么呢?我真有事说。

夏煜附耳过去,一双眼眸中带着笑意,随着苏湛在耳畔的言语,却又逐渐变成了疑惑。

这是做什么?夏煜对苏湛交代的事情觉得不解。

苏湛严肃道:你按我说的做吧。

希望能成功。

夏煜点了点头,道:好。

-**-**-朱高炽隐隐觉得不妙。

外面的天色一如既往地透着秋凉,周围的人都是谄媚的笑脸,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每天都会冷汗淋淋,心中总是惶惶然,好像暗中总有看不见的眼睛在窥视一般。

此时此刻,他难得来到朱瞻基的屋子,这样的心境却仍是不能平静。

暂且压下心中莫名的仓皇不安,又端过桌上的茶水来呷了一口,道:近来听你母亲说,你总在芷薇处过夜,都这么久了,你是不是太冷落了善祥?朱瞻基低头道:没有的事。

朱高炽道:虽然我总和你说要以天下为重,但是女人这东西,如花一样,你要是不能时不时去浇浇水,就会枯败的。

朱瞻基听了这话,眉头皱了皱,似乎心中并不满,却还是道:孩儿知道了。

朱高炽点点头:你母妃说我似乎冷落了你,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皇上又快回来了,我这监国这段时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实在抽不出那么多工夫,杨士奇他们辅导你,还不好吗?有不好的地方,就和我说。

他们很好。

朱高炽点点头:你要多跟杨大人学一学。

总觉你时不时会有些妇人之仁。

朱瞻基的脸颊浮上了一层肃然,似牙根咬定,使得脖颈僵硬,语气却还是柔软,道:孩儿谢父王教诲。

朱高炽皱了皱眉。

眼前低眉顺目的朱瞻基,自己总是似乎看不分明,再也不是膝下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他的心里,自己已经再也走不进去。

也许自古帝王之家,就不同于寻常人家吧。

索性不再去想。

不去奢求。

朱瞻基却又突然抬起头来。

脸上全是他人家孩子一般的天真烂漫,笑着道:父王,你今天可真精神。

朱高炽经常被人这么夸,但是他的心里却知道那都是违心的奉承之词。

他已经胖到了极不自信的地步,连走路都要人搀扶,怎么能说是精神呢?但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一说。

倒真想是真的一般,自个也得意洋洋起来,哈哈笑道:真的么?朱瞻基笑道:真的呢!等到皇爷爷从北.京回来。

或许也会说父王精神了呢!朱高炽抹了抹自己胖乎乎的肉脸,道:是不是我瘦了?唉,最近事情太多,且不说刑部员外郎吕渊等出使日本的事,就说太监马骐到交趾采办,大索境内珍宝,交趾百姓情绪激愤。

于是陆那人阮贞,顺州人黎核、潘强。

与土司同知、判官、千户等同时而反,顺州土官段公丁、陈思齐死难。

就这件事,就够我焦头烂额的了。

朱瞻基点头道:李将军英勇,定会不久凯旋。

朱高炽道:李彬率军前往镇压,五月上奏,言阮贞已被擒处死,其妻、子送功臣之家为奴。

六月又奏言,在都督朱广、交州中卫指挥同知黄振、交州右卫指挥同知谭公政、顺化卫指挥佥事吴葵、新平卫指挥佥事潘勤等人的合力围剿下,杀黎核及其属下五百余人于阵,生擒潘强等,余众逃跑。

但是,起义并没有被扑灭,仍不断发生。

朱瞻基叹道:父王操劳了。

朱高炽又转回话题来,笑道:不过听你说我精神了,我还是挺欢喜。

说话时,眼睛向四周张望,像是找镜子。

朱瞻基心中一震,却还是佯装平静,缓缓道:王瑾,把镜子给父王拿来。

在屏风后的王瑾得令,不多时取了一面铜镜,双手呈给了朱瞻基,他的眼神低垂,在暗影里似有流光闪烁,但再抬头时却又是一汪平静,双手将铜镜递给朱高炽。

朱高炽笑着,故作推辞,道:我还照什么。

手却已经接了过去,他最不自信的是自己的外貌,可是最在意的却也是自己的外貌。

人总是这样,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渴求什么。

朱高炽脸上挂着笑,将手中的铜镜在眼前一立,眼眸向着那铜镜中望去,却突然一惊!那镜子特别明亮,像是月亮捧在手中。

只是那轮明月的最深层中,却赫然有着一个影子,那人影头上无发,一身僧人打扮,可是那人影的样貌看来又何其眼熟,让朱高炽大骇不止!淋淋冷汗倏地冒了出来,霍然转头,一双眼睛中早已没有了父子的柔情,凶相毕露一般,声音中也带着冷意,喝道:这镜子从何而来?朱瞻基仿若不知,无辜道:怎么了,父王?咣当——朱高炽却猛然把那镜子扔在地上,那肥胖的身躯突然离开了椅子,站起来,又重复道:镜子哪里来的?朱瞻基觉得心都揪作了一团,却还是面容平静,转头问王瑾道:这铜镜哪里来的?王瑾似也是吓傻了的表情,道:这……这是以前亲军卫进献给殿下的礼物,前阵子觉得那镜子特别明亮,才从箱子中取了出来。

亲军卫?亲军卫里的谁?朱高炽的声音隆隆,似炸雷一般。

王瑾躬身,缓缓吐出两个字:苏湛。

苏湛!朱高炽惊愕,是他!这并不是普通的铜镜,这铜镜经过了夏煜的特殊处理。

当时,苏湛附耳对夏煜交代的,就是这件事。

夏煜依照苏湛的交代,用炭火炙青竹,竹冒出的水珠收集起来,此为原料之一竹汗;再将头发用皂角洗净,取下一些烧成灰烬,此为原料之二发灰;再刺激乌龟收集龟尿,用蛤蟆收集蛤蟆油。

这四种原料配制成墨汁,用笔蘸取这特殊的墨汁在镜中画人像,再放到太阳下晒干,再用滑石粉磨去画像,然后用醋磨之,最后用水银磨洗。

铜镜就会变得异常明亮,所绘画像留在镜底,使人以为是镜中仙人,栩栩如生。

而他所画的人像不是别人,就是当日在白羊寺中所见的让蓝大师!换言之,他所绘的,是世人皆以为已经死亡多年的建文帝朱允炆!朱高炽当然知道朱允炆长的什么样子,但是他也知道,年纪轻轻的朱瞻基,纵使见过画像,却还是不能了解的这么清楚的,况且此时,看他淡然的神色,明明就不知道自己递给自己的镜中,是谁的人像!朱高炽震惊不已,却还是稳了稳神,指着那被自己方才扔在地上的铜镜,道:你没有发现铜镜底部有画像么?朱瞻基胸藏惊雷,却面如平湖,道:见到了,孩儿只道是装饰,有什么不妥吗?朱高炽仔细看了看朱瞻基,还是看不出任何异样,看来朱瞻基并不明所以,那么这铜镜中的人,竟是那苏湛故意而为之?那苏湛年纪轻轻,比朱瞻基的年龄也差不多少,怎么能这般清楚?见那镜中之人,居然和传闻一样,建文帝一身僧衣,竟完全能解释的通透!难道那苏湛……真如金忠所说,有通天之眼?后背不觉间已被冷汗湿透,缓缓落座,觉得口干舌燥,端了茶喝了一口,却觉得喉中更渴,索性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朱瞻基将朱高炽的异常举动尽收眼底,却还是一副孩童模样,道:父王,究竟是怎么了?朱高炽道:没……没什么。

若是没什么的话,那王瑾……朱高炽转头一看,才发现因为刚才自己的发怒,王瑾已经长时间躬身在一旁赔罪,此时也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王瑾才道:谢殿下。

说完,退了下去。

朱高炽见王瑾下去了,又转头望向朱瞻基,似漫不经心地缓缓道:那苏湛,现在还在诏狱吧?朱瞻基也似漫不经心地回复道:是呢。

他和溥洽关在一起呢。

朱高炽觉得心神刚刚稳了稳,听到朱瞻基的回话,却又噌地睁大了双眼,道:什么?朱瞻基喝了口茶,似对朱高炽失态的惊讶十分莫名:父王,你怎么了?我听说,他以前在诏狱做事的时候,就十分照顾那溥洽呢。

像是有隆隆海浪敲击心瓣,朱高炽已经被接连的震惊骇得不能自已,却又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悸动,怔怔望着那地上的铜镜,许久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成妖作怪似是被那镜中的他的堂兄的人影勾住了魂儿,朱高炽愣愣注视着地上的铜镜。

殿中静悄悄的,唯有两人的喘息声薄如秋光,半天的工夫,朱高炽才回过神来,对朱瞻基说道:我得去瞧瞧这个苏湛。

纵然这时朱瞻基觉得心中也如惊涛骇浪,可是表面上却仍是风轻云淡!苏湛的话果然成真!苏湛托夏煜给他送来的这面镜子,苏湛曾说,只要太子殿下见到这面镜子,见到镜子里所画的建文帝,定会来亲自问问自己缘由。

而朱瞻基本人,只要表现得一副令人信服的不知情的模样即可。

朱瞻基照着苏湛的话做了,朱高炽果然要去见苏湛了!狱中的苏湛得知铜镜计划成功的时候,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半日,而朱高炽,也不是雷厉风行的人,苏湛在牢中焦灼不安地等了两日,朱高炽才在下午的时分去了诏狱。

这个时分选的很巧妙,正是锦衣卫操练的时候。

朱元璋在天下既定的时候,恐中外将士习于安逸,废驰武艺,便命中书省臣同大都督府、御史台、六部官定议教练军士律。

洪武六年正月十六日就已经议定:凡各卫所将士,务必以时练习武艺。

骑卒必善驰马射弓及枪刀;步兵善弓弩及枪。

在京卫所,每一卫以五千人为则,内取一千人,令所管指挥、千百户、总小旗率赴皇帝前试验,其余军士以次更番演试,周而复始。

在外各都司、卫所,每一卫于五千人内取一千人,令所管千百户、总小旗率赴京师皇帝前试验。

试验完毕即回卫,其余军士亦以次赴京,周而复始。

要是阅兵时候出了岔子,当然也会有所惩罚。

这个时刻,大多数锦衣卫都去操练了,诏狱中的狱卒有几个值班的人在。

也都被朱高炽安排得妥当。

苏湛被押到在刑房。

见到朱高炽的时候,觉得他完全不用这样大费周章地掩人耳目,显得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但是为了在朱高炽面前树立起高大的伟人形象,脸上并不带一丝笑意,只是肃然。

眼中也尽力流露出杀气,瞪眼瞪得感觉都要流泪了。

她的这一套表面功夫,似乎还是有点作用……只不过。

似乎是反作用。

起码她这次不想上次朱瞻基来见她的时候一样,可以四处走动;而是被绑在架子上,结结实实的,一点也不能动弹。

见苏湛已经没有什么威胁,朱高炽屏退了旁人,只有自己坐在案旁,一双被脸上的肥肉簇拥得只剩缝隙的小眼睛盯着苏湛。

上下打量了许多遍。

苏湛本来想先开口,但是还是忍了回去。

欲擒故纵,自己不能表现得太积极了。

两人抻了好一会,朱高炽终于憋不住了,首先开口道:苏湛,枉我之前那么信任你,你居然牵扯进这样的罪行,竟然要谋害皇上!真是让我心寒啊。

苏湛脸上的肌肉不觉哆嗦了一下,鄙视之情溢于言表,心道,我说大哥,你是要去竞夺奥斯卡影帝是怎么着?明明就是你设计的陷阱,你还贼喊捉贼!凛了凛神色,苏湛冷声回道:太子殿下,苏湛是受人陷害,那炼丹术士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这其中的事情,我更是一无所知啊!话语顿了顿,又道:此中猫腻,和汉王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炼金术士曾经一直承着汉王殿下的恩惠,而我,因为为太子殿下、为皇上、为朝廷效力,把汉王殿下的得力大员——纪纲绳之于法,我不知道,这其中,或许是不是有所关联?苏湛嘴上这么说,实际是故意给了个台阶让朱高炽下,其实心里清楚,这朱高炽一石二鸟的计策,根本就是他一手操办的,与远在乐安的汉王没有关系,只是此时,朱高炽作为自己的救命稻草,先不论他真实的心境是怎么样,但是起码他在外人眼中树立的形象是宅心仁厚,这时倚着他,才能救自己出来。

要是朱棣哪天火气上来了,真说不定连审都不审完就把苏湛的脑袋砍了,反正他已经杀人那么多,又不差苏湛这小喽啰一个了。

朱高炽听了苏湛的话,倒也不驳苏湛的面子,有几分顺坡下驴的意思,缓缓道:哦,这事嘛,也不能妄加揣度,你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诬陷王爷呢?言语似是苛责,可是话音却一点透不出苛责的意思,反而是循循善诱。

苏湛不敢。

苏湛被绑得觉得浑身血液循环不畅,说话也变得困难起来,只是我早已知道天下终究是谁人的天下,只是为自己谋条活路罢了!天下终究是谁人的天下?苏湛的这话说的太夸下海口了,朱高炽坐在案后的身形明显动了一下,唇角嵌着冷笑,道:你说话好大口气。

苏湛笑道: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我知道自己不是绝代高人,但是也绝不是鼠辈之流。

苏湛顿了顿,压抑住自己紧张的心跳,一字一顿道:殿下,臣定能辅佐殿下成为九五之尊。

朱高炽似乎怒了,冷喝道:苏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湛小脸一扬,道:殿下,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这话臣才敢直言不讳。

汉王殿下并不死心,赵王也紧跟其后,这其中利害,朝中百官皆是看在眼里!且不说皇上现在龙体康健,传位之时还有许多时日,单单说殿下您太子监国,这非议您的大臣还少吗?难道太子殿下真有那么多疏漏之处?殿下,恐怕这其中因由,您都清楚得很。

朱高炽没有说话,眼睛似秃鹫盯着腐肉一般,透着血色的凛然,狠狠盯着苏湛,道: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苏湛道:我知道殿下的担心,恐怕我在其中摇摆不定,反而成了祸害。

只是臣要告诉殿下的是,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英明神武,长孙殿下聪慧过人、文武双全,这代代传承,根本不会有任何差池。

朱高炽道:难道你以为,我就是来听你拍马屁的么?当然不是。

臣的意思是说……苏湛缓缓道,有我在,就不会有任何差池。

你?是,我!苏湛一双眸子霎时明亮,灿如星辰,脸上挂着桀骜的淡淡笑意,让朱高炽看得一愣。

他心中的疑惑终于再不想隐瞒,缓缓道:我在瞻基那里看到了一面镜子……是的,镜子里有一个人。

果然是你!朱高炽脸上带着愠色,果然是你在那镜子里做了手脚,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只想活着。

苏湛缓缓道,我只想太子殿下放臣一马,臣定会助殿下一臂之力。

朱高炽不可置信地说:你见过镜中那人吗?苏湛道:见过,否则臣又怎么会画的出呢?在哪?殿下,臣只怕臣说了,也是死路一条。

臣要殿下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很简单,将臣无罪释放!荒唐!朱高炽拍了一下桌子,你是皇上亲自下令抓起来的犯人,这审讯都没完,怎么我能说放就放?谁知道你是不是满口胡言乱语!要想释放臣,太子殿下自然有方法。

苏湛语调还是平静,而且太子殿下不仅知道我并非胡言乱语,而且还知道我是冤枉的。

这句话缓缓说了出来,似是小石子投进湖水里,荡起微微涟漪。

朱高炽在火光中的表情已经开始变得不自然,他心中在揣度,难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在幕后操纵的了?她的面庞的轮廓有着别于其他锦衣卫的一分柔美,那眼中的流波,似是过于挑逗了一些,怪不得朱瞻基对她别有一番情愫。

这事,本想掐死在襁褓之中,况且他本来就是汉王手中的一颗棋子,怎么知道他已经转性变得对着自己忠心不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样的人,不能用!可是,峰回路转,他,却知道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而且,就他刚才的言语,他似乎还知道更多!难道,一切真的如金忠所说,他并不简单?释放你的事情,还是得等三司法的结果。

朱高炽压住心中的狐疑,我做不了主,过段日子,皇上便回来了,这事,还是请我父皇来定夺吧。

此言一出,苏湛急了,道:那只请殿下留我的命到明年三月!为何是明年三月?苏湛本来不想说,可是此时如果再不露出点真本事,恐怕朱高炽就要打道回府了,于是便低声道:明年三月,姚大人将驾鹤西去,那时,他定会请求皇上放了溥洽。

如果此事应验,殿下便该信我了吧?苏湛的心里忐忑不安,自己又不是算卦的,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朱高炽当做妖怪或者巫师一类的,反而更加速死亡。

果然,朱高炽脸带骇然,道:你果真会妖术?我曾听人云,你带着那李春穿墙而逃,又能呼风唤雨,还能起死回生,留着你,果然是个祸害!听了这话,苏湛差点吐血,大哥,不是吧?这样就是妖术?我还没展示多少真本事呢!第一百六十八章 重见天日牢房中的火光很亮,在角落处的火盆烧着炭,此时却突然劈啪作响。

面对朱高炽的惊愕,苏湛淡淡笑了笑,道:殿下何必无端揣测,臣只求殿下留臣的命到三月,可见分晓。

朱高炽动摇了,实际上,当他在朱瞻基的房里见到苏湛送上去的那面铜镜时,内心的潜意识里已经动摇了,只是还不自知罢了。

他终于还是默许了苏湛的请求,离开了诏狱。

苏湛的命,也能暂时保住一段时间。

经过这一番正面对质,三司法的审讯动作,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子在暗中做了什么动作,似乎也在冬日里慢了下来,苏湛在牢里又开始了度日如年的生活。

牢里的冬天很冷,纵使夏煜很照顾她,给她送来两条毯子,但是她还是觉得手脚都冻得发痒,这样回忆起来,似乎这几年的冬季,都是特别的寒冷而凄凉。

她透过冰冷的铁栏看着外面的灰白地面,如同在山-西在破庙的昏暗天色下远远眺望山上,却始终还是看不分明一般。

纵使知道希望就在不远的前方,却还是像是间隔着一片迷雾一般,想要伸出手去拨开迷雾,却又觉得双手无力。

这一年,皇上朱棣终究没有回来。

朱高炽在京城里等待他爹回来视察工作,结果等来的是朱棣的一纸消息,说他在北.京过冬了。

本来朱棣对北.京的感情就很深,更别说建了新宫殿,正是新鲜的时候,再说过不久都要迁都了,不回来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朱高炽却有点不大乐意。

他的不安更重了。

他总觉得父皇在北.京。

耳朵会听到乐安的更多声音,而自己做的事,却难以落入父皇的法眼。

他有点想启用苏湛了。

但是他不能这么快行动。

他要等待阳春三月。

而到了年关,三娘子客栈里的秦媚儿和吴晓月催问夏煜的时候,却日渐频繁了,夏煜开始时是欺瞒她们说苏湛又去外地有公务。

可是快过年了。

她们当然盼望着苏湛能回来团聚。

不过,苏湛又不是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纵使她们不断追问,夏煜只咬着牙根不松口。

她们也是无可奈何。

这一年街上的烟花并不比往年的少,世间的一切似乎还如同以往一般。

只是苏湛在牢中,这点热闹是一点也看不到了。

过了年。

朱高炽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永乐十六年正月二十三日,倭寇攻陷松门卫。

当初。

浙江按察司佥事石鲁巡按至松门卫,正遇倭寇侵入沿海,而石鲁却因醉酒,未设防守备。

及倭寇攻临城下,石鲁便跳墙而逃,以致城池被攻陷。

朱高炽得知消息,派人追剿。

后来逮住了他,石鲁处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到了二月份。

交趾故四忙县知县车绵之子车三,杀知县欧阳智起义。

交趾总兵官、丰城候则东征西剿,疲于应付。

这些事,总是缠得朱高炽夜不能寐,焦头烂额,一时都忘记了牢中苏湛的交代。

但是,时光不等人,一眨眼的工夫,冬去春来。

永乐十六年三月,北.京庆寿寺的外面已经是春花烂漫,但是寺内却弥漫着一种伤感的气息。

朱棣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走进了寺里,八十四岁高龄的姚广孝已经在弥留之际了。

两位相伴一生的战友,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姚广孝提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个要求:请陛下释放溥洽吧。

朱棣沉默良久,心中惊涛拍岸又纠结不已,但是,终于还是缓缓说道:好。

三月二十八日姚广孝卒亡的消息,经过快马加鞭,终于传回了应天来。

皇上还下令赠予姚广孝荣国公,谥恭靖,并且亲作神道碑,将其比于元朝刘秉忠。

另外,附带的一个惊人的消息便是,释放牢中的溥洽!朱高炽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苏湛曾经所说的,果然丝毫不差,而如今,已经全然成真!朱高炽没有再去诏狱,也没有托人去和苏湛再说什么,但是三司法的审判结果却在这春暖花开的日子下来了,苏湛无罪释放!其实苏湛心知肚明,夏煜随时向她更新着朝廷里的消息,她知道,朱高炽这次已经完全相信她了。

苏湛出狱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的一个傍晚,天色已经擦了黑,四周都已经上了灯,虽然白日里气候暖和,但太阳一下了山,清风便呼呼地吹了起来,身上仍会感觉凉飕飕的。

吴亮和夏煜近水楼台,自然少不了来接苏湛,虽然这二人时不时来诏狱探望她,但是如今她成了自由之身,几人也是感慨良多。

吴亮道:你受委屈了,你这出来了,可要好好庆贺一番。

夏煜在一旁,久久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苏湛。

那楼下的纱灯在夜风里微微摇曳,光芒如水波轻漾,映着苏湛雪白的一张脸,她在这牢里,即便是得到这些人的百般照顾,出来的样子,也是大不如从前了。

苏湛发鬓微松,神色憔悴,却还是笑道:那当然了,这半年没见秦媚儿她们了,早些回去,免得她们生疑。

夏煜将手中的披风顺势披在苏湛身上,低声道:你这个样子去了,他们才更加生疑。

吴亮这时也道:对,得去沐浴一番,洗去晦气。

苏湛道:只怕这么久没有回家,家里莫说是热水,估计连柴火都受了潮、长了毛,生不起火来了。

夏煜道:去我那里就好。

这话脱口而出,似乎未经过一丝犹豫,苏湛听得一愣,脸上的笑似有尴尬,凝在脸颊。

而一旁的吴亮神色却是更加难看。

只低声道:只怕不方便吧。

其实这本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夏煜府里宽敞不说,客房也是很多,加上没有家眷,府中上上下下的都清闲得很,伺候一个客人。

倒是绰绰有余。

只是在吴亮看来。

夏煜和苏湛关系暧昧,他一向有些看不惯。

苏湛看了看吴亮的神色,终于拍了拍他道:没事,我去夏大人那里打扰一下好了。

你别多想。

最后这句你别多想。

苏湛特意加重了语气,吴亮更是觉得尴尬,事已至此。

他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只好讪讪地笑了笑。

和夏煜回了家,蓬头垢面的苏湛终于得以在木桶里泡一个热水澡了。

那木桶中散落漂浮着芬芳的花瓣。

屋里烧着火盆,暖烘烘的,香炉的香气很盛,像是身处花园深处,芬芳满园一般。

清澈而温暖的水流过全身的每一寸肌肤,这种久违的美妙滋味,让她一直紧张的身心完全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竟不觉间,倚着木桶睡着了。

这一睡。

却是像睡死了一般。

添水的小厮在门口敲了半天门,里面却连一丁点动静都没有,那小厮有些担心,便去厅里找了他们当家做主的夏煜。

夏煜听了这话也是觉得奇怪,跟着小厮到了门口,却也是敲门敲不开,里面没有丁点声音的回应。

夏煜心道,难道是苏湛觉得门外是个男人故意不回应的?于是对那小厮道:你下去吧,这水放这里。

那小厮不明所以,也只得下去忙自己的了。

待那小厮走远,夏煜又狠狠敲了敲门,喊道:苏湛!苏湛这一觉真是睡得太沉了,她入狱这半年来,就没有睡过这样的温暖舒服的一觉,那门外的声音,她的大脑已经自动屏蔽,不做任何回应。

难道出了什么事?没有回音,夏煜的心却又提了起来,砰地一声,踹开了门,这回,这门响声音如突然的炸雷一般,苏湛吓了一跳,猛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许是不适应在水中泡澡的时候睡觉,这小脑袋在桶沿儿上一滑,竟噗地没入了水中,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苏湛,愣生生呛了好几口水,这一下子把惺忪一扫而光,赶紧从水里钻出脑袋来。

而这时,夏煜已经进了屋内,正站在屏风边,被苏湛这一幕水里打滚弄得哭笑不得,无奈道:怎么回事?在门外半天叫你都没有反应?苏湛的木桶离得夏煜还有不少一段距离,可是苏湛仍觉得脸上如同火烧一般,喊道:你怎么进来了啊?出去!出去!夏煜无奈道:好,好,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你在屋里淹死了呢!苏湛一边朝着夏煜溅着水花,一边红着脸大喊:快出去快出去!那……你加不加热水?不加!不加!快出去!出去!苏湛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

夏煜笑了,这样的苏湛太可爱了。

她本来煞白的脸色此时已经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连耳廓都是红红的,那头发已经被水完全打湿,贴在娇嫩欲滴的脸上,那脖颈的肌肤却依然白皙,晶莹的水珠在上面如珠宝一般熠熠发光。

这一幕太暧昧了,夏煜明显感觉自己已经心跳加速,脚下明明此刻该出门去,却执拗着没有动,只恋恋不舍地看着苏湛向他飞着水花。

苏湛终于放弃了挣扎,把身子缩了缩,双手扒着桶壁,在那木桶掩映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夏煜:别看了,行不行啊?出去吧!夏煜的喉头动了动,终于哑声道:我走便是,你也早点洗完吧,都要泡化了。

等到夏煜出了门,苏湛终于从桶里钻了出来,可不是,这手掌都泡得有了褶皱,真是洗了个不短的时间。

苏湛想想刚才夏煜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她和夏煜之间,现在已经变得特别微妙,好像只剩下捅破一层窗户纸了。

而在苏湛为感情问题思索的时候,他们却不知道,已经有一封密函,从锦衣卫里递出,快马加鞭地朝着乐安而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鸳鸯戏水其实朱高炽这段时间的内心忐忑的预感不无道理。

他在监国,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及其党羽可都在暗中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做出的这个释放苏湛的举动,像是一根导火索,使得之前的谗言都点燃起来,到了北.京朱棣的耳中,已经成为了皇太子擅赦罪人,千万侍从监国之臣朝夕自危。

朱棣一直不是个有安全感的人,更何况他的革命战友刚刚去世,外表仍无比刚强而内心的最深处却已经裂开一个缺口,本来他对朱高炽那个大胖子就不放心,总觉得他的大胖肚子里盛着不知道多少鬼点子,就怕自己还没老死就被他的阴谋诡计给篡了位。

所以,他远在北.京,加上汉王、赵王的一进谗言,他的内心也开始动摇了,狐疑又开始腾起了。

朱高炽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做出释放苏湛这一举动会冒着多大的风险,虽然一开始的计划就是以他为源头的,而且判决是由三司法下的,似乎一切有条有据,和自己扯不上什么包庇罪人的关系。

但是这事微妙就微妙在苏湛这个人,并不是个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人。

他在汉王和皇上那边,也都是时常在嘴边提起的人,这回进献给皇上的金丹有毒的事,本来想一举把汉王扳倒,但是皇上对汉王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朱高炽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有些太急躁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本来这个计划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人劝他说要等等看,谁知道自己的老婆张太子妃却一个劲催促,说不除掉这个苏湛自己连抱孙子都困难。

这才加快了进程。

朱高炽叹了口气,那苏湛长相确实太像个漂亮女子,怪不得会惹得自己那儿子魂不守舍,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事后面,还有那孙芷薇那孩子的不小功劳。

那孩子看起来柔弱。

心里却一点也不简单,听说朱瞻基在胡善祥和她之间,反而更偏爱她,这不知道。

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一件件、一桩桩,要想考虑起来,可真是一团乱麻。

朱高炽决定静观其变,对苏湛也不要轻举妄动,反而引人耳目。

对于朱瞻基也严加管教,不能让他在这个关键时刻再感情用事,惹出什么麻烦。

当然这一切纠结,苏湛是一点也不知道。

她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可真想享受一下平静如水的生活。

她从夏煜家洗完澡,就在京城的街上买了几件胭脂水粉,到了三娘子那。

给三娘子、秦媚儿、吴晓月都分了分,说是从外地带回来的。

几人倒都是没有生疑。

秦媚儿看不到,只是摸着苏湛的手,就说苏湛消瘦了,吴晓月见到苏湛了倒是很开心,拉着苏湛说个不停。

夏煜见苏湛在她们之间,也如花朵一般绽放开来,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显得如云彩一般柔软,和牢中咬着牙的她判若两人,心中不禁有些伤感,但是却没有表露出来,和几人聊了几句,也便告辞了。

夏煜走后,吴晓月却神秘兮兮地把苏湛拉到一旁的屋子,从梨木衣柜里取出一件东西,捏在手掌里,到了灯下,才细细展示给苏湛看。

那是一个翠绿色绸缎的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一看就是定情之物。

苏湛愣了,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心上人了?吴晓月的小脸笑涡晕红,在那灯下更是照得妩媚动人,似是压了压笑容,反而反问道:你有心上人么?苏湛一愣,心上人?夏煜算不算?和他在一起时,总是不自觉地仓皇心跳,不安阵阵袭来,自己以前总是想,这是之前的这个身体遗留的感觉,自己要多听听头脑的意见,但是经过了这么多事,似乎头脑中也已经不自觉将他认定了。

不知道。

苏湛还是这样敷衍说道,别说我了,说你呢!吴晓月道:我想把这个……送给夏大人。

吴晓月的话吞吞吐吐,却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那小胸脯被悸动引得一起一伏,轻喘之间,似带有兰芷香气,但是这话落入苏湛耳里,苏湛觉得心中一凉。

怎么?苏湛讪讪道,你……你喜欢夏大人?你不是喜欢皇长孙么?哎,那样的人物,皇家的贵公子,我怎么能攀得起,倒是夏大人,仪表堂堂,也尚未娶妻,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他对我有意思……苏湛听得差点吐血,妹子,你是哪只眼看到他对你有意思的?但是此时也不能这般摧残她的自尊,只好循循善诱道:你是不是误会了?吴晓月道:你是不知道啊,你去外地的这段时间,夏大人可总往这里跑,给我们送这个送那个的,我问过媚儿姐姐,她说夏大人绝对不是为了她而来的,那么……我就想,不是为了媚儿姐,不是为了三娘,你又不在,那不就是为了我嘛!苏湛听得头大,心道你还真是能瞎寻思着对号入座,夏煜常往这里跑,还不是因为我在牢里总是不放心,让他帮我照料你们?此时只好苦笑,拍拍吴晓月的手道:感情这种事,最好是两情相愿,一厢情愿只会自伤。

吴晓月听了苏湛的话,却突然有些不高兴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斜着眼对苏湛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自作多情了?不是不是。

苏湛忙摆手,违心说道,我是说从长计议。

这事等不得!吴晓月手叉腰道,夏大人那个年纪了,难道没有需求吗?难道不要子嗣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都是人生大事,我又不是和你说笑的。

苏湛心中微凉,也凛了神色,缓缓道:那你究竟想叫我做什么?吴晓月这才又抿着嘴笑了。

道:我害羞,你帮我把这荷包给夏煜,试探一下他。

苏湛叹了口气,心道,夏煜的心思我完全了然,你这样反而陷我于一个尴尬境地。

我怎么能帮你呢?刚想开口回绝。

那吴晓月已经目光盈盈,双手握住苏湛的手,道:我未来的幸福安乐,就靠你了。

苏湛话到嘴边。

却又只好吞了回去,只低声道:那成与不成,我可不管。

吴晓月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笑道:苏湛果然待我最好了。

苏湛满眼哀愁地望着身畔的吴晓月,她来了京城之后,更是觉得她是个爱说爱闹的人。

此时沥沥言笑,如百灵如莺啭。

真不知,如果她有天知道夏煜其实心仪的是自己,她会做什么反应,或许会后悔托我这么一件倒霉事吧。

苏湛把荷包塞进了袖子,皮笑肉不笑地应付了一顿吴晓月,到了厅里。

桌上已经是琳琅满目的绝色菜肴,秦媚儿似乎很想念苏湛。

在吃饭时一只手也总是拉着苏湛,好像生怕她会飞了一样。

苏湛心里微微有些触动,秦媚儿太敏感了,她失明之后,对凡事的敏锐力却像更加增强了一般,在她面前撒个小谎,都会让苏湛感到提心吊胆。

曾经许她一个美好的生活和幸福的未来,如今这般惨淡,究竟是不是秦媚儿曾心心念念的明天呢?苏湛不得而知。

想起吴晓月的人生大事理论,苏湛倒突然觉得,似乎应该给秦媚儿找个好人家,才是当务之急。

吃了晚饭,几人又聊了会天,苏湛便回家去了,这夜里的石板路脚步踏上去,有一种敲击虚空的错觉,刚才桌上也喝了点小酒,苏湛有点微醺,月光洒在地上,空气中凉薄微风,自己一人走在街上,难得的自由之感。

苏湛感慨,自由果然是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苏湛吊儿郎当地喊了这么一句,已经到了住处的巷子口,她正想着许久家里没住人了,这回有的收拾了,却看到自家门外有一盏盈盈灯火。

满腹狐疑,走了过去,见到那灯中站着的人,更是惊得揉了揉眼!你没看错!穿着一身碧绿长裙的翠茹看到苏湛揉眼的动作已经扑哧一声笑了,有时觉得你这人真是有趣,有时又觉得特别让人生厌。

苏湛边开门边道:你说话还真是实在,你来这里干什么?翠茹撇嘴道:你当是我愿意来呀,还不是小姐,说你出狱了,叫我来恭贺你一番。

苏湛转头仔细一看,翠茹还提着一个红木大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回,心里更是一片迷雾,自己和这孙芷薇除了不对付还是不对付,也毫不沾亲带故的,怎么无端的,自己出狱了,轮到她来给自己恭贺?翠茹似乎看出了苏湛的狐疑,却也不说破,只在门口张望道:不请我进去吗?苏湛这时已经开了门,把她让了进来。

待翠茹手中的灯光映在院落里,苏湛微微愣了一下,这院落整齐有致,像是刚刚打扫过,根本不像是半年没有人住的样子。

翠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径直往屋里走去。

苏湛却拦了她,道:翠茹姑娘,这天也不早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便,让人瞧见了,只怕会影响清誉,总是不美。

哟,大人还真为我着想呢!苏湛笑道:翠茹姑娘不必客气,下官的意思是影响下官的清誉,你的清誉我想管也管不着啊!听了这话,翠茹火气噌地一下起来了,道:好你个苏湛,我好心而来,你就这样轻薄我。

苏湛忙举起双手,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翠茹气得把木盒子往地上一扔,哼道:东西带到了,那我也不必在此多嘴多舌了,我走了。

苏湛看着她走到了门口,站在门槛里笑道:不送。

而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苏湛心道,这刚从里面出来,哪有闲情逸致和她斗嘴,况且,谁知道她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这翠茹出了苏湛的院门,正想转头再刺挠苏湛两句,一回头,鼻尖却砰地撞上了院门,这苏湛一点情面不讲,她的小脸气得通红,浑身哆嗦,却又无处发泄,只好不断跺脚。

这一跺脚,却觉得脚下踩了个什么东西,打着灯一瞧,竟是一个翠绿的荷包,上面还绣着精美的鸳鸯戏水。

第一百七十章 一针一线苏湛关上了院门,兀自笑了笑,真搞不懂这孙芷薇突然的示好究竟有什么企图,伸手拎起刚才翠茹带过来的红木盒子,进了屋内。

苏湛掌了灯,屋内霎时亮了起来,桌椅都是一尘不染,显然被人打扫过了,桌上用茶杯压着一张纸条,苏湛拿起来一看,上面遒劲有力地写着几个字:水缸已添满、柴火已劈好。

苏湛不由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纸条上落款是夏煜,他已经来过了,把家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他的细心体贴,从来都宛如春风一般,萦绕周身,无比温暖。

苏湛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自己将荷包交给他的时候,他会作何反应。

不过吴晓月的话也不无道理,夏煜年纪已经不小了,而自己与他,真可谓是前途未卜,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得以在这一团乱麻中抽身,即使全身而退,又会不会一直在这皇城里待下去,未来究竟会怎么写,自己也一概不知。

若是自己真的要等到朱瞻基登基之后才能归隐,那将来的等待的日子,还有很长啊。

这么想着,不禁伸手去摸了摸袖子里口袋,却没有找到那个荷包,心中一愣,又浑身找了找,却都没有找见,这下着急了起来,人家吴晓月托付给她的定情信物,就这么被她给弄丢了。

心里一思忖,或许是自己刚才微醺,在路上晃晃悠悠的时候给甩掉了,这么一想,赶紧提了灯笼回去找,这一路上眼睛都快累坏了,也没有找到。

反而和宵禁后打更的官差聊了几句。

心灰意冷地又转回家里,这下她真是犯了难了,若是她假装没有接受这个任务,不给夏煜带到话,若是吴晓月真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这一切。

倒像是自己小肚鸡肠,故意把荷包弄丢了一般。

焦头烂额地想了大半夜,最终决定第二天白日去街上买一个类似的冒充一下吧,虽说这刺绣。

自己的女红肯定自己能认识得清楚,但是这冒充的荷包象征的情谊,却是丝毫也不少的。

这样想着,也便安心,终于昏昏睡去。

而捡到了苏湛掉落在门口的荷包。

那翠茹却是像是捡到了宝贝一般,此事可是个重大线索,这荷包一看就是个女人绣的定情信物,这一针一线的细心,可见这情思的细腻。

难道这苏湛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他的那种隐秘的传闻……却不过是传闻罢了?当翠茹回了宫里,把那荷包交予孙芷薇的手上,孙芷薇也是愣了一下。

道:你确定这是苏湛掉出来的荷包?翠茹道:肯定是他掉的,他没回家之前。

我在他家门口站了那么些时候,就没有见到有这个东西,他回来之后,我才捡到,这不是就说明了是他掉的么?孙芷薇点点头,低声自语道:难道……我们真的想错了?殿下和他,并没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翠茹道:这我可就说不准了,但是我在他家门口的时候,听到他自己在巷子口,还唱歌来着,那唱词,倒是奇怪。

唱的什么?奴婢才疏学浅,不懂他们那些文绉绉的,反正说的好像是生命可贵,情谊更重要,但是若是为了自由,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听了此言,孙芷薇更是一愣:究竟是什么意思?翠茹撇嘴道:小姐要是都解不出来,那奴婢就更说不上来了,但是,这荷包倒是切切实实的。

孙芷薇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到了那荷包上,其上绣着的鸳鸯戏水针脚精细,栩栩如生,那碧波之下,仔细凝看,却绣着个字:吴。

但是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的。

这下,孙芷薇更是确定了,这苏湛肯定有个相好,而且,这个相好的,是个姓吴的女子!孙芷薇恨不得立马长出翅膀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朱瞻基,然后仔细看看他的反应,但是朱瞻基最近却好久没有来她这里了,他一直在帮太子打点一些大事,而且朝中的重臣,身为内阁首辅的胡广,最近一直病重,恐怕熬不过多少时日了。

苏湛休息了好些时日才重新回到锦衣卫当差,这休假期间,转遍了京城的大小铺子,要找到和吴晓月绣得一模一样的荷包,简直比登天还难,要让她自己模仿绣一个,更是不可能,最终还是在店里找了个女子,凭着记忆给她画出了图样,然后付了不少银两,这才得到一个差不多样子的。

只是这荷包这回便一直拽在苏湛身上,生怕丢了,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拿出来给夏煜,私下里吴晓月又催促了几次,苏湛耐不住她的死缠烂打,终于决定早些和夏煜说了,早死早托生,省得心烦意乱。

即使这样,日子也悄然进了五月。

天气逐渐温热起来,刚过了五月初五,这宫里的节日气氛还没有消散,太子便借着这乱哄哄的时刻把苏湛宣进了宫中。

自从她出狱以来,两人再没有正面谈话,这过去这么久,太子突然的召见,也使得苏湛又有点紧张起来。

殿里似以往一般,但是墙上的书画中堂,却换了新的,花鸟鱼虫,皆在画上栩栩如生,仿佛要跃出纸面,那两旁的毛笔书法,也是娟秀漂亮。

但是朱高炽当然不是请苏湛来看他的新书画的,屏退了旁人,只留苏湛在房里。

朱高炽端坐在桌后,他一身赤色的太子常服,胸前的龙纹熠熠发光,只是因为肥胖,撑得那衣服看起来不是十分得体。

苏湛在一旁躬身站着,只等他发话。

朱高炽终于说道:近来可好?托太子殿下洪福,臣尚好。

朱高炽点了点头,胖脸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了抖,他接着道:我找你来自然有事。

殿下不妨直言。

朱高炽深深看了一眼苏湛,缓缓道:溥洽有没有说。

他去了哪里?此言一出,苏湛叹了口气,道:没有,臣丝毫不知。

朱高炽追问道:你真不知。

臣真的不知。

朱高炽点头道:好吧,若是他人问你,你也便这样回答就好。

苏湛愣了一下。

抬起头来。

满脸疑惑。

朱高炽道:我接到消息,父皇要派人来查我,这派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胡濙。

你知道这个人吗?苏湛心道,怎么什么事都和他能扯上关系,这人还真是不简单。

想来也是,能帮皇上暗查建文帝下落的人,可见皇上对他的信任程度。

也是不一般的。

此时忙道:臣知道此人。

嗯,只怕有什么变故。

朱高炽叹了口气道,一切如你所说,我那些兄弟又看我不顺眼了,父皇似乎总是听信他们的谗言。

苏湛心中无语道,虽说朱棣不那么待见你是真的,但是你身为太子。

履行监国的职责,在疑心病那么重的朱棣那里。

本来就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事,做得多了,就像是逾越了太子的职责,有预谋篡位的嫌疑,做得少了,那便是没有能力,难堪重任,这事,本来就像是一个坑,你跳进了坑里,自然不能埋怨这坑挖得不合你心意,又何必叹息抱怨?殿下,苏湛道,臣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请殿下放心便是。

这胡大人来到京师,也定会为殿下的兢兢业业而折服,殿下本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大可安心,等到胡大人回了北.京,也只会记得太子殿下的好,让皇上也安心罢了。

要是真是如此,那自是最好。

只是父皇最近心情并不好,毕竟……你知道的,姚大人的事。

而且,最近,听说胡广大人也似乎要不行了。

胡广?苏湛一愣,这胡广前些年和自己去武当的时候还是身强体健的,怎么才过了这么些时日,身体就已经不行了?看来这古代的医疗条件确实不行,这胡广年龄也不大,这年纪到了现代,还没退休呢!苏湛只好道:殿下为这些事殚精竭虑,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朱高炽赞许地看了一眼苏湛,点点头:你回去吧。

哦,对了,你在瞻基那边的亲军卫的工作,也不需要做了,成天两头跑,我怕你忙不过来。

说了这话,朱高炽仔细看着苏湛,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是否有失落。

其实他哪知道苏湛盼着这一天盼了很久了,只喜道:谢殿下恩典。

这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意,倒让朱高炽一愣,挥了挥袖子,让他下去了。

回了锦衣卫,夏煜正在焦灼地等待着她,听说她又被太子召进了宫里,生怕她再出什么纰漏,这看着她平安无事地回来,才长吁了一口气。

毫不避讳地拉过她的手来,拽着她进了屋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惹得门外几个路过的校尉又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吧?夏大人又要责罚苏大人?唉,没办法啊,他们两人在锦衣卫里是死对头,是出了名了,苏大人得到太子殿下和长孙殿下的喜爱,这夏大人气都要气死了吧?这苏大人本来就是不一般啊,谁人进了诏狱还能和没事人一样地又出来的?我看也只有苏大人了吧?哎,对了,听说了吗?那镇抚张大人,自从苏湛出狱之后就一直抱病在家,连来卫所都不敢来了。

哈哈哈,笑死人了,谁叫他那时不长点眼神,给自己留条后路呢?校尉在门外聊得正欢,屋内的夏煜和苏湛却是一概不知,苏湛把手从夏煜的手里抽出来,道:你这是干什么?叫人家看到,像什么话!夏煜脸色冷峻,仔细看了看苏湛,才道:我只是担心你。

我又不是纸糊的,能那么不经世事么?苏湛无奈打趣了一句,从怀中掏出那已经带在身上许久的荷包,递给夏煜,喏,给你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念放下夏煜原本清峻的一张面孔,唇角忽地腾起了笑意。

给我的?苏湛顿时感到气氛中不觉间已经由刚才的平凡对话变得氤氲着一层淡淡暖暖的暧昧,屋外阳光正盛,光芒透过窗棂照进屋来,夏煜的一半侧脸没入光明中,另一半却又浸入黑影里,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却穿透了明暗,变得丝丝分明,和光影中的尘埃一般,让人看得清楚。

有一瞬的凝滞,想住了口只望着他的身影,可嘴里的话已经仓皇脱口而出,虽淡淡后悔却拦截不住。

是晓月托我交给你的。

夏煜本来已经接过那荷包,掌中温柔拿捏着那针针刺绣,却猛然听到这一句,身子一凝,冷声道:你说什么?苏湛觉得夏煜定然已经生气,这时已不敢去看他的脸,只侧着脸望着别处道:她托我的,我也拒绝不得。

夏煜的语气中透着克制:你……知不知道,这荷包是什么意思?苏湛细若蚊声:好像……知道那么一点……夏煜霍地抓起苏湛的手,紧紧攒着,轻轻道:那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你究竟在为何摇摆不定?苏湛望了望夏煜,可怜巴巴地道:只是受人所托罢了。

呵,夏煜冷笑一声,难道受人所托,就要拱手相让?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夏煜的怒气已经明显浮在脸上,眉头紧锁,目光中全是焦灼的隐痛,苏湛已经不忍再看,只好道:我不过是带个话。

只是你也知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你要等我,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夏煜沉沉道:哪怕要等到下辈子,我也会等。

一句话,如隆隆钟声敲在心底。

苏湛小手不禁一抖。

却从夏煜手里抽了出来,在夏煜愣神间,那小手却已攀上了他的背,紧紧抱着他的腰。

苏湛的小脸却已经贴上他的胸膛,声音犹如从渺远的天际传过来的一般:湛何其有幸……她的话落入他的耳中,方才满腔的怒火像是突然浸没到了澄净的水里。

霎时空气像是空山新雨之后,荡涤得丝丝明净。

他默默无声将她揽入怀中,只觉得她微微颤抖。

可是抱在自己的衣襟前,就如同抱着一团火焰一般,浑身都温暖起来。

不,是煜何其有幸……他缓缓说了句,香甜的吻没入苏湛头顶的乌发中,心中无尽欢喜之外却慢慢渗出一缕悲怆,可是在此情此景。

却只不愿再去想。

苏湛的脑袋在那胸膛前窝着,听到胸腔中传出的心跳声强健有力。

一声声如晨钟暮鼓般冲击自己的耳膜,而自己的心跳似乎又排山倒海起来。

两人沉默相拥了片刻,苏湛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夏煜想把荷包还给苏湛,可是苏湛却打死不同意。

夏煜迷惑了,道:你既然知道这是什么,我自然不能收,我收了它,等于我认同了某些事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苏湛觉得头都大了,可是这荷包还回去的话,我只怕我和吴晓月之间,再难恢复姐妹情谊。

为何?苏湛无奈,只好把自己丢了吴晓月那真正的荷包之事和夏煜说了一番,这个山寨货的来历,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煜,夏煜听后不禁哈哈大笑,只好对苏湛说改日自己亲自去和吴晓月说个清楚。

礼部侍郎胡濙打着巡视江浙诸郡的旗号,如朱高炽接到的密报一般,果真来到了应天。

实际上,在苏湛第一次见到胡濙的时候,那时他轻描淡写地救下自己和朱瞻基,且在回京之后,苏湛私自和皇长孙出游的事也没有传回京城,她并没有因此受累,因而苏湛觉得胡濙是一个口风颇严的人,从而一度对他很有好感。

但是,再低调的人,也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再宽容的人,也有自己的为人底线;再显得放荡不羁的大臣,也有自己忠实的主子。

更何况,胡濙并不是放荡不羁的人。

在大摆筵席迎接了胡濙的大驾光临之后,胡濙和朱高炽展开了亲切的会晤,因为苏湛牵扯其中,也有幸在一旁陪同。

晚上院子里的虫鸣已经很盛,虽然有清风阵阵,但是屋里还是显得闷热,朱高炽的额上汗珠晶莹,手里离不开那面金色丝帕,身后两个宫女的扇子似乎也摇得有些太轻了,夏天,也许是朱高炽最不好过的日子。

胡濙本身消瘦,倒是没有出汗,端端正正坐在一旁,在太子面前,微微低头,但是一双眸子里,却尽是闪现着精光。

他行走江湖多年,大好山河、大江南北,寻访天下,身上少补了有些江湖气息,反而宫中大臣的贵气少了一些。

那胡濙说话倒是开门见山:太子殿下,臣奉皇上的命令巡视江浙,在京畿略作停留。

皇上听说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恩德施与罪人,释放了囚犯,引起了朝臣的不满?苏湛在一旁差点吐血,心道,大哥你说话用不用这么直白,当事人在此你就不能给我留点情面?不由得满脸尴尬,悄悄望向朱高炽。

朱高炽却似丝毫不在乎他的话,笑道:哪有这样的事?审查案件的事事刑部、都察院与大理寺一起办的,释放犯人的事都是锦衣卫做的。

朱高炽举了举自己的胖手掌,接着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监督他们做事罢了。

胡濙笑道:臣当然不是非议太子,只是臣觉得这样的消息,太子殿下知道呢,总比不知道的好。

是。

朱高炽眼睛又是眯成了一条缝,笑道,胡大人,你为父皇做事尽心尽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

但是我父皇所听说的。

朝中有人非议之事,却没有这么一说。

朱高炽虽然表情上没什么变化,但是后背已经冷汗淋淋。

自己做着这监国的差事,不能行差踏错分毫,要不然朝中人都是七嘴八舌,这非议一说何止因为释放了苏湛的事。

还因为前阵子陕.西那边流民太多。

饿殍盈路,自己没有积极处理,结果皇上那边得知了,虽然饶了自己一马。

但是朱棣怪罪赞善梁潜、司谏周冕辅导皇太子有阙,都把他们打入了死牢。

正因为这件事,朝中非议暂时停止了。

可是人人自危,生怕也被皇太子连累上,朝中上下。

也并不安稳。

胡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朱高炽,笑了笑,又转头向着苏湛道:苏大人得以洗清冤狱,真是可喜。

皇上得知了苏大人是冤枉的,也很是高兴,毕竟皇上还是很欣赏苏大人的。

苏湛心道,这胡濙。

还真是朱棣的脑残粉,一口一个皇上。

叫的倒欢。

此时也忙笑着回道: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

胡濙也笑着点头,眼中却透露出光芒,一直盯着苏湛,看得苏湛直发毛,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恐怕苏湛现在身上已经是被他捅得千疮百孔了。

但是苏湛心底,又隐隐有种感觉,知道这胡濙为什么一直在似有深意地看她。

果不其然,离开了东宫,胡濙和苏湛漫步在月色下,四下无人,唯有纱灯高悬,与天下的月明相映,胡濙还是张了口。

苏大人,我听说,溥洽释放了。

苏湛道:是的。

不知道苏大人还是否记得曾经,我和苏大人说的一个不情之请。

记得。

苏湛点头,胡大人救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更何况胡大人口风甚严,没有将在六安等地遇到我们的事情告诉他人,省得麻烦。

不管如何,大人对苏某有恩,大人交代的事,苏某自然已经做了。

哦?胡濙虽然强自压抑着,却还是急促道,那他有说什么么?苏湛道:他似乎与姚广孝大人有些话要说,但是两人如今阴阳两隔了,想说的话,也只能等到下辈子了。

胡濙无奈道:只是关了他一生,却还是没有消息。

月光之下,胡濙的鬓角发丝似全是银白,尽显沧桑,这位一生都为朱棣寻找朱允炆的人,恐怕对着溥洽有着更深的怨念吧。

毕竟如果溥洽能告诉他一点消息,他也许后半生就不用再天南地北地操劳了。

苏湛在胡濙身边慢慢走着,月光拉长了两个人的身影,忽地,苏湛停住了脚步,低声道:如果……胡大人您有天得知了他的消息,你会怎么和皇上说?胡濙一愣,转头看着在月光下脸色清冷的苏湛,惑道:溥洽?皇上都答应姚大人释放他了,我还有什么可说?苏湛缓缓摇头,道:我不是说溥洽。

那你是说……胡濙疑惑,但是在那清凉如水的光影中,苏湛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灼人起来,仿佛周遭的虫鸣霎时噤声,胡濙只觉得像是浸没在了深水之中,耳畔像是蒙上了一层棉絮似的,不可置信地望着苏湛,只是这短短的时间,他似乎已经从苏湛眼中看出了别有寻味的东西,他的这话,再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别有用心,那么,他口中的他难道是……怎么可能?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秘密任务?苏湛缓缓点头道:胡大人应该想得到我说的是谁,如果胡大人找到了他,会对他怎么样?胡濙瞠目结舌之后,还是稳下神色来,微微抬头望了望月色,苦笑道:那得看他还有什么念想。

如果他已经一念放下呢?胡濙似是想了想,终于只是叹了口气,道:你真不简单,知道这么多事,对你并没有好处。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明察暗访苏湛和胡濙两人终于还是不欢而散。

苏湛在回去的路上,隐隐觉得有些后悔,自己实在不应该多嘴多舌,一种淡淡的忧虑从心底浮了上来。

而苏湛的后悔不无道理,原本的胡濙是不把此次应天之行的任务当做多么要紧的事的,皇上虽然让他暗查太子的德行,但是以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眼力,自然看得出,皇上想要的答案是太子无失、一切安好。

本来打算走个过场,顺便给太子卖个人情,让他记住自己的好,一方面让皇上满意地解了心结,一方面和太子拉拉关系,为自己的未来铺路,是两边都不得罪的好事。

但是,苏湛这个人的话,却突然改变了他的初衷。

太子私下里释放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么简单。

想当年,在六安见到他和皇长孙在一起时,只觉得是朱瞻基年幼游山玩水,而这苏湛年轻气盛,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罢了,可是如今想来,这苏湛在六安所做一切,却是满满的胸有成竹,并不是一时意气奋发的念头。

如此一来,胡濙倒觉得,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他又究竟对这皇城里的秘密,知道多少?能让一向为人谨慎的太子朱高炽,都破例为他冒险?这一查,却更让胡濙大吃一惊。

苏湛不仅仅是在六安的时候,以一种不知名的技艺用一只完全不可能赢的蛐蛐赢得了称霸一方的庄家,而且早在那之前,就在杭.州帮助府尹断案,侦破了一桩常人难以想象到的悬案,并且。

和曾经锦衣卫的千户李春,竟然能从牢狱中破墙而出,逃回京城。

在那之后,在山-东平灾民动乱,山-西剿匪,竟有如神助一般。

总能只身潜入。

全身而退!传言有能呼风唤雨、吞云吐雾的本事!甚至,在第二次去武当的时候,竟然见到了张三丰本人的真身,且和张三丰两人私下交流甚久!这一切的一切。

像是谜团一般,把这一个本来胡濙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小人物,变得像是在扑朔迷离的大雾中的山峰一般。

让人不禁更想去探究一番!更何况,他居然提到,如果建文帝被找到。

自己会对他做什么?本来只觉得是他得知了这个皇室中的秘密后的一种好奇询问,如今玩味起来,却觉得他的涵义更深,难道不仅仅是因为好奇,更是因为他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试探?换言之,难道他,知道建文帝的所在?如此一想。

胡濙本来打算离开京城的计划开始变得无限期后延,原本都打算办宴席给他送行的太子朱高炽。

也变得疑惑起来,这胡濙难道想在京城安营扎寨吗?这一呆就是好几个月,这么久还不走,究竟想干什么?太子身边的杨士奇更是隔三差五地提醒太子,要小心这个胡濙在身边,就如同是朱棣的眼线,应该请他早些离京。

朱高炽何尝不想让他离开,只是根据自己的线报,他竟到处打听情报,搜集京城里的风闻趣事,连那苏湛的消息也不放过。

当杨士奇专程和胡濙谈话时,胡濙却推脱说自己要置办冬衣,所以暂时不能离开。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杨士奇也不好再驱赶,总不能让人家没衣服过冬吧。

这一待,似眨眼一般,夏季就悄然溜走了,秋日清爽干燥的天气又席卷而来。

苏湛这段时日本来觉得过得挺安稳的,自从辞掉了朱瞻基那边的亲军差事,在锦衣卫里的工作安排得更满了一些,但是,这些工作还是依然如胡荣所说的一般,都是些清闲之差。

锦衣卫指挥胡荣也不是傻乎乎的人,虽然之前质疑苏湛怎么总是些清闲的工作,但是这回指挥使夏煜回来之后,他便很快发现,清闲工作并不是苏湛自个儿挑选的,而是这个夏煜给他安排的。

这让胡荣很是奇怪,因为他听说的消息是这个夏煜和苏湛两人一直关系不好,可是关系不好怎么会这般照顾呢?胡荣不是个憋着话不说的人,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非比寻常,自己的女儿已经是皇太孙妃,说话自然也更有底气,于是他直接找了夏煜去理论。

夏煜的脸色还是清冷,面对胡荣的疑惑,他直接说道:我不想给他太多立功的机会,不行吗?胡荣觉得哑然,没想到这夏煜和苏湛的关系竟然已经到这种地步,夏煜竟然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种排斥苏湛的话,怪不得之前听人所说,这苏湛立功不少,却还是千户职位,和夏煜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看来风闻也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的!这边胡荣在和夏煜讨论着苏湛的问题,苏湛本人却是一无所知,她此刻正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在秋风拂面中欣赏着满园的秋景。

不过她并不是偷懒,而是有人约她来此见面。

朱瞻基出现在苏湛视野的时候,身着暗红色的常服,脚下也似是闲庭信步,走得很慢,他的后面也只有王瑾在跟随着。

苏湛这本来已经等了很久,见到他这么不紧不慢的步子更是心中有气,却只能隐忍不发,待那朱瞻基到了面前,躬身一礼,道:殿下。

朱瞻基只道:现在想见你,可真是不易啊。

苏湛笑道:长孙殿下此话言重了,殿下想见的大臣,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哪有困难这一说。

朱瞻基苦笑道:我不觉得,我倒觉得你现在已经逾越我之上,好像你跟我父王的关系,都比我跟他的关系要熟络似的,比起我,他似乎更加信任你。

苏湛忙道:殿下莫要这样说笑,真是让臣无言以对。

朱瞻基笑了笑,那笑容在秋色中如水波一般,荡漾着如暖阳般的温柔,让苏湛一时忘了他的身份,竟觉得有几分恍惚。

在片刻之间,那笑容竟也感染了自己,浑身变得放松,说话也随意起来,道:你今年没有玩蛐蛐吧?朱瞻基对于苏湛的这样绝非君臣之礼的谈话丝毫不介意,笑道:总是得不到你的‘奥特曼’。

我玩也没意思。

所以今年就没有玩。

苏湛却道:谢谢。

谢我什么?臣知道殿下没有玩蛐蛐,是因为怕太子殿下再怪罪于我,说我总是引得你玩物丧志。

朱瞻基软软笑了,但是笑容里却带着一丝苦涩。

道:我是没有心情玩罢了。

朱瞻基望了望秋光,自己如今站在最心仪的女子身边,可是两人之间却像搁着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屏障一般。

咫尺天涯。

曾经以为自己有力改变这一切,但是当他的父王和母妃插手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他的想法也改变了。

他沉默了片刻,又道:找你来,确是有要紧事的。

苏湛等他这话已经等了好久,便急忙说道:殿下究竟何事召我,如此匆忙?胡濙在京城已经待了不短的日子了。

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在京城这段日子里,都在做什么么?朱瞻基问了这话。

苏湛隐隐觉得可能与自己有关,便还是问道:做什么?他在查你。

查我?苏湛讶道。

查我做什么?心中却不免忐忑,看来自己的多嘴多舌还是有了报应,这胡濙何等聪明之人,也许已经从她的话中瞥见了一点端倪?我不知道他为何查你,朱瞻基冷声道,可是他昨天来找我,说的话,我却听得心寒。

苏湛已经不再言语,只瞪着眼睛望着朱瞻基,等着他接下来的言语。

朱瞻基接着道:他竟然问我,可否听说过关于你的妖人之说……听了这话,苏湛不禁愣了一下,纵使她知道胡濙这次来是暗查太子德行,顺便查查关于太子释放她的事,可是,她没想到这胡濙居然旧事重提,如果说真的把关于苏湛的妖人的传闻,和在北.京进献给皇上金丹的妖人一结合,那么苏湛这回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妖人和仙人,本来就只有一线之隔。

会些化学、物理学的,或者精通数学,占卜术的等等非主流学科,装神弄鬼一番,再加点神秘色彩。

统治者喜欢的就称他们为仙人,如果讨厌就称他们为妖人!胡濙的一句话,就可以将苏湛打入死地!此刻苏湛即使故作镇定,表情还是有所起伏,朱瞻基尽收眼底,安慰道:莫怕,我既然来找你,定有法子避免他和皇爷爷乱说乱话。

朱瞻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苏湛一愣,低声道:你……不是想处理他吧,这可不行,传到皇上那里,更会以为太子殿下有什么问题。

朱瞻基斜眼道:我有那么愚蠢吗?那殿下到底是何意?其实妖人不妖人的,在于其所做的事、所信奉的主张。

皇爷爷不喜炼丹长寿之说,但是他却是信奉道教的,他认为继承帝位扫北大战时,是因得到北神的庇护,所以在京东一带和他出兵打仗的地方大建玄武庙来保佑他的江山稳固。

你曾两次到过武当山,自然应该明白这一切。

殿下的意思是……苏湛已经隐隐明白了朱瞻基的意思,却还是想从他口里确认一番。

朱瞻基看到苏湛的眼神,也已明白她已经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也点点头道:不错,我就要你跟胡濙说,你是信奉道教,因而精通道法。

你曾得到张三丰的亲自指点,便更能解释了。

苏湛听了朱瞻基这话,顿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这叫什么方法?简直让人啼笑皆非!朱瞻基沉了沉神色,又道:苏湛,我不管你是何门何派,哪路歪门邪道,只是,在这危急时刻,勉强称自己是信奉道教,不要说自己是什么祖传秘方了,行不行?苏湛本来只想笑,可是见到朱瞻基一本正经的神色,心中却一动,原来这朱瞻基也是曾经怀疑自己的一切的,自己的所有那些外门邪道,他竟然都包容了下来,不管自己是为何女儿之身,为何会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他都不在乎,他甚至怀疑苏湛的信仰完全背离朝廷的主流,他也是不在乎的,他只在乎苏湛的安危,这一条罢了。

这样一想,苏湛也有些动容,只道:好,我知道了。

朱瞻基这才又温柔笑了:你不闹倔强脾气的时候,更可爱一点。

这话说完,脸上却骤然涌上了一丝失落,苏湛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在心头浮上一声叹息。

她和朱瞻基之间,却是如鸿雁在云鱼在水,早已经踏上两条遥远的寂寞长路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量度人薛宅。

屋内静静地焚着沉香,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屋外的寒风从窗棂里钻进来,吹得那香气向四处飘散开来。

灵徽在檀木椅上端坐着,凝望着那做工精美的香炉,思绪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她想起了曾经在武当山上的日子,而今,已经没人唤她灵徽,宅里的人都尊称她为夫人,遥想起那在云端一般的日子,却恍如隔世一般。

灵徽仙姑!一声呼唤,像是从梦幻中传来的一般,陷入沉思的灵徽并没有反应过来,当那呼唤再次响起的时候,她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霍然向着声源望去。

那门口明晃晃的光影里,矗立着一个清丽的身影,虽然背对着屋外灼灼的光亮,他的眸子在暗影里依然熠熠发光,唇角的笑也是显而易见。

是你?苏大人?灵徽站了起来,略有惊讶,若不是这个苏湛突然到访,她在这平静如水的日子里几乎淡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即便苏湛是改变她人生轨迹的重要人物。

苏湛嘴角噙着笑:灵徽仙姑还记得我啊,我贸然来访,没有吓着仙姑吧?苏湛说着,薛禄此时也从他身后走了过来,大咧咧进门,笑对着灵徽说道:夫人,来客人了。

苏湛在薛禄的邀请手势下也进了门,屋内摆设清雅,只是因为常开着窗,沉香的香气散了些,屋里也有些冷。

灵徽走到窗前把窗轻轻掩上,冲着苏湛福了个身,就要下去给他冲茶。

薛禄道:快去快回,这次苏大人来。

找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灵徽似有惊讶,回头愕然道:我?苏湛此时已经和薛禄坐在檀木椅上,见到灵徽回身的讶异又站起来,躬身道:下官有事求嫂夫人。

灵徽脸一红,道:什么求不求的。

妾身怎么敢当。

说着。

就迈着小步出门去倒茶了。

苏湛看得一愣,想起当年在武当道观里看到她时,她还是一身暗黑道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如今那不落凡尘的气质似乎已经有所收敛,反而有种嫁做人妇之后的别样风韵。

薛禄见苏湛一直盯着自己的娘子看,不觉咳了两声。

苏湛忙收回目光来,略显尴尬,又忙坐了下来。

赞道:嫂夫人和薛大人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薛禄笑道:这姻缘的事情,真是说不清楚,若不是你当年从武当请了她来,她又为了躲避纪纲误打误撞地跑入了我的院子,又怎么会有今日的故事。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的确。

苏湛点头道,也许这就是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薛禄对苏湛的说辞似很是满意。

豪爽笑了几声,又问道:你今日下了朝堂。

突然截住我,我还当你又出了什么事呢,怎么偏偏想起找内人请教道法?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缘由吧?薛大人说的不错,苏某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又要劳烦薛大人了。

哪里的话。

薛禄声如钟鸣,隆隆有力,我一直视你做兄弟,兄弟之间,不必遮遮掩掩的。

苏湛点头道:薛大人,您也知道,前阵子我又被抓进诏狱的事。

薛禄道:我知道,但是我也相信你定是冤枉的。

因为是皇上差三司法办事,我许多事插不上手。

薛禄说到这里,似乎还有些歉疚。

薛大人不必客气,大人待我,已经恩重如山。

下官说的不是我在狱中的事,而是我出来之后的事。

哦?薛禄愕然,这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又有什么事?况且现在朝中上上下下,都是为迁都做着准备,说句不好听的,各级大臣都在重新梳理打点关系,毕竟要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很多事情需要忙,谁会管你的陈年旧账?苏湛点头道:本来就是这样,可是皇上却派人来查太子,还有太子在年初释放我的事。

皇上派来的人……难道是巡视江浙那个路过的胡濙?苏湛点点头,目光中精光闪闪:不错,正是他。

薛禄苦笑道:他真是不容易,我听说他十四年回京之后,想为其母丁忧请归,皇上也不许。

这常年奔波,却为了找什么张邋遢,真是……薛禄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说下去,他现在久在朝中,说话也变得世故严谨,非议皇上的举动,他可不想惹这个麻烦,于是,就没有说些难听的话。

但是苏湛心中却是明白,并且,听到胡濙这经历,对他却还腾起几分同情,他要寻找的不是张邋遢而是建文帝的事实也在心里翻腾,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摇摇头道:是啊,他不容易。

但是他此次来京,却不知为何,盯上了下官。

啊?薛禄有些吃惊,他和你有什么宿怨吗?没有,苏湛坦言道,在这之前,下官与他也就是一面之缘。

说到这时,灵徽已经端着茶盘进了门,本来这些事应该是宅里的丫鬟做的,但是这灵徽却总是事必躬亲,并没有其他人家夫人的娇气,能自己做的事情,一贯都是自己做的,来薛禄家做客的大臣并没有觉得灵徽有包头露面的不雅,反而觉得灵徽通情达理,是薛禄的贤内助。

苏湛也是这种感觉,屋外的清风在灵徽进门的一瞬侵袭进来,霎时吹动她的裙角飘飘,倒是仍有那武当山上的仙气缭绕的感觉,喝下她泡的茶,也是觉得唇齿间芬芳满溢,不同凡响,咽下喉中,觉得浑身都通透了起来,不禁由衷对薛禄道:薛大人真是好福气。

薛禄听这样的赞美似乎已经是习惯了,此时也打趣道:你也该娶妻了吧,等改天我帮你打听打听谁家姑娘。

苏湛差点把刚喝的茶喷出来,听到薛禄这话,愣是呛了口茶,咳嗽起来,霎时咳得满脸通红。

薛禄更是笑得厉害,道:看看,想媳妇想成什么样了!就说说就这副样子!灵徽也在一旁掩嘴笑了,如清水芙蓉一般,说话也是似泉水叮咚:苏大人慢些饮吧。

你来这里坐下。

薛禄爱怜地对灵徽说道,好好听听苏大人找你究竟是何事。

灵徽依言坐好,苏湛也终于顺过气来了,对她说道:下官是想请嫂夫人为我做个证人。

证人?灵徽很是不解,所证何事?证明我是信奉道教,虽不是皈依弟子,却也得道教真传!苏湛厚着脸皮,说了出来。

什么?没想到灵徽听了却很是吃惊,惊讶和微怒的神色使得雪白的脸色都带上了一丝红晕,略一沉静,接着道,恐怕不行。

苏湛虽然知道自己这个是个不情之请,却没想到被灵徽一口回绝,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不禁也有些讶异:为何不行?本来苏湛也想在周围道观随便找个道士来做做样子,但是转念一想,那样太没有说服力了,而深处附近的,又在道教很有威望的灵徽道姑能够给自己明证的话,那胡濙想怀疑都怀疑不了了,却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灵徽这里遭到了拒绝。

灵徽义正言辞道:虽说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但是不能诳语妄言,你不是道教之人,我怎么能欺瞒别人说你是道教之人呢?苏湛心中暗暗叹气,这灵徽真是个死脑筋,又没叫你去杀去抢,只不过说句场面话,难道你是匹诺曹吗,还担心自己的鼻子变长?虽然敬佩她的诚信,但是此时却不是讲诚信的时候,苏湛只好把他们的祖师爷搬出来压压她。

灵徽仙姑,你也说了,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我要信奉道教,你为何要将我阻拦,难道这不是和你们所秉承的教义相违背的吗?我并非叫你诓人,不瞒你说,我曾二次去武当,遇到了真人张三丰,得到他的亲身指点,难道这一条,还不够你帮我说句话的?你当真见到张天师?灵徽似很惊讶。

苏湛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如今武当山上一干人等都可以为我作证,若是你不信,改日可以去山上再拜会碧云大师,他也能为我作证。

本来朝中大臣胡广大人也能证明的,只是他已故去,无可奈何了。

灵徽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又道:你真得到张天师的亲身指点?苏湛暗暗叫苦,我说仙姑啊,你怎么还一句一句全是问号,没完没了,得叫我说几遍啊!要是我告诉你们,那张三丰根本就是从未来来的,你们不得吓得晕厥过去啊!一旁的薛禄似乎已经看出苏湛的微愠,此时也笑着对灵徽说:不得无礼,苏大人已经说了此话当真,你怎么还是追问不休?苏湛真想冲过去握住薛禄的手大喊知己,要不是他及时制止灵徽的发问,自己还不知道要解释多少遍,此时也顺着薛禄的话道:灵徽仙姑,下官不敢妄言,请你相信我吧。

灵徽讪讪道:若是如此,妾身似乎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不,苏湛忙摆摆手,嫂子啊,这事你还有很多要说的,由我细细跟你说来。

苏湛也不知道到底要叫灵徽仙姑好还是叫她嫂夫人好,一时心急,都胡乱叫了起来,弄得薛禄在一旁哭笑不得。

可是,当苏湛把计划细细同灵徽和薛禄一讲,他们却又面面相觑,这苏湛心里到底有多少鬼点子,真是古灵精怪!第一百七十四章 秋波濯足秋意已经越来越浓了,吴晓月在楼上的窗口向着院内俯瞰,苏湛正在院里和一个中年男子比划着什么,从那男子手里接过了一个陶制大盆,塞给那男子些银两,送走了他。

而苏湛自己双手环抱着那大盆上了楼。

到了门口,吴晓月却已经迎了上来,道:你这是弄了个什么啊?苏湛神秘笑笑:足疗用的。

什么?吴晓月不明所以。

坐在屋内桌前的秦媚儿却扑哧一声笑了,道:我听说,春天洗脚,升阳固脱;夏天洗脚,暑湿可祛;秋天洗脚,肺润肠濡;冬天洗脚,丹田温灼。

其效初不甚觉,但积累百余日,功用不可量,比之服药,其效百倍,只是不知道,你这没个头疼脑热的,怎么想起这个来了?苏湛笑道:其实还不是为了和胡大人比拼的事。

没想到这胡濙认识人太多了,因为托皇长孙跟他说了我是会道法的人,他居然找了个人跟我斗法。

吴晓月愕然道:道法?什么道法?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会什么道法?苏湛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不会也得会。

看着吴晓月还是不解,就简单地和她交代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把她入狱的事和她们一五一十地说了,在这之前,秦媚儿和吴晓月一直以为那时候苏湛是去了外地。

秦媚儿听完,已经垂了泪。

吴晓月也大惊失色,道:这也太危险了,我怎么感觉你做的总是些要命的营生,别做了。

也别找那什么恩人了,赶紧逃了吧,总能留条命!苏湛哭笑不得,事到如今,形势已经渐渐稳定,此时如果一走了之。

之前的工夫不都白费了。

况且这道法就是耍几个把戏,用她的化学知识来糊弄一下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信心,她还是有的。

但是吴晓月的话,让她真是注意到的。

倒是她又提起了苏湛找恩人的事。

若是吴晓月不提,苏湛几乎都已经忘了这个茬了。

毕竟,这是身体的前任主人遗留的历史任务。

和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干系。

但是,既然接手了人家的身体,不帮人家了了这桩夙愿。

显得也太不负责任了。

于是,借着吴晓月的话头,苏湛就问道:你知道我要找的那个恩人?秦媚儿与苏湛交好,苏湛曾经也和她谈起过锦衣卫里有位恩人的事,因为这,当年才进了锦衣卫。

但是听吴晓月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起来,也是头一遭。

此时也侧耳细细聆听。

吴晓月没想到她们的注意力不放在生死危机上,反而又注意起恩人的事。

心急火燎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个子虚乌有的恩人!那时候他救你的时候你还小,说不定根本记错了,也说不定那人根本就不是锦衣卫的!苏湛道:你也知道,我前些年受伤了,之前的好多事想不起来了,我以前如何和你说的关于恩公的事,你和我详细说说。

吴晓月叹了口气,拗不过她,只好道:你只知道他是锦衣卫的,说身上纹了一个‘义’字。

啊?苏湛大吃一惊,没想到能从吴晓月这里得到这么重要的信息,但是这信息却是这样姗姗来迟,哪里有纹身?你当时也年幼,哪里记得!好像不是手腕就是脚腕吧!这事,这么多年了,恐怕你想找都难!我早劝你别白费心思了!现在更重要的事,是你要赶紧回绝了那个什么胡大人,不要和他斗什么法了,到时候万一你露馅穿帮,那可是要掉头的大罪啊!苏湛正想着这恩人也是这么多年以前遇到的,如今时过境迁,锦衣卫里虽然人员流动性并不强,但是因公殉职的倒是不少,要找到那个人真是太难,说句难听的,还不知道那人还在不在人世了。

想着这些,又听到吴晓月规劝的话,笑着安慰她道:不必担心,我自有主张。

说着指了指方才放在地上的盆,接着道:你当我真是拿这个来足疗啊,我这是用来变戏法的。

什么戏法?苏湛似沉思了一会,又快速道:我出去一下,不用等我吃饭了。

哎,这马上要吃饭了,你要去哪?吴晓月在后面喊着,也拦不住苏湛,她已经抱着那稀奇古怪的大盆,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夏煜在府中穿得有几分异乎寻常的懒散,他似乎是自酌了点小酒,脸上还带着酒后的微醺,有些随意的领口里不仅露出来了带着红晕的脖颈,还有一点坚实的胸膛,看得苏湛心惊肉跳。

夏煜似是也不避讳,没有刻意再更换衣服,当管家把抱着大盆的苏湛引进屋里来,就顺手掩上了门。

屋内就只剩下浮着些酒气的夏煜和瞪着一双大眼睛的苏湛了。

两人对视了片刻,苏湛便知道夏煜为何要穿得这样简单了,这屋内氤氲着沉沉的香气,四面并不透风,异乎寻常的温暖,和屋外已经擦黑后的凉爽截然不同。

再加上夏煜此时已经用过晚餐,喝了些小酒,更是浑身暖和,在家如此随意倒是自然而然。

只是,自从在苏湛递给夏煜荷包时两人的忘情相拥之后,两人的关系太微妙了,这时候,在这点着烛光的屋内,夏煜的目光灼灼,似那烛火已经染到他的瞳仁了一般,见苏湛的目光微有躲闪,夏煜才敛了敛神色,让苏湛坐在一旁,问道:这么晚来找我,肯定有事吧?你拿的这是什么?苏湛把那盆放在地上,自己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夏煜面前,伸手拉过他的手腕,他穿着一件黎色的长衫,袖口上绣着灰白色的云纹,显得十分沉着。

但是当苏湛猛然拉过他的胳膊时,一向沉着冷静的他也似是会错了意,竟顺势搂住了苏湛的小蛮腰,将她拥进了怀里。

霎时,苏湛遭到了自己咚咚心跳的震击,但是她并没有推搡,也没有弹跳开去,自上次主动拥住了夏煜,她心底已经接受了他,他如今这彬彬有礼又温暖四溢的怀抱,像是一个有魔力的泥淖,她早已经陷了进去。

夏煜的臂膀很有力,但是他小心翼翼地揽着苏湛,并没有用力,像是揽着一块易碎的水晶一般,只在上面覆了一层软软的棉絮。

苏湛从刹那的心慌中镇定了下来,手已经覆上了夏煜的袖口,将他的左袖衣裳倏地撸了上去,露出他坚实的小臂来。

夏煜似是一动,沉声在苏湛耳畔道:你要干嘛?顿了一顿,又道:不要玩火。

苏湛在那似比自己的肌肤还要白皙的小臂上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半个刺青的影子,便又转向了他另一只胳膊,又忽地把那右边的袖子也撩了上去。

夏煜的手臂却突然用力,紧紧把苏湛揽入了怀里,坚实的下巴在她的耳侧摩挲,带着微微酒气和香气的呼吸阵阵瘙痒着她的耳廓。

夏煜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在她的耳畔轻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苏湛却使劲掐了下夏煜的胳膊,在夏煜吃痛松手的时候倏地窜出了他的怀抱,正面迎着他站定,笑道:没什么,就看看。

有什么好看?夏煜的话似带着小小的撒娇,却深深埋在他一贯的沉稳里,让苏湛隐隐觉得有些心疼。

其实苏湛只是想确认他是手腕上有没有那个义字的刺青罢了,方才左右臂都看了一遍,都是没有。

说不上心底是松了口气,还是,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苏湛的笑容有些勉强,转移话题,指着地上的陶盆,道:你想洗脚吗?这猛然的问话让夏煜误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那地上方才苏湛抱过来的盆,又讶异地望了望苏湛,不可置信地问:你……你跑来……是要让我……洗脚?苏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洗脚,不过不是让你洗,而是给你洗。

夏煜惊得差点没站稳,觉得自己的耳朵定是出了什么问题,道:你说什么?苏湛眨巴着干涩的眼睛,无辜道:给你洗脚啊!怎么了?在夏煜的眼里,苏湛从来不是闺中的那种小女人,他无法想象她蹲在自己面前,略显卑微的样子,不,他并不是无法想象,他是不愿想象,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的想法,他对苏湛,有着很沉的尊重,这种尊重使得他不想让她的自尊受到丝毫影响!可是她竟然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在那烛光中的她妩媚动人,可是她的话又俏皮可爱,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卑微,反而显得潇潇洒洒。

在夏煜愣神的工夫,苏湛已经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做好,将那特制的陶盆加上了水,放到了他的脚下。

夏煜脸色已经似染了红霞,自己动手脱下了棉袜,双脚没入了盆中的清水,苏湛的小手轻轻放在他的脚腕上,似是小兽的爪在心头挠得一般,让自己心猿意马,方才喝下的烧酒似又在身体里沸腾了一般!第一百七十五章 怜取眼前那盆清水中荡着圈圈涟漪,苏湛的小手轻轻拂过夏煜的脚腕,脸上却带着一丝恍然大悟的失落,甩手抖了抖指尖的水滴,取过旁边的帕子擦干。

她的这个陶盆是她找工匠特殊加工的,在外侧有个夹层,夹层里放上生石灰,在生石灰夹层里加上水,那么生石灰和水反应产生大量热,能使得盆内的水变热,于是就变成了一个自发热足浴盆。

夏煜此时也已经发现了这奇怪的现象,正盯着脚下那不断发热的热水,要仔细看个究竟。

苏湛却站在旁边,脸上掩不住的失落,刚才自己去偷看夏煜的脚腕,不过也是想找那个刺青罢了,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本来心中还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或许那恩人就是夏煜其人,也不用再锦衣卫里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寻找了,然而幻想不过是幻想,天下的事,却非那么容易的,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苏湛兀自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扭头冲着夏煜道:这自发热足浴盆不错吧,我就是要让你见识一下。

夏煜脸上的红晕似还未退去,道:的确很神奇,不过,你弄这东西做什么?苏湛笑道:前阵子不是和你说了长孙殿下要我和胡濙大人说我是修道之人的事么?这胡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居然找了个道士和我比试。

这不,我只好把我的祖传秘方翻一遍,演练演练,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苏湛正说着正经事,不争气的肚子却突然发出了抗议的咕噜声,夏煜一愣。

笑道:你还没有吃饭?苏湛揉着肚子,不好意思地说:还没。

夏煜向着门外唤了一声,一个小厮进了门,躬身道:老爷有什么吩咐?做几个好菜给苏大人。

是。

小厮应声下去了。

当小厮再进了门,已经端着食盘,食盘上放着般般样样让人看着就流口水的菜肴。

苏湛见那桌上还放着半壶烧酒。

也不客气,自斟了一杯,顿时觉得从喉头到肚子都滚烫了起来,全身都是暖意。

再吃上几口清口的小菜。

更是自得其乐。

夏煜看苏湛吃得欢,也不打搅,笑道:我去洗个澡。

你自己吃吧。

苏湛毫不在意,边埋头吃着边挥挥手:你忙你的。

而此时的东宫,在孙芷薇的屋里。

却不是这般和谐之景。

朱瞻基的脸紧绷着,像是那脖颈上的血脉都要跳动一般,声音也透着寒意:你说什么?他手里掐着一个翠绿色的荷包,这是刚才孙芷薇交到他手上的。

而孙芷薇此刻正躬身在一旁,一脸无辜,柔声道:殿下不要误会,是翠茹无意间看到苏大人掉落的。

本应立即还给他,却错失机会。

而奴家又是深闺女子,不适合抛头露面,这才托殿下还给苏大人,不知这其中有何错处,还望殿下明示。

朱瞻基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却道:你没什么错处,不过是我心里不舒服罢了。

孙芷薇听到朱瞻基这般坦然,心头像是突然扎上一根刺一般,却还是强忍着,面如静水地说:殿下有什么不舒服,不妨与芷薇讲讲,或许可纾解一二。

听了这话,朱瞻基爱怜地拉过孙芷薇的手,柔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孙芷薇摇头道:芷薇不觉得委屈,能和殿下在一起朝夕相处,芷薇觉得无比幸福。

朱瞻基听得心中一动,手中不觉又捏紧了那个翠绿的荷包,将孙芷薇揽进怀里,目光却从她的背后落到自己手中的荷包上,久久无言。

孙芷薇的话音,却在耳畔静静响起,似云端的一抹清风。

殿下,芷薇不才,却也听过一句话,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朱瞻基喃喃念了一遍,苦笑道,你放心,我自是知道,你不要多想。

自从那年夏天孙芷薇戳破了朱瞻基的心事,如同从冰鉴中洒落了一地的冰块一般,朱瞻基的心事似乎也是欲盖弥彰,虽然他知道孙芷薇并不知道自己想的究竟是谁,但是自己有另外的念想,却是瞒不过她了。

此时也不去过多口舌地辩解,只是徒劳无功的安慰罢了。

夏煜在木桶里磨蹭了许久,几分乏意才缓缓浮上来,方才吃了酒,再加上苏湛不经意的挑逗,那屋中暖和,只觉得浑身燥热,这洗了个澡,才觉得又神清气爽起来。

换了一身衣裳,在院中屋角灯光的照映下向厅堂走去,想起刚才苏湛那灯下的脸庞,隐约泛起的桃花色泽,似点了胭脂一般,那巧手在自个儿的腿腕上似鹅毛瘙痒,那伏在面前她额顶的丝丝软发,如今想来,却又都像是勾魂摄魄一般,让脚下的步子明显加快了几分。

院子里的夜静得很,白日里绽放的花都静默在黑影里,却依旧吐露着芬芳,夏煜穿过那花丛,自己身上的香气和花香混在一起,更是让人心醉。

可是当他推开房门,那桌上略显狼藉,酒壶看来已被喝光,已经倒在桌上,可是那椅子上早已空无一人,不见苏湛的身影。

难道她竟然不打声招呼就走了么?夏煜低头苦笑,自己总是这般苦情得可笑。

正想着,却觉得眼前一黑,苏湛在他身后踮着脚,蒙着他的眼睛道:猜猜老子是谁?那言语中带着戏谑,又带着浓浓的无法遮掩的醉意,夏煜一愣,心头却又像花开般喜悦,嘴里语气却仍是淡淡:敢偷袭本官,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说着手中略一施力,就拽着那小胳膊往前一拉,却没想到苏湛浑身像是棉絮一般,半点力道都没有,被夏煜这么一扯。

竟就拽进了怀里。

苏湛没有反抗,在夏煜温暖的怀里仰脸朝着他撒娇道:官架子不小呢,有什么厉害?那白如凝脂的脸上带着霞光,在灯下照的更是楚楚动人,一双眼睛中带着迷离的柔情,连空气似乎都要凝滞。

周遭的风似在这瞬间都慢了下来。

夏煜隐隐有些窒息。

却仍是压抑着,哑声道:我早说了,你不要玩火。

苏湛觉得眼前的夏煜似和平日里有些不同,他灼灼的目光似要喷出火来。

那发丝方才刚刚沐浴过,还带着晶莹的水滴,唇齿之间的呼吸也带着暧昧的焦躁。

好像隐隐间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不由地想推开他去,却已经来不及。

夏煜炽热如火的吻已经侵袭而下。

猛然啄住她樱桃般的嘴唇,又温润向下,沿着她的脖颈延伸到她的锁骨。

两人这在门口,那烁烁灯下,照得两人一清二楚,苏湛结巴道:别……别,让人看见。

夏煜一把拦腰抱起苏湛。

几步走进屋内,砰地一声关了房门。

抱着她向着床榻而去。

苏湛视野里出现了那黄花梨万字纹围子六字架子床,那床边的锦帐在灯烛下泛着似水的暧昧波光,帷帘以帘钩揭起,挑在两旁。

夏煜把苏湛温柔搁在床上,呼吸中似着了火苗,就要伸手去拉那帘钩,放下帷帘来。

苏湛大惊失色,在穿上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冷静!夏煜!冷静,深呼吸!夏煜哪里听得进去,此时浑身似火烧着了一般,那热吻又贴了上去,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苏湛觉得夏煜的热情通过那灼烧般的唇烫坏了全身一般,像是方才那陶盆中的氧化钙遇到了水似的,开始了剧烈的放热反应!嗯……别……苏湛的话音软软的,在此时此刻,更像是一句鼓动,夏煜紧紧拥着苏湛,这一刻,苏湛甚至都感觉出了他的变化!目光不觉间已经涣散,在夏煜的热吻中胡乱张望着,却突然看到床头的一个荷包!像是一盆水倏地把自己浇醒了。

那山寨荷包还在夏煜这里,他还没有和吴晓月说清楚。

虽然似乎自己对吴晓月并不该负什么责任,但是总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什么,尽是不痛快。

夏煜,苏湛冷静地说道,等等,夏煜!夏煜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滞在那半空中片刻,才又抖擞了精神,喉头动了动,深深呼吸了两口,爱怜地掠了掠她额角的头发,道:我知道了。

说着,站了起来,似乎像是刚刚覆灭的火盆,只还隐隐闪烁着点点火光,但是那热度却已经慢慢退了下去。

他站在那烛火下,摇了摇头,哑声道:你可不要再刺激我,我可受不了你。

夏煜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二十多岁,这在别的官员那里,孩子都满地跑了,可是他却连一方妻子都没娶,这吴晓月的话又在苏湛的心头荡漾起。

她整了整衣服,拿起床头的荷包,突然道:你和吴晓月说清楚吧,说清楚之后,我们成亲吧。

夏煜似是听错了,愣道:你说什么?苏湛心里觉得突然像波涛一般翻涌上一阵哀伤,她是爱眼前这个男子的,可是,她现在的男子身份并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除的,她暗暗算了算,即使是按照约定,辅助朱瞻基登上帝位,那也要等到九年之后,到那时,且不说张教授的研究技术是不是已经成功地将自己接了回去,哪怕自己还要留在这里,自己也是朱颜已逝,夏煜更是青春不在。

按最坏了想,自己的命明天还在不在都是拿捏不准的事情,又何必苦苦等待?既然两人都是心意已定,又在等待什么?当未来一切未知,何不抓紧现在?苏湛深吸了一口气,笃定地看着夏煜的眼睛,重复道:我说,我们成亲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私情密语夏煜见苏湛轻描淡写说来,身子却似在那烛光中微微发抖,眼中似有薄雾,盈盈泛着光亮,心中便不由地思绪纷乱,怔怔地出了片刻的神,才缓缓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吓着你了么?苏湛看到夏煜眼中显而易见的黯然,知道夏煜是误会了自己,含笑坐在床沿,拉过夏煜的手,轻声道:我是认真的。

夏煜更是怔住了。

苏湛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沉沉道:我曾因为,心中有你,却不知脑中是怎么想的。

但是我又想通了,管他什么三七二十一,我就遂了我的心意又如何!夏煜皱眉道:苏湛,我保证,我会找机会让你离开这锦衣卫,不再受这个苦。

你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是想要离开锦衣卫,我觉得这里有我未完成的使命,答应别人的事,我也一定会做到。

但是……苏湛话锋一转,这并不阻碍和影响我和你在一起。

夏煜爱怜地坐在苏湛身旁,揽过她的肩头,她的小脑袋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沉有力的心跳,可是耳畔他的声音却还是冷静有余:我刚才太冲动了。

我有一天定明媒正娶你,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苏湛的脑袋在夏煜的胸膛里又摇得像个拨浪鼓,她仰头道: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不要什么名分也可以,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吧。

这只是你我之间,两个人的事。

夏煜歪着头看着怀里古灵精怪的苏湛,眉宇间又凝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道:你究竟在没头没脑地说什么?苏湛脸色微红,心道,让夏煜这古板思想接受自己的现代思想太难了,明明觉得自己说的够清楚的了,他却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咳咳!苏湛尴尬低头,说话细弱蚊鸣:你……没有需求的么?什么?夏煜更迷惑了。

苏湛一狠心。

仰头道:我是说。

你这么大的人,难道不想女人么?想女人的话,不许你和别的女人滚床单,只许和我!苏湛的话露骨又直白。

带着若有似无的俏皮,又饱含着莫名其妙的词汇,只听得夏煜又是一怔:滚床单?脑中一思索。

才恍然顿悟,脸颊唰地浮上了银红色的光芒,不由地轻轻吻了一下苏湛的额头。

低声道:傻瓜,你怎么总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苏湛在夏煜怀里打了个哈欠,道:你真暖和,我都困了。

夏煜怜惜地点了下她俏皮的小鼻子,道:那你在这里睡吧,我去客房休息。

说着,把她放在床上。

把那锦被展开,柔柔盖在她的身上。

掖好被角,然后轻轻道:不管等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等。

等到有一天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要对所有人说,你是我的妻,永远疼你、呵护你。

所以,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过好每一天就好,知道不知道?苏湛让夏煜的话说得有几分动容,眼中似要涌上泪来,却硬是憋了回去,翻身背对他淡淡道:啰嗦,不愿意算了。

出门时候关好门。

听着那木门轻轻响了声,苏湛窝在被窝里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张大科学家有天真能来接自己回去,说不定自己都会拒绝。

夏煜的浓情和冷静,像是一杯咖啡一般,苦涩中透着醇香,回味无穷。

这一想咖啡,又馋了,好久没喝到这东西了,苏湛咽了口唾沫,不觉睡着了。

天气像是孩子的脸,前几日还是大晴,紧接着却一连下了数场雨,这日雨仍如千丝万线,织成细密的水帘,由天至地笼罩万物。

吴晓月站在窗前望着那雨丝,眼见着夏煜打着一把月白的油纸伞进了院落,脚下的皂皮靴噗噗地踏着地上的水洼,溅起些水花来。

她忙拿起旁边的铜镜,对镜抚了抚发丝,仔细看了看妆容。

秦媚儿正坐在床头,摩挲着怀中的琵琶,听到吴晓月突然的声响,唇角勾了勾,笑道:有人来了么?吴晓月抿了抿嘴,脸上不禁浮上丝红晕,道:姐姐当真聪明。

正说着,敲门声却已经响起。

吴晓月忙去开了门,门口夏煜正在轻轻拂去身上残留的水滴,见门已经敞开,轻轻蹙着眉抬起头来,那俊朗的面庞没入灰白的光中,霎时看得吴晓月一愣。

夏煜进屋和秦媚儿打了个招呼,却又和吴晓月说在旁边的空房等她,有话和她说。

吴晓月听了这话,心中像揣了个兔子,七上八下个不停,两人单独待在屋中,静得出奇,更觉得那屋外雨滴打着房檐发出的叮咚声像是奔跑的小孩脚腕上挂着的银铃一般,清脆作响。

夏煜先是背对着吴晓月,负手而立,望了会窗外的雨丝,才转头对她道:你知道我找你来是说什么事吧?吴晓月羞得脸色通红,却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扭捏地拽着衣角。

夏煜沉声道:谢谢你的心意,只是我的心,已经给了一个人,而且,我如今出生入死,我们是不适合的。

吴晓月霍然抬头,鼓足勇气道:奴家知道配不上夏大人,奴家做妾也是甘愿的。

夏煜皱了皱眉,道:夏某不会纳妾,而我的妻,也只有那一人罢了。

吴晓月知道曾经夏煜跪在皇上殿外,只为据亲,自然也是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心上人,但是此刻听到他这样说,脸色还是变得惨白,连嘴唇也似不着血色了似的,微微颤抖,低声说道:哪家姑娘这样的福气……夏煜想脱口而出,却又压了下去,缓缓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而你,也会有好人家的。

说了这句话,吴晓月本来挂在眼眶里的泪珠已经倏地滑了下来,她伸手去拭泪的工夫,再抬头,夏煜却已经不见了,只有那房门开着,楼下的隐隐人声嘈杂传了进来。

吴晓月跑到窗口,那月白色的油纸伞却已经跨出了院门,夏煜对她竟是这样冷,见她清泪涟涟居然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吴晓月擦干了眼泪,觉得胸中气鼓鼓的,从屋角携了把油纸伞,也出了门去,她算了算日子,这天苏湛应该是在家里的,她脚上穿的小花布鞋已经被溅起的泥水污了一些,但是她却毫不在意,踏着急匆匆的步子向着苏湛的家里而去。

苏湛给到访的吴晓月倒了热茶,很是痛苦地听着她来诉苦的原因,真是觉得尴尬非常,几次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欲言又止,只拿着手帕帮她拭去眼泪,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再说出自己和夏煜两情相悦,岂不是等于伤口上撒盐,不如等吴晓月的心思安静以后,等这份情愫慢慢淡去以后,再找机会告诉她真相。

吴晓月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门口却突然又有声响,苏湛走到院子里,从门缝中向着外面一瞧,居然是朱瞻基找上门来了!自从她出狱之后,朱瞻基都没有再私自出宫找她,这回难道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想着,却仍是没开门,而是回屋和吴晓月说了一声,吴晓月脸上的妆已经花得吓人,一听是皇太孙来了,更是吓得又哭了一场,说自己现在没法见人。

苏湛指了指屏风,让她去后面躲避片刻,她才好容易止住了泪水去了。

苏湛整了整衣服,到院子里开了门,雨势此时已经小了,朱瞻基进了门,只是裙角和鞋子沾湿了,可是他身后的王瑾可是大半个身子都湿了,此时冻得脸色有些发白。

苏湛行了礼,朱瞻基却还是板着脸,苏湛心道他不知脑子哪根筋又搭错了,到自己这地头上又来撒野,只得又对王瑾恭敬道:王公公,这天寒,我给你找件衣服换了?王瑾忙道:不打紧,不打紧。

说着扑了扑衣服上的水,把油纸伞收好搁在屋前,在门口站定了。

朱瞻基对苏湛道:我只说两句话便走。

然后回身示意王瑾不要跟进屋里来了,和苏湛进了门,把屋子门关上了。

本来阴天有雨,天色就暗,这一关门,屋内光线更是不明。

朱瞻基不知道屏风后还藏着个人,说话毫不避讳,道:你这家里倒是冷清,你连个仆人都请不起吗?苏湛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常不在家,也用不上。

说着,给屋里掌了灯,照的桌前亮堂起来。

朱瞻基注意到桌上有两个茶杯,愣道:方才有人来过?苏湛道:哪有什么人,我自己喝茶玩呢,殿下要尝尝么?朱瞻基明知道苏湛说的是假话,此时却也无心去追究,反而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物件,扔在桌上,道:这是你的吧?吴晓月本来在屏风后就听得云里雾里,感觉这长孙殿下和苏湛的关系十分不一般,只悄悄从屏风缝隙里向外望去,那灯一照,桌上更是清清楚楚。

方才朱瞻基扔出的那个荷包,竟然再熟悉不过,是自己托苏湛给夏煜的那个!吴晓月暗暗心惊,却又满腹不解,只捂着嘴,把惊讶吞回肚子里去,不敢发出声响。

那朱瞻基冷声道:这荷包你绣了,要送与何人?苏湛见那翠绿荷包,也是一惊,愣道:这怎么在你这里?怎么不能在我这里?朱瞻基道,看来这荷包果然是你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明珠按剑苏湛叹道:说来话长,谢长孙殿下还与臣。

呵呵,朱瞻基冷笑了两声,似屋外呼啸的秋风一般干涩,鸳鸯戏水……你倒是许多乐趣。

那言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那屏风后的吴晓月只看到朱瞻基清冷的侧脸,在烛光的映衬下轮廓有几分僵硬,心中狐疑却更胜一筹,不由地贴近屏风,想再看得细致一点,却不慎发出了微弱的悉索声。

苏湛的耳朵很灵,一下子听到了屏风后的动静,猛然向着朱瞻基望去,朱瞻基却似没有听到一般,接着说道:我本以为,那荷包上应该绣着的是夏吧,怎么却是吴。

话音已经变得如玄冰一般,突然转头,冷冷对着屏风道:吴亮,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本来苏湛看到朱瞻基对屏风后的动静没什么反应,还安心地摆弄起桌上的茶水杯来,却没想到朱瞻基话锋突然变得凛冽,而且对着屏风喊出了吴亮的名字!这又从何说起?苏湛在灯下把桌上的荷包拿过来仔细一瞧,那波纹确实像是精绣了个吴字!真是阴差阳错!瞬间,苏湛在心中也是无语,这朱瞻基真是谁都能不能信任,连吴亮这样的正太男也不放过,妄加怀疑,也太缺乏安全感了吧。

苏湛这里正想着,朱瞻基却已经迈开步子,往屏风后而去,苏湛想阻拦,却被朱瞻基抢了先机,率先走到了屏风后,把吴晓月一把揪了出来!那曼妙身影进入那烛光里。

朱瞻基眉头却皱了起来:你是谁?吴晓月此时心里紧张至极,只低着头,望着眼前那双皂皮靴上的金丝蟠龙纹样,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结结巴巴道:民女吴……吴晓月。

苏湛在一旁解释道:是臣的一个同乡,刚才在臣的府中小坐。

怕冒犯了殿下。

才躲到屏风后的。

朱瞻基的脸色稍解,见那吴晓月一直低着头,便道:抬起头来。

吴晓月本来就不想在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之时见到朱瞻基,却偏偏又避无可避。

满脸已经让泪水洗得成了小花猫,此时也不敢违抗皇长孙的命令,只得抬起头来。

朱瞻基斜着眼一望。

那小姑娘的妆容已经变得乱七八糟,眼睛也是红肿着,像是刚刚哭过。

自己却并不同情,反而笑道:这是什么样子?苏湛欺负你了?吴晓月哪里能想到自己会和皇长孙直接对话,说话也是柔柔弱弱:没有……是奴家自己……朱瞻基却没等她说完,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打断她的话,道:你说你叫什么?吴……吴晓月。

苏湛想说什么,却被朱瞻基伸手示意噤声。

他走了两步,到了桌前。

拿过那个翠绿荷包,托在掌上,伸到吴晓月眼前,道:你见过这个吗?吴晓月惶恐:见……见过,是奴家绣……绣的。

真是你绣的?吴晓月使劲点头:是的。

朱瞻基笑了,那笑容似是花开一般突然舒展开来,赞美道:绣工很好。

吴晓月脸上不由得带上了仓皇的喜色:殿下谬赞。

只是……朱瞻基脸上的笑意带了份戏谑,接着道,只是苏大人公事繁忙,似乎没有工夫谈论儿女私情,我希望你知难而退。

听了这话,吴晓月一惊,一旁的苏湛更是差点厥倒!原来,朱瞻基以为这荷包是吴晓月不知道苏湛是女儿身,绣给他以表达心迹的!殊不知这其中渊源很深,远不是这么简单!但此时这样倒也免去了不少是非,更无须过多口舌,苏湛忙顺坡下驴,连声道:是,是,臣正是想回绝她呢。

朱瞻基心情似乎已是大好,脸上憋着笑,对苏湛眨眼低声道:你不要太伤人家女孩子的心,看她的眼睛都是哭肿了。

苏湛心中哭笑不得,却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臣知道。

朱瞻基又望了望在一旁低头微微颤抖的吴晓月,回身道:我不能在此久留,先回去了。

苏湛忙躬身:恭送殿下。

待苏湛将朱瞻基送出门口,看着王瑾撑了伞忙不迭地给朱瞻基遮雨,两人的身影沿着路不见了踪影,才回到屋里,对着吴晓月说:真没想到长孙殿下会突然到来,没吓到你吧?吴晓月低着头,嘴角却微微抽动,此时房门开着,那门外的风吹得还没来得及熄的烛火飘来荡去,过了片刻,她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中噙着泪,脸上却尽是冷意,手里攒着那荷包,一字一顿道:苏大人,这荷包怎么回事?听到吴晓月都喊自己苏大人了,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才讪讪道:荷包……我弄丢了,但是你的心意我都和夏煜说了。

只是他……只是他什么?吴晓月低声颤抖道,方才我是想不明白,这回工夫,我是想了个明明白白!我不知道这荷包是如何到了长孙殿下手中,我却明白了他刚才所说的话的含意!他……他说了什么?苏湛一时没回忆起刚才朱瞻基说的话,是哪句话引起了吴晓月的这么大反应。

你别跟我装蒜了!苏湛!枉我把所有心事全告诉你!可是你……吴晓月的泪水在脸上蔓延,你根本就是想把夏煜抢走对不对?你在说什么?苏湛觉得百口莫辩,不知道吴晓月从哪里开始误会这一切的,但是自己和夏煜的事似乎是瞒不住了。

我说什么?你现在当着我的面,你敢说,你不喜欢夏大人?你敢说吗?苏湛顿时觉得头痛欲裂,她此时已经回想起刚才朱瞻基的话,其中有句说的是那荷包上应该绣着的是夏吧。

怎么却是吴。

吴晓月定是通过这句话联想到了什么。

这事情没想到要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她,不过早晚,自己和夏煜的事她肯定也会知道的,只是这时,反而竟像是自己有什么过错了似的,弄得心里很不自在。

吴晓月不依不饶:你说啊。

你敢说你不喜欢夏大人吗?苏湛无奈。

拉过她的手,坦白道:我喜欢夏煜。

吴晓月唰地甩开苏湛的手,指着她道:好啊,你还是说了。

你根本一直就在骗我!说着,就要往门外跑去。

苏湛一把拉住她,解释道:你听我说。

我和夏煜本来就是两情相悦,我们之间有很多事,以后我再慢慢和你说。

吴晓月悲愤回头:两情相悦?一直以来。

我就是个笑话对不对?你一直和他在看我的笑话?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吴晓月奋力挣脱开苏湛的手,纤薄的嘴唇在那灰白的光中显得有几分惨白,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

雨已经几乎停了,但是那地上的水洼却仍在。

她的脚步不管不顾地踏在水里,溅起许多泥水。

苏湛一时间觉得十分恍惚,这天气这情形,自己仿佛突然穿越到琼瑶剧中,而且还做了男主角!突然觉得心中烦闷地也懒得去追,这时候什么解释似乎也于事无补,毕竟自己确实有些错误,如果一开始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吴晓月,也不会有现在的尴尬情况,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等她自己冷静过来了,她刚才的话,苏湛并不放在心上,谁没有个生气时候的气话呢?过了几日,苏湛去找秦媚儿时依然会见到吴晓月在一旁,吴晓月也给她端茶倒水,却并不和她说话,似乎还是在生闷气。

苏湛和秦媚儿诉苦,秦媚儿只笑着说没有关系,时间自会抚平创伤,总有一天她们会和好如初,让苏湛不要担心,专心研究她将要来临的比试。

这比试定的日子却是个好日子。

冬的脚步已经悄然临近,给那天空抹上了一丝寂寥,胡濙在杨士奇等人的每日催促声中,已经把冬衣置办周详了,这个借口是不能再用了。

他留在京城的最后缘由,就是要让他身边的这个道士和苏湛比一场。

冬日的天妃宫中寒风吹得正紧,这样的天气似乎更适合在屋里抱着暖炉取暖,可是苏湛却正冻得脸颊微红,像是涂了一层胭脂似的,在那紫色旌旗之下挺拔伫立着,冷眼望着前方不远处那一身青色道袍的老道。

那道士看起来也得五六十的年纪,胡须花白,正和他身旁的胡濙两人饶有兴致地对话,似乎一点也不把苏湛放在眼里。

院子里的青石板在并不耀眼的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亮,使得这周遭的空气更平添了一份肃然,若不是院落中间的大鼎袅袅飘着的香气,这周遭也只剩尘埃的味道了。

苏湛的左手旁站着薛禄和他的夫人灵徽,薛禄旁边站着夏煜和吴亮,几人都是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唯有其中的灵徽是作为苏湛的证人,还有些作用。

几人在院子里等了许久,朱瞻基也没有露面,胡濙似乎有些着急了,对苏湛道:要不我们开始吧?苏湛客气道:还没请教道长。

那老道点点头,捋了捋胡须,道:贫道李素希。

久仰久仰。

苏湛客气躬身,似乎对他很是膜拜,其实心中对他真是一无所知,不禁转头望向灵徽。

灵徽也适时走到苏湛身边,对那李素希略略福身,她如今已是退隐,不必再用道家的礼节,但是眼前这李素希她却很是熟悉,甚至有些暗暗心惊,为苏湛担心起来!因为这李素希非常著名,修道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在永乐初年曾被朱棣召见进京问询治国之道,号韬光大师,曾住持五龙宫,后退隐于自然庵,道行十分了得!第一百七十八章 古今奇观寒风突地转了个向,那大鼎中的香气悠悠地全朝着苏湛这边吹了过来,过分浓郁的气味使得苏湛不由地向一旁躲闪。

在李素希看来,眼前这个少年丝毫不庄重,在这样的时刻都像只猕猴一般蹦蹦哒哒,一点也不像是沉稳的修道之人。

只是他旁边的灵徽却是曾是武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她的话为明证,那也无法质疑。

他捋了捋自己灰白的长须,道:不知苏大人有何擅长,风水、六爻、八卦、奇门遁甲、面相抑或是其他?苏湛其实对他所说的一瞧不通,却也只能故弄玄虚道:在下只是在玄之又玄之中,刚刚摸了点门道。

那能否给贫道展示一二?李素希虽然语气似是谦逊,但是眼神却凛冽如冰,战意很盛。

苏湛身边的灵徽看到李素希的表情,心中更是有些紧张,在苏湛耳畔悄声提醒道:苏大人,这李素希可是十分了得,你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谢谢灵徽仙姑。

苏湛低声回道,眼中却像是透出几分胆怯似的,让灵徽更是心神不宁。

那李素希却不放过苏湛神色间的一丝慌乱,穷追不舍道:怎么?苏大人还需要遮遮掩掩么?苏湛躬身道:还望大师先指点一二。

胡濙此时已经走到李素希身边,沉声道:何必推来推去,韬光大师先来便是。

李素希依言,缓步走到了院子一边,那里已经早早架好了法台,那台子周遭全包裹着青白色幕帏,随着风吹阵阵飘动。

其上的八卦图案在那香烟缭绕之中像是要呼之欲出一般。

李素希到了那桌前,一撩拂尘,手中似点了些清水,在空中一展,点点晶亮在光下一闪,水滴四散开来。

他的嘴中念念有词:高上清灵美。

悲歌朗太空。

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那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抓来抓去,不知从哪取出一张黄纸,往面前一盆水里一放。

再将那黄纸取出,原本无字的纸上,竟然显现出一些看不懂的图案来。

胡濙在一旁满意点头。

这天妃宫的宫人们远远地看着热闹,此时也是啧啧称奇。

可是苏湛却不以为意,她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机关。

这种符是事前用明矾水写好的,神符显字本来就是个很简单的把戏。

可是李素希也并非只是这一招,这神符显字他也不放在心上,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接下来,他两步走到法台后面的大旗前站定,轻轻拍了拍手,门口竟出现两个小道士抬了个大油锅出现。

那油锅架好,下面火烧通红。

油锅里咕嘟嘟地正沸腾冒泡。

众人正在疑惑李素希要做什么,却见他猝不及防地,扔把一个石雕八卦扔进了那滚滚油锅之中,倏地伸手又在那沸腾油锅中要去取那八卦!胡濙忍不住低声喊道:大师!似要阻止他的举动。

那远处的宫人也是低呼一声,有人把头都转了过去,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事!可是苏湛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李素希表情淡然,伸手捞出那物件,拿了桌上的一块白绢拭了拭,双手一展,完好无损!那宫人们早已按耐不住,噼里啪啦鼓起掌来,因为胡濙转头责难的目光望过去,他们才又都噤了声。

夏煜此时也已经走到了苏湛旁边,似乎要给苏湛什么鼓励,但是苏湛却没有看他,只一心看着那李素希,见他如此,苏湛正想上前去,也要试试那油锅,却听李素希立即挥手示意,让几个弟子把那油锅抬了下去,还口口声声说怕油滴溅出,伤了他人。

苏湛心中冷笑,这把戏看起来惊人,实际上很容易戳穿,在油里倒入适量的醋,醋的密度大,会沉。

加热的时候,沉在最下面的是醋,醋的沸点比油低太多了,不一会醋就开始沸腾,冒泡,然后一锅油都开始冒泡、沸腾。

表面上看,它真的是一锅油,不明就里的人是不敢伸手的。

其实里面的温度连鸡蛋都煮不熟。

方才苏湛还没来得及也伸手去试,那李素希就忙不迭地把那油锅端了下去,让苏湛即便是想要破解,也无机可乘。

此时形势忽地一边倒地都向着李素希,那远处的宫人似乎全被李素希瞬间收买了一般,都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苏湛,甚至觉得苏湛这样不自量力,定会没有什么好下场。

李素希很是受用,眼神也老道,似乎已经看出了苏湛的跃跃欲试,却仍慢吞吞地说:苏大人看起来并不是信服贫道,不若和贫道比一比?还未等苏湛回答,那李素希却接着说道:这里有个竹篮,俗话说,竹篮打水一场空,苏大人能打起水来么?言毕,一指他弟子手中一个竹篮,那竹篮编制精美,但是和别的竹篮也没什么区别,全是镂空,那打水定是都会渗漏,自然不行。

可是事到如今,那李素希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让苏湛试试,苏湛也没法推辞,只好硬着头皮接过竹篮,在一盆清水里一过,提起来的时候,那水从竹篮的缝隙里哗哗流淌,最终篮子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苏湛无奈地摊了摊手。

心里正狐疑这老道又要搞什么把戏。

远处的宫人们去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对苏湛指指点点。

苏湛佯装没有看到,专心致志地关注着李素希的表演。

那李素希见了苏湛的失败,早已在意料之中,只是抚须笑道:不如贫道来试试?苏湛心中暗暗吐槽,你这早就计划好了,就是要我给你做个铺垫,此时还用什么问句?真是老奸巨猾!那李素希不知道苏湛腹诽,看到她的纠结表情,还以为她已经要认输了。

成竹在胸地将那竹篮又给院里的人亮了亮,那苍老的手似乎有什么魔力,在那竹篮底部轻轻抚摸了一把,嘴里念念有词,再打水时,那竹篮竟然不漏水了!众人见那水都在竹篮中。

那缝隙还是在。

水却漏不出来,都是惊得瞠目结舌!苏湛一时也没有想通是怎么个原理,此时心中也是一惊。

李素希满意地又用白绢擦了擦手,对众人施了个礼。

道: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苏大人,不知贫道的法术。

您可满意?满意满意。

苏湛从来都是给人面子,此时也不例外,满满地卖给他个情面。

那墙角下的宫人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这苏大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没本事的样子。

你瞧他,嘴上连根毛都没有,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模样。

哎,小心别叫他听去了,人家可是锦衣卫呢!可不是嘛,就仗着锦衣卫的名声,他们怕什么呢?话不能这么说。

苏大人不是还没表现么?不过他长得倒是很受看啊。

这些声音说得很小,可是还是有几句飘飘忽忽地吹进了夏煜的耳朵。

夏煜风中身子凛然直立,手按腰间绣春刀,目光唰地一凛,似刀剑一般倏地向他们望去!那些人急忙都闭了嘴,大气不敢再喘一声。

李素希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缓步走到胡濙身边,低声对他说道:胡大人,贫道觉得您太看得起这个小子了。

胡濙的脸上此时也已经泛上了一丝疑惑,以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识人无数,在以前见到苏湛,和他的对话之中,觉得他定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可是,此时,他脸上的佩服和疑惑,又像是千真万确不争的事实,一时倒有些云里雾里了。

到底皇长孙朱瞻基所说的他会道法的事是不是真的,还是他本来就是妖孽,让韬光大师一吓唬,就不敢显原型了?苏湛准备的东西其实不少,只是她不清楚这斗法到底是怎么个流程,这么一看,就和变魔术差不多,她也安下心来,虽然此时周遭那些围观群众已经被李素希所折服,但是苏湛却并不在意,而是躬身对李素希道:大师,在下想借法台用用。

李素希身后的一个小弟子扑哧笑了,心道,连个法台都没有,还表演什么。

他对师傅想来是顶礼膜拜的,对其他人等,根本不放在眼里。

苏湛需要一个实验台,这周围,也只有这个法台比较合适了,她提着一个檀香食盒,放到了那法台上。

远处又有人议论了:哟,他这是要开吃么?苏湛自然不是要吃东西,那食盒里放的是她准备的要做化学实验的东西,每一个化学实验,都是既经典又神奇,此时的苏湛,目光中已经信心满满,霍然抬头,已经像是换了一个人,嘴角挂着笑,道:献丑了。

众人见那苏湛到了法台后,突然变得有些威风凛凛,心中狐疑更胜,见她拿出了一个银光闪闪的小鸭子,像是银子铸造的,托在手上,在光芒的照耀下烁烁发光,只是那鸭子身上光洁流畅,很是浑圆。

苏湛眼眸轻颤,微笑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话说到这里,将那掌中银光烁烁的小鸭子轻轻放到地上,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轻声接着道:苏某以为,道就是自然而然,苏某固爱自然,请看这小鸭,精巧异常,只是还缺了点什么。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这鸭子,却没觉得缺了什么,所以又都齐刷刷地抬头望向苏湛。

苏湛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片羽毛,忽地从掌中吹了出去,那羽毛在风中忽忽悠悠地飘了起来,轻盈动人。

哦,羽毛,这鸭子没有羽毛嘛。

薛禄在一旁插言道。

苏湛笑道:薛大人好眼力,那我们就叫它生出羽毛来。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似乎都同时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李素希也是一惊,他走南闯北也不比胡濙少,见识过天下大大小小的道法,可是眼前这情形,还是第一次见,本来想第一时间戳破苏湛的把戏,此时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憋得脸红!苏湛在众人的怀疑的目光中,持着一小杯水样的液体,轻轻倾倒在那鸭子身上,嘴里还学着那李素希,也是念念有词。

夏煜离得苏湛不远,仔细听着她嘴里的念词,这一听,却更是一愣,只听苏湛低声念的是: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嘎嘎嘎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夏煜哭笑不得,只得退在一旁,静观其变。

那水洗过了那鸭子,却并没有什么变化,等了片刻,胡濙不禁说道:苏大人,这是?苏湛却神秘兮兮地举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低声道:嘘——胡濙只好耐着性子,接着等着酸楚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鸭子。

渐渐地,围观的人不知谁发出了一声低呼!紧接着,骚动声愈大!那银光闪闪的鸭子却真像是长毛了一般,那身上不再光洁,而是变成了一些绒毛似的絮状物,慢慢在鸭子身上长了出来!真是神了!那刚才还在非议苏湛的宫人们齐齐地揉了揉眼,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连一向平静如水的灵徽此时也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她见识了太多道教的法术,对于刚才李素希表演的,都已经见惯不怪了,可是苏湛这手法,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是古今奇观!她本来只是因为他和张三丰天师见面交谈,又和自己的丈夫薛禄是好兄弟,才答应帮了这个忙,可是如今一看,这苏湛并不是那么简单,他的法术,真是如同仙人一般,让人不得不啧啧称奇,却又无懈可击!难道,他真的得到了张天师的什么真传?第一百七十九章 点水成冰众人的心中都是砰砰作响,眼前的景象真是太出乎他们的理解范围了!这鸭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竟在周身长出了羽毛,简直不可思议!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苏湛适时说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在苏某心里,最大的道,便是这自然万物。

如果说,这小鸭子是春的象征的话,那么冰雪,定是冬的象征了。

只是天气还没有冷到结冰的时候……苏湛说着,从那食盒中又拿出了琉璃瓶盛着的一杯清水,澄净透明,在人们的注视中,苏湛一字一顿接着道:不过,在苏某这里,想要点水成冰,并不是什么难事……众人还未及玩味过苏湛的话语来,却见苏湛伸出了修长的手指头,轻轻在那杯清水中点了一下,瞬间,顺着她手指触碰的位置,那琉璃杯中的原本清澈见底的水,竟然慢慢结起冰来!一切发生得那么迅速,又那么缓慢!那徐徐展现在众人眼前的点水成冰,使得所有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同在梦中一般!甚至有个看直了眼的宫人掐了掐自己的脸颊,自语道:我不是在做梦吧?一切,简直太梦幻了!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连从一开始一直为苏湛隐隐有些担惊受怕的夏煜,此时也几乎忘却了心中的忐忑不安,只愣愣地看着苏湛的表演,像是完全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一般。

她小小的身子里,究竟蕴含了多少能量,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有时觉得已经完全能够读懂她,她就像那透明澄澈的清水一般。

有时又觉得完全读不懂她,就如同如今在她纤纤的指尖下,那已经完全变为纯白而不再透明的冰块一般,会完完全全地遮住眼帘,不知道那冰棱的深处,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此时的苏湛。

只是当做在实验台的周围淡定地做了两个基本的实验而已。

对周遭的讶异目光,却只不过置之一笑。

化学反应本来就是很神奇的东西,更何况这些实验他们从来没见过,自然会觉得玄之又玄。

那鸭子长毛。

其实是铝与硝酸汞的反应,那鸭子表层银光闪闪,但是材质却不是银子。

而是铝,是苏湛用金属铝制作的小鸭子形状,而倾倒上硝酸汞溶液之后。

会生成汞单质,然后汞与铝又生成铝汞齐,因而出现了像是长了白毛一般的现象。

而这点水成冰,其实更是简单。

那并非是纯水,而是无水醋酸钠的过饱和溶液。

苏湛先是在锅中加水,然后加入无水醋酸钠,加热溶解。

倾倒到那个特制的琉璃瓶中,静置冷却。

只要不打破平衡,那醋酸钠还不会析出,但是当苏湛伸手一点,醋酸钠析出,在别人看来,就和水变为冰的效果相差无几,不由得不啧啧称奇了。

李素希的眼睛从未像此刻瞪得这般浑圆,他本来丝毫没把眼前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虽然灵徽作保,说他见过张三丰天师的真身,但是李素希并不认为那就会成就他的神技。

但是,事实却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方才自己的表演,还能引得众人叫好!而此刻苏湛的表现,却使得全场鸦雀无声!李素希深深知道,这寂静无声不是对苏湛的不认可,反而是因为人们心中极大的震撼而无法发声的惊异导致的!也就是说,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自己的这场比试,可能要输了!可是,自己能做什么呢?见识了眼前这样的奇观,自己能做什么才能将他比下去呢?李素希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做更完善的准备,如此一来,自己的名声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破坏,自己心中的愤恨愈浓,眼中已经透出恨意。

然而,此时的苏湛却突然对着周围人群都谦逊鞠躬,缓缓道:在下的本事,相较于李素希道长自然是九牛一毛,苏某不过是个初学者,大师或许看不上眼,只是给众位见识一下这道法的玄妙罢了,要想探得其中真谛一二,还需要向大师请教才行。

众人此时听了苏湛的话,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李素希,此时李素希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苏湛轻而易举地把他碰上了更高的位置,他骑虎难下,只好摆摆手,故作深沉道:道可道,非常道。

苏湛心中暗笑,但是表面却一副恭敬。

其实她这样做也是不无道理的,她这番表演,其实并不是想引起众人的多少注意,而只不过是为了打发胡濙罢了,如此一来,把李素希捧上去,自己躲在后面,正好自得其乐。

苏湛正偷着乐呢,却觉得在那众人中,有一道眼光倏地射了过来,向着那方向一看,竟是胡濙正目光炯炯地打量着自己。

苏湛不躲不避,既然两人目光交汇,苏湛大大方方地朝他笑着点点了头,只是胡濙仍是若有所思,似乎并不死心。

胡濙上前一步,缓缓道:苏大人果然道行了得,我听说苏大人曾在武当上得见张三丰真人,可有此事?苏湛道:确有此事。

胡濙转头对李素希问道:大师觉得这苏湛如何?李素希真想脱口而出他这套东西自己都没有见过,是不是道家的东西根本无法评判,但是看到众人对自己膜拜的眼神,还是咽了口唾沫,缓缓道:虽是皮毛,但是尚好。

胡濙叹了口气,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话音刚落,却听到门口一声唱和:长孙殿下驾到!苏湛本来都抬脚想走,却没想到朱瞻基此时又姗姗来迟,只好和众人一起躬身迎接。

朱瞻基身穿一身淡青色长衫,玄色的勾边和金色的丝线映得他俊朗的脸庞更是清爽,寒风吹动他背后披着的大氅,猎猎而动,他的眉宇间透着一股肃然。

眼神里却又有一丝掩饰不住的顽劣,让人捉摸不透。

他的身后跟着公公王瑾和两个侍卫,都随他一起跨进院子里来。

我来晚了么?朱瞻基似是漫不经心说道,但是落在苏湛耳里,不知为何,却觉得他似乎是故意来晚了似的。

胡濙说道:殿下。

方才李素希道长和苏湛大人都展示了自己的道法。

都是玄乎其玄,神乎其神。

朱瞻基似乎对此并不放在心上,只淡淡道:是么?胡濙又道:我等都是大开眼界。

朱瞻基点点头:道法的确是玄妙的东西,不是一时半刻可以研究得透彻的。

只是皇爷爷交代你去江浙一带。

可是你在这京城待得太久,只怕皇爷爷会不高兴。

胡濙道:臣这就要告辞了。

哦?朱瞻基似是惊讶,胡大人已经要启程了么?就在这些日子了。

哦。

胡大人要保重啊,如今天气已冷,小心风寒。

朱瞻基似乎对他很是关切。

谢长孙殿下体恤。

朱瞻基在人群中环顾了一眼。

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到苏湛身上,反而又走到薛禄身旁,和他寒暄了两句,说笑之后,又说招待众人用餐,把胡濙、李素希、薛禄两口子都请了去。

苏湛和夏煜跟在一行人后面,慢慢走着。

不觉就和前面的人拉开了距离。

没有什么外人,四下清净。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轻轻踩在青石板上,夏煜低声道:你难道真的学过道法?苏湛笑道:怎么会?不过是些江湖异术罢了,只是为了瞒过胡濙去。

夏煜沉声道:如果胡濙放过了你,也不会是因为你的道法,你知道么?苏湛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不论如何,我觉得他并不是个坏人。

夏煜笑道:世间的人,哪有那么简单的好坏之分,只是各司其职罢了。

苏湛苦笑一声:你说的也对。

夏煜微愣,还是道:你变了不少。

苏湛明白夏煜的意思,若是曾经的苏湛,定然会义愤填膺地和夏煜争辩上一两句,把那些所谓正义和道义的话摆到台面上来,可是如今,她越来越觉得在这朝廷的深深泥沼里,越陷越深的时候,有些事情自己真的无力企及,有些安排自己也无法做主。

苏湛突然停住了脚步,拉住夏煜的手腕。

夏煜一愣,也停了下来,微微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轻轻褪下她的小手,柔声道:怎么了?我想做一件事,有人告诫我不要去做,而且,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影响什么,但是我又觉得我需要去做。

这样的事,我应该做吗?苏湛的脸颊在寒风中冻得有一抹桃红,目光中透着坚毅,一时让夏煜看得有几分心疼。

夏煜温柔低声道:不管你做什么,有我在你身后。

苏湛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想告诉胡濙我见过建文帝。

为什么?夏煜明显一怔,却还是抑制住心底的不安,冷静问道。

他已经不在湘西那个寺庙里了,但是或许胡濙去了那里,还可以找到一些线索追查下去,我觉得如果有天他找到了建文帝,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只要他承诺不伤害建文帝,我相信他能做到,而皇上也会放下心来。

其实,如果早一点,也许,更多的像溥洽这样的人会被释放,该安心的人也便会安心。

苏湛……夏煜欲言又止。

苏湛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是我的底牌,我不应该跟别人亮这张底牌,把它用作我的保命金符,但是当我听说胡濙都不能为母亲丁忧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甚至皇上也有些可怜,他们一心一意寻找的建文帝,或许早就不与他们争夺这可笑的江山了,两方都放不下,皇上忐忑,建文帝也忐忑,皇上派人四处寻找,建文帝就四处躲藏,都过不了自己安静的人生,还不如都落个清静来得舒坦。

夏煜低声道:你想好了?苏湛点点头,她知道太子曾经告诫她说不要讲出这件事,但是如今她的主意已定,和夏煜说,只是为了告诉这个她亲近的人,让他不要担心罢了。

你放心。

苏湛抿嘴笑了笑,我和你说,我还有其他的许多东西,可以在任何时刻为我迎来生机。

第一百八十章 后会有期胡濙站在那冬日的暖阳里,回首望着这皇城的飞脚屋檐时,他心中却突然沉静得像一潭深泉。

他眯着那在江湖上打量了无数人的眼睛,目光又缓缓落到眼前的少年身上。

这个叫苏湛的年轻人,此时正沐浴在那冬日淡薄的光影里,娇嫩的肌肤彰显着青春澎湃的气息,而自己的青春,却已经全然在皇上的一纸密令里消磨殆尽。

他心中沉沉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又快过年了。

苏湛恭敬的话音在寒风中显得更加微弱:胡大人不等到过了年再走吗?胡濙知道这话只不过是苏湛的客气,在另一方面,太子那边的杨士奇等人急切地催促使得他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在京城了,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有些落寞。

也许在冬日里,一颗心在寒风里待久了,总希望能在温暖处多驻留片刻吧。

他叹了口气,道:不了,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

苏湛望了望周围,四下无人,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已经掠过两人衣襟发出的猎猎声响,苏湛的眸子沉了沉,道:胡大人,下官明人不说暗语,有一问下官曾问过大人,如若您找到了他,您会如何处置?胡濙没想到苏湛又会提到这个话题,愣了片刻,随即抬起右手,指着天际的一抹白云,缓缓道:你瞧见天边那云了么?苏湛知道他的话中定有深意,于是点头道:瞧见了。

如若那抹云就如此飘来飘去,我也便由着他飘走了;如若它要卷起乌云密布,下起倾盆大雨,那我也必不会袖手旁观!此话说的斩钉截铁。

刹那间似有寒风掠过。

即便是远离皇城千里之外,也难以如那天际自在的云一般洒脱。

苏湛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卷卷起来的泛黄的宣纸,递给胡濙。

胡濙满腹狐疑,接过来展开一看,那纸上的字遒劲有力中又透着娟秀俊美。

写着几行诗句:有梦难圆。

尘世着魔迷木性;无风易醒,洞泉悟道静凡心。

那胡濙一见那字迹,浑身明显震了一下,一双眼睛猛地圆凳。

目光不可思议地向着苏湛望去!这字迹,他已经研究过千百遍,怎能不认得?他不会看错。

这定是建文帝朱允炆的字迹!那曾经对苏湛诡异的问话的怀疑,此时竟然得到了印证,而这苏湛。

竟然毫不避讳,坦然面对了自己!难道……胡濙的话似是在风中飘来一般,接下来的言语,竟觉得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苏湛负手而立,在寒风中踱了两步,缓缓道:胡大人,你看这言语。

觉得是白云,还是乌云?这话问得隐晦。

胡濙却全然明白,这诗词中,禅意很浓,对朝争和世俗,却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割舍之意。

胡濙说话很是委婉,徐徐道:似并不是乌云。

苏湛点点头,道:那你能放手,让那白云飘远吗?胡濙点头道:若真是如诗中所言,我觉得我可以。

胡濙说这话时,竟觉得身上有些发颤,那种多年要追寻的东西即将到手,却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眼眶中充血,也是热烘烘的,竟不敢大声言语,好像眼前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年郎,而是花间的一只轻盈的蝴蝶,自己的声响会使得它振翅飞去,再也找不到了似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胡濙不敢催促,苏湛似在犹豫。

此时此刻,恐怕苏湛提出任何要求,胡濙都会一口答应。

他太渴求苏湛接下来的话语了,他故作镇静,依然掩饰不了他内心的仓皇。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那让人窒息的宁静之后,终于轻声唤道:苏大人?苏湛似乎被他的一声催促坚定了决心,转头道:我见过他。

这几个字飘进耳中,胡濙更是觉得浑身发颤,恨不得冲过去质问他个清清楚楚,但是他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刻,越是催促不得,这些年来,天南海北,他见识的人太多了。

于是,他问出了理所应当的话语:你想要什么?苏湛一愣,道:你说什么?胡濙很是自然: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我会做。

这些年来,为了换取消息,自己已经付出了太多,见过的人太多,有要名的有要利,也有人不吃软只吃硬的,眼前的这个少年将告诉自己这个天大的秘密,他想要的是什么呢?官爵?财富?亦或是美色?他用他审视了许多人的眼睛深深望进苏湛的眼底,却什么也看不到,如同月亮照进了深井中,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苏湛缓缓笑了,道:胡大人,我没有什么可要的。

如果说真要有的话……我想成为胡大人的朋友。

朋友?胡濙愣了,走遍了天下,还没见过有人会提出这样的一个交换条件。

不错,苏湛点了点头,我相信胡大人一定是拿我当朋友了,要不然怎么会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善罢甘休了呢?胡濙笑了:苏大人在说什么?苏湛的眼睛盯着胡濙,两人似都看透了彼此,却又似都看不清彼此。

我是说,胡大人放过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胡濙心中一动,他查了苏湛那么久,自然知道他不是寻常之辈,为何要放过他,为何不再深究此事,自己似乎也说不清楚。

但是他心里明白,不论苏湛是不是真的是道教之人,也不论他是不是真的会法术,抑或是他会的那些是巫术或妖术,他的心是明净的。

当他在翻查苏湛时,寄出一封向着六安的信,不久之后,也得到了回音。

得知在那边,曾经那个地处一方的恶霸在苏湛的作用下,资助当地才子入学,帮助当地百姓温饱,这一切,若不是苏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是一个带着奇迹的人,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胡濙想,如果说,自己要找寻建文帝这件事是一个奇迹的话,那么自己又为何要将世间其他的奇迹灭杀?只有相信了奇迹,或许才能自己创造奇迹。

他没有再纠缠苏湛,他将一切抛在脑后,他要继续走自己的艰难道路。

却没想到,暮然回首,奇迹果然找上门来了。

此时此刻,他能说什么呢?他只好用一句话来作答:好吧,苏湛,我认你这个朋友!苏湛笑了,她的笑容如冬日罕见的花开,霎时使得周遭温暖起来。

那朋友之间,我就说句笑话吧。

苏湛走到胡濙身侧,附耳过去,悄声讲述了在湘西曾经遇到建文帝的行踪。

说完,苏湛立直了身子,笑道:只是个笑话,胡大人只当没听过吧。

胡濙眼中透出难以言喻的感激神色,点头道:我知道了。

苏湛,有朝一日,我们朝中再见。

苏湛豪迈地拍了拍胡濙的肩头,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说出了这一切,苏湛也像是舒了一口气,这本来是太子朱高炽告诫她不要妄加言语的东西,但是她此举,也不是没有私心的!如今在朝中,她的确有几位交好的高官,但是,与她为敌的人也不在少数,特别是汉王一派,任何找出一个人来都可以伸手掐死她。

虽然如今锦衣卫依然是在朝中呼风唤雨,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东厂建立,到那时,这厂督之位的人选,将对自己的生死存亡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她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力挺王彦上位,否则,到时候让朱高煦亲近的太监夺了这个位子,那么不仅仅是她自己,甚至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夏煜,都安危难保!表面上,她实际毫无所求地帮了胡濙一把,实际上,这个大大的人情却是物有所值。

此时的苏湛,已和几年前在夏煜面前叫嚣着别人的冷血无情的她大不相同,她领悟了这浪潮中一叶扁舟的无力感,也知道想要做时代的弄潮儿并不是简单的事,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但是要想独领风骚,这棋盘的布局,她要谨慎地走出每一步。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伪善,这不过是一个双赢的合作罢了。

在年关之前送走了胡濙,宫里又开始上灯,每年的这个时节,苏湛总是过得不安稳,回首望去,竟然都没有在京城安心守岁的记忆,她无语摇了摇头,只盼得这一年平静而过,不要再生什么事端了。

所以,在腊月门里朱瞻基的突然召见,使得苏湛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和朱瞻基已经很少见面了,朱瞻基对她的热情似乎已经也随着这冬日的严寒,而消减了下来,其实她又怎能知道,那不过是雪藏罢了。

屋内很暖,朱瞻基坐在椅上,腿上搭着一片白绒绒的貂皮,他让苏湛坐的离得自己很近,只有咫尺之远。

苏湛坐着望向朱瞻基,能隐隐嗅到他身上美好的清香,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面如桃花的少年了,他的脸庞日渐有了成熟男人的味道,一举一动之间,皇家的气度总是不经意得透出。

苏湛越来越感到,自己已经不敢同他玩笑了。

她暗暗揣测着朱瞻基找她的原因,却又不敢深思。

朱瞻基的眉宇间神色很淡,语气也似乎只是聊起家常一般,轻轻说道:我找你来,不为他事,只是快过年了,想给汉王叔送点礼物罢了。

此言一出,苏湛不由得神色凛然起来!第一百八十一章 重操旧业苏湛听了朱瞻基的话,不由偷觑他的脸色,不知道他这话是说笑还是另有深意,一时不敢轻易应答。

朱瞻基却微微一笑,缓缓道:就是你以前给汉王叔那些仙丹,还可以做吗?苏湛听了此言,心中一惊。

自己早已经和朱瞻基说得明明白白,那丹药中含有些毒素,曾经警告他太子殿下夺去的那些也不要食用。

更何况,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有关于丹药的污蔑,自己是一点也不想和这炼丹扯上关系了。

却没想到,这胡濙前脚刚走,朱瞻基却又旧事重提,又把这事翻了出来。

殿下,苏湛小心翼翼回答道,臣已经和炼丹之事毫无瓜葛了。

哦,是么?朱瞻基的脸上似乎浮上一丝失落,我本来想着,再给汉王叔供奉一些丹药,让他乐呵乐呵呢!我原来听说,汉王叔吃了那些丹药之后,神清气爽不是么?苏湛坦然道:刚服下真的会有成仙之感,美妙无穷,只是长久以往,会对身体造成巨大伤害,到那时,神仙难救。

朱瞻基嘴角浮上一丝冷笑:那不是很好?朱瞻基说完这话,低头轻轻翻着眼前的一本册子,一页一页翻过,在安静的屋子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苏湛觉得心中忽地似屋外的寒风一般冷厉,沉下声音道:殿下的意思是?朱瞻基并没有抬头,却问她:你不明了?苏湛沉声道:只是臣有些心惊肉跳了。

朱瞻基抬头瞧了她一眼,说道:快过年了,这宫里热闹得很,却透着一股焦躁。

礼尚往来很多。

却恰好是个好时候。

我让你做的事,自然只有你我知道。

除非……你信不过我?苏湛听他这样说,不知该如何接口,心中惴惴不安,却又百感交集。

本来此时自己曾经做过,如今如果再做也只不过是续上之前的事。

让那汉王朱高煦再度染上毒瘾。

中毒更深罢了。

只是这事,由朱瞻基亲自说来,苏湛却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猎户手中的鹰犬,有种难过的别扭之感。

这就是曾经口口声声说感情的皇长孙么?说来说去。

自己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什么感情,摆在江山后面。

都显得苍白无力。

朱瞻基没有听到苏湛答话,也也不催促,搁了手中的册子。

若有所思:待过了年,我们或许有空,就出去转转,趁着还没搬到北.京,走走附近的山水。

苏湛只听窗外北风如吼,纵使朱瞻基这种春季的邀约如这屋内的温暖一般惑人,但是苏湛的心里却冷如冰雪。

殿下什么时候要那礼?苏湛心里似下了决心。

低声问道。

朱瞻基点点头,目光厉色彰显:越快越好。

苏湛道:臣需要一些东西。

一时半刻拿不到。

什么东西?苏湛一点也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她想说自己还需要于谦从杭州运来的罂.粟,自从自己去了山-西之后,这货便断了,从那之后,就没有罂.粟提取,也便没有制作新的丹药了。

东西是从杭州运来,这时日算起来,或许得年后了……苏湛没有提及人名,说得隐晦,可是朱瞻基却抬头盯着她的眼睛,似有所悟地笑了笑。

原来你从杭州收的那些货,竟有这些作用。

苏湛猛然一惊,原来自己曾经的一举一动,都被朱瞻基尽收眼底了,这从杭州城陆续往她的住处的托运,看来并不是什么秘密。

曾经,锦衣卫内就有人查他,现在又得知朱瞻基也已经知道,看来于谦也并不仅仅是幕后的什么人了。

朱瞻基微笑看着苏湛的眼睛,缓缓道:我听吴亮说了,你和夏煜曾经在杭州的时候,有个当地的学生员和你们交好,叫于谦,我知道他的,他将来是要考状元的,想做官嘛,这个我知道的。

朱瞻基的话轻描淡写,似乎摆在他面前的全是交易,而他手中,却握着人人都想要的筹码。

苏湛心中冷笑一声,却只是淡淡道:殿下不必有什么动作,那于谦,是个有才的人,他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也定能高中。

呵呵,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朱瞻基嘴角挂着笑,眸子里却霎时笑意悉数散去,你对别人都那么有信心,那么信任,唯独我,特殊对待?朱瞻基的手轻轻攒起,眼前的这个女子,离得自己那么近,却总是刻意地拒绝自己于千里之外。

明明屋里温暖如春,可是她的眼神,却如窗外的寒风一般,让人浑身都能感到一股冷意。

难道,自己对她,谈感情也是错,不谈感情也是错?如果真的对一个人如陌上客,那么那人做什么,竟全然是徒劳的,丝毫不能进入眼里?苏湛听了朱瞻基隐隐有些心痛的言语,却不想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漠然回答道: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从于谦那里取一些材料,那么殿下想要尽早得到臣处理过的丹药的话,就请秘密派人再运送一些存货到京城来。

若是不能,在京城里有人有这果实的话,也可以。

但是,臣还有一句话,这于谦和这丹药,是丝毫关系都没有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果实我用来具体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人才,望殿下不要为难他。

为难他?朱瞻基冷笑道,每次与你说话,你都要如此狠毒么?以前那个俏皮的你哪里去了?柔软的你哪里去了?朱瞻基说到这里,竟轻轻锤了下桌子,却又压抑着喘息,缓缓道:我已经放手了,你还想叫我怎么做!朱瞻基心中隐隐作痛,苏湛啊苏湛,难道你觉得,在伤口上一次次地撒盐,是习以为常的玩笑?苏湛意识到自己又在无意间摆出了防御姿态,惹得敏感的朱瞻基又是恼怒了起来,可是此她的内心,又何尝不是和朱瞻基针锋相对。

在她的理念里,如果朱瞻基是她的好友,哪怕不是真心爱护她,不过是个朋友的关系,也不会让自己再去趟这条浑水,可是这举动,分明就是拿苏湛当做手中的一把刀,理所应当地使用罢了,毫不怜惜。

可是在此时,苏湛也不能火上浇油,更何况朱瞻基提出的事情也是她力所能及的,也不算什么难事。

于是她微微低了低头,用着官方的语气,恭敬回答道:臣不敢。

好,好。

朱瞻基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苏湛已经和他拉开了这样的距离,用这样毫无感**彩的回答,他还能再说什么,他只好道:你要的那材料,我会派人秘密给你送到府上。

你抓紧办事吧。

臣明白。

在苏湛一步步在那皇室装饰中退出去,她的皂皮靴一脚脚轻轻踩在那羊毛毯上,却像是踩在朱瞻基的心底,他突然感觉到,这一次,苏湛的告别,倒像是真的和他拉开了距离。

他的脸色沉沉的,心中像是搁了一块大石头,压得自己连喘息都困难。

那苏湛离去,朱瞻基依然一个人静默坐在屋内,旁边火盆中的香碳劈啪作响,他怔怔地凝望着自己的双手,却不知在看些什么。

不久之后,也不知道朱瞻基是从哪里弄来的罂粟果实,在一个夜里秘密运到了苏湛的家里,苏湛家里没有佣人,行事倒是也方便。

有了材料,苏湛又从客栈那边取回了一些提取、蒸馏仪器,在夜里又重操旧业起来。

在刚从朱瞻基那里得知这个任务时,还有些抵触情绪,但是渐渐地,离着过年越来越近,她竟觉得一切,逐渐变成了自己的心甘情愿。

她在锦衣卫里得到了消息,过了年,皇上朱棣将再次派司礼监太监黄俨出使朝鲜,此行的目的是要册封李陶为朝鲜国王。

这本来是平常的一件事,因为黄俨已经屡次出使朝鲜,这次,帮朱棣征选处女,帮宫中索取阉人等事。

但是这件事,让苏湛格外留心地注意到,还是因为黄俨本人身份的微妙。

黄俨与太子朱高炽历来不睦,而与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相交甚密,尤其是朱高燧,黄俨是他的死党。

早在朱棣发动靖难之役之时,向南攻打建文帝以图夺取皇位。

在朱棣出征之时,黄俨就不断在朱棣面前说朱高炽的坏话,而恰在此时,建文帝采纳方孝孺之意见,决定采用反间计离间朱棣父子,致书信给朱高炽,答应如果他背叛父亲,便封他为燕王。

黄俨得到消息后,抢先向朱棣告密,所幸朱高炽已经派人将方孝孺的来信原封不动地送给朱棣,黄俨的阴谋才没有得逞。

苏湛本来对宦官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在意,但是正是因为她下定决心,在东厂成立之时,要让各方面力量顺风顺水地推王彦上位,她才慢慢留心起这朝中有头有脸的宦官的举动。

黄俨资历很老,也是深得朱棣喜爱,更重要的是,他是彻头彻尾地反对太子一派,要是他到时真能在东厂有一席之地,那么对自己绝非什么好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辞旧迎新苏湛在年前如期将特殊处理过的仙丹交给了朱瞻基,而朱瞻基也有自己的主意,据他所说,这仙丹献给朱高煦的途径是通过他在乐安的炼丹师,他丝毫不会怀疑到京城里来。

苏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并不想再插手这流通的途径,毕竟已经好久没有安安稳稳过个好年了。

把仪器都好好收了起来,抛开一旁,她现在最想做的,便是跟着京城街上繁华的热闹,忘却了宫中的琐事和那卫所里密密麻麻的情报,自在地游玩一番。

除夕夜里,皇帝朱棣在北.京设宴,随行的后宫嫔妃等皆陪宴。

而在京城里,太子朱高炽也不甘示弱,自未正时分即摆设宴席,东西一字排开摆设内廷主位宴桌。

两廊下奏中和韶乐,太子朱高炽在鼓乐声中款款入座,他的一干妃子们也陆续带着各自的子嗣入了座。

锦衣卫里,大汉将军穿着节日的盛装在周围摆开了盛大的仪仗,苏湛自己身为千户,本来应该也是回家里陪陪家人,可是她主动承担了值班的责任,让手下的一些小兄弟回家过年,而自己在宴席旁巡逻,等着那些繁文缛节结束。

朱瞻基和他的正妃胡善祥坐在光影里,觥筹交错之间,苏湛竟有种已经似曾相识的错觉,只是那孙芷薇和朱瞻基坐得离得不远,却是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孙芷薇的脸上带着几分忧郁,却强自又把这些忧郁隐藏在美好的笑容背后。

苏湛耐着性子等到宴毕,烟花放了一茬又一茬,足足两个多时辰,才等于收了工,已经是戌时。

和夏煜一起出了宫,在那两侧红彤彤的花灯映照下,一步步踏在青石板路上,时间便已经接近子时了。

冬日夜里的风很凉,但是两人都没有快步疾走,因是过节。

京城里并未宵禁。

出了皇城,大街上远远近近的烟花炮竹声声作响,时不时有大人带着孩子,头上插着金箔纸折成飞鹅、蝴蝶、蚂蚱等形状的饰物。

脸上洋溢着笑容从他们二人身边擦肩而过。

若是在平日里,这样两位锦衣卫的高官走在一起,平头百姓都是躲得远远的。

可是这节日里,他们都被花灯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暖色,艳红色的官服。

竟也引不起他人的主意了。

苏湛望着远处嬉戏打闹的孩童,嘴角忍不住浮上笑意,一阵寒风吹过,不觉紧了紧后背上披着的大氅,忽然间觉得肩头一沉,扭头一看,是夏煜将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

给苏湛披了上去,细长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在苏湛的脖颈前。

温柔地帮她系着双绦。

苏湛不禁抬眼望向夏煜,他的眼神里柔情似水,在那路旁高悬的纱灯之下,更显得有几分迷离魅惑的美感。

他的鼻梁高挺,眉宇间总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英气,脸上的轮廓很有型,让人看一眼就不忍移去目光。

此时此刻,他眼眸低垂,苏湛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呼吸间在这寒风中透出一股淡淡而温暖的香气,他的怀抱,似乎像是个能吸人的漩涡,就要将人生吞了进去。

苏湛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夏煜已经细心系完了那双绦,抬起眼来,仔细瞧着脸上泛着晕色的苏湛,忍不住就浮上了一丝笑容。

眼前的夏煜是多么熟悉,又是多么陌生啊!这样的温柔的时刻,怎么能想到,这样一个人,也是手握利刃,挥手便能取人性命的人?夏煜,苏湛忍不住道,你回家守岁么?不然呢?夏煜似乎在等待苏湛说什么,嘴角浮上一丝戏谑。

我想……三娘子那边定是有好酒好菜,你要不要去?苏湛犹豫了片刻,问道。

夏煜低了低头,道:我可以,只是……苏湛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吴晓月那边……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说她见了你,也会开心的。

夏煜便笑了,道:那走吧。

有句话,苏湛说错了。

吴晓月见到夏煜并没有开心,特别是当她看到夏煜和苏湛成双成对地跨进门来,那脸上,连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

秦媚儿虽然看不到,但心思聪明,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在空中挥着手,让苏湛坐到自己旁边来。

到底四人还是围坐一桌,桌上摆着简单的菜肴,还有已经烫好的烧酒,夏煜给每人都斟了一杯,酒香四溢,和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节日气氛很是浓郁。

几人喝了一会酒,说了一会话,三娘子也提着一个小篮子敲门进了屋,篮子里有刚蒸出锅的年糕,上面铺着一层栗子和红枣,香气扑鼻,看起来就让人口水直流。

三娘子和各位都喝了杯酒,从篮子里又取出几个荷包,给每人发了一个。

苏湛当然推脱着不要,但是三娘子说里面没有多少,只是过年图个吉利,便只好笑着道谢着收下了。

这样一团和气的时刻,苏湛竟觉得像在梦中一般。

待那三娘子出了门,几人又喝起酒来,苏湛突然就想起了后世的自己,不知道自己后世的爸妈如今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孤孤单单过着年,这样想着,鼻子竟酸了起来,眼中也浮上了水雾。

夏煜似乎看出了苏湛的情绪动荡,往她的碟子里夹了一口菜,轻声道:过年要开心一点。

苏湛心道夏煜根本不可能明白自己的心思,此时也只能勉强一笑,抬眼时,无意看到吴晓月冷冰冰的眼神,心里又是黯然。

夏煜给吴晓月也夹了口荤菜,轻轻放在她的饭碟里,清晰地说道:吴妹妹,吃菜,我一直拿你当妹妹,这过年了,明儿就是初一了,若事要和哥哥我要什么赏,眼下可要明说。

听了这话,吴晓月像是被烫了手一般,那举着筷子的手倏地一动,神色凝淡,心中愈发不快,但是大过年的,却仍是隐忍不发,只淡淡道:民女不敢受,夏大人客气了。

秦媚儿听着情形不对,暗暗在桌底下握住了苏湛的小手,苏湛也是奇怪,这好好的,夏煜突然又要刺激吴晓月做什么,真是闲的难受。

一时也觉得心中堵得慌,向着夏煜瞥了个眼色过去,夏煜仿若看不到似的,只自顾自地吃菜,苏湛只能暗暗发闷。

秦媚儿适时笑道:就夏大人这话,可要罚酒一杯,什么妹妹哥哥的,还要人家姑娘和你要东西,哪像三娘子一般,都散了财才对,可不依,要罚酒!秦媚儿的声音中透着娇媚,经过这几年的保养,她脸上的疤痕也淡了许多,此时闭着眸子,倒仍是有一份惑人的韵味。

夏煜仰头干尽一杯:我喝便是。

苏湛本有着几分担心,怕这个年过得不痛快,但是听着秦媚儿开玩笑把阴郁的气氛又冲散了开去,便也细声和秦媚儿说起话来。

那屋内红烛高照,也高悬着粉色纱灯,明亮得很,此时的除夕夜,几个人都沐浴在那明亮的光下,泛着青春鲜活的气息,一时间,那些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也都抛到脑后去了。

随着屋外突然传来几声钟鸣,孩子们突然炸开的欢声笑语,那烟花和爆竹也跟扎了堆似的放了起来,屋内几人也都明白,过年了。

永乐十六年发生了许多事,然而,它还是在被时间这条大河滚滚无情地带走。

几人相互恭贺了新年,互相打趣要着吉利的红包,这大年夜也就这么过去了。

太子在次日有大典,锦衣卫里要布置妥当,百官都得早早起身去朝贺,所以过了年,夏煜也得赶紧回去睡一觉,次日还得早早得就去卫所里布置,于是这年夜宴席就散了。

次日朝贺繁忙,朝贺完之后太子还专门召见夏煜去宫里议事,自那几日之后,苏湛也没见到夏煜,不知道他又接手了什么任务,忙公事去了。

直到正月十五,天色澄明干净得很,苏湛本打算晚上去找秦媚儿吃汤圆,在暮色稍稍浸没了天际的一丝霞光,夏煜却突然登门,明朗的身子倚在门上,一副难得一见的轻松模样。

怎么?要请我喝汤圆么?苏湛见来人是夏煜,其实眉间已经有掩饰不住的惊喜,却还是忍着笑,俏皮地逗他道。

夏煜的笑容却是毫不隐藏,拉过苏湛的手,道:我带你去泛舟。

苏湛忙甩开他的手,身子却是随着他去了,跟着他到了一片芦苇荡中。

这里是京城里难得的一片宁静,正是过节的时候,其他地方都是人满为患,笑语喧然。

而这里的芦苇花,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着淡淡的金黄色的光芒,那冰雪初融的水面,也是红光闪闪,一切都静谧得像是沉睡了过去,又安然得让人心暖。

四下里无人,夏煜唇角勾了勾,紧紧拉住苏湛的手,拨开芦苇群,到了那水边,果然露出一只小舟来。

夏煜踏上了舟,稳稳站立,牵着苏湛的手把她也接到了舟面上来,让她稳稳做好,自己撑起船桨,笑道:我们走,到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苏湛知道他是玩笑,可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竟不觉得可笑,只觉得心间是满满的暖意,只顾得温柔点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地老天荒平静的水面被小舟划出一条美丽的波纹,夕阳西照,洒落在水面上泛起波光点点,那光芒并不耀眼,已渐渐要淹没在天边。

夏煜划了一会儿桨,小舟已经掩映在芦苇丛中,那远处的喧嚣已经被芦苇和碧波所隔绝,四下安静下来,唯有水声轻轻作响,像是心田里的一首欢歌。

夏煜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支长箫,轻轻颔首,吹了起来。

苏湛不通乐理,但是也能听得出箫调曲折动人,百折千迥,如流风回雪,萦绕不绝。

一套箫曲吹完,苏湛只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没在那浮光乱影里,竟像是从梦境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让人看不清晰。

吹罢了一曲,夏煜轻轻地坐在苏湛身侧,苏湛的小脑袋也自然而然地搁在他的肩头,这相爱之人并肩,看云起云落,晚霞满天的美梦,如今竟然已经成真。

只是怕这时间太短,如掌中的流沙,须臾就会散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苏湛呵气如兰,我只怕幸福来的太突然,这美好的时光太短暂,好像自己什么都把握不住,会转瞬溜走一样。

夏煜轻轻抚了抚她的软发,道:你在说什么呢?一点也不像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

如果有天我不见了,你会怎么办?苏湛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觉得越是在温暖的时刻,越觉得内心惶恐不安,这一切好像不过是一场梦,当梦醒了,自己还是安安稳稳地在实验室里做着实验,听着导师的厉声训斥。

对未来的一片茫茫然。

夏煜微怔,但是沉沉的吻还是落在苏湛的乌发间:如果你为了避而不见我,我会等你;如果你是不得已的,我会找你。

无论如何,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苏湛听得有些动容。

偏偏在这样过节的气氛中。

心里涌上一丝哀伤,于是她赶紧转换了个话题,闲聊道:我还不知道你的父母家人呢?你还有兄弟姐妹吗?这些问题,苏湛从来没问过。

夏煜也从来没有提及,这时候突然提起来,夏煜的脸上也浮上了一丝黯然。

回答道:我自小在锦衣卫里长大,没有什么亲人。

唯有一个义父,从前是锦衣卫里的千户。

不过后来他因公殉职,这世间,也便没什么可牵挂的人了。

苏湛听得心惊,没想到夏煜的身世也是如此可怜,自己竟一直没有询问过,这时他明明白白说了,语气却很淡。

像是在讲述他人家里的往事,和自己毫不相干一般。

苏湛伸过手去。

握住了夏煜冰冷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毕竟自己的这个身体的主人也是身世悲惨,只好轻轻道:竟是如此。

夏煜回握住苏湛的小手,又忽地抬起胳膊,把苏湛揽进怀里,空气里尽是她美好的香氛,他觉得心间竟是像忽地腻入了浓蜜一般甘甜,沉沉道:直到我后来遇到了你,我才知世间还是有人可以让我心动,让我心痛,让我牵挂的。

在没遇到你之前,我的世界里,仿佛只有鲜血和杀戮,我的身边,只有那柄刀刃能让我心安。

可是,遇到你之后,我知道,真正能让我心安的不是刀,也不是功夫,而不过是你的一个笑容罢了。

这话说得苏湛浑身酸麻起来,她没想到夏煜说起情话来,竟是这般浓情蜜语,一时间,一向爱拍马屁的自己,倒显得嘴拙了,只觉得脸上热热的,却说不出话来。

此时天际的夕阳已经落了下去,四遭顿时黑暗起来,晚风乍起,有更凛冽的凉意。

夏煜拉着大氅把苏湛裹在怀中,低下头去,轻轻唤了一声:苏湛。

那话音像是魔咒一般,带着绵绵的磁力,引得苏湛不觉间抬起头来,两人的脸庞离得咫尺之间,苏湛的心更是跳得像是刚刚跑过一百米田径,似乎就要从嗓子里眼里蹦出来似的。

她那樱桃般的嘴唇红彤彤的,夏煜的喉头动了动,顷刻间,已情不自禁,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苏湛瞪着大眼睛,夏煜的双眸却安然地闭着,脸颊浮上了暖意,这怀里的香泽,更是生命中唯一值得守护的奇珍,此时此刻,脑中再没有什么功名利禄的念头,唯有眼前的心心念念的女子,仿佛瞬间便是永恒。

苏湛心中隆隆作响,不自觉也轻轻合上了眼帘,双臂把夏煜紧紧抱紧,这大明朝中,若是有什么值得信任、值得依靠,眼前的这男人,不就是这样的人吗?虽然苏湛一向觉得要靠自己,但是内心那小女子的柔软和胆怯,此时竟然全然迸发了出来,有了这贴心的依靠,仿佛一切朝争都可以看破,一切未来都毫不可怕了。

-**-**-出了正月十五,和计划的一样,皇上朱棣派黄俨出使朝鲜,而此时的胡濙,却早已经又踏上了天南海北的路,早在他离开京城,到达安庆的时候,就以皇太子诚敬孝谨七事密奏。

而朱棣也便消除了对皇太子的怀疑。

这春暖花开的日子一来,恰逢兴安伯徐亨备兴和、开平、大同,京城中有许多东西要往山-西运去,苏湛便作出了一个决定,正好派人到山-西,带着自己的一封亲笔信及一些盘缠,将刘文、刘武劝说入京。

这刘文、刘武都是人才,曾经自己在山-西之时,也没少劳烦这两人。

经过了去年的入狱,苏湛更是清楚地认清了形势,自己太过势单力薄,应该召集几个心腹之人为自己所用。

刘文、刘武倒是还是没有挪地,还是在那破庙中住着,几乎都忘了他们曾经和朝中的这大官有着密切接触,这收到了信,看到了那信写的情真意切,两人一商量,去京城也是好事。

自己在这里也混不出什么出息来,不如去京城跟着苏大人闯闯,于是收拾了随身的一些破烂,拿着盘缠一路进了京。

他们走走停停,等到真正到了京城的时候,却已经是七月了。

出使西洋的郑和在这硕果累累的秋天恰好凯旋。

太子朱高炽当然少不了给他接风洗尘。

他身上背负着大明的国威,很是威风凛凛,倒不怎么像是个宦官出身,反而气派得像个将军。

锦衣卫里许多人陪着晚宴。

这下了晚宴,苏湛回家之时,才看到那光影里。

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正蹲在自家门口,门廊上挂着纱灯,正好照的清那两人的容颜。

你们到了!苏湛大喜。

快步走上前去迎接,近来事情太多,我这刚从宫里回来。

刘文、刘武看起来很是疲惫了,但是此时也是笑道:不打紧。

苏湛将两人迎进了门,找了间屋子帮他俩安顿了下来,道:我这宅子不小,可是没雇什么仆人。

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你们习惯吧?刘文道:哎。

苏大人取笑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都习惯了在破庙,这条件还能挑剔吗?苏湛笑道:我还有些闲钱,等过两天看看找个宅子给你们安顿下,这几天先在这里委屈委屈。

刘文还想推辞,刘武却摆摆手,道:苏大人都说了,那是闲钱,你还推辞什么?苏湛一听这话,扑哧笑了,知道他们两人对朝中官员的成见颇深,尤其是这锦衣卫里没什么好名声,便道:哎,我这虽是闲钱,却干净得很,听刘武兄弟的话,说的我好像贪官污吏一般。

刘武笑着搔了搔后脑勺:哪有哪有。

几人谈了一会,讲了讲如今山-西的民生,也说了说几人分别之后的生活,当苏湛说到自己在朝中也是战战兢兢之时,那刘文洒脱道: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咱们兄弟三人就去走天涯去!刘文、刘武都是走江湖之人,说话也是透着从容霸气,说得苏湛也忍不住心潮澎湃,就想和他们痛饮一番!不过此时天色已晚,苏湛只好给他们二人准备了一些清淡的饭菜,他们用了之后便休息了。

苏湛在自己的卧房门口,见他俩那屋中灯熄了,也便想回屋休息,但不由得却抬头望了望月色,她似在怔怔地发问,自己一步步的谨慎布局,最后得到的是否能是自己预计的棋局?而在相同一弯月明下,宫里散了欢迎郑和回归的宴席,朱瞻基在屋中透过窗子望着苍穹,屋内香气很重,并不是他所爱的清雅。

这是皇太孙妃胡善祥的屋子。

胡善祥早已沐浴更衣,经过精心打扮,一张小脸精致端庄,凝脂般的肌肤在光下更是粉嫩非常,唇色通红,像是樱桃一点,双颊也如红烛一般明艳。

此时她垂着双眸端坐在床沿,青葱般的双手在身前略显焦虑地握在一起,那床头的帷幔流苏如水般垂落,那床上的锦缎像是蒙着一层流水一般,光华惑人。

只是那窗前清冷的身影,却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他的脑海中,尽是这些日子突然收集来的信息。

这些信息让他对周围的人,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反感。

这东宫之中,自己究竟还能信任谁人?当他的亲军指挥佥事胡安,将他交代的调查任务的结果交到他的手里,他轻轻翻开那张薄纸的时候,他竟觉得后颈吹过一丝寒意。

那纸报告上清晰写着,想当年苏湛入狱之时,这一幕幕策划之中,孙芷薇的重要作用,以及她和汉王曾经的侍卫赵有才的私下接触,经手的太监之名也罗列的一清二楚,一个个都有据可查,可以挨个去问个端详。

朱瞻基手拿那张薄纸之时,也忍不住仔细看了看胡安,毕竟他和胡善祥是兄妹,朱瞻基拿捏不准,他这纸报告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不过为了帮妹妹争宠的手段。

此时此刻,他从这些回忆中回过神来,望着屋外沉沉的夜色,竟觉得那黑暗竟和这东宫一般,让人看不分明,他回头望了望那在床头低眉顺目的胡善祥,脚步一凝,却终于还是跨出步子,向那明晃晃的床榻走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阴谋诡计连日来,朱瞻基突然冷落了孙芷薇,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一切风波已经过去,自己的身份虽然没有长足的进步,但是相比与胡善祥而言,朱瞻基似是更喜欢与自己亲近。

而曾经以为的威胁苏湛,在经过苏湛的牢狱之灾和张太子妃对朱瞻基的责难之后,朱瞻基明显地没有再对她有什么过多的动作。

虽然他的心里似乎并没有放下,这不再去找他只是一种保护,但是这也让孙芷薇很是心安了。

可是,事情偏偏不知为何出了纰漏。

秋风在窗外吹得那树叶沙沙作响,不时有几片落叶缓缓而落,孙芷薇怔怔望着,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不知为何,明明朱瞻基在自己这里过了那么多夜,可是自己却迟迟怀不上子嗣,她深知,若是没有一男半女,任何的宠爱到头来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有些惶恐,不觉间已经显现出过分的殷勤和引诱,但是朱瞻基总是那副清冷的样子,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件公事,目光中的漠然让她的心底都似能听到犀利的噼啪碎裂声。

唯有那么少数几次,朱瞻基醉酒之时的寻欢,才有几分真正的情爱之味,他的吻在那时才变得灼热惑人,身子也在那时才能燃烧起来,嘴里也会发出细不可闻的呢喃。

孙芷薇刻意不想去听他喊的是什么,只屈身迎欢。

然而,突然间,连这样卑微的施舍都消失了。

朱瞻基像是那窗外须臾间刮过的一阵秋风,掠过时不留一丝痕迹。

就这样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白日里,她去找朱瞻基,就是各种理由的避而不见;而夜里,朱瞻基又在胡善祥的房中过夜。

她没人可以倾诉,连一直以来维护她的张太子妃也是希望朱瞻基多陪陪胡善祥,好早点抱上孙子。

此时的她。

望着窗外那零落的秋叶。

竟觉得那枯败像是自己的写照,心思乱成了一团乱麻。

她早就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用得上。

曾经费尽心机地将苏湛弄进了诏狱,却没想到他居然逃过了太子的剿杀并且成功和太子扯上了关系。

无论如何,太子竟然无罪释放了他,他定和太子之间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他并不是普通人。

自己的那一步走的太急了。

似乎有些行差踏错。

当她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朱瞻基只能和苏湛保持客气友好的疏离,但是在那床榻之时。

朱瞻基在梦中含糊不清的呢喃私语,让孙芷薇突然觉醒,苏湛在朱瞻基的心中,永远占据着一席之地,无论他是死是活,无论他是在咫尺,还是在天涯。

在苏湛出狱的时候。

她就想要去挽回她这一步错着,派贴身丫鬟翠茹去恭喜他。

这不计前嫌的刻意表示,实则是显而易见的拉拢,苏湛定不会看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自己不应该把苏湛当做是仇敌,她虽然是个男子之身,却更得皇长孙的宠爱,若是自己能将他拉拢过来,帮助自己说话,那么胡善祥并无胜算。

苏湛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男人,而自己,将来才是真正能成为后宫之主的人。

既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一个男宠,自己又何必去计较,只要最后到手里的是无上的权力和名分,那么自己就是胜利者。

谁知道那么恰巧,在翠茹去贺喜苏湛出狱之时,发觉苏湛私下竟然已经有情人,他的身上竟带着绣着鸳鸯的荷包,本以为这件事对于朱瞻基和他的情谊,将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让朱瞻基彻底对苏湛死了心,把所有心思转移到自己身上来,早日怀上孩子,那么一切都不必再操心了。

可是,似乎也是毫无作用。

孙芷薇怨不得别人,只能私下和翠茹四处拜观音求子,自己却还是不争气,一直没有动静。

她有些惶恐,担心朱瞻基有一天会突然转向胡善祥的怀抱,毕竟,她才是真正的皇长孙妃。

然而,这一天,终于还是不声不响地到来了。

越怕什么事情发生,什么事情还就真的发生了。

在这样秋风乍起的时刻,她已经被封了嫔,但是她突然觉得,如果她仍是按兵不动,她的后半生将是无尽的冷宫。

苏湛对于东宫里的这些事情丝毫不知情,她只顾得忙自己的事情。

先是寻遍了应天府,才帮刘文、刘武找了个好宅子,宅子宽敞明亮,离得自己的住处又挺近,相互走动起来也方便。

当自己闲下来的时候,就时不时地请教他们两兄弟武功,一段时间过去,觉得自己的功夫也长进不少。

刘文、刘武一开始是很不好意思白吃白拿,到后来,苏湛说这些是学功夫和让他们二人保护自己的酬劳,这才稍微安心一点。

夏煜这段时间仍然是非常忙碌,本来应该过了年就去北.京,到皇上的身边去,但是边境时有动乱,他一直在安排密查朝中大臣动向的间谍任务,时不时地得去外地奔忙,苏湛不能过多过问,也就自得其乐,安逸地过自己的日子。

因为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所以,当自己突然在门缝里收到一张没有署名的约见纸条时,竟然错以为是夏煜玩的浪漫的小把戏。

虽然那字迹过于娟秀,明显就不是夏煜的字迹,但是苏湛却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叫刘文、刘武与自己同去,而是梳洗了一番,在那空气中弥漫着秋日萧瑟的下午,去了那纸条上说明的地点,是城郊的一处花圃。

那花圃里的菊花开得正艳,姹紫嫣红,有许多蜜蜂在花蕊中穿梭,辛勤采粉。

那日天气还算淸朗,风并不大。

只微微吹拂着面颊,觉得很是舒服。

苏湛把马拴在一旁,索性立在花前赏花,只等夏煜的惊喜到来。

因此,当一辆小马车突然出现在路边时,苏湛一愣。

手已不觉间按在刀上。

那马车轿帘掀开。

钻出了穿着粉红色花衣裳的翠茹的身影,翠茹下了车,又转头不知和那车夫说了什么,车夫打马。

将那马车驶离了花圃,只远远的能瞧见个黑点。

苏湛见只有这个小姑娘,便也放下心来。

手从刀柄上又松了下来,心中却满是狐疑。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翠茹会突然约见她。

她甚至觉得这是不是又是一个诡计,要诬陷她之类的愚蠢计谋。

翠茹小步走了过来,苏湛却退了两步,与她保持着距离,恭敬又疑惑道:翠茹姑娘找我有何事?要到这种地方来。

苏湛很是心惊,要是叫人瞧见,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翠茹眉间全是忧郁。

眼中也带着浓浓的哀愁,低声道:苏大人。

我也是没有办法,想来想去,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苏湛听了这话,不觉身子一颤,自己和翠茹之间,虽然算不上是仇敌,但是和朋友这个词,也是丝毫不沾边的,她突然说得依靠自己,竟让自己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翠茹姑娘言重了,我位卑权轻,恐怕难有能效劳之处。

翠茹又道:苏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朝里谁人不知苏大人本事,我家小姐如今虽然贵为嫔妃,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让人见得都可怜。

苏湛还是不明白翠茹究竟要说什么,便没有回答。

翠茹却叹了口气,道:苏大人,您也知道,奴婢一直心气很高,以前做的事,许多不周全的地方,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绕了奴婢吧。

说着,似就要嘤嘤哭泣。

苏湛却觉得满腹狐疑,不知如何接话,那翠茹似拭了拭泪,又道:苏大人您也知道,我家小姐虽然心高气傲,但是觉没有坏心眼对别人的,不像某人,亲戚全武装在周围,尽是暗地里做些事情。

苏湛冷眼看着翠茹,知道她说的是胡善祥,胡善祥的哥哥胡安现在专侍朱瞻基,胡善祥的老爸是锦衣卫的大官,都是在朱瞻基的眼前转悠。

但是她似乎话中有话,苏湛只好等她再说下去。

苏大人前阵子被冤入狱,小姐也是寝食难安,这苏大人沉冤得雪,小姐第一时间就让我去探望苏大人,恭贺苏大人。

而苏大人您知道么?听说那段时间胡安大人和胡荣大人屡屡出入东宫,当听说苏大人您无罪释放,那屋里的人……都发了脾气呢!苏湛知道她说的是胡善祥,但是自己和胡善祥素无牵扯,而自己和朱瞻基之间也不想再有什么情感纠葛,此时只道:苏某耳朵最近不太灵光了,翠茹姑娘说的话,苏某却是一句也听不清楚。

如果没有其他要事,苏某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奉陪了。

翠茹忙道:瞧奴婢说到哪里去了,差点把要事忘了,奴婢此行就是代我家小姐请求苏大人得空去东宫看望一下长孙殿下,最近长孙殿下病了,却也不服汤药,梦中也总是呼唤苏大人的名字。

苏湛听了这话,觉得陡然心惊!照翠茹这么说,孙芷薇就是很清楚朱瞻基对自己别有一番情意了?这样的事情,她不仅不阻止,反而似乎在暗中推动,这和她一贯的做法似乎格格不入吧?而另一方面,若是朱瞻基真是到了她口中所说的那种地步,怎么自己一点没得到消息,如果朱瞻基真想见自己,那么王瑾怎么不出面来找自己,反而是毫不相干的翠茹?这一切,都太可疑了。

苏湛不知道翠茹和孙芷薇到底在搞什么鬼,一时间冷汗已经浮上脊背,面上却还笑道:翠茹姑娘真会说笑。

苏某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翠茹姑娘,我不过是锦衣卫里的一个小官,又怎能劝得殿下,这些事,似乎不是苏某能插手的吧?苏大人,本来我家小姐早就知道,但是这种豢养的事情,却也不能明说,毕竟朝中会有人非议,可是事到如今,我家小姐却也是不得不承认长孙殿下对苏大人的情谊了。

我家小姐只盼得长孙殿下能早日安好,其他的事,也是顾不得的了。

苏湛冷冷道:翠茹姑娘真会说笑,那些流言蜚语,全是不能当真的。

苏某实在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转身到了马前,翻身上马,也不顾翠茹在身后的表情,绝尘而去。

她心里惴惴不安,这一切,怎么看怎么像个巨大的阴谋,只是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就会踩入陷阱,不如一动不动,静观其变。

然而,当她打马回到了自家门口,心却陡然一沉,因为在那门口,有个戴着三山帽的人正在翘首等待,正是朱瞻基的内侍王瑾!第一百八十五章 内藏机锋长孙殿下身子有恙。

当苏湛和王瑾公公躬身作揖,两人进了屋子,例行的问候之后,王瑾口中终于冒出了这句话。

苏湛听得心中如冬雪覆盖一般,茫茫然只泛起雪珠子,在心头唰唰作响。

她饶有寻味地仔细打量着王瑾。

在她的心里,王瑾公公素来是个老实的好人,对朱瞻基的忠诚自不必说,对自己也向来透着难得的友好,更何况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所以在苏湛的心底,一直拿他当自己人对待。

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在翠茹之后恰好地来找自己,和翠茹说的居然是同一件事。

苏湛已经草木皆兵了,本来心中就怀疑翠茹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圈套,正等着自己上钩,却没想到王瑾的出现,像是有人又在身后推了一把一般,迫不及待地让自己进入天罗地网似的。

苏湛眸子中映着王瑾焦急而惶恐的神色,可是在她的心里,却觉得有一张大网,正在慢慢朝着自己笼罩过来,避无可避。

王瑾看着苏湛呆呆傻傻的神色,也有些茫然,不由得问道:苏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他心中纳闷,长孙殿下不过是病了,怎么苏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长孙殿下打发王公公来的么?苏湛的小脸有些煞白,像是被这秋风扑得久了。

王瑾道:长孙殿下有恙之后,一直念叨着要和苏大人谈谈,可是又下不了决心,这脱了好些日子,才终于让臣来请。

苏湛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公公,不知这事是不是只有您一人知道?王瑾有些愣。

不明白苏湛到底指的是什么:苏大人什么意思?我是说,长孙殿下在病中想见我的事,除了你,还有谁人知晓?王瑾茫然道:没人了……是么?苏湛的脸上浮上了冷色,你再仔细想想。

王瑾见苏湛的神色有异,忍不住道:苏大人究竟什么意思?这长孙殿下病了的事。

一直捂着。

朝中没有几人知道啊!这晚风乍起,两人都穿得单薄,那风透过窗子吹在身上,渗着凉意。

可是王瑾因为着急,额上已经浮出了细汗,此时看起来。

一双老眼也是真诚无限。

苏湛有些疑惑了,是不是自己不应该怀疑王瑾?毕竟他对自己,也不同于他人啊。

心中一沉。

直接说道:方才有人来找我了,与王公公说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竟有此事!王瑾愕然。

您别怪下官心惊胆战,只是下官的事,您也一清二楚,只怕是十面埋伏等着我去罢了,绝无对您的不敬。

王瑾颔首,低声思忖道:这事除了我。

恐怕只有我徒弟知道,是个新进宫的小太监。

难道是他走漏了风声?苏湛摇摇头:此时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

苏某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事要如此大费周章,东宫近来……有什么风吹草动么?没啊……没有。

王瑾断然否定,眼睛却不自然地眨了两下。

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湛已经霍然立定,一双慧眼烁烁发光,直视着王瑾,目光中尽是冷意。

王瑾本就额上有汗,此时更是用袖子拭了拭,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说不得,苏大人见到殿下,殿下自然会和你详述。

苏湛听了这话,自然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王瑾既然不方便说,也不能强人所难,只好道:我明日便去拜见长孙殿下。

王瑾才松了口气,点头道:只怕宫门要下匙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苏湛心中早已纷乱,却只是硬着头皮客气道:这样冷的天,原该留王公公喝杯茶暖暖手,可是眼见天色晚了,我也就不留你了。

苏湛提着灯将王瑾送出门口,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远远望着王瑾的马车稀疏的灯光渐渐远了,才又回了屋子,颓然坐下,那腰间佩刀碰在腰带上,叮当一声,划破了屋中死一般的寂静。

她默然坐了会,始终觉得心中难定,索性提了壶酒,锁了门,在那又冷又干的寒风中,朝着刘文、刘武两兄弟的宅院走去。

次日的天色晴好,东宫里朱瞻基的屋内,浓浓的药味将平素里清雅的香气冲淡了许多。

苏湛在门口奏请的时候,朱瞻基正倚在榻上,有个太医正在细细给他诊脉,太医低声和朱瞻基询问了几句,才在王瑾的陪同下退了出去,提起笔墨写了方子,对王瑾低声道:殿下固热伤阴,虚火内生,本来好治的,却拖延着,这可如何是好?只怕这事要是闹大了,臣的脑袋也要保不住的。

王瑾低声回道:臣会劝殿下的,请大人代为煎药。

那太医叹了口气,和一个小太监去御药房里煎药了。

苏湛当时正在一旁,这话听得真切,此时心中也是忘了怀疑,对回守在屏风外的王瑾低声道:殿下这又是闹什么脾气?还这么厉害!王瑾撇了撇嘴,低声道:若是不厉害,我怎么会去找你呢!快进去瞧瞧吧!苏湛便进了暖阁里,见朱瞻基正侧卧在床榻,一双眼睛使劲闭着,那眉宇皱成了一团,一张原本俊俏生动的少年脸庞,此时也是显得很是憔悴,眼窝透着乌黑,像是攒了莫大的愁事在心底似的。

苏湛脚步虽轻,却也有丝丝声响,朱瞻基却望也不望她一眼,只闭着眸子挥手道:我不喝药。

苏湛只觉得哭笑不得,眼前的朱瞻基竟和一个小孩子无异,都忘了他心中那份冷漠,只脱口而出: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听了是苏湛的声音,朱瞻基霍然睁眼,面上突地浮上喜色,又瞬息黯然下去。

一举一动,像是个抢到了糖果又被夺走的孩子,让苏湛一时莫名有些心疼,走上前去,躬身道:臣拜见长孙殿下。

朱瞻基轻轻咳了咳,挥挥手道:你过来。

手在榻面上拍了拍。

竟是示意苏湛坐在他的身侧。

苏湛忙回道:臣不敢。

朱瞻基却陡然咳得厉害。

像是要把肺都要咳出来了一般,边咳边道:莫……咳咳……气我!苏湛见了这阵势,觉得心都揪作了一团,这朱瞻基。

眼见着病得这样严重,却硬生生扛着,不知道在和谁闹别扭。

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脚步竟也迈开去,径直坐在他的榻边。

低声道:殿下究竟闹什么别扭?朱瞻基的手已经轻轻拉住苏湛的小手,道:我病了,母妃便不会催我去和人同房,落得清静。

苏湛哭笑不得,心道,这事也不用你用自己的健康做赌注吧?都是你自己能把握的事,谁也没有在屋里盯着你吧?嘴里却只道:殿下别闹小孩子脾气。

张太子妃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江山社稷。

朱瞻基苦笑了一声。

刚想开口,却欲言又止。

那握着苏湛的手冰凉,苏湛感到那手指间,竟像是覆了一层薄冰,苏湛心中一沉,道:殿下,究竟出了何事?朱瞻基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说道:聪慧如你,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这是才知道,我身边的人,都藏了多大的心机,他们都像是藏了蛇蝎的眼,盯着我,要将我吞下去一般。

殿下病得都说胡话了。

虽然听朱瞻基这样说来,苏湛心中已隐隐有些感觉,却不想在此时接下话去,只想搪塞过去。

你记不记得那天下雨,你与我撑伞出去,地动山摇,你却在我身边?那时我想,如果就这么全然覆灭,我也甘愿。

朱瞻基眉间竟浮现出一息少有的脆弱,轻轻摇了摇头,接着道,你在狱中之时,我也像是入了狱一般,浑身都像是受了极刑,总是难过得受不了。

可是,这东宫之中,我却做不得主,他们都一步步、一招招,生生活埋了我的心。

苏湛听朱瞻基的话音之中,哀怨愈胜,忙止住他说:殿下别想那些事了,都过去了,如今承蒙太子殿下看重我,我不会再有事了。

其实都是误会。

不是误会!朱瞻基冷哼一声,什么误会?我相信你都清楚,这一切都是我父王和母妃的主意。

只是你不知道的是,除了他们,还有我身边的人参与,我曾经不甚了了,如今却谁也信任不得,唯有你,我敢倾诉了。

苏湛不觉间已经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连爹娘都信任不得,这生活真是太可悲了。

朱瞻基眼眸轻轻闭上,又缓缓道:我不能让父王和母妃小瞧了我,要不然,那我的皇太孙的位子没有了的话,我连最后能保护你的力量,也没有了。

苏湛听得云里雾里,却听得明白朱瞻基是悲哀至极,忍不住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很是滚烫,这番话,还真是发烧后的胡话。

苏湛忍不住劝道:殿下,臣不知你究竟在纠结什么,也不知道你说的身边之人的参与究竟指的是何人,但是臣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殿下你好,都是怕我耽误了殿下而已,于殿下而言,于这江山而言,他们都是觉得苏湛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庞大的卫军中的九牛一毛,当然可以轻易如杂草一般拔出,我根本不会怪任何人,也请殿下心中放下吧。

朱瞻基却突然睁眼,本来哀怨的眼中竟然隐隐透出了一股厉色,手中也倏地收紧了力道,轻声道:若是我做了错事,连自己都良心难安,你会原谅我么?苏湛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话来,怔怔回答道:殿下自己能原谅自己么?朱瞻基咬了咬牙,双颊竟忽地浮起一股狰狞的红,点头道:我能。

苏湛不知他究竟在说什么,却只是安慰他道:若是你自己能原谅,臣也无话可说,臣相信殿下的为人,便自然也能原谅。

话虽这么说,苏湛心中却满是忐忑,不知道这朱瞻基究竟搞了什么鬼,竟说了这般惊人的言语,像是做了什么惊天骇地的坏事一般,像他这等的地位,似乎做什么事,都是轻描淡写,生杀大权总是在手间玩弄,算不得良心难安吧。

朱瞻基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帘,道:我累了,要睡一会。

苏湛想把手抽出来,道:那臣就告辞了。

朱瞻基闭着眼,手上却用力,道:陪我一会。

苏湛不想和病重的人争吵,只好顺着他,见他闭着眸子,眼睛却仍在一动一动,心里觉得好笑,又突然想起一事,便道:你究竟睡不睡的着?对了,你这病了,孙芷薇很是心疼,也要病倒了,她身子向来弱,你可别忽略了她。

别去管她。

朱瞻基没有睁眼,只是皱了皱眉。

你和她闹什么别扭了么?床头打架床尾和,两口子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

朱瞻基的手紧了紧,轻轻道:别说了。

苏湛只好住了口,目光不由地落在他的脸上,如今时光已经悄然改变了他少年的容颜,他的脸庞多了许多成年男子的英气,只是这脸上不论是笑颜还是冷漠,都不再是当年楼上月下的那个人了,心中的那个叫做郑景的少年,已经悄然在岁月中死去了。

待朱瞻基的呼吸越来越匀称,苏湛知道他已经默然睡去,把手轻轻抽了出来,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顿觉空气清新了许多,秋意中的阳光,总是带着些白晃晃的冷意,苏湛和王瑾告辞,沿着那绛红的宫墙走了片刻,便见着那角落处,立着孙芷薇和翠茹,看那孙芷薇的眼神,似乎是刻意地在等着自己。

苏湛并不躲避,迎了上去:臣拜见长孙嫔。

孙芷薇道:长孙殿下可好?还好,相信长孙殿下自有天佑,很快就会安康无恙。

苏湛言语间,只透着疏离的客气。

孙芷薇点点头:有你见了他,我便也放心了。

我是想见,也见不到的。

不知道我做错了哪里,殿下不想见我。

苏湛只道:臣已经劝说殿下,请长孙嫔放心。

孙芷薇脸上略怔,却还是转瞬浮上喜色,道:感谢苏大人。

这算不得什么。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苏湛便匆匆告辞。

翠茹在一旁见那苏湛走得远了,才转头对孙芷薇道:小姐,这到底有什么用?我还是不明白。

孙芷薇却微微笑道:有人有胡大人依靠,我或许只有苏大人可以依靠了。

这苏湛,可不是一般人物,我们要从长计议。

而离开了东宫的苏湛,却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小心翼翼地从老虎眼前绕了一圈,踏出东宫之后,那脚步才慢了下来。

若不是后来吴亮的突然到访,也许纵使苏湛聪明如斯,也解不开这其中的秘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夤缘攀附吴亮到访苏湛家中时,屋外的秋雨已经连绵了数日,那地面又湿又潮,踩上去一脚深一脚浅。

苏湛在窗前看着那屋外的雨丝打在泥土里,怔怔地出神,她心里想的是,夏煜已经许多时日不在京城了,不知道他在外的任务是不是有危险。

因为心不在焉的关系,吴亮在她身后低唤了几声,她都似没有听到。

吴亮又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滴,索性把蓑衣扔在一旁,走到窗前去拍了拍苏湛的肩头,道:你在想什么呢?苏湛这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在看着雨下得真是没完没了。

吴亮道:你竟不问我来找你何事么?苏湛苦笑道:你总是要一惊一乍,我猜得十有**,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皇长孙病了的缘故,我听说最近好多了不是?吴亮神色凛然,道:苏湛,我要说的不单单是这个,我知道,咱们做官的,总要奔个好前程,自然要找个稳定的靠山,各方面关系要打点的清楚,但是我从来还没听说过你这样的人。

苏湛皱了皱眉,听出吴亮话中有话,不禁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苏湛,你曾经和长孙殿下的事……知道的人为数不多,这样的风气很多王孙贵族都有,我就不再说了,只是,你又和长孙嫔扯上什么关系?我真搞不懂你这样的作为,难道你认为长久看来,因为长孙殿下偏爱长孙嫔孙芷薇胜过长孙妃胡善祥,投靠了长孙嫔能有利于你的前程?苏湛听得一头雾水,不禁急道:你把话说清楚好不好!吴亮也舒了口气。

慢慢道:本来我以为,你和长孙嫔之间,应该是水火不容的,不论男女,夺了长孙殿下的宠爱,他的妃嫔们总是不乐意的。

但是这些日子以来。

你一直托长孙嫔给亲军卫送些瓜果点心的吃食。

那些你以前一起的同僚,自然都是十分想念你,因为你的关系,那长孙嫔也再不像从前那样。

对他们吆五喝六,所以他们对长孙嫔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苏湛听得心惊,自己倒是没有做这样的事。

自从离开了长孙的亲军卫,自己不但没有回去看过,这送果瓜点心的事。

更是无从谈起,此时刚想辩白,却又暂且忍下,继续耐着性子听吴亮言语。

吴亮接着说道:你也知道,胡安是府军前卫指挥佥事,他是谁啊?他是长孙妃胡善祥的哥哥。

你已经离开了亲军,却又明目张胆地和孙芷薇拉拢亲军卫里的军士。

你这不是打他胡安的脸吗?虽然有殿下护着你,但是你和胡安反目。

对你有什么好处?苏湛听到这里,道:如果我和你说,这些事我全然不知,你能相信吗?吴亮也瞪大了眼睛,道:你全然不知?那么前些日子,殿下生病的时候,我听王瑾说,不是有人先于王瑾告诉你这个消息,让你去和殿下会面,那人不是孙芷薇的丫鬟翠茹吗?你怎么知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了!这天底下还有锦衣卫想知道而查不到的事吗?我只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若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

苏湛摊了摊手,气道,我一个侍卫,和长孙殿下的嫔妃亲近,这要是传出去,成什么体统!我真不知道孙芷薇在想什么东西!见苏湛的脸上已经浮上了薄怒,吴亮也有些茫然了:你真的不知道?说了我一点也不知道了!苏湛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疑惑,孙芷薇暗地里做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吴亮经过了这几年的风风雨雨,可是小正太的风采依旧不减,此时见了苏湛的无奈,自己也似着急起来,说话竟也似撒娇卖萌一般,道:我素来认为你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从不参与朝堂纷争,更不为权利卷入嫔妃拉拢争宠中去,所以知道了这个消息,我第一时间过来警告你,却没想到,你竟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苏湛挠了挠脑袋:你还是跟我直说了吧,我都快急死了,都被你绕进去了!你的意思是,孙芷薇拉拢我,是为了争宠?而我则是投靠她,为了以后的前程?吴亮点头道:是这样吗?苏湛断然否定道:没有的事!我是曾经劝说过殿下要善待孙芷薇,但是只是外人劝小两口的那种客气,并没有别的意思。

吴亮凛然道:有些事情,你插手不得,你既然请殿下要善待长孙嫔,是否也请殿下要善待长孙妃,你这言语,似就有着偏袒之意。

苏湛苦笑不得:好了,兄弟,我真没想到这么多,我以后再不说就是。

吴亮却突然走了两步,颓然坐在椅子上,似有话要说,却又攒紧了拳头,欲言又止。

屋中霎时安静下来,唯有屋外雨打屋檐,发出哔哔啪啪的珠落玉盘似的声响。

苏湛也不催促,只是给他斟上了一杯香茗,也静静坐在一旁,吴亮望了片刻那杯中的一汪澄净,终于开口道:孙芷薇不是个好的选择,是不如胡善祥的,我只不过是让你知道。

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会和那些后宫有什么牵扯,她们不是不得干政的么?吴亮苦笑道:你又在我面前装什么天真?以你的身份,难道还不知道枕边风的厉害?苏湛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生气,知道吴亮还是以为自己是朱瞻基的男宠,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仍是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不由地回道:我不像吴大人那么聪明,自然不晓得这些。

吴亮有些讪讪,也知道有些失言,此时忙道:别误会,我只不过说了些实话,这后宫里,还不是谁先有了子嗣,谁有发言权么?可是孙芷薇……哼哼,等到猴年马月吧。

苏湛知道吴亮对这些八卦消息熟悉得很,可是此时自己竟觉得毫无兴趣探听,于是就没有接话。

可是吴亮却接着神秘兮兮地道:既然说了,我便也说个明白,好让你别走错了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么?你知道长孙殿下最喜欢的香薰么?苏湛略一沉思,道:他素爱淡雅,这我还知道的。

吴亮冷笑一声,道:他素爱淡雅,孙芷薇便由着他的性子来,用长孙殿下赐给她的香,日夜她的屋里都是那香味,殊不知,那香女人闻得久了,是生不出孩子来的!此言一出,苏湛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虽然这些事与自己并无关系,可是听来竟还是震惊。

难道那日朱瞻基对自己说的,他所做的昧着良心的事,便是这个?剥夺了他的妃嫔当母亲的权利?而这又是何必?难道也是为了稳定后宫,以便助他稳定地拿下那龙座?不,不应该是这样,朱棣和朱高炽定是希望朱瞻基早日当上父亲的。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心中的情还放不下?苏湛不禁觉得一股寒意,朱瞻基这个人,究竟是一往情深还是薄情寡义?那窗外雨声一时间变得细不可闻,屋檐上的滴水正滴滴落在那青石板面的地上,啪啪地一声声,像是敲击在心上。

吴亮对苏湛脸上压抑的愕然已经在意料之中,此时低声继续说道:而胡善祥,却是个聪明人,她从来不用殿下给他的香,她屋子里的香气,都是另一股很重的味道。

不知道的宫女,都道是胡善祥不解风情,不知道体味殿下的心思,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苏湛嘴角挤上一丝苦笑,道:没想到这样机密的后宫之事,你都能知道。

你现在……真是不一般了……吴亮叹了口气,道:我一直走的是一条很惊险的路,也许你本来也能走,只是你放弃了罢了。

你现在这样挺好。

再说了,也许你做的一些事,我还不知道呢。

我们在幕后,总是各人有各人的任务罢了。

听了这话,苏湛神色不由得一凛,是啊,自己在那丹药中掺杂毒品,朱瞻基还通过某些渠道献给汉王朱高煦,这些事,不也是些极其危险的营生么?而这些,吴亮知道么?想到这里,不由得抬头望了一眼吴亮,但他说方才那话似只是随口一说,说完了只顾低头饮茶,并没有过多的深意,苏湛也便又放下心来,道:你很不易。

总之,就如同许多年前,你曾经和我说,人重要的是,不要站错队。

我只想护着你,怕你成了别人的棋子。

谢谢。

苏湛郑重地道了谢,心中却是哀叹,我们早已深陷棋盘,早已是这大明朝权势之人手中的棋子了!只是还不为所知或者妄图摆脱罢了!两人静默饮茶,在秋光中的影子斜斜得映在地上,整齐得看不出丝毫纷争的味道。

一阵风从窗子吹了进来,穿过他们二人的身影,一直吹到那卧房之内。

卧房内有个梨木小橱,橱子下面的地面之下,正埋着一个小木箱子。

小木箱子也是被一把铮亮的铜锁紧紧锁着,里面有个锦缎的小包袱,那包袱里面,是曾经苏湛去浙江的时候,恰好在侦破案件中获得的那个案犯张三的遗物,里面规整地放着白莲教的信物,还有一面沾染了一些暗色血渍的红白旗。

而与此同时,在山-东青.州西南山区,有一处叫做葫芦谷的地方,一面一模一样的红白旗,正迎风招展,在那重峦叠嶂之中,赫然矗立着!第一百八十七章 佛母降世在山.东青州山势险恶,红白旗随风飒飒而动,但是远远望去,却早已湮没在在深山之中,从外部都看不清晰。

此处是白莲教的大本营,名为卸石棚寨,易守难攻!在这山中秋意已深,山间小路上覆着些许落叶,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寨前有栅栏,层层岗哨都有人严密防守,从寨子中时不时发出嘿嘿哈哈的操练声,整齐悦耳。

一个头戴斗笠的小兵一路小跑,脚下有力,所过之处,那落叶皆碾得粉碎。

他一路跑到山半腰处的一所棚屋里,那棚屋前面也是两面插着诡异的旌旗,也不知是山中的雾气还是那屋前的焚香所致,在那寒风中竟映衬得那屋子似在仙境中一般,有几分飘渺。

那小兵进了屋,对着屋中一个衣负手而立的身影恭敬一躬,才道:他们在山坡上扎营了!那背对着他的人听到这汇报,便缓缓转过头来,虽然穿着一身素衣,可是那面相玲珑,美貌照人,这人竟是位姑娘。

只是她的头上戴着能露着头顶的斗笠,却能看到她的头上是无发的,如此相貌身段,却是出家之人。

那尼姑似对一切早已胸有乾坤,微笑颔首道:好,按我们的计划行动。

话音深沉,如晨钟暮鼓一般,隆隆作响。

这绝色尼姑不是别人,正是远近闻名的佛母唐赛儿!而在那探子所说的山坡处,青州卫驻军指挥高凤正带领着三千兵士在安营扎寨,这山中地形险恶,他只怕这黄昏将至,夜里中了那妖妇唐赛儿的计谋。

不敢轻举妄动,想改日再攻打山寨,便让兄弟们养精蓄锐。

此时晚风初起,高凤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葫芦谷中的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声音,泛着不断的回响。

显得出奇的诡异可怖。

他倒不是害怕。

他只是莫名其妙地身子就突然打了个冷战。

此时此刻,他的三角眼环视了一下山周,脑海中竟不自觉地想起一个人。

遥想当年,自己还在灵山卫当个小官。

那年适逢京城派皇长孙暗访,却不想白莲教派人制造骚乱,这民乱之中。

能够只身杀出重围,稳定民心的,竟是皇长孙身边随行。

锦衣卫的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名叫苏湛。

记得那时年少不懂事,还和兄弟们夸口,不想那苏湛竟然就在身边,都睁眼不识,直到到了胶州府,那府尹薛远直言点出。

才知道自己出了多大的糗。

如今,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

自己已经调任青州卫指挥,面对这白莲教营寨,却依然觉得心中没有底,自己仍是无法想象,当年那苏湛是如何只身一身在一干白莲教徒中扭转乾坤的。

想到那苏湛那时谦逊的笑容和他说所的话,说他将要离开这里,这百姓的安生,还仰仗自己这些人,心中突然腾上了一股热血。

这一仗要打赢!虽然当年皇长孙亲自前来赈灾,可是山.东的灾荒仍是没有得到圣恩,仍是连绵不绝,百姓怨声载道,如今皇上一意孤行的迁都,耗费大量财力人力。

周围那些吃不上饭又无处逃荒的百姓,干脆把家一扔,都去投靠了白莲军。

唐赛儿声势越来越大,青州知府当然坐不住了,但是这样的事,如果上报会大大影响自己的政绩,自己这里,又没有像当年胶州府那么运气,正好有朝廷的大官前来平息事端,只好点名,让青州卫指挥高凤带兵去打。

高凤沉沉地想,若是这一仗输了,自己的前途恐怕要全赔进去。

他又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三千兵马,心中才稍稍定了定,吩咐那军中大厨多做些饭,让兄弟们都吃得饱饱的,并传令下去,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天天一亮,就好好打上一仗!当天色黑了下来,士兵们都吃饱喝足,在营帐中心满意足地睡去。

高凤也在帐内准备休息,可是他却躺在席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在席子上滚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走出了营帐。

那山中的夜一片漆黑,像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墨,将这天地染尽了一般。

呼吸了几口山中的空气,他的纷乱的内心稍稍安定下来。

一双三角眼眨了眨,脚步刚刚动了两步,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却突然听到身后的远山中,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哀鸣声,这野外听来,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十分惊人!他的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蓦然回首望去,却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苍穹。

正想长吁一口气,以为刚才那不过是某种不知名的野兽的夜中呻吟,却没想到那鬼声突然乍起,四周漫山遍野,响起了啾啾的声音,与此同时,周围的山头上,时隐时现地出现了许多鬼火,一时间山中突然绿光点点,像是突然身处噩梦中一般。

高凤原本心中的沉着突然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慌乱。

可是此时,因为听到声响,许多官兵也已经出了营帐,当看到那些奇妙诡异的鬼火时,也都吓得变了脸色。

正在交头接耳之际,忽然听到山上一片饿狼扑食的嘶吼,那纷乱光影中,一些青面红发的鬼卒,手里都拿着钢叉,呼啸而来,因为山中黑暗,这一时间隆隆震耳轰鸣,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兄弟们,不要慌!高凤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可是这话已经淹没在那鬼声之中,倏地就没了踪迹。

霎时间,营中乱成一团,有人高喊:白莲教袭营啦!又有人喊:妖术!妖术!鬼卒!鬼卒!这声音愈大,也听不出是自己人的声音还是对面白莲教的诡计!本来高凤手下的兵就是和他一个脾气,平日里好讲些段子,有大英雄的,像是苏湛当年在灵山卫的故事,就不知道被自己演绎地讲了多少遍,但是除了那英雄传奇,这鬼神的东西也不少,特别是这白莲教,据说能趋神御鬼,通天入地,此时见到此等场景,那小兵们早已吓得都快尿了裤子,哪还有心情恋战,能跑得都往那明处跑,毫无阵势,不知觉间就被黑影中的鬼卒抹了脖子!那高凤刚开始见了那么些青面獠牙,也是吓得屁滚尿流,但是片刻之后,他立马镇定下来,这些鬼卒定是那白莲教在故弄玄虚,可是他把嗓子喊哑了,那乱跑的手下也不听他的招呼,都只顾自己奔忙,只有几个平素和自己走的近的,此时才强自保持着镇静,已经包围在他的周围,急道:大人,怎么办?高凤咬了咬牙,想当年苏湛怎么那么幸运,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是这般倒霉!一双三角眼已经恨得显出猩红,带着周围几个人翻身上马,顺来时路冲了出去!手起刀落,伤了几个厉鬼,终于突破了重围,可是刚拐过一个山角,就见前边出现了一片火把,一伙义军簇拥着个身穿僧衣头戴尼帽的妇人,手执宝剑,挡住去路!那火光照映之中,那尼姑眼带厉色,面颊也是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似是染了血一般。

高凤心中咬牙,料定这尼姑就是唐赛儿,心中更是凛然,侧头对着身后的几个人道:兄弟们,杀了那妖妇,冲啊!说着,首先策马,口中大喊一声,冲上前去!那遥遥红光之中,唐赛儿不避不躲,只在那盈盈光中策马立定,冷眼看着眼前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盲目冲杀过来的朝廷命官,嘴角不觉间,已经浮上一丝冷笑。

那高凤听得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却没想到道旁树后,却突然冲出一人,双手各持一柄铁棒,挥舞之间,发出更凛冽的风声,更是盖过了耳畔声响!高凤见那铁棒忽然之间袭来,向着那马头而去,急忙想勒马转向,却已经躲闪不及,只觉得天旋地转之间,身子重重落在地上,全身都要碎裂一般,爬不起来!高凤只觉得眼前一黑,却听到身后传来手下撕心裂肺的绝命嘶吼,心中一凛,又强自站了起来,还未及回头看清形势,也未及做出什么动作,却只觉得脖间一凉,眼中才刚刚有了光亮,却是唐赛儿一柄刀刃已经指在颈前!高凤心中突然暗叹一声:我果然不是英雄啊!苏湛!身在应天的苏湛突然被屋外一阵凉风吹得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脸上的急躁之意却还是没有退去。

她正在秦媚儿的住处,三娘子的店里,屋内烛火明亮,夏煜、三娘子、秦媚儿几人的脸色也同苏湛一样,都很是难看。

夏煜看到苏湛的模样,似是不忍,叹了口气,道:追不上罢了,这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办事不周全。

秦媚儿道: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也是我看不见,等到发现桌上的信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一整天,这马车走得太远,等到苏湛知道之后,更是又过了一夜,这马车走得便更远了。

三娘子也道:这吴姑娘也真是的,回山.东有什么好,这京城不比山.东强多了?有着朝中大官做靠山,将来讨个好婆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做什么要一意孤行地回什么山.东!苏湛手中紧紧捏着一纸信笺,信上是吴晓月的笔迹,她信上言语轻描淡写,说自己在京城叨扰已久,怀念家乡,便回乡去了。

可是苏湛心里清楚,吴晓月的不辞而别,还是因为自己、夏煜和她三人之间的尴尬处境,自己一直以为时间将会抚平创伤,吴晓月终究会原谅自己和夏煜,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么多月之后,突然卷起铺盖走人了!第一百八十八章 立少观多小楼上挂着纱灯,在晚风中止不住地摇曳,惹得那照出的光影,也晃来荡去。

苏湛站在楼下,回首望了一眼那楼上凭栏而立的三娘子和秦媚儿,她知道秦媚儿看不到,却还是挥手告别。

待收回手,便对着身边的夏煜道:那就拜托你了。

两人从屋后的马棚牵出马来,慢慢攀鞍上马,策马徐行,夜晚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悦耳的马蹄声。

夏煜的眉头紧锁,终于转头对苏湛说道:我知道拦不住你,但是你要小心。

苏湛点了点头,心中却为吴晓月担心起来。

原来这么多个月,她留在京城就是暗暗积攒盘缠,以便一路回到老家去。

苏湛没想到自己和夏煜对她的伤害居然这么大,看起来她明明只是想找个靠山罢了,却没想到已用情至深。

她留下了信,决意要回到山.东去,但是苏湛很不放心,早就答应了她要好好照料她,没想到如今成了这种局面。

苏湛心中的亏欠之情,此时全然迸发出来,当然想要追她回来。

没想到吴晓月却是聪明,去找到当年苏湛托付的车队,他们正好有跑商山.东的计划,便一路跟着走了。

这苏湛去追,却已经是来不及,他们的商队,早已出了应天府地界,不知道从哪条路一路奔着山.东去了。

索性横下心,和夏煜一商量,让夏煜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给自己安排一个去山.东的任务,以便向外人交代,而自己借着这由头顺便好好跟吴晓月道个歉,把她接回京城来。

夏煜是十分不愿把苏湛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更何况山.东连年灾荒。

流民众多,总是不安生,可是苏湛心意已决,他也无法阻拦,毕竟这事也有自己的不是。

他想和苏湛一起去山.东,可是他已经收到朱棣的召唤。

要叫他不日启程去北.京去。

本来打算安排苏湛和自己一起到北.京去,可是这事突然一发生,便全盘打乱了计划。

因此和苏湛这一别,又是山南海北。

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心中陡然涌上繁复的失落,压抑得难受。

但是无论如何。

次日,夏煜仍是登记了密令,派千户苏湛去往山.东。

调查当地官员安抚流民及调兵遣将之事,而他自己,也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去北.京。

苏湛在临行之时,打开了卧房内那梨花木橱,把那最底下藏着的箱子取了出来,把里面一个锦缎的小包袱也带在了随行的行李中。

她皱了皱眉,心中惴惴不安。

其实她这么急着追吴晓月回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因为张三丰给她的那小册子上,明确记录着,永乐十八年二月,薄台妖妇唐赛儿作乱。

因此,苏湛只怕是吴晓月回了山.东,反而赶上兵荒马乱,朝夕难保,那真是更加困顿,会苦不堪言,这才焦急地让夏煜安排自己去山.东。

当然,这些,她并没有和夏煜提起,她只想着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把吴晓月接回来,那白莲教的事,最好不要牵扯自己进去。

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拿上了白莲教信物那个包袱。

此时的苏湛并不知道,她的小心谨慎,是有十足的道理的。

虽然张三丰给她的小册子是明年二月唐赛儿作乱,但是实际上,唐赛儿的白莲军早已占了卸石棚寨,杀了青州卫指挥使高凤,并击溃了他所带领的三千官军!那三千官军之中,有在那混战之中逃出生天的,回到了城里,也不敢再回军队,只蓬头垢面留在街市,讲起唐赛儿的妖法,仍是瑟瑟发抖。

其实他们不知道其中的奥秘,那哪是什么妖法,那些在山上的鬼卒,都是义军在脸上抹了靛色,头上戴着红麻做的发套罢了。

重要的是,秦媚儿引得那高凤一行人进了葫芦谷,正是伏击的好地方,这一仗,真当是个瓮中捉鳖,高凤也是命数已尽!那日月黑风高,当高凤见到唐赛儿的利剑抵在自己的颈下,心中回响起那许多年前,浅笑嫣然的大英雄苏湛,心中唯有一声长叹,叹息未落,眼前却已是颠倒乾坤,满目只剩喷薄的鲜血,唐赛儿的宝剑已经斩下他的头颅!那唐赛儿一身素衣,沾染了鲜血,更显得狰狞,她用一方白绢轻轻拭了拭那柄长剑,一张俏脸转头望了望方才从树下冲出来的那人,那人的一铁棒下去,那高凤的坐骑便脑壳破裂,如今那枣红色的宝马也是倒在地上苟延残喘。

那汉子收了铁棒,到了唐赛儿面前鞠了一躬,再仰面,一张脸却正好映在那火把光中,摇曳的火光中,那脸上刀疤清晰可见,平添几分狰狞。

更可怖的是,那露出的脖颈之中,还能隐隐看到那皮肤已是斑斑驳驳,似是被火烧过留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想必那轻甲掩映之下的身体,也是疤痕累累。

唐赛儿点了点头,手上比划着,那朱唇轻启,缓缓说道:王大哥辛苦了。

那王大哥没有回话,他只是狠狠咬了咬牙,心中的恨意燃烧,久久难以熄灭。

他并不是不想回话,而是他的耳朵,根本听不到唐赛儿在说什么,他的听觉,早在多年之前的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中,消失殆尽!如今许多年已经过去,但是他常常会在噩梦中惊醒,那一幕幕总是在梦中翻来覆去,像是一个魔咒一般,折磨着他的身心。

那梦中,天色昏暗,风沙四起,自己的脚步飞快,却突然觉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回首望去,却见到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兄弟,那身体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像是一个个被撕坏了的皮影,四散开去,而自己也不由得飞了起来,全身霎时剧痛之后,竟是全然的麻木,像是心中所想已经和肉身脱离了一般,周遭一下子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身上被熊熊烈火烧了起来,饶是他命大,在那土堆中打了几个滚,竟然硬生生灭了火,挺了过来。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身影,忘不了那张脸!当时那个小子混进自己身边,若不是当时手下留情,早就解决了他的性命,哪有后来的异变!这刀疤男子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手,那双手手指都已缺了几根!他曾经的随身武器是弓弩,可是如今,他再不能拉弓,只能改换武器,抡起铁棒来。

他甚至不知道那仇敌的性命是什么,只记得他自称是林三的兄弟,只记得那时是在灵山卫,只记得他其实是皇长孙身边的狗官,只记得后来多番打听才得知的,那小子其实是锦衣卫,姓苏!他的牙齿咬得吱嘎作响,如果此生再见到那小子,定叫他碎尸万段!卸石棚寨初战告捷,鼓舞了附近百姓。

这唐赛儿的妖术更是被大肆宣扬,传言她能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役使鬼神,弄得附近州县的地方官惶惶不安。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别的办法,也顾不得政绩了,只好把告急的文书一层一层地向上呈送,请上头来制定解决方案。

急报终于到了济.南府,负责政务的布政使司、负责军务的都指挥使司、负责监察的按察使司三司大员们都凑到了一起,商量对策。

此时他们也都是焦头烂额,一直以来,这山.东的瘟疫、灾荒、流民,就使得自己成天忐忑不安,要是再加上这么一条,被收了乌纱帽事小,更可能会被朱棣一怒之下砍了脑袋!那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呢,十六年秋七月己巳的时候,皇上朱棣敕责陕西诸司对流民坐视不恤,赞善梁潜、司谏周冕以辅导皇太子有阙,皆下狱死。

想起这些,济.南府内的这帮大小官员,更是吓得腿都发软。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用从前一向用的那伎俩,派人去招安,只好遣人招抚,许给金帛,想劝这唐赛儿收兵。

但是派去的这个人也不是个有能耐的人,只是胆子特别大,是一名从四品参议。

那参议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更何况得到朝廷的应允,可以许给这唐赛儿大量钱财,更是觉得腰杆子都挺得很直。

到了那卸石棚寨,见唐赛儿是个柔弱的年轻女尼,更是平添了一分得意。

那唐赛儿言语谦恭,诉说被蒲田县逼迫的经过,声泪俱下。

那参议见了此等场景,不但不同情唐赛儿,还误以为义军好欺负,竟大大咧咧地提出要唐赛儿随他去自首。

此言一出,那唐赛儿身边的壮汉都是血气上涌,一人上前而来,手起刀落,一刀削掉了那参议的一只耳朵。

那壮汉大声喝道:你们这是官逼民反!现在饶你一条狗命,回去告诉那些狗官,白莲军早晚都要攻下城头,让你们这些贪官污吏下十八层地狱!那参议屁滚尿流地逃了回去,此时冬雪已经绵绵地下了起来,将济.南府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而在山.东地界,三匹骏马上,傲然立着三人,那三人见下了雪,而且雪势越来越大,只好下了马,牵着马到了旁边的一家客栈之中,把马匹交给店小二收好,三人进了屋,屋中很暖,他们便把蒙在脸上遮挡风雪的围巾揭了开来,三人相视一笑。

这三人正是苏湛和刘文、刘武两兄弟。

这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山.东。

第一百八十九章 抚今怀昔三人在那客栈内讨了两间上房,安顿整齐,才又到了楼下桌旁,叫了一壶烈酒、几盘好菜,边吃边聊了起来,几杯酒水入肚,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远远望着屋外呼啸的风雪,别有一番风光。

突然一阵兵马嘶鸣而过的声音打门口而过,那刘武更是警惕,一溜小跑到门口一望,又回了桌子,脸上带着嬉笑,道:官兵在雪中还行军,真是忙啊。

苏湛却听得心中一动,不由得也去门口又望了望,但是那军马已经远去,身影遮掩在鹅毛大雪中,看不分明,而地上刚才走过的脚印还没有被完全覆盖,纷乱层叠清晰可见。

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回到桌前,唤来店小二,问道:这附近出什么事了么?这雪天也行军,看得很急的样子,有什么不太平么?那店小二脸上笑容凛了凛,仔细打量了苏湛三人一番,这问话的人看起来眉清目秀,只是旁边两人一高一矮,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痞气,不由地便搪塞道:没有,若是不太平,我们还哪能在这里安稳吃酒呢?苏湛眉头却一皱,勾了勾小手,让那小二离得自己近了些,往他手里轻轻塞了一块碎银子,低声道:白莲教没有动静么?那店小二本来手里接了碎银子,正满心欢喜,听到苏湛的问话,却又陡然一惊,但好歹是稳住神色,收了银子,低声回道:客官,我看你们是外地来的,就少打听些吧。

不论是探亲办事,都快些离开便好。

苏湛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坚定了心中所想,对着刘文微微点头,那刘文会意,一把把店小二按在身边椅子上。

道:仔细说来。

店小二见躲也躲不过。

便咽了口唾沫,道:我听说啊,白莲军占了益都卸石棚寨,朝廷派人去打。

全军覆没啊!听了这话,苏湛更是一惊,身为锦衣卫。

如此重大的消息却是一点都没听说,此时不由得和刘文、刘武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强自镇定下来。

问道:是么?这白莲军好大能耐!可不是嘛!店小二见苏湛等人没什么异常反应,也拉开了话匣子,据说那白莲军头领是佛母,能点豆成兵,那兵马千千万万,朝廷也无可奈何啊。

这样一来,周围穷苦百姓就有去投奔那佛母的。

更是壮大了声势,我看过不了多久。

白莲军就要进城了!你看那官军,都是开始严加戒备咯!刘武打趣道:真打起来,你还怎么做生意,还不快去跑路,在这说什么风凉话!哎,我这等草民,外地无亲无故,在这里吃穿不愁,你叫我去哪里啊!只要这店家不关门,我就在这里挨着呗!小二聊到这里,旁边桌子有人呼唤,他便拱拱手,站起来:各位吃着。

说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苏湛低头暗忖了片刻,本来以为按照张三丰那历史大事记,这唐赛儿起义是明年二月的事,却没想到如今还没过年,就已经这般壮大,看来是地方官员隐瞒不报,直到瞒不下去了,才上报朝廷。

大人,你想管这事?刘文抿了口酒,低声问苏湛道。

苏湛摇摇头,道:我管不了,只怕纷乱起来,百姓更要遭殃,我们恰好要去府衙,便顺路提醒他们一下罢了。

我们此行,重要目的是把吴晓月安然无恙地带回去,希望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刘武正吃得满嘴流油,此时也道:真是掉进了匪坑,没想到从山.西跑到山.东,这贼寇仍然到处都是。

刘文示意他少说两句,便呛他道:就你明白。

可不是明白,我等现在弃暗投明,自当为朝廷尽心效力,这事若是能尽上绵薄之力,也是功勋一件!苏湛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刘武说话总是如此不靠谱,这才到了京城没多少日子,说话却完全是顺应朝廷一方,官腔十足。

虽说她此前已经拜托夏煜、王彦留心,让他们帮忙给这刘文、刘武安排个一官半职,因为如今北.京刚刚建好,朱棣不吝广纳人才,可是现在他们还是布衣之身,算不得什么朝廷的人,可是刘武说起话来却是如此,所以才惹得苏湛发笑。

见苏湛笑话自己,刘武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讪讪道:我是说跟着大人,尽心尽力。

苏湛微笑着点点头:咱们兄弟,不必客气。

如今的京城里也是天黑得早了,屋外北风刮得紧,只是没有像山.东那样飘起雪来,天空虽然已是笼罩了暮色,可是已然被月明和繁星映得像是一席藏蓝的毯子一般,看上去并不冷得怕人。

朱瞻基在书房里默然望着眼前桌上放着的一只精巧的鎏金鸟笼,那鸟笼的小门四敞大开着,里面连一只鸟也没有,那填食的小碗也是干干净净,唯有那笼子底上的夹缝里还残留着一丝彩色尾羽,显示着这里面曾经有鸟雀待过的痕迹。

王瑾立在桌前,躬身道:世子仍懊恼呢,脸上一点笑模样也见不着,怎么哄都不行。

朱瞻基叹了口气,道:瞻墉就稀罕这个玩意,这突然叫他不小心放生了,定是高兴不起来,也怪不得别人,只叫人去找便是了,和我这撒泼打滚的,连笼子都扔在我这里,像是什么话。

王瑾陪笑道:世子和殿下亲近,这也难免。

朱瞻基的脸上却不着笑意,低声道:你说这像不像一句箴言?王瑾不明所以,躬身道:殿下说何事?臣不明白。

你还记得否,我曾经和你说起,有人就像这笼中鸟儿,只待她适应了那金丝笼,总有一天,会任我摆布。

王瑾听得心中一动,知道朱瞻基说的这是苏湛,如今苏湛因公事在外地的事,他和朱瞻基也都已经知晓了,心中明白这朱瞻基定是因为苏湛去了山.东的事,便联想起和苏湛在山.东时候的种种过往,两人那时的暧昧之情,让他这个老臣都是觉得脸红,可是如今想来,却又恍如隔世一般,也怪不得朱瞻基会发出感慨。

臣记得。

王瑾不敢过多回应,只是低声唔了一声,便淡淡回答道。

只是我没想到……朱瞻基闭了闭眸子,眉间透出隐隐痛意,等待并不是解决的方法,那鸟儿终于得了机会,便飞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王瑾听得也是伤感,却又不知怎么安慰,从小到大,朱瞻基养尊处优,几乎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也许这苏湛,恰好就是朱瞻基的克星,偏偏就是连皇长孙这样高高在上的权势,都无法拥有。

殿下……王瑾想劝两句,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本来想说殿下还有妃嫔两位美人,却又觉得这话说来也毫无作用,不由地一时话音凝在嘴角,没有说下去。

也罢。

朱瞻基却自己安慰自己道,天意。

两人在房中沉默了片刻,朱瞻基又道:芷薇最近不再闹些事端了吧?王瑾道:自从上次胡安大人奉殿下您的命令,言辞犀利地教训了她一番,她再也不打着苏大人的名号去亲军卫了,如今整日在房中。

她仗着我还有几分怜惜她,便得意忘形了,只是在我知道她心机如此深之后,知道她曾经和她的丫鬟百般拦住我,而让苏湛在牢里受苦之后,我对她,再难动情。

王瑾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侧首瞥了眼那小桌上的酒壶,此刻就想过去看看这酒壶中到底还剩下多少酒,这朱瞻基是喝了多少酒,竟然又说出这番话来。

朱瞻基似乎注意到了王瑾的目光,自嘲地笑道:我喝多了,说起胡话来了,你别在意。

殿下保重身体。

王瑾躬身道。

我乏了,你下去吧。

朱瞻基将王瑾遣了出去,自己仍凝视着那鎏金在灯下闪耀的点点光亮,眼前却不由得浮现出苏湛的脸庞,她那唇间若隐若现的浅笑,时而因微怒紧蹙的双眉,时而像是受惊小兽一般乌黑明亮的双眸,从她的眼中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不是没有情谊的,但是这情谊,说到底,最过也只能是友情罢了,一分一厘都不能更多。

可是为什么自己偏偏不能死心?朱瞻基忿忿地攒拳,捶了一下桌子。

如果当年在还未知她女儿身的时候的主动接近是毫不功利、毫无目的的,而不是因为自己利益之争而把她当做手中的一枚棋子,那么如今的她是不是能够释然一些,是不是上天对自己的惩戒会轻微一些,不会让自己的心在这寂寞空庭中,毫无所依。

往昔的一幕幕,都使得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是没入屋外无尽的寒气中一般,冷得透骨。

眼瞅着近腊月,北.京宫中自然闲下来。

夏煜已经到了北.京,到了年下,却是更加忙碌,诸项杂事都要盘查,一些儿也不能疏忽。

夏煜到了之后,朱棣听他亲自汇报那苏湛受冤枉之事,也是心下怜悯。

朱棣想起那秀气相貌的小子,总是初见时那对答如流又句句能说进自己心窝里的印象,一直对他颇有好感,再加上胡濙的密报也已经解除了自己对太子的怀疑,便也真心觉得那苏湛是个老实人,这才总是受人陷害。

于是便让夏煜尽力查清背后隐情,夏煜也只是应允下来。

而朱棣却对苏湛差点被处死的事挺是上心,特地谕法司,要求在外诸司死罪,都要送京师审录,三覆奏然后才能行刑。

第一百九十章 寻踪觅迹下过了几场雪之后,路面被皑皑白雪覆盖,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茫茫,在雪后的阳光中泛着光华。

在那白雪之上,苏湛、刘文和刘武三人立在马上,已经到了建造雄伟的官衙门口,街北蹲着两个尖牙利齿的大石狮子,正门四敞大开,门口两边各有一个衙差,手持风火双色大棍,威风凛凛立在两旁。

那府衙正门上有一匾额,上面大书济.南府三个大字。

苏湛下了马,牵着马徐徐走到府门近前,还未及发声,那门口保安一般的衙差已经几步走了过来,喝道:什么人?苏湛和刘文、刘武的穿戴都是很简单,像是平民的布衣,只是更加干净一些罢了,那衙差见了他们的相貌根本没放在心上,于是说起话来也是吆五喝六的,很是放肆。

另一个衙差此时也是走上前来,在地面上一杵那风火棍,冷喝道:快闪开闪开,老爷一会要出门了,这门口乱七八糟的像什么话!苏湛并不气恼,淡淡道:我要见你们老爷。

呵,那衙差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湛,冷笑道,你当这衙门是你家的?我们老爷是你等人想见就能见的么?刘文此时已经接过苏湛手中的缰绳,在苏湛的侧后牵着两匹宝马,冷笑一声回道:你们俩真是不知死活,活腻歪了是么?你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眼前是谁!衙差一听这口气,心里也犯上了嘀咕,明明看起来三人都是年纪轻轻,不可能是什么大人物,但是在衙门口这样大胆造次的人。

看来也不可小觑。

只是这面子上一时半刻也抹不下来,只好又道:你小子口气倒不小,这里是谁的地盘?小心我砸断你的狗腿。

刘武一听这话,也是不高兴了,噌地一声拔地而起,霍然跳到那嘴上不饶人的衙差面前。

瞪着铜铃似的双眼。

恶狠狠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那喊声隆隆,震得那衙差一时愣住了。

苏湛一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到门廊响动。

门口脚步纷杂,有小厮抬着轿子出了大门来。

轿帘轻启,那里面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道:怎么回事?门口那另一个衙差忙几步跑了过去。

低声回禀了几句。

又听到那轿帘中的声音道:在衙门口放肆,这是成何体统!那衙差被训斥一番,也出了一身冷汗。

赶忙抡起那长棍,就要轰赶苏湛一行人。

苏湛哭笑不得,冷声道:大人好不留情面。

那轿中的人听了这话,轿帘掀开幅度稍大了些,露出头来看了看说话的人,见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更是心中疑惑。

虽不觉得面前这孩子模样的人有什么本事,还是问道:你是什么人?刘武这时早已按捺不住。

替苏湛抢白道:我家大人是打京城里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来的!此言一出,方才那阻拦苏湛的衙差都吓得脸色都白了,那轿中之人也是面容一惊,赶紧叫旁边小厮落了轿,从那轿子中钻了出来,连忙客气和苏湛道:不知大人千里迢迢而来,有失远迎。

苏湛拿捏不准眼前的人名,虽然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知道这山.东济.南府的布政使是叫储埏、张海,按察使叫刘本,但是搞不清眼前之人是哪一个。

不过不论是哪个,那官阶都是从二品或者正三品的大员,比自己官阶要高多了,虽说自己占着锦衣卫的风头,他们并不敢摆起官架子,但是苏湛仍然很是客气。

大人客气了,下官苏湛,隶属锦衣卫,不过一小小千户而已,奉命来查看山.东官员是否有徇私舞弊等事宜,但是看着大人,下官觉得定不会有这种事啦。

啊,苏大人客气客气,本人是济.南府按察使刘本,还望苏大人多多关照啊。

苏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这刘本的信息,却仍是寥寥无几,随即回道:哦,刘大人,客气客气。

您这是要出门是吧?快去吧,下官就不耽搁了。

也不知是刘本穿的太多,还是见了苏湛太过心虚,此时这大冷的天,额上竟隐隐浮上了细汗,在那白雪地面的映照之下,脸色也显得有几分惨白,道:那怎么使得,苏大人请进,我过会再去也不迟。

刘文、刘武见着官员老头很是客气,十分受用,此时也乐得鼻孔朝天,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但是苏湛却心事重重,乐呵不起来,只是客气地随着那刘本进了衙门。

安顿了苏湛和刘文、刘武,那刘本仍是出门去了,过了片刻,布政使储埏、张海和都指挥刘忠也纷纷过来相见,苏湛观察这几人,都是肥头大耳,长得一副奸臣贪官模样,而尤其是那指挥使刘忠,一点也不像是在马上带兵打仗的人,倒像是风月场上的常客似的,长得一双八字眉、三角眼,显得很是猥琐。

几人交谈,倒都是客套话而已,苏湛也佯装不知那白莲教的事,只说自己不过来走个过场,静观其变。

晚上在济.南府最大的酒楼,这三司官员都到了场,给苏湛一行人接风洗尘。

几人陆续归坐,席间叫了歌女来抚琴唱曲,几人先是款斟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斝。

这刘文、刘武酒量都是不错,都帮着苏湛挡酒,倒是那三司官员都快被这兄弟二人灌了不少。

待几人回了住处,苏湛熄了屋内灯火,佯装安睡,却听门外有脚步声轻轻而至,似在门口查看屋内情形,过了片刻又悄然离去。

苏湛心中早已猜到,这三司心中都有心事,特别是在这种紧要关头,自然睡不安稳,定要来查看苏湛动静。

苏湛听得那屋外脚步声渐远,才翻身起来,悄然披衣,轻轻潜到刘文、刘武门外,此时已经夜深,但是因为地上有雪。

又有月明照映。

那屋外倒也能看得清晰。

苏湛听着那屋内鼾声正响,心中不由叹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却听门吱嘎一声响。

竟是刘文打开了门,见门口是苏湛,不禁一愣。

压低声音道:苏大人有事?苏湛见刘文一双眼睛被雪地一映,也是晶晶亮亮,心中很是欣慰。

闪身进了屋,掩上门,才低声道:我想拜托你去一查那几人动静。

刘文笑道:那几人都被我和刘武喝倒了,哪里会有什么动静,此时想必都醉死过去。

苏湛摇摇头道:那不见得,他们都有心事,哪有心情那么放开喝酒。

只怕他们不过是装的罢了。

苏湛侧头看了看刘文身后,那床上刘武和衣而卧。

那响亮的鼾声就是从他张大的嘴巴中发出来的。

苏湛苦笑道:这刘武还真是喝得欢、睡的欢。

刘文有些讪讪,接着苏湛之前的话道:我这就去探听一番。

苏湛点头:万不要叫他们发现了。

我自有主张。

刘文拍了拍胸脯。

苏湛这才又回到自己房内,但是也并不掌灯,在屋内床上和衣而坐,静静等着。

过了些时候,听得门上轻轻两声叩响,她忙开门迎进刘文。

那刘文一进门,便佩服说道:大人真是好智慧。

苏湛笑道:好了,这时候拍我马屁有什么用,快说,他们是否在密谈?正是。

刘文也不再和苏湛客气,低声说道,我轻步踏着房顶潜到那明灯的屋子,从房顶掏了一小洞,全毫无声响,他们并未发现。

我只听得他们几人正在房内,讨论如果将这白莲军的事瞒过你去,而且他们已经写了奏折,明天一早就要送到北.京去。

苏湛点点头,道:那就好。

我也说了,这事我也不想插手太多,既然他们递了奏折,那么不日皇上就会下令派军,我们就更不必多管闲事,只是要早点将吴晓月带回京城去。

刘文轻轻一笑,道:这吴晓月对于大人而言如此重要,是不是大人的相好啊?苏湛自嘲一笑,道:你也和刘武一样喝多了么,快去睡吧!刘文才嘿嘿笑着回屋去了。

苏湛却站在窗前,望着那冰雪覆盖的世界,那沉沉的月色本应该让心中安稳,可是不知怎么,距离家乡越近,心中却更加忐忑不安起来,这种仓皇的感觉,让自己有几分莫名其妙。

当次日听说苏湛一行人要启程去胶.州,济.南府那三司官员简直比过年还高兴,虽然口头上一个劲地挽留,可是眼神里却巴不得苏湛立马消失。

苏湛也并不戳破他们的心思,谢绝了他们的礼物和银两,并不多说,带着刘文、刘武策马向着胶.州而去了。

但是苏湛却并不清楚,这白莲军此时已经势如破竹,派部将宾鸿、董彦皋等攻破莒.州、即.墨,烧毁官衙仓库,他们义军听得唐赛儿之命,每到一处,便开仓放粮,杀富济贫,这穷苦百姓许多也纷纷揭竿而起,投入了义军之中,这队伍已经越来越声势浩大了。

苏湛三人又行了许多时日,才辗转到了胶.州,苏湛并未歇息,马不停蹄地又赶到了吴晓月的旧居,一心计划了许多见面时的劝说道歉之言,可是到了那地方,却只看到门庭衰败,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住人了,而吴晓月并没有回来!苏湛站在那院外,那院中已然长出繁杂的野草,又在冬日里瞬息衰败,角落阴暗处的荒草上还有些许久久不化的冰雪覆盖,苏湛心中此时也像是荒草丛生,茫茫然一时辨不清方向,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北风,仿佛都在发出略有泣鸣的呢喃,吴晓月,你到底去了哪里?第一百九十一章 鹡鸰在原时光如梭,秦媚儿坐在屋中,觉得自失明之后曾经缓慢流淌的时光在不知何时又变得飞逝起来,这似乎并没有多久的光景,又是一年的年关到了。

和苏湛、吴晓月、夏煜在这房内谈笑风生地过年的情形仿佛还就在昨日,可是转眼间,却又是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吴晓月收拾行装回了家乡,苏湛去追她去了,而夏煜也已去了北.京,这京城里,自己要孤零零地过年,尤为伤感。

但是这样为自己伤怀的情绪没持续多久,还没到过年,就被镖局熟人的一纸消息惊得魂不附体,那镖局是和商队一起走的,换言之,是和吴晓月一起去的山.东,如今他们回京城来了,但是带给三娘子的消息却是,那叫吴晓月的姑娘,路过即.墨的时候,就去了义军,根本没有回到家乡。

说起这义军,秦媚儿的印象中都是和贼匪差不多,她的脑海中关于他们的形象全都是浓髯大汉,这吴晓月虽说有些矫情,但是她毕竟也是女儿身,不能上马作战的,怎么会去当了土匪?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担心加上伤感,思虑过度,于是在天寒地冻的时刻病倒了,幸好三娘子悉心照顾,病情才没有严重。

但是这一病,拖拖拉拉也是两个月,这春节也没有过好。

三娘子倒是托人把这消息通过驿站给远在山.东的苏湛传递过去,但是心中仍是惴惴,担心苏湛在吴晓月的家乡找不到人,平白着急。

还好苏湛常常在驿站留意有没有京城或者北.京来的消息,倒是收到了三娘子寄出的信息。

这才知道吴晓月这小女子竟然去投了白莲军,只觉得造物弄人,自己明明不想管这事,却还是牵扯不断。

于是在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和刘文、刘武去往即.墨,准备不管用什么手段。

都要把吴晓月从白莲军中给带出来。

而与此同时。

北.京城里,那刚刚修建好的巍峨雄伟的金銮大殿里,朱棣也收到了济.南府三司的急报,言及妖妇唐赛儿以益.都县西南的卸石栅寨为根据地。

惑众作乱。

地方上出了这等大事,朱棣闻奏大惊,北.京城的建设虽然完工。

但还要疏浚运河,以保证南粮北运。

山东乃是漕运要道,是供给京师的基础。

万万乱不得。

召集了在北.京的几个大臣一商量,决定派安远侯柳升为总兵官,都指挥使刘忠为副总兵官,精选五千京师精锐人马赶去镇压。

而在这帮参议的大臣之中,夏煜的心中却另有不安,他知道,苏湛正在山.东。

只怕这事会让她身处危险,可是他的担心还未及深思。

他身边随行来北.京的锦衣卫指挥胡荣却想发了言。

胡荣说道:锦衣卫千户苏湛此时正在山.东巡查各司官员,让苏湛助力,定会如虎添翼。

朱棣一听,很是高兴,本来他心中对苏湛就有一丝愧疚,之前冤枉了他,使得他受了不小的牢狱之灾,如今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若是他真能有所作为,正好可借机提拔他,也算弥补自己之前的小过失。

夏煜没想到这时候胡荣会突然把苏湛推出去,急忙说道:苏湛经验不足,恐不能成事。

胡荣心道,这夏煜还真是和苏湛是仇敌,生怕苏湛抢了先机,自己这举荐若是能让朱棣高兴,也给自己添些荣光,于是接着笑道:苏湛曾平山.东民乱,民乱中就曾剿杀白莲教残党,后来他去山.西平匪,也与夏大人一同将刘子进等人缉拿归案,经验丰富,夏大人怎么能说他经验不足呢?夏煜心中焦急,正想再开口帮苏湛拒绝了这次举荐,却听朱棣朗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让那苏湛去协助吧。

皇帝金口玉言一出,事情已经无力挽回,夏煜觉得后背上冷汗已经涔涔,若是他之前知道山.东是这么不太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苏湛前往的,虽然他知道苏湛身边还有两个兄弟,那叫做刘文、刘武的两人陪伴,但是这白莲教声势浩大,想起之前在山.西差点就没了性命,夏煜的心里就七上八下,只怕苏湛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胡荣见到夏煜的神色,还只道是他如他自己以前所说的,怕苏湛立功,抢了自己的风头,不禁抿嘴一笑。

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在京城的时候,就逐渐发现了朱瞻基对苏湛的欣赏,作为皇长孙妃的老爹,本来并不想拉拢自己的一个下属,但是那皇长孙嫔孙芷薇却似乎动作很是频繁,为了不让自己的闺女落于人后,也只好拉下颜面,和苏湛友好相处。

这次举荐,等到苏湛功成回来,也少不了自己的一份功劳,苏湛自然要对自己感激。

在他的心里,这地方上的一点点乱子,只是芝麻大点的小事,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举荐,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与他有共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这被皇帝任命的安远侯柳升,也认为白莲教的造反不过是疮疥小疾,根本不把唐赛儿放在眼里。

这柳升是员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原是燕山护卫百户,靖难之役中,跟随朱棣大小二十余战,累迁到左军都督佥事。

朱棣登基后,派他随张辅出征安南,立下战功,封为安远伯。

朱棣第二次北征时,他带领神机营火器营作先锋,在回曲津大败阿鲁台,晋封为安远侯。

战功勋勋,也怪不得他恃功自傲。

在柳升出发之前,朱棣亲自交代他,那唐赛儿带贼凭高无水,且乏资粮,当坐困之,勿图近攻。

柳升自然答应下来,不过只觉得皇上这亲授神机是多此一举,这唐赛儿小菜一碟,自己很快就能凯旋。

于是在得令之后,带着大军渡江而行,向着济.南府开去。

而此时已经放春的山.东,苏湛已经和刘文、刘武到了即墨,要混进起义军中太过容易,这刘文、刘武本来就是劳苦大众,根本就是本色出演,这讲起之前的乞讨经历,更是辛酸苦累,鼻涕一把泪一把,那些吃不上饭的百姓,都是感同身受,恨不得和他们兄弟二人抱头痛哭,只诉难兄难弟的情深意长,于是就这样,没几天就和其他的白莲教众打得火热。

让苏湛觉得搞笑的是,这白莲教新入的这帮百姓新人,很多人根本打心眼里不明白白莲教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他们盘踞在一起是和朝廷对抗,到头来只能是死路一条,只觉得这里能吃饱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但是此时的即.墨,只剩下几千人,很多人已经开赴安.丘。

苏湛和刘文、刘武在这几千人中找了几日,都没有打听到吴晓月的下落,心中很是焦急,有时甚至怀疑那镖局的消息是不是错了,说不定这吴晓月根本没有参加白莲教,而是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安居乐业去了。

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待了几个时日以后,终于从一个乡民口中得知,曾经见到过他们所说的那样模样的一个姑娘,加入他们之中的时间也差不多,来到这里,帮大家做饭,也很受大家的喜欢,因为那姑娘的俊俏模样,也得到了他们头领的注意,所以这时候,已经跟着他们的领头的,去了安.丘。

听了这话,苏湛更觉得心灰意冷,这吴晓月定是被她和夏煜伤了心,来到这白莲教中,恰好遇到一个能疼惜她的男人,本来这白莲教就是洗脑组织,这吴晓月又有些单纯,定是被那所谓的头领的甜言蜜语骗昏了头,这才上了这个糊涂当。

这时候,也来不及谴责了,经过苏湛的再细细追问,得知那头领曾是唐赛儿的左右手,也是白莲军的主要领袖,名叫宾鸿。

此时此刻,在安.丘城外的营寨里,那个叫做宾鸿的男子,正瞪着一双锐利的眼睛,细细谋划着破城的步骤。

他的眉宇很浓,脸型有棱有角,有着山.东大汉素有的硬汉形象,但是当那帐帘掀开,一个小女子端着一碗汤水进来之时,他的话音马上化为了一缕柔情:不用辛苦了。

那女子脸上带着浅笑,摇头轻声道:并不辛苦。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苏湛三人苦苦寻找、心心念念的吴晓月!宾鸿这名字起得好,意为鸿雁,这男子读过几年书,但是后来因为家境贫寒就不再妄想了,只跟着家里种地和做徭役,硬生生把一个白面郎锻炼成如今的肌肉男,可是他腹中那些墨水,足以用来给大众洗脑和哄哄女孩子了。

此时虽然自己正大兵压境,在战场之前,可是仍忘不了用自己的名字浪漫一番,接过吴晓月递过来的汤水,细细品了一口,柔声道:晓月你可知,宾鸿避暑寒,离了天山,衔芦度关,趁江南地暖,求食稻粱,初春方回。

可是遇见了你,宾鸿便不走了。

这话前半句说的鸿雁,后半句却指的是自己,说的吴晓月脸红心跳,细声道:三当家说笑了。

说完便疾步羞红着脸跑了出去。

宾鸿将那汤水一饮而尽,想起吴晓月的脸庞,意犹未尽地一笑,片刻却又凛了神色,研究起这攻城之事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真情错爱这日天气阴沉,过了午时更是乌云密布,本来应该是明朗的下午头,却黑漆漆得像是晚上一般,这春雨不知何时就要下起来了,有一阵阵凉风吹过,只觉得身上单衣沁凉透了。

宾鸿带人巡查了营寨,和几个兄弟商量了一番攻城大计,回到自个的营帐里,有个小军已经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他美滋滋地喝了起来,本觉得浑身舒坦,忽见营帐帘子一挑,有人进来,正是随行的一个小军,神色略显仓惶,躬了个身,才结巴说道:三当家,有人跑了。

宾鸿心下一沉,眼下正是围城的时候,若是跑了奸细,向城中通传情报,可就可能坏了大事,忙问:谁跑了?小军声调里隐着一丝慌乱,道:那做饭烧火的那个姑娘——吴晓月不见了。

宾鸿只觉如耳畔嗡得一声震鸣,脱口说道:怎么可能?她哪有地方可去!当日在即.墨遇到她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本来娇嫩的小脸在一路上蒙上了不少沙尘,只觉得浑身风尘仆仆,可是在那商队中仍是卓然而立。

那时的宾鸿正打扮得平民模样在外走动,探听情报,冬日里人们都穿得厚实,那姑娘看起来并不是很得车队照顾,那马车轮子嵌入泥中走不动,有人便叫她去骑马。

她看起来并不是骑过几回马的样子,虽然眼中似有泪花打转,却还是撅着嘴去攀鞍上马,那圆鼓鼓的棉衣使得她行动缓笨,终于一个不留神就从马上摔落,那车队他人竟无人注意。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只发出了啊的一声。

宾鸿却已经几步走上去,将她稳稳接住,没让她摔着丝毫。

那时的她像是吓坏了,一双眸子只紧紧闭着,霍然睁开时,又满是惊讶。

那小嘴中似只说了一个玉字。

等到宾鸿自己低头看,才发觉自己腰间那装模作样的佩玉掉在了地上,那玉其实是假的,不过是做做样子。

此时车队的他人也才发现出了事。

都纷纷走了过来,对着那姑娘嘘寒问暖。

而宾鸿自己,只不过微微一笑。

把姑娘扶好,让她站稳了,轻轻把那块假玉塞到了那姑娘的手里。

正要转身而去,却听那姑娘低声问道:敢问恩公?此时宾鸿的手下已经走了下来,就要帮宾鸿挡住她,宾鸿回眸过去,却见得那光芒之下,姑娘红澄澄的脸庞嵌着乌黑的眸子,熠熠发光的珠宝一般。

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动。

不日,宾鸿带着白莲军占了即.墨城。

开仓放粮之时,又见到了她,她立在人群之中,眸子却一直望着自己,宾鸿佯装不知,却不料在暮色来临之时,她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久久伫立着等着自己。

她说她无所依靠,愿加入义军,帮忙打点伙食。

宾鸿便应允了……如今,这些记忆仿佛是闪电一般,唰地一下子穿梭过宾鸿的脑海,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怀疑,难道一切都是假的,从头开始,这就是一个布局?不,他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念头,那样一个盈盈而立的姑娘,那样凄楚的眼神,绝非故作姿态或者故弄玄虚。

但是,这军营里,虽比不得卸石棚寨,但仍是里三层外三层,跸防是滴水不漏,密如铁桶。

那吴晓月总是和那些老妈子混在一起,过了这么些日,大家都处得甚好,哪里能有突然不见了这一说?那小军道:听说那吴晓月正在帮忙收拾晚饭,可是其他几人一转身的工夫,只见得那菜也没择完,吴晓月就不见了人影,本来厨子还倒是她去方便了,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影,这才整个大营里找了起来,可都是没有找到。

不知为何,宾鸿觉得这事不是那么简单,徒然地心中有些发虚,对着那小军道:去看看。

到了吴晓月不见的地方一瞧,那树桩上还放着没择完的青菜,旁边的水桶却不知被谁踢倒了,地上浸湿了一片泥泞,那泥泞中脚步纷杂,有深有浅,有大有小。

宾鸿心中一惊,脸上已经浮上了愕然,嘴唇已经微微张开,但是见到周围已经围过来几个厨子和打杂的,便挥挥手道:不找她了,先做饭吧,还有大伙等着开饭呢。

似乎毫不在乎地往回走去,心中却惴惴不安!什么?你说营里进人了?当宾鸿到了二当家董彦杲的营帐中,将他的想法一说,这董彦杲也是吃了一惊!宾鸿点了点头:起初我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我见那脚步凌乱,水桶也洒了,像是吴晓月被人劫走了。

董彦杲苦笑道:我看你是不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大不了,怎么会有人悄无声息来去,只为劫她?宾鸿略显尴尬,却也无法辩驳,只能道:这我也想不清楚。

我看还是她自个跑了,你只当是遇到一个窑姐罢了,等到我们攻下城来,女子多了去了,又何必在意。

董彦杲拍了拍宾鸿的肩头,道,只是如今,明军死守,久久不能攻下,这样拖下去,只怕他们援军也会到来。

咱们莒.州的义军人马何时能到?宾鸿此时也把吴晓月暂时抛在脑后,回道:就在这几日了。

嗯,等他们一到,我们发起绝地攻击,一定要拿下城来!宾鸿目光也炯炯有神,坚毅地点了点头。

此时的吴晓月,头上被蒙了布,嘴中也被塞住,满脑子都乱成了一团浆糊。

她和平日一样,在营寨里择菜,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不知被谁蒙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得脚边的水桶咚得一声倒地,嘴巴也被捂住,发声不得,身子被人扛了起来,觉得一路风声呼呼,也不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头上的棉布掀开,眼前豁然开朗,在陡然亮起的光中,霍然看到苏湛立在眼前,甚至一时间觉得有些震惊得恍惚!苏……苏湛?吴晓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环视周围,自己似是在一个客栈里,苏湛的旁边还站着一高一矮两个汉子。

苏湛走过来,紧紧握着吴晓月的小手,道:委屈你了,你在那营中太危险,我这才叫刘文大哥悄悄把你劫了出来,怕你因惊叫扰了贼寇,才给你蒙眼捂嘴,不过现在都好了,你安全了,放心吧。

吴晓月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说:你……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来了?我这是在哪?我要回去!苏湛拉住吴晓月,对刘文、刘武点了点头,他们两兄弟会意,走出门去,又紧紧关上了门。

苏湛轻轻把吴晓月按在椅子上,自个蹲在她的眼前,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晓月,之前都是我错,我不该不顾你的感受,做了些错事,只是我和夏煜真是两情相悦,这种事,你叫我怎么好意思和你说出口,其实我真的是怕伤害了你,才没有第一时间和你交代清楚。

但是无论如何,都怪我,你不要生气了,跟我回去吧。

吴晓月摇了摇头,道:我早就不生气了,其实我离开,是我觉得我太不懂事了。

自从上次和你闹别扭之后,我慢慢地也从媚儿姐姐那里得知了你和夏大人之间的往事,我真的觉得自愧弗如,你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是注定最终要走在一起的。

之前我说的一些话,太自以为是了,也太自私了,我不想再让你为难,让你们觉得尴尬,才离开了京城,并非是怪你。

此话吴晓月也说得言真情切,动情之处,眼窝里也似有薄雾,苏湛更是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你既然不怪我,却离开我们,这让我心里如何安稳,我曾答应你帮你找一门好亲事,就一定会兑现我的诺言,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这自己回了老家,也无人照应,你觉得我能安心吗?吴晓月也神情道:我也觉得我太任性了,甚至在一路上,我都在后悔,但是来到老家之后,我遇到了一个人……说到这里,吴晓月的脸上浮上了红晕,似在追忆。

那个时候,她从马上坠落下来,本以为这下可要伤的不轻,本想到身子却并未落地,而是轻飘飘地天旋地转起来,睁开因惊恐而紧闭的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被一个男子揽在怀里。

那仰面望上去,那光影纷乱之中,那人竟像极了夏煜。

自己竟不觉间已经脱口而出:煜!但是片刻间,那人低下头来,根本不是夏煜,而是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只是他刚才那个角度的轮廓,有些许像夏煜罢了。

苏湛不知吴晓月正在追忆,见到她说到这里也有几分甜蜜,心中暗暗心惊,她不会是真对那些白莲教头目发生了什么感情了吧?赶紧抓住她的双肩,摇了两下,道:你清醒点!他们是朝廷通缉犯!吴晓月被苏湛的一声怒喝也震了一惊,道:我知道,但是他是好人,他帮着百姓分粮,好多人能吃得饱了,他真的是好人啊!第一百九十三章 短兵相接苏湛望着吴晓月那神色,羞怯中还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苏湛心中酸楚上涌,觉得满腹话音要纵声而出,到了嘴边,却又化作轻轻话音:你只见到他们好的一面,可见到他们也装神弄鬼,杀人放火,胡作非为?吴晓月辩白道:他们杀的都是恶贾、坏人和……吴晓月想说官兵,却又觉得不妥,所以下面的话就吞回了肚子里,没有说下去。

苏湛心痛道:难道那些人不是人?再者说,是谁说他们是恶人、坏人的,这标签岂是那白莲教的人想贴就贴的?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很难评判的,你不要被他们洗了脑,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吴晓月有点听不明白苏湛的词汇,但是她话里的意思自己是全然明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辩驳,毕竟苏湛身为朝廷的人,若是自己说出什么与朝廷作对的话,那也是完全驳了她的面子,自己也于心不忍。

而苏湛自己,其实也不想就这个问题深谈下去,关于农民起义,想要推陈革新,在一定历史阶段是有它卓越的历史功勋的,但是此时处于永乐末年,虽然有些地区确实常常有起义发生,但是苏湛知道这些小打小闹最终都是被朝廷镇压下去了,一点前途都没有。

再者说,如今的朱棣虽然是有些暴戾,但是也并不是昏庸无道,他的儿孙也都是把百姓疾苦放在心间,而白莲教利用爱国者和受欺压百姓的怨恨,来虚夸自己的本事,为了获得教众的盲目崇拜和信任,并起一定的威慑作用。

这种蛊惑人心的动机和目的,禁锢思想和洗脑行为,苏湛是向来不喜欢的。

两人皆是沉默下来,那突兀得静下来,屋外的阴沉使得屋内的气氛更加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吴晓月终于还是说道:我们现在在哪?在安.丘城里。

什么?吴晓月震惊地不能自持。

本来自己正在城外。

怎么一转眼进了城里,没想到与那宾鸿只隔着一座城池,却如同隔绝了千山万水一般,再无法通达消息音讯。

苏湛点点头。

安慰吴晓月道:城里安全,你放心,他们攻不进来的。

那么……你这次来。

除了寻我,还要做什么么?那一双眼中不经意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恐,只怕苏湛张口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话语来。

本来……只是寻你。

苏湛沉了语气。

但是如今已经接到了朝廷的命令,要协助讨贼……在她来安.丘之前,路过驿站停宿的时候,已经暗中得到了皇上下令让她予以协助的消息。

此言一出,吴晓月微微颤了一下,一双晶莹的眼睛抬起来,望着苏湛道:那么你也不会放过他们里面的任何一个人。

对么?苏湛摇头道:有些事情我说的不算的,只怕真到了兵戎相见。

那真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吴晓月沉默了,苏湛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出了门,安排刘文在这里守护着吴晓月,自己和刘武又再次去了县衙。

那知县张玙是个文官,但是还是有些骨气,和城中上下兵士拼死抵抗,硬生生抗了些时日,这城池才没有像即.墨一般覆灭,但是这样下去,也拖延不了多少时日了,即便苏湛在此,也不可能以一敌百,苏湛虽说算是半个技术人员,但是这带兵打仗的活可是并不精通。

此时和张玙一商量,因为这几年倭寇的骚扰,灵山卫有不少兵马驻军,此时从胶东而来,路途并不远,必定及时有效。

苏湛提出这个建议,张玙也是赞不绝口,只是不知道派谁去送信,这城外危险,稍不留神就会命丧白莲教之手,方才苏湛等人竟然安然无恙地进了城,已经让张玙觉得不可思议,自然觉得苏湛等人的功夫十分了得,巴望苏湛能派人去送达这个绝命消息。

其实论起功夫,那刘文、刘武都是非常不一般,方才悄无声息地带着吴晓月进城,就是刘文、刘武的功劳,如今兵临城下,危难当头,苏湛自然望了望刘武,用目光征询他自己的意见,那刘武并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任务,解决了张玙的一大心头难题,只剩下感恩戴德地道谢了。

在刘武临行之前,苏湛又交代了两句,曾经苏湛到过灵山卫,也见过那指挥数面,对他颇为熟悉,知道那人的脾气秉性,人品很不错,若是他真有能力来帮,定会不辞辛劳地前来。

刘武大大咧咧,道:苏大人、张大人都请放心,我定然不辱使命。

这话响当当地撂在这里,就带着张玙所写的救援信在夜里悄悄出城了。

而此时的济.南府都司衙门,正摆着宴席招待柳升的到来,席间,那三司大员一个劲地描绘起那唐赛儿呼风唤雨、驱鬼御神的事情,说起高凤惨死的那一场,都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说了起来。

我听那高凤逃出来的手下小兵所说,那山上全是鬼火,牛头马面都拿着钢叉,从那山顶上一跃就能落到平地上来,真是吓死个人啊!按察使刘本明明只是道听途说,但是此时说起来,就好像亲眼所见一般,绘声绘色。

是啊!是啊!布政使储埏点头应承道,那高凤好大本事,也打不过那些鬼卒,三千精兵全军覆没啊!柳升哈哈大笑,撇着嘴说:哪有些什么妖啊鬼啊的,列位大人怎么这般胡说,我倒要亲自见识见识!柳升的话说得夸口,私下心里还是有点疑虑,次日派手下去收了些狗血,灌了好些大缸,这才带着这些秽物,率军开往益都卸石棚寨。

还未行到那卸石棚寨,半路安营扎寨的时候。

在一个夜里突然有小兵通传:苏大人到了!这柳升虽说是主帅,却也和刘忠都迎了出来,柳升之前没有见过苏湛,一见他不过是一个面色清秀的年轻人,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本来听朱棣所说这人跟着薛禄打过仗。

且在山.东、山.西都平过乱。

还以为是多勇猛威武的一个壮汉,如今在那营火中一照,竟像个书生一般,弱不禁风。

不禁皱起了眉头,那态度也自然不会多么恭敬,只是点头道:进营吧。

我正和刘大人谋划怎么攻寨呢!苏湛并不在意柳升的态度,进了营帐,都落了座。

听柳升和刘忠介绍了一番之前高凤去攻打的情况,已经如今白莲军的势头,苏湛便对形势也有了个大体的了解。

那刘忠说道:柳将军那狗血泼上去,还怕那鬼卒不显出原形么?苏湛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自己也干过不少装神弄鬼的事,不过自己做的那些都是不为世人所知的化学反应。

这唐赛儿的这套,苏湛是一点也不买账。

自己一路风尘仆仆。

急急忙忙从安.丘而来,只留得刘文照顾吴晓月在那城内,到了这里来,竟要听这样的鬼话连篇,很是不爽快。

好在柳升说话一本正经:我们将前后寨口分兵堵住,占领了水道,将他们困死便是,这有何难。

苏湛听这柳升似有十足把握,这才放下心来,其实她本并不想参与这趟浑水,只是自己只能听人家皇帝老儿的派遣,无可奈何罢了。

苏湛跟着柳升的大军又行了几日,才到了那益都卸石棚寨,柳升果然如他之前所言,将那山寨前后口都派兵围住,并派人在山前寨门叫嚣,让那唐赛儿出来迎战。

那唐赛儿自是聪明,听到那山前山后都被包围,却并不慌张,出了寨营,她望了望那红白旗迎风招展,单薄的嘴唇微微一勾,这风向她已观测得明白,都是向着柳升在山前的驻军而吹去。

她挥了挥手,派人在山半腰烧湿柴,这山间春风正盛,吹出许多烟,这些呛人的烟雾都向着柳升的大军而来,眼睛不觉间都呛得出了泪水,忍不住咳嗽。

与此同时,白莲军还和上次一样,脸上抹了颜色,头上套了红麻,佯装鬼卒冲了出来,这官兵早就听说鬼卒之说,这烟雾缭绕中猛然一见,也都是吓傻了眼,急忙将柳升早已准备好的那些罐子狗血泼了上去,当真叫一个狗血淋头!苏湛在军队后方,远远看着他们的举动,苦笑不得。

那所谓的鬼卒淋了狗血,依然奋勇向前,见狗血都毫无作用,直吓得官兵们步步后退,不敢近前。

柳升自然也看到了这副场景,嘴里骂了一句:一群孬种!他不愧是老将,这种关键时刻,姜还是老的辣。

他一边指挥将领们压住阵脚,一边自己挺枪纵马,向鬼卒们杀去!手起刀落,一连刺死三名鬼卒,官军才明白过来,这些鬼卒根本就是人化装的,于是都舞动兵刃,和义军厮杀起来!义军多是农民,虽然山.东民间尚武,一般人都学过点武术,可比起训练有素的官兵来,终究略逊一筹。

唐赛儿见势不妙,也不恋战,只听得那寨中锣声作响,片刻之间,那白莲军都退了回去,紧闭闸门,防守起来!这卸石栅寨建在两山之间,地势险要,除了前后寨口,四外全是悬岩陡壁,无法攀登。

柳升守住前寨口,让刘忠带一部分将士绕过山去守住后寨口。

这时夜幕降临,柳升让将士们休息,准备明天攻寨。

第二天,官军攻寨,但寨前山路狭窄,官军大队无法展开,只能用少量兵力去攻打。

前后两个寨口前,打了一天,官军也没得手。

晚上,柳升正和刘忠、苏湛等将领研究对策,突然哨卒来报,说是寨中派来一名使者,要见主帅!第一百九十四章 防微虑远柳升命小军将那使者带进营帐,见只不过是个年轻人,便道:你是来下战书的,还是来投降的?来人哭丧着脸,道:大人,那唐赛儿是我家远亲姐姐,我住在她家,哪知她和姐夫突然遭遇变故,被逼的没有路了,这才上马造反,其实我们一直是老实百姓,都想过好日子,这不,要和大人来商量商量,求大人放俺们一条生路,俺们就散伙。

是么?柳升的眼中尽是厉色,谁知道你这话里有几分真意!哎,难道我还在大人面前打什么马虎眼吗?那年轻人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凑前两步,悄声说:不瞒大帅说,寨里的两口井,都在寨子后头呢!让大军给堵住啦,这两天连水都喝不上。

寨子里净石头,又打不出水来,再困几天,渴也把俺们渴死啦!柳升心中欢喜,表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道:那怎么也没见人渴死的往外抬呀?你这话我信不得。

那年轻人见柳升还是不予取信,似乎是急了,咬了咬牙,接着说:小的要是告诉大人我家唐姐的计划,大人是不是肯定会饶小的不死?柳升不动声色:说说看。

唐姐姐被逼得没办法了,如今寨中断粮缺水,他们打算从东寨门的旧水道突围抢水!听了这话,柳升才唤来小军,把那年轻人押了下去,道:先把他关押起来,等到唐赛儿投降之时再说。

那年轻人被押解而走,嘴里仍叫着:大人。

大人……渐渐没了声息。

帐外春意盎然,帐中也似是喜气洋洋,柳升回转身来,哈哈笑道:真是一帮蠢蛋,这么重要的机密都能泄露出来,管她唐赛儿是不是真的投降。

我们立即派人。

去截袭旧水道,杀她个措手不及!苏湛虽然不是带兵之人,但是听到柳升的计划不免也有些忐忑,低声道:大人。

这贼人的话,能轻易偏听偏信么?柳升瞥了一眼苏湛,他本来就不待见这个锦衣卫。

如今他竟然对自己的决议也指手画脚起来,心中不快,斜着眼道:那你有什么更好的高见么?这唐赛儿。

现在如瓮中之鳖,我们不妨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柳升哈哈大笑,这就是薛将军教你的带兵打仗的经验么?老子征战南北的时候,怕你还在尿布上哇哇大哭吧!什么叫一鼓作气,你难道没听说过吗?皇上远在北.京,都早已料事如神,说这贼人凭高无水。

且乏资粮,你倒好。

没打仗呢,先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真不知道以前你的那些传说怎么来的!这话说得过分犀利了,苏湛的脸皮薄,此时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又不能和主帅较劲,只能闭口不言。

刘忠的三角小眼一转,八字眉更是耷拉得厉害了,也随着柳升对苏湛道:苏大人不要担心,主帅大人南征北战,这点山贼根本不放在眼里,乡野村妇,不成气候。

苏湛哑然失笑,这刘忠,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不小,不过因为大部分的义军都不在寨中,而是随着那宾鸿、董彦杲等在安.丘一带打仗,留守的并不多,也怪不得柳升和刘忠轻敌。

自己不过是皇上命令协助的一个小兵,怎么能和主帅、副帅争执?苏湛叹了口气,只好道:那下官就在此地留守好了。

其实苏湛是担心这里发生什么变故,在柳升听来,却以为他胆小如鼠,不禁讥讽道:没想到苏大人胆子居然和针鼻儿似的,这风风雨雨倒是怎么经历来的?柳升这样刺激她,苏湛还有什么话可说,只好道:那主帅大人认为怎么样苏某才算是胆大?当然是随着我去上阵杀敌!OK。

苏湛气急,连英语都冒出来了,虽然自己有张三丰的历史大事记,但是那上面对唐赛儿的起义只有寥寥几笔,没有提到具体的内容。

虽然苏湛不是个愿意吃激将法的人,但是柳升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要是再不去,倒真的像是个胆小鬼了。

呕什么?柳升和刘忠都听不懂苏湛的话。

下官是说,大人既然这么说,那下官得令,跟着主帅大人去便是!柳升哼哼笑了两声,又对刘忠道:你便留在寨后,和兄弟们休养生息,我们这次,要把反贼一网打尽!刘忠点了点头。

北.京城里,日子却过得安逸而舒缓。

夏煜正伏在锦衣卫衙的案头上,不觉间睡着了。

在他的梦中,苏湛的身影飘忽不定,一会儿那么清晰,须臾间又如泡影一般,悉数散尽。

这便惊醒了他。

梦醒时分,前尘旧事涌上心头,不禁蹙起眉宇,觉得胸腔中的一颗心惴惴不安,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

夏煜已经接连几日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总是因担心苏湛而在梦中惊醒,虽然知道这柳升带兵很有一套,苏湛不过是协助,并没有首要的义务和责任,却仍是放不下心来。

自从胡荣举荐了苏湛,夏煜就一直执拗着没有和他说话,这使得胡荣很是不解,本来觉得夏煜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但是一旦事关苏湛,夏煜他就好像完全乱了阵脚。

胡荣还以为这夏煜因为自己让苏湛立功,便也迁怒自己,只觉得哭笑不得。

而此时,朱棣在片片橙黄的帷幕中,也轻轻咳嗽了两声,夜里殿中静得很,他的这声响略有回音,内侍马云不禁在门外问道:陛下可好?朱棣低声道:没事,你下去吧。

马云才又退了出去。

在皇帝朱棣的身边,本来安睡着昭献贵妃王氏,听得窸窸窣窣被衾有声,又听得皇上咳嗽声,也惊醒过来,坐起身来,温柔抚了抚朱棣的背脊,轻声道:怎么?又做噩梦了?朱棣点了点头,低声道:朕又梦到纪纲了……昭献贵妃低声道:陛下不要过多思虑,逝者如斯。

朱棣叹了口气,道:想得那许多年前,朕带兵行至宿.安,那纪纲冒死扣住朕的坐骑,要为朕效犬马之劳,他胆略过人,弓马娴熟,朕才留在身边,日益宠信,后来虽有人非议他,朕都佯装不知,他却不知收敛!说到这里,朱棣又咳了两声,似是气极。

昭献贵妃低声道:陛下是不是不适,要不要传太医?朱棣握住她的手,道:不必。

朕只是在想,身边的人,究竟是何人可以信任……昭献贵妃将脑袋贴在朱棣的胸膛,柔声道:陛下可以信赖臣妾。

朱棣紧紧揽住她,道:朕知道。

只是朕觉得,不能让锦衣卫再重蹈覆辙了。

他这话并非是说给昭献贵妃听的,而是自言自语。

朱棣心中思忖,那夏煜看起来是英姿勃发,但是却似乎比纪纲更加心思缜密,自己对夏煜的信任,和当年对纪纲之间已经截然不同。

也许经历了纪纲的事,自己的完全信任,再难交付了吧。

或许,是时候,该建立一个新的机构了。

一个由自己所信任的宦官掌权的机构。

对于朱棣而言,宦官没什么文化,但是曾经在他靖难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一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地辅佐他。

比起那些和百官交往甚密的锦衣卫而言,这帮子太监更令自己偏信。

朱棣摇了摇怀中的昭献贵妃,轻声在她的耳畔说:若是朕要找个帮朕办大事的人,成立个新的什么衙门,你觉得黄俨可以担任么?昭献贵妃立即回道:后宫不得干政,陛下问臣妾这些做什么?朱棣抿嘴笑道:朕只当你没说过,你瞎说便是。

昭献贵妃摇了摇头,撒娇道:臣妾不喜欢黄俨,就是他,带了那么些朝鲜女子给皇上……这话本来并不恰当,要是从别的嫔妃嘴里说出来,说不定朱棣早就勃然大怒了,但是,这话却是从昭献贵妃嘴里说出来的,朱棣对她,与对别人不同,朱棣爱她,这种爱,在帝王的心里,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所以朱棣听了这话,却只当是她撒娇,捏了捏她的嫩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小脸蛋,道:果然是瞎说。

昭献贵妃又撅了撅嘴,一双小手紧紧抱着朱棣的身子,轻声道:人家本来就不知道黄俨到底合适不合适嘛!臣妾只知道他是皇上派去朝鲜的人,只知道他从来就是赵王的小跟班,皇上干嘛又提起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只不过是撒娇的语气,朱棣心中却一震,是啊,这黄俨素来和汉王、赵王交好,尤其是赵王,两人更是关系密切,若不是昭献贵妃不经意地一提,自己还过分信赖他了,如今他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位高权重,自己不能再放权给他了。

想到这里,朱棣抿了抿嘴,笑道:不说了便是,你这张小嘴,看朕怎么教训你!说着,便翻身覆了上去……第一百九十五章 欲速不达就在皇帝朱棣华夷一榻、雨露宏施的时候,远在山.东的安远侯柳升和苏湛二人带着主力兵马把卸石栅寨东寨门团团围住,他们在等着截取唐赛儿一伙。

而此时对苏湛的善意提醒丝毫不放在心上的八字眉刘忠,不免放松了警惕。

仅仅留着少数值夜的官兵巡逻,大多数官军却听从了刘忠的话,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岂料,三更过后,寨子后门突然打开!白莲教义军一拥而出,直冲刘忠的大营!袭营啦!巡夜官兵喊声乍响!官军正在酣睡,那少数值夜的官兵根本寡不敌众!义军熟悉地形,有些人从沟沟岔岔绕出来,反倒钻到官军后面,两面夹攻,许多官军在睡梦中便被杀死,惊醒的也手忙脚乱,再加上无人指挥,东藏西躲,结果不免送命!那副帅刘忠,更是搞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听说反贼来袭,光着膀子就冲出了营帐,舞动大刀拼死搏斗,可是大部队已经被柳升和苏湛带到寨东,一片混乱之中,刘忠肉身在那火把光影中,更是亮得显眼!唐赛儿娇声一喝,让义军把那刘忠团团围住!刘忠双目充血,脖颈也青筋爆出,大声喝道:反贼,你敢拿我怎样!唐赛儿懒得回话,一挥手,一阵乱箭,那刘忠被射得象个刺猬一样,接下来逞强的言语,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此时在寨东的柳升,也听到寨后喊声大作,心中一震。

苏湛更是立即策马道:不好,快去支援刘忠!柳升也是毫不迟疑。

带军转回刘忠营地,却哪里还来得及!中间相隔个山头,纵使策马过去,营中却已经是遍地死尸!虽然有少数白莲军也战死在此,但是比起官军的死伤人数,那是少了许多!柳升见刘忠已死。

更是气极。

仰天而啸,愤然回首,见那寨子后门大门洞开,自然冷喝一声。

带兵冲了进去,可是,山寨里面哪里还有人影。

白莲军早已人去楼空!柳升气得捶胸顿足,指着山下大喊:好你个妖妇唐赛儿,我不杀你。

誓不为人!苏湛想从一旁规劝,但是看到这等遍地死尸的场景,却又觉得自己的喉头也是腥涩之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点了剩余的官军,就是一夜过去,柳升一夜未眠,眼白中全是血丝。

苏湛觉得此时自己也不能再沉默了,不管柳升再说什么。

自己就算是一意孤行,也要按自己的想法走。

她进了柳升的营帐,直言道:主帅大人,安.丘城外白莲军围困,危在旦夕,虽然灵山卫现在应该已经派人支援过去,但是属下仍想前去看看。

柳升怒道:这里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要我这个主帅干什么!滚!你爱滚哪去滚哪去!在这也是个废物,碍我的眼!苏湛听了这话,心中气恼,却还是压住怒火,低声说道:大人若是追不上唐赛儿,便去安.丘与我等汇合吧!汇合个屁!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还真以为皇上派你协助,我就把你当做个人物了?要滚快滚,我还得带人去追那妖妇呢,哪有工夫听你废话连篇!侯爷保重!苏湛听那柳升的话,真想上去扇他几个巴掌,但是却觉得跟这个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家伙生气,也是徒劳,于是便策马而走,只身去了安.丘。

而皇上朱棣经过了一夜的颠鸾倒凤、点染风流,也离开了寝宫,心中已有了盘算,办正事去了。

他只觉得那昭献贵妃不经意的言语给了自己警告,却不知道昭献贵妃那话并非无意。

就在朱棣离开没多久,一封密函就从北.京发出,向着朱高炽的所在的南.京城而去。

且说那安.丘城外,宾鸿一味猛攻,却仍是久攻不下,甚至觉得守城的卫士一天比一天多了。

其实这里面也有苏湛的功劳。

在苏湛离开安.丘之时,就建议知县张玙利用百姓的力量,白莲教能洗脑,官府自然也能。

张玙听从了苏湛的意见,充分利用了城池小的特点,把八百兵士分成两拨,昼夜轮流守卫。

另一方面,又广散谣言,说白莲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若是进了城,那城中百姓都要遭殃!这城池人们对白莲教并不熟悉,对张玙的话自然信以为真,纷纷上城协助防守。

宾鸿率人攻打数日,竟也没攻下。

不过城上的防御工具已经告尽,城池已危在旦夕。

但是在这千军一发之际,刘武随着灵山卫指挥佥事卫青赶来!都指挥卫青接到刘武送去的安.丘危急的情报后,当即决定,率领一部精锐来援救!他来得很及时!安.丘城下一战,由于宾鸿未曾防备,再加上张玙率守军出城夹击,策略用的巧妙,以少胜多,宾鸿竟被打的大败,白莲军军死伤两千多人,其余的也全部溃散了!苏湛到达安.丘之时,城池的危机早已解除,见到卫青,脸上胜利的喜悦还没有散去!这卫青和苏湛曾经见过,在当年苏湛和皇长孙去胶.东之时,就曾经在灵山卫视察过好长一段时间,还帮着在那里平了一小波白莲教引发的百姓骚乱。

这卫青自从那时,更是对白莲教之人深恶痛绝,这听了安.丘被白莲教围困,加之刘武是苏湛手下,更是新仇旧恨,也顾不得等着上头的调令,就急忙赶了过来,这样才得以保住了安.丘。

那卫青见了苏湛,也当着张玙的面说起前尘旧事,只使得几人都啧啧称奇,说苏湛了不得,真是英雄人物。

苏湛哭笑不得,之前在柳升营里才被说成是废物,到了这里又被说成英雄,这差距也太大了点吧?和这几个官员略叙了在卸石棚寨的经历,苏湛便赶回了城中客栈,见到了正在垂泪涟涟的吴晓月。

苏湛心中叹了口气,这吴晓月总是把男人看做是天一般重要,她对感情的观感,甚至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不过这也怪不得她,根据礼教,中国古代社会对女人有一整套复杂而又严格的训练在等待她们,这样训练出来的小家碧玉,有些苏湛所不能理解的心思倒也很正常。

不过,苏湛已经从卫青那里打听到,这董彦杲和宾鸿都没有被抓到,两人都和唐赛儿一样,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苏湛将这个信息告诉了吴晓月,本想着让她的伤心能稍稍平复一些,却没想到她哭得更凶了,怎么安慰都不行,苏湛只好让她自己冷静冷静,便退了出来。

而那安远侯柳升,骂走了苏湛之后,火气却一直没有消解下来。

因为没有逮住唐赛儿一伙,空有力使不上,嘴上焦急得长了一圈火疖子。

在大明朝,交通不发达,又没有先进的通讯工具,传递信息全靠探卒骑马往来。

他刚听到有一拨白莲军到了寿.光,便急急忙忙带兵赶去,走到半路又听说别一股白莲军在临.朐出现,弄得他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东一扑,西一扑,刚摸到点白莲军的影子,一晃却又不知去向了。

他的脾气暴躁起来,动不动就发火骂人,手下的将领熟悉他的脾气,都尽量躲着他。

他听说探卒来报,安.丘打了个大胜仗,想起苏湛之前留下的话,心中更是一团乱麻,带兵奔了过去。

柳升赶到安.丘之时,卫青、张玙、苏湛自然皆是出城迎接。

可那柳升鼻孔朝天,并没有夸赞一句卫青,而是直接奔到县衙大堂,部下从将和卫青、张玙、苏湛坐在两边。

卫青将这此中胜利的经过一一报告,谦逊有礼,并无恃功自傲。

但是那柳升自己没能打个胜仗,却也见不得别人好,看到苏湛在一旁一副无辜的脸庞,更是越听越烦,越听越气,只自觉自己脸上无光,更像是有人在自己脸上扇了几个响亮的巴掌一般,加之嘴上火疖子也隐隐作痛,只觉得整张脸都通红起来。

知县张玙也有不小功劳,此时向着主帅汇报,更是在一旁添油加醋,说了许多好话,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稍许得意的神色。

柳升由嫉生怒,没等卫青讲完,便质问道:你离开防地,跑到这里来,是奉的谁的命令?卫青看了看张玙,两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卫青还是道:末将听说诸城危急,自动前来支援,没有谁的军令。

哼,你懂得军规吗?侯爷是什么意思?卫青听得柳升这话,已经显得颇为犀利,似有要治罪的意思,不禁有些愕然。

你擅离防地,如果倭寇趁机来袭,这责任谁负?末将临来时,已将防务安排停当,卫内由专人防守,不会误事。

你还狡辩!柳升一拍桌子,军内自有分工,你备倭,我巢匪。

安.丘危急,难道我救不了,非得劳你卫将军的大驾吗?这话说得如此露骨,卫青也忍无可忍,便抗声说:是不是侯爷以为末将抢了头功?末将不才,还不曾把这点功劳放在眼里,记在侯爷账上便是!柳升恼羞成怒,霍然站起身来,对着手下冷喝道:将他赶出去!这里还没有他说话的份!此时苏湛和张玙见状也站了起来,还未及开口劝说,柳升的两名偏将已经得令,走到了卫青身旁就要动他,卫青横眉一竖,道:我自己会走!说完,含着愤慨转身而去!第一百九十六章 鱼肠尺素苏湛见此情形,不禁走了两步,到了那柳升案前,低声道:侯爷,属下想借一步说话。

柳升正在气头上,对苏湛也没有好脸色,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拐弯抹角干什么!苏湛冷哼了一声,低声道:侯爷,莫怪下官直言,这安.丘城若不是卫青指挥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这皇上怪罪下来,你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如今形势大好,侯爷您不赞许卫青倒也罢了,还生生侮辱他,将他赶出门去,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对侯爷您不利!苏湛身为锦衣卫,说这话时眼中厉色不由地一现,在柳升看来,不像是善意提醒,倒更像是威胁一般,不由地怒从中来,脸上横肉隐隐抖动:哼,想不到你一个千户,居然跑到我的头上来指点教训我!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倒要看看,我现在就把那卫青赶了出去,又能怎么样?我是主帅!我哪里有错!苏湛见劝解不过,也懒得和他再说,此时也转身出了大堂,去寻那卫青。

柳升见苏湛这表现,更是觉得面子上下不来台,吼道:你!站住!站住!你!你给我回来!苏湛转头嫣然一笑:下官要去出恭,去去便回。

不是说管天管地,不能管人那啥么?大人莫不是都不让下官解手了?旁边的小将此时都会意,本来就对柳升这段时间的火爆脾气敢怒不敢言,这时候有个出头的,其实心里都是出了一口气,听到苏湛的话。

也都是闷声窃笑起来。

苏湛不顾柳升通红的脸,到了院中,见得那卫青正在收拾打点行装,这就要整顿队伍回卫所去。

苏湛走过去道:这侯爷也是因为前些日子让那唐赛儿气的,你也不用在意,你的功劳。

我定会向皇上说清楚。

卫青正在换马鞍。

听了苏湛的话,转身笑道:苏大人,不瞒你说,我还真的不把这功劳当回事。

当年。

若不是你在皇上、皇长孙面前帮衬我等,恐怕当时灵山卫民乱的时候我们这帮子人都要被治罪,掉了脑袋。

说真的。

我们对你都是有着感激之情,且不说这安.丘城危,我理应来救。

就算是别的事,苏大人派人一句话,我等也定当效力的。

百官皆知这皇帝朱棣的暴虐脾气,一旦发生了官员玩忽职守的罪责,那定是要被砍了脑袋的,更何况都说锦衣卫本来就掌管生杀大权,想当年灵山卫出了乱事。

还陷锦衣卫苏湛于那等危险境地,索性后来得以逃脱。

但是这样的事。

搁到别的锦衣卫身上,恐怕不禁要治那灵山卫上上下下官员的大罪,还要把他们家中钱财也搜刮干净。

但是苏湛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在帮助他们平息了民乱之后,回到京城皇帝朱棣也没有给灵山卫任何罪责,这官员们思来想去,便想明白其中苏湛定是说了好话的,这份人情,他们一直记着。

苏湛笑了笑,回道:大家同朝为官,该帮忙的地方自会帮忙,但是我做人公正,绝非徇私舞弊哦,所以咯,这该论功行赏的时候,那不能少啊。

卫青拱手道:苏大人不必客气,若是这份功劳大人领了去,我也真心地心甘情愿。

苏湛也不再和他就这事拉拉扯扯,见他也并未因柳升的侮辱而发怒,心也稍安,笑道:你且回去,毕竟你也要备守抵御倭寇,只等着好消息吧。

这卫青带军转回了,县令张玙心中却忿忿不平,在城防危急的时候幸得卫青来救,自然对卫青十分感激。

这白日里毕恭毕敬地迎接了柳升到来,谁料他得知卫青的作为,不但不奖,反倒出言蔑视责难,实在叫人咽不下这口气去。

张玙是读书人出身,本身骨子里就有着一股文人的傲气,但他一个七品的小小县令,哪里敢出来主持公道,只好眼看着卫青被逐了出去。

但是朝中就是如此,官员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有人脉,不怕官卑位低。

这张玙虽然没本事,但他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他的业师吴中,现任刑部尚书,一直对他不错。

他思来想去,回房后还是修书一封,便将这件事的前后经过详细地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北.京去了。

在吴中还没收到信的时候,南.京城的东宫里,朱高炽却收到了来自北.京的一封密函,展信一看,心中一颤。

这封密函是昭献贵妃偷偷寄来的,说的是,皇上朱棣打算用身边宦官,立一个新的部门的事情。

他一向信赖黄俨,不过昭献贵妃自己也知道,当时娇声说了黄俨是赵王的心腹之后,这新机构的掌权之位,是不可能落在黄俨身上了。

那么,如果不是黄俨,皇上会选谁呢?如今皇上年龄大了,自己心心念念半生的基业似乎就要到手了,可是,如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影响大好的局面,朱高炽丝毫不敢马虎。

朱高炽觉得此时不容小觑,把辅佐东宫的几个大臣还有他的宝贝大儿子朱瞻基聚在一起,暗中商议此事。

是时正值春意融融,屋外有清风吹得那金黄色的柳条飘飘荡荡,屋内的人低声哼哼唧唧,却似乎丝毫没有影响把目光抛向窗外的朱瞻基。

他似乎被那枝桠缝隙中透过的斑驳光影攫住了目光,心思全然不在屋内,朱高炽微愠,咳了一声,道:瞻基,你怎么想?这一声突然的发问,让朱瞻基回过了神,屋中其他人也都朝着他看来。

他脸上看不出悲喜,低声道:既然黄俨已经没什么威胁,那么剩下的还有谁?这位子必然是王彦无误。

父王还担心什么?朱高炽见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心中不快,道:你这是什么话!朝中宦官那么多,你怎么能确定就是王彦!如果那么简单。

我们还需要费心费力在这里议论么?朱瞻基默然凝望了他的父亲片刻,朱高炽的额上又出了许多虚汗,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甚至这样看起来,他都不如皇爷爷朱棣的身子硬朗。

朱瞻基苦笑一声,望了望周围的几个大臣。

却没有说话。

这都是我的心腹。

你这是什么神情?朱高炽对朱瞻基的讳莫如深有些不满。

杨士奇等几个人见到此情景,哪里还能驻留,都躬身告辞,朱高炽压着火气。

让他们暂且退下去了。

待他们出了门,朱瞻基才缓缓道:儿臣在不久之前已经在朝中展开安排,软硬皆施。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机构,王彦定会上位。

什么?朱高炽大惊,为什么?难道你早就知道?朱瞻基踱了两步。

道:夏煜早就和我说过,‘纪纲之后,再无纪纲’。

皇爷爷不会再对他投以和当年对纪纲等同的信任。

而更重要的是,苏湛在临行前也曾经私下和我说过,如果皇爷爷那边有什么类似的举动,要我帮忙助力王彦上位,我便闷声做事了。

朱瞻基说得轻描淡写。

朱高炽听来却是风起云涌,心中如有海浪澎湃拍击。

这苏湛。

竟是如此诡异!细想起来,只觉得竦然惊慌,似一切在冥冥中早有定数,而这隐秘天机,却早已被苏湛那小子参透!不觉冷汗淋淋而下,有几分胸闷烦躁,赶紧扶着椅子坐下,才觉得心中稍稍安稳下来。

朱瞻基冷眼看着眼前体态臃肿,似乎上气不接下气的朱高炽,眼中是一片沉沉的寂静。

在这春日的午后,窗外微风吹在窗纱上,极薄半透的窗纱微微的鼓起,朱瞻基的碧玉般的脸庞终于低了下去,他的眼神没入那光影中,也便看不明晰了。

而在山.东的苏湛,此时并不知道张玙已经悄悄打了小报告,更不知道皇帝朱棣已经开始谋划设立东厂的事,她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把吴晓月这个小姑奶奶给哄高兴了。

自从卫青灭了城外的围攻的宾鸿一伙,她便整日闷在房里不吃不喝,但是好在这两天不知怎么又想开了转了性,开始吃喝了,苏湛在城里到处打听着好吃的、好喝的给她买来,好让她早日忘记伤心事,早点振作起来,然后跟着自己回京城。

虽然自己在这里的任务还没有收尾,但是也差不多了,不久前又传来捷报,说是指挥王真败贼于诸城,白莲军被击溃,但唐赛儿、董彦杲和宾鸿等几个主要首领却跑掉了。

无论如何,苏湛心里明白,白莲军的这次起义是宣告失败了,虽然皇上从北.京下令让自己协助那安远侯柳升和指挥使刘忠,可是他们一个是火药脾气,一点就着;另一个呢,如今已经不知不觉就上了黄泉,自己真是无能为力。

此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巴望着早些回京。

甚至去北.京也好,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夏煜了,也不知道他在北.京过得好不好。

这一天中午的时候,刘文、刘武都在他们屋中歇息,苏湛在吴晓月的房里,吴晓月也在那雪白弹墨的帐里卧在莲青枕衾,闭着眸子午睡着。

苏湛独自在窗前坐着,望着那客栈院中的梨花,堆雪似的开了一树。

天上正飞着极细极细的雨丝,几乎是悄无声息地,风一吹,都揉作了一团烟球,在半空里浮浮沉沉。

窗子没关,雨烟被风吹着,轻轻地扑到苏湛的脸上来。

苏湛望着那几乎看不见的雨丝,想起曾经和夏煜坐在马上,自己在他的身后帮他撑起蓑衣的场景,那时明明是秋风急雨,却也似这眼前一般,像是春暖花开。

这样想着这些温情往事,竟觉得心头像有蜜水浸透了似的,只觉得说不出的甜。

第一百九十七章 平地波澜在这绵绵细雨中,苏湛的思绪沉浸在往昔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响,吴晓月已经起身,轻声唤道:苏湛。

苏湛回过身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做了什么恶梦,吴晓月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胆怯,话音中也隐隐有些发颤:苏湛,陪我去街上铺子拿个花样吧。

吴晓月素来喜爱女红,听这话像是已经心情大好了,苏湛自然立马答应下来。

苏湛从屋子里拿了把油纸伞,去隔壁屋子敲了敲门,刘文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听苏湛说是吴晓月主动提出要上街去,刘文的脑门上像是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不由地拉过苏湛低声说道:这姑娘变化太快了吧,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隐情吧?苏湛笑道:你草木皆兵到这种地步了么?吴晓月与我关系不一般,不会害我的。

刘文有些讪讪:我知道你和她之前有情,但是毕竟你和她那个叫什么宾鸿的相好是情敌,她会不会报复于你啊!苏湛心中暗笑,因为刘文、刘武不知道自己是女人,错以为自己和吴晓月是恋人关系,那宾鸿成了自己的情敌,其实并非如此,苏湛当然说道:不会的,那你可以放心。

哎,哥,别怪我没提醒你。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

你可得当心啊!哈哈。

苏湛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知道了。

告别了刘文,拿着伞和迈着小碎步的吴晓月出了门,两人共撑一把伞,在那细雨中远远望去。

像是一对璧人一般,才子佳人之感。

但是伞下的吴晓月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变得更好些,她的话音仍是飘忽,道:苏湛,之前我说的夏大人年龄大等不起,都是不知道此中情形的胡言乱语。

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这后来知道了你们之间的故事,想必漫说是这几年的光景,就算是十年八载,凭着他对你生死相依的情谊。

也会等下去的。

苏湛不知道吴晓月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手中撑着伞,那指背透着白。

只怕吴晓月再回想起不高兴的事来,便道:说起这些做什么。

我说了,等到回了京城。

我定给你寻个好人家,找个一心一意爱你的,连梦里都梦不着别人的,好不好?苏湛本以为自己这话能逗得吴晓月一笑,但是她却勉强勾了勾嘴角,眉眼中始终没有笑意浮现出来,淡淡道:我觉得两个人遇到一起真的不易。

偏偏这么大的地方,不早不晚。

就能遇到一起,这是多少的缘分,不能草草断绝。

苏湛听了她这话,暗暗心惊,只怕她再想起那个宾鸿来,自己是官,那宾鸿是贼,两人的立场完全不同,纵使白莲教也做了些好事,但是这种奴役他人思想的行为,苏湛并不欣赏,此时只得说道:有些缘分是孽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吴晓月便沉默不语了,目光只盯着边沿有点浸湿的小小的绣花鞋上,低着头走着。

苏湛心中叹了口气,把伞又向着她的方向偏了偏,自己的肩头却有些被雨水打湿了。

气氛瞬间显得有些凝滞和尴尬,好在已经走到了吴晓月说的那个铺子,因为城中警报解除,许多铺子也已经陆续开张营业,前些日子刘文陪着吴晓月在这城中逛了几圈,所以吴晓月才留心了这个地方,这日让苏湛陪着自己来。

进了门去,屋里西边一排暗色木案,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绸缎布匹,打眼看去,花花绿绿,那锦缎桌子旁边就是一张账桌,有个掌柜模样的人在那桌后低头不知研究着什么。

东面墙上挂了些字画,但是比起宫中的那些来,一眼就能看出差异,像是庸脂俗粉和翩翩仙子之间的天壤之别。

苏湛没有过多留意,坐在东面的一张桌几旁,将那伞支在椅子旁,不一会儿伞下的地上就已经湿了一圈水洼。

吴晓月拿着荷包,到了那西面案子前,和店里的伙计低声说着什么,苏湛瞅了一眼,便随手拿起身边桌几上放着的一本已经被翻阅得破破烂烂的闲书看了起来,那书里讲的是华光救母事,是一部宣传佛教的民间读物,有图有画,虽然苏湛并没有全心全意读进去,却也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待再次抬头时,却不见了吴晓月,只有那店内伙计在低头整理布匹。

苏湛陡然一惊,急忙把书扔下,站起来几步跑了过去,道:刚才那姑娘呢?那伙计被苏湛突然一声吓了一跳,稳了稳神,才道:去楼上拿花样了,客官你这嗓子,要吓死人啊!苏湛这才又稳下神色来,笑道:对不住。

退了几步又坐了回去,百无聊赖地盯着楼梯口,等了许久,却仍是没有见到吴晓月下来,心中已经压下去的狐疑,却又全然浮了上来,便又走过去问那伙计:怎么还没有下来?那伙计似也是不明白,道:我也不知道啊,按理说早就该下来了。

苏湛这一听,心中一紧,脚下风动,急忙蹬蹬蹬上了楼,楼上堂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左边有一间挂着青花门帘的屋子,苏湛霍然掀开那门帘,里面是一间三连通的屋子,宽阔非常,对面放着一张床,是挂着白胡绉帐子的梨木花床,床前斜放着个织布机,上面有未完成的白布,迎面大桌上放着些绣花,门旁还有个小桌子,桌后正站着个中年大娘,此时已经被猛然进门又满脸煞气的苏湛吓了一跳,站了起来。

苏湛转头向那老妈道:屋里有人没有?老妈道:就我自己。

苏湛觉得太阳穴开始突突跳着,压着情绪问道:拿花样可是来这里?是……是啊。

那老妇似乎被苏湛的气势给吓着了。

刚才可有一个姑娘,穿着翠绿长裙的,来拿花样了?没……没啊,一下午都没有个生意了,你……你是第一个。

苏湛霍然一步上去,抓住那老妈颈前的衣襟,简直要将她提起来,狠狠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老妈差点就要吓得哭出来,带着哭腔道:真的啊!真的!苏湛的心陡然沉了下去,松开她道:这楼上还有其他可以出去的地方吗?没……没了。

苏湛顿时转身而出,不想和她再浪费时间,出了房间,到了堂屋中,见那右面有个大窗正开着,屋外细雨时不时地飘进来,苏湛忙走过去,窗前雨丝浸湿的地板上沾着些许淤泥,苏湛心中一沉,向窗外眺去,虽是二楼,却也并不算高,那地面上明显有着脚印痕迹。

苏湛顿了顿足,还是自己太大意了,这吴晓月突然的转性,根本不是想开了,来拿花样,也不过是托辞,根本就是和人约好了!这定是有人把她接走了!只是,让人想不通的是,她是如何和他人串通的消息?又为何要约自己一起同来?难道是因为自己一直不让她单独出门,都是有着刘文的看护的缘故?苏湛此时也来不及细想,转身下了楼,沿着窗后的足迹追了出去,这一着急,连伞也忘了拿。

可是追踪着走了段路,苏湛心中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不论接走吴晓月的是谁,这人似乎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足迹,而像是故意引着苏湛去似的,只挑着能留下脚印的地方行走,像是怕后来人追不上似的,这让苏湛心中不觉警惕起来。

苏湛追着足迹,一路在细雨中狂奔,终于看到了脚步尽头,是城西深深胡同里的一处矮屋。

那院门虚掩着,门上一副对子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倒显得有些诡异。

苏湛望着一直延伸到门口的足印,手已经不觉间抬起,想推开门去,却又停在半空。

自己身上什么装备都没带,莫说是自己那些科研成果,甚至连把刀都没有带在身上,虽然知道自己这个身体会些花拳绣腿,但是这些拳脚连身边的刘文、刘武都打不过,真是上不了台面的。

此时,只觉得心中突突乱跳,一时竟莫名紧张起来。

苏湛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那院门之后会是何人。

吴晓月那样的话音,那样的转变,又那样心甘情愿地抛下自己跟着走了,那门后定是那白莲教的宾鸿一党!但是此时,苏湛又像是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那门口不是什么人,而是洪水猛兽,只等着自己投入陷阱,将自己生吞活剥!苏湛舒了口气,一双眼睛倏地抬起,似射出两道锐利小刀,要将那门上生生剜出两个洞来!苏湛沉着脸色,素手一发力,还是砰地一声推开了门!吴晓月!苏湛进了那已经荒芜了许久的小院落,天井里只有巴掌大点地方,正面一个衰败得连房门都不见了一半的屋子,里面也是黑漆漆的,紧闭的窗子在屋外都能见到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吴晓月!苏湛走到那屋子前,又喊了一声,砰地一脚把那另一半已经**的房门也踢烂了,屋中不大,接着雨中昏暗的光束,也能见得清楚屋里并没有人。

此时,却突然听到身后阴沉沉一声,像是厉鬼从地狱翻出来了一般:苏大人,好久不见。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分外眼红苏湛听得那声音,如同指甲划在玻璃上似的,只觉得汗毛直立,霍然转身,借着雨中阴暗的光芒,见到那人的样貌,却更是吃惊。

那人头上蒙着一圈蓝布头巾,遮挡着头顶,脸上一道道的疤痕,像是蚯蚓一般攀爬蔓延,一双眼睛像是蒙着一层红纱,猩红吓人,整个人如同恶鬼覆体,让人不寒而栗!你是谁?苏湛只觉得后背沁凉,此时身上已经被雨丝全然打湿,鬓角的细发也已经黏在颊上,一双眸子却依然熠熠发光,语气毅然而冰冷,气势逼人。

那人鬼一般的声音又开口了:苏大人还记得我么?苏湛心道,都问了你是谁了,你还这么回问我!你长成这个鬼样,见一面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苏湛摇摇头道:你到底是谁?吴晓月呢?那人见苏湛摇头,嘴角勾了勾,也不知是不是挤出来一个笑容,只是比哭还难看,缓缓道:你不是说,你是林三的兄弟吗?说着,不等苏湛反应过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铁棒来,一手唰唰用白布将那铁棒绑在另一只手上,动作迅速而一气呵成,苏湛只见那双手都似缺了几根手指,但是还未曾见得分明,那狰狞壮汉已经挥舞着铁棒带着疾风呼呼而来。

苏湛急忙跳开一旁,见地上有个破烂箩筐,拾起来掷了过去,铁棒一劈,那箩筐全烂成了碎片,如天女散花一般。

落在四周。

苏湛趁机沿着厢房土坯接力,一脚点住那墙面,扭身向那壮汉飞腿踢了过去,那壮汉也不是等闲之辈,并没被那破烂箩筐扰了心思,只挥着铁棒又向苏湛砸来。

肉身难能抵得上那铁棒!苏湛赶紧躲闪。

直觉那浑圆的铁棒擦着身侧呼啸而去。

她自己在远角处落地,滚了几滚,才稳了下来。

雨丝仍绵绵不断,像是蒙在半空中的银线。

而风也未停。

吹得那深蓝头巾的壮汉的衣襟轻轻飘荡,露出里面白莲教象征性的白衣来,苏湛觉得喉头发涩。

刚才那铁棒似是擦身而过,实则已经击中了自己大腿,只是并没有受了全力罢了。

白莲教没法成事了!放下屠刀。

我劝你想想清楚,回头是岸!苏湛冷喝道,扶着院墙站了起来,气喘吁吁地盯着那壮汉。

那壮汉铁棒一翻,仰头笑了两声,道:苏大人,拜你所赐。

我根本听不见你在说什么!我只当你是跪地求饶吧!苏湛这时脑中才如闪电般倏地一闪,眼前这人虽然已经毁容。

却仍能依稀看出面容,加之他方才的言语,想当初和朱瞻基一起出行,在山.东平乱的时候,曾经自称过是林三的兄弟,而混入白莲教几个小人物当中,最后虽然一个炸弹把他们炸了个七荤八素,却没有去轻点人数,没想到,他居然能逃出生天,而在多年之后的今天,还能相见!王大哥!苏湛愕然惊道。

她不知道这人的真名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当时其他人都称他王大哥,脸上有个刀疤,是那帮人之中的小头目,当时举起弩来,要射杀皇长孙的,也是他!那王大哥似乎此时能读出苏湛的唇语,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道:你认得我就好!你在黄泉路上慢慢回想去吧!话音未落,就已呼叱扑了上来!苏湛忙向右跳开三尺,那铁锤猛地震地,只觉得脚下都抖了一抖,黄沙四溅!刀疤王毫不迟疑,又是一铁锤,向着苏湛在此猛击过来,苏湛只觉得风声呼呼乍响,忙不迭地再次向后闪去,这铁锤要是砸中一下,不死也是内伤!突然之间,从院墙外伸进院内的树枝上刷啦啦的一阵急响,苏湛抬头一看,喜道:刘文!原来,竟是那刘文已经追来,真是来得及时!那刀疤王见又来了一人,却也不惧,嘴一斜,轻蔑的神色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刘文不等他在说话,已经冲了上去,伸手矫捷,在那铁棒挥舞之间窜来窜去,如同泥鳅如水,揪也揪不住。

那铁棒纵然威力勇猛,但是挥舞起来却耗费时间,这便叫刘文占了先机,只听得砰砰作响,刀疤王已经受了刘文几拳,都是击中心口、太阳穴等要害,他吃痛至此,不免退了几步,铁棒一立,噗地吐了一口鲜血!苏湛在一旁没有插手,只是观战,却也看得热血沸腾,不觉叫了一声:好!那刀疤王暗忖:这男人武功比那姓苏的可强了不少,这可不妙。

趁着这姓苏的还没缓过劲来,先行杀了,以策万全!想到这里,便向着刘文又再次扑去,还未近前,却突然一转,朝着一旁的苏湛挥击而去,气势汹汹,又突如其来,行动又是快极,苏湛全无闪避的富余。

刘文大叫一声,待要扑上相救,那里来得及?刀疤王一棒正要抡到苏湛头上,蓦听得呼的一声响,一物突然向手中铁棒袭来,来势奇急,慌乱间铁棒带着身子都猛地被击得向一旁倒去,刀疤王来不及转头望,就已经砰地一声摔在地上!苏湛一定神,才看清这突然袭击刀疤王的正是刘武的一只脚。

此时刘武已经飒然而立,笑道:来的正是时候!苏湛破口大骂:是时候个屁啊!我差点嗝屁了,你早干什么了!刘武笑道:你怎么和屁结上缘分了,一口一个屁的!此时刘文已经噌地上前,从身后制住那刀疤王,铁棒也已经被夺走,那刀疤王只瞪着两只铜铃大眼,瞪着面前三人,呼呼喘着粗气。

刘文紧紧箍着他的脑袋。

稍一使劲,就能把他的脖子拧断。

苏湛此时也走了过去:说!吴晓月呢!那刀疤王已经是个聋子,哪里听得见苏湛的话,此时见苏湛的嘴张张翕翕,啐了一口:朝廷的狗,你在汪汪叫些什么!刘武向来脾气不羁。

听了这话上前踹了他前胸一脚。

喝道:问你话呢,放些屁!刘文在那刀疤王身后无奈道:你们两人谁也不用说谁了,都是和屁结缘了!苏湛此时也想起来,道:这人听不见。

我倒是忘了!放了他吧!刘武愕然道:什么?刘文也道:这人要杀你,你竟要放了他!苏湛道:将他双臂敲断,我自有盘算!刘武得令。

上前砰砰两脚,只觉得比那铁棒捶地还要震慑,听那刀疤王嗷地两声惨叫。

两只手便当啷在两旁,不能张牙舞爪了。

撤!苏湛先自出了门去,刘文、刘武紧随其后,回望那刀疤王,却摊在地上,只顾喘着粗气,嘴里留着夹着鲜血的涎水。

真是一副狼狈不堪。

苏湛出了院门,走了一段。

才唤过刘文,低声附耳说了几句,刘文点点头,便自己疾跑着走了。

刘武说道:你又叫我二哥干嘛去了?苏湛低声道:我自有主张,你随我回客栈。

两人回了客栈,将寄存的东西全都打包好,刘武又随着苏湛去了趟衙门,想和柳升、张玙交代一声。

到了衙门才发现,柳升竟刚被带走了,去南.京下狱了!原来,张玙的信早已经到达了刑部他的老师吴中手里,吴中看信后也很生气,便上疏给皇帝朱棣,弹劾柳升,说他征剿拖延,养成贼势,临境不设备,致使都指挥刘忠阵亡。

对安.丘一事,更是严词责备,说他不能及时救援,城池几乎失守。

幸亏备倭都指挥卫青及时赶到,才将城池保住。

而柳升不但不加奖励,反忌功妒能,故意加以凌辱。

最后说:人臣不忠,莫此为甚,请治其罪,以维纲纪。

皇帝朱棣看了疏文,也觉得柳升太不象话。

而这时却又有战报传来,说营.州、即.墨等县城已被白莲军攻占。

唐赛儿每占一城,便开仓济贫。

起义军中不但有农民,也有了城中贫民参加,声势越来越大。

这不啻是火上浇油,朱棣下令将柳升解职,押回南.京下狱,并严令山.东都司和各卫所驻军,再有失职,一律问斩。

对于此事,苏湛也无可奈何,谁叫这柳升一个劲地拉仇恨,现在这种结果,真是他自找的,不过他在朝中人脉不少,皇上一向对他也不错,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苏湛只好和张玙作别,又和刘武回到了客栈门口,等待刘文打探的消息。

方才她释放了刀疤王,其实是欲擒故纵,想让刀疤王带他们去找吴晓月的下落,故意走了一段才让刘文再去追踪,是想让刀疤王放松警惕。

无论如何,刘文带来了消息,他一直追踪着刀疤王出了城,城外有个庙里驻扎了一帮白莲教的人,但是里面并没有宾鸿和吴晓月,刘文在一旁探听了消息,这帮人也要动身去即.墨了,而吴晓月很可能已经先行一步了。

当然,这些只是推测,但是刀疤王肯定是知道吴晓月的下落的,只是他是个聋子,和自己又有宿怨,从他嘴里打听不出什么来,这才又想出了这个主意。

苏湛听了刘文带回来的消息,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夜袭这破庙!找出吴晓月的准确行踪!而此时,远离了安.丘城,在郊外的山间,有处依山而建的小院,小院前面是菜园子,种的些青菜。

山顶上有座庙,此时远远传来悠悠扬扬的唱念声,那声音和着屋檐的雨声叮当作响,更是有一种别样的安逸味道。

小院前突然停了个马车,只看得车上轿帘打开,一只白腻的玉手露了出来,紧接着,就是翠绿色的衣角。

车夫下了马,向着那小院的院门有节律地敲了几声,院中人开了门缝,和车夫低语了两句,才把大门霍然敞开,那车夫向他点了点头,身子向旁边一闪。

从院中出来一位男子,浓眉大眼,正是宾鸿!他望向车夫身后,那马车中之人已经下了车来,苗条女子,生得清丽夺人,清水瓜子脸,素净的一尘不染,亭亭玉立站在车前,望去似这三春烟雨里,开了一树梨花。

这天然淡雅的女子,正是逃脱了苏湛等人的吴晓月。

宾鸿引着吴晓月进了屋子,轻轻关上了房门,因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只得掌起灯火,宾鸿让吴晓月坐下,她便沉默坐着,只望着自己衣服上的细碎花纹,却久久不说话。

宾鸿低声道:我们得走了,这地方待不了多久了。

你要跟我走么?吴晓月似是忐忑不安,道:那日跟着看着我的男人出来逛街,在出恭时候突然见着你,都快把我吓死了,这知道你是想来接我回去,我才安心下来。

我如你所说,带着苏大人去了那铺子,你也会信守你的承诺,不会伤害她的,是么?宾鸿点头道:我答应你的事,我当然会做到。

如今你们打算怎么办?我们虽然这次失败了,但是我们会吸取教训,等到下次卷土重来的时候,一定会成功的。

只是在这期间,要休养生息一阵子。

只怕……只怕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宾鸿坚毅说道,光明总会战胜黑暗的,如今朝廷的胜利,只是暂时的。

吴晓月咬了咬嘴唇,想得自己曾经,为了荣华富贵千里迢迢地从山.东奔到京城,如今,竟为了一个男人抛却了一切,不管不顾地要随他到天涯海角去,连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能人在脆弱的时候,念头总是容易受到波动吧。

吴晓月想道:自己从来是个命薄的人,倘若和这男子厮守一世,却又不算没有庸福。

她胡思乱想着,一旁站着的宾鸿却是思维清晰,他凝着眸子仔细看着灯影下的吴晓月,见她眉黛笼愁,秋波凝怨,心里也沉沉叹了口气:自个儿这样利用她,是不是太无情了?他转头望了望屋外已经浸没天地的暮色,思虑道:也不知那姓苏的,被解决了没有?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网打尽夜里,黑暗笼罩,终于不再似白日里连绵阴雨,这久雨之后的空气,纵使夹着夜间的凉风,也是使人觉得神清气爽。

安.丘城郊的破庙外,有个晃晃悠悠的中年人似是吃了小酒,在庙前的土堆旁解手,整理衣襟的时候,余光一瞥,却觉得不远处的老树下有人影一晃,须臾又不见了踪影。

这城外本就人烟稀少,庙外无灯,只有微弱的月明,夜风一吹,枝桠发出沙沙的响声,显得有几分诡异。

他提了裤子,拾起方才搁在地上的小纱灯,借着光亮走到那老树跟前,绕了一圈,才放心下来,只以为自己醉酒眼花,自嘲地摇头笑笑,又蹒跚着走回庙里去。

而在那沉没在暗影的老树顶上,正悄然俯着三个人,正是苏湛、刘文和刘武。

此时,见那醉鬼进了庙里,苏湛才低声道:差点打草惊蛇。

刘武道:怎么不抓住他问个明白?刘文道:怎能轻举妄动,万一有人逃脱,给外人报了信,再对吴晓月不利就麻烦了。

刘武嘿嘿一笑:还是你们俩想得周全。

苏湛没有理会刘武的奉承,对刘文道:你已经盘查过了吧,破庙可有后门?刘文点头道:当然有后门,狡兔三窟,他们怎么会选择没有后路的地方?我去守着便是!绝不放过一个!苏湛眼中精光闪闪,笑道:那就看我们的吧。

在那破庙的角落里,方才在门口解手的中年人熄了纱灯,盘坐在墙角,对着旁边另一个闭目养神的癞子头低声说:王大哥伤的好像挺重的。

这仇也不知报没报成。

说话时,酒气乱喷,吹在那癞子头几乎秃顶的脑袋上,仅有的几簇稀疏的头发随着他说话的喷气微微颤动。

那癞子头伸手搔了搔脑袋,睁开眼埋怨道:你说话能不能别对这我头顶吹气,弄的我又痒痒难耐!说到这里。

手上已经咯吱咯吱搔挠。

皮屑带着脓血纷纷散落,那中年醉鬼看得恶心,道:跟你没法说点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癞子头终于止住了动作,向着庙宇另一角努了努嘴。

压低声音道,王大哥还没睡呢,没看见大夫在给他诊病呢!小心他听了你的话把你皮扒了去。

醉鬼不屑道:他要是能听见了。

那真是出了怪事了。

癞子头望了望这破庙中间,七八个兄弟们已经七倒八歪地睡着了,便又闭上眼睛道:快睡觉吧。

明个还得早起,赶上当家的他们呢。

醉鬼笑道:还不知道还有几天就散伙了。

小点声!癞子头微怒,你说什么话可有点数,别连累了我。

佛!佛!醉鬼的音调突然又抬高了几分。

叫你小点声,你还来劲了是吧!癞子头霍然睁眼,你想把大伙都吵醒?那醉鬼却瞠目结舌,指着佛像。

道:好像有人!话音未落,突然空中噗地炸开一个烟团。

带着怪异的气味,迷离的紫烟向四面八方飞散开来。

与此同时,屋内点亮的灯烛被不知从何处弹出的飞弹一一噗噗打灭!庙门砰地一声紧紧关闭!癞子头一个激灵,睡意全无,道:不好,有人放毒烟!他正想跑过去叫醒那庙中已经睡着的兄弟,却突然觉得头重脚轻,竟是已经吸了些许毒烟入腹,这要是再去提醒,只怕自己也要中毒昏厥!危急之间,只觉得面上被人一捂,一股浓浓的骚气猛然灌入鼻观,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就要作呕出来,扭头一看,是那醉鬼擎着一块从衣服上撕下的破布蒙在他的嘴鼻上。

醉鬼自个也扯了一块,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和鼻子,闷声说道:尿能解毒!癞子头自己虽然龌龊,但是自己不嫌弃自己,并不代表不嫌弃他人,此时强自压抑住呕吐的**,接过那尿布捂着,道:你倒是真能尿,不是刚出门尿过么?那醉鬼道:就是刚才尿的……不小心尿衣服上了,正好用得上。

别说了……我快吐了……好,好。

醉鬼跟着癞子头沿着墙壁一面往庙口移动,一面低声道,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朝廷的人?癞子头此时哪还有心思回话,只是迈开了脚步急速往门口移去,到了那门口,接着那门上镂空透进的月色,只见王大哥已经带着大夫到达,王大哥虽然两只胳膊垂在身子两侧不能发力,但还是飞起一脚,踹开了大门。

几人随即冲了出去!院落里,夜凉如水。

赫然立在两个身影!是你!借着月明,刀疤王已经看清那两人一个是姓苏的那个锦衣卫,另一个也是白天与自己交手的人,如此一想,他们当时放过自己,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忍不住骂道:果然朝廷的狗都是阴险狡诈!刘武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还嘴道:和你这种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以牙还牙!醉鬼和癞子头见逃出庙屋的只有他们俩,加上那刀疤王和大夫四人,不禁心下焦急,不想恋战,转身往院落后门跑去。

没跑两步,却也被刘文堵个正着!见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只能背水一战,那癞子头冷笑一声:别怪爷爷我不留情面!癞子头呼地一掌向刘文拍去,说时迟,那时快,刘文亦是猛地一拳向他袭来,癞子头一出手,他身边的醉鬼当然也是立即跟着出手了。

刘文的功夫了得,本来应对癞子头的一掌绰绰有余,但是这癞子头的掌法连同那醉鬼的拳头一起袭击,却自有精妙。

都向着刘文身手的破绽而来,亦是凌厉之极,刘文一个沉肩缩肘,肘尖一撞,撞退了醉鬼,手臂微微擦着癞子头的掌风而过。

并没有伤中要害。

但刘文也是退了两三步了。

刘文立定,心中一凛,俗话说的好,行家一出手。

便知有没有。

这两个人虽然都是其貌不扬,但是功夫身手都不是一般的农民,看起来都是练家子。

自己也不能小觑。

此时刚刚一掌震退了刘文的癞子头又开始搔头,歪着嘴巴对醉鬼道:你是成心给我捣乱么?难道一个人我自己还对付不了?你去帮着王大哥去!醉鬼刚被刘文撞了一下,心中正有气没出撒。

吼道:我来对付他!两人还未及再争执,刘文已经一跃而起,同时挥出双拳,两人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携着疾风迎面而来,不由地都向两边一闪。

咦!那癞子头笑道,功夫不错!刘文哪听他半真半假的赞许,接连上去又是一记猛攻。

这次,那癞子头却没有躲闪。

伸出手来握住了刘文的铁拳!刘文大惊!自己这一拳可是用了八成的力道,可是那癞子头神色自如,自己所用的那股刚猛之极的金刚拳力,竟如泥牛入海,被对方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刘文这面战事正酣,而苏湛那边却如同在院中立了四柱雕像一般,几人都在月色中大眼瞪小眼,互相练对眼!苏湛身边的刘武终于受不了了,扭头道:我的亲哥哥啊,你到底在等什么?这聋子已经毫无战斗能力了,让我来解决他身边这个小老头!苏湛的神色却悲切,眉宇蹙成一团,失望痛苦之色显露无疑,这怪异的神情倒让刘武心中一颤,摸不清缘由。

迟大夫,真没想到……苏湛终于开口,在这里能遇到你……刘武一惊:谁?你认识这个小老头?迟大夫?那王大哥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瞪着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两人,等着他们下一步的举动。

王大哥身边的小老头从王大哥的身侧走了出来,神色也带着一丝凄然,道:苏大人……刘武叹道:你们还真认识!这王大哥身边的大夫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苏湛去胶.东时候,曾和他一起采药治病救人的老中医迟友水!苏湛话音中含着悲戚,道:你怎么会信了白莲教的!我原以为你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圣人,没想到,也是和白莲邪教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迟友水面色有些赧然,还是道:苏大人,我知道你是好官,可是这朝廷里,想你这样的好官少之又少,你走之后,徭役更重,灾情更重!以我一己之力,根本回力回天!若是朝廷再这样下去,根本谁也活不了!不如造反,给乡亲们谋一条生路!那月色之下,迟友水神情激动,老迈的眸子里似有流水波动,听得苏湛也有几分不忍与动容。

刘武却顾不得那么多,早就蠢蠢欲动,哪里还听得进他们的言语!见那刀疤王脚下一动,似要出手,自己已经先手一招,朝着刀疤王而去!大手擒拿,五指如钩,噗地向刀疤王肩头插下,刀疤王见他来势凶猛,虽然自己双臂不能动弹,也不能白白送给他琵琶骨,当即拔地跃起,倏地闪身而脱。

落井下石的狗东西!躲闪之际,刀疤王破口大骂。

虽是个聋子,骂人的功夫倒一点不少!刘武眼中戏谑之意闪动,笑道,你又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设计想要我哥的性命,我还和你客气什么?话音未落,刘武双掌齐出,左掌插向他的胸脯,右掌向他的天灵盖拍下!这两掌,都是致人死命的绝招!掌风呼呼之间,刀疤王的身子却倏地被人一把拉开出去!刘武纵使掌风神速,也未挨着刀疤王丝毫!只听得一声冷笑:有什么招呼,冲着我来!原来竟是方才已经逃往后门的癞子头回转过来,那头上稀疏的毛发混着脓血,让人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顿起,再呲牙一笑,和他身边的浑身疤痕的刀疤王搭配在一起,更是像是两个妖怪一般,在惨白的月色中比死尸还惊人!刘武向来嘴上不饶人,此时也不忘脱口道:哎哟,吓死爹了,你们俩个怪物,真不愧是邪教!言毕,又饿虎扑食一般奔了上去。

而他的身后,苏湛却仍在和迟友水谈话。

你真的以为,他们上位之后,就能使得天灾**减少?就能引领一个新的时代?你真的相信,一帮莽野之夫能够让天下太平,长治久安?苏湛苦口婆心道,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且不说,他们阴险到何等地步,你难道不知?他们掳去我的妹妹吴晓月,你是不是也见到了!事到如今,你还能说他们是救星吗?我只问你一句,我妹妹吴晓月被他们带到了哪里?迟友水叹了口气,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身边呼地一声风响,竟是那癞子头担心迟友水说出什么,向着他偷袭而来!苏湛见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挥手一扔,几个弹丸在那癞子头头顶准确炸开,癞子头只觉得头上火辣辣疼痛,用手一摸,皮肉竟已经被烧掉了!苏湛此时已经将迟友水拽到一旁,冷声道: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枉你们打着道义的旗子!癞子头已经气急,冷笑道:和要滚去做朝廷的狗的家伙,何须讲什么道义?声到人到,手中带风,似是刀片,已是蓦地劈来!苏湛急忙躲闪,却没想到癞子头身子灵活,手上只是虚招,脚下却发力,向着苏湛下体要害踢去!苏湛忙是一躲,却还是让癞子头踢中一脚,虽不严重,但是要是她是男人,恐怕此时早就痛得跪地了!刘武见苏湛中了招,怒气添胸,已然再扑了上来,和那癞子头打成一团。

癞子头本来正与刘武正打得不可开交,却陡然一颤,倒退了两步,转头对着苏湛道:你……有毒……苏湛苦笑道:不过是催眠的,不打紧。

话音间,那癞子头已经昏了过去,原来,方才在他头上炸开的弹丸,其中的麻醉成分已经透过伤口渗入他的血液了,加之他运功打斗,更是加速了药效的发作,片刻前还威风凛凛,此时已经如同一团棉球,倒在地上!刀疤王见那癞子头这般德行,神色也是惊骇,爬起来往后门跑去,被刘武一脚踹中小腿,刺啦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小腿骨折,只见他也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刘武这时也已经跑到苏湛跟前,问道:你……你没事吧?苏湛莫名其妙:没事啊?刘武脸上冷汗涔涔:真没事?刚才……我似乎听到一声蛋碎的声音……苏湛想起刚才自己受了癞子头裆下一击,不过他没料到自己少了些部件,根本也没有踢到实处,但是此时听到刘武的问话,还是忍不住扑哧笑道:没事,真没事。

迟友水在二人身后,一副已经吓傻了的痴痴呆呆的表情。

两人正说着,刘文揪着那醉鬼从后门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刘文自己的脸上,也已经是鼻青脸肿,可见经过了一场殊死搏斗。

把这些人全绑了,送到牢里。

苏湛转头又拉着迟友水,冷声道,迟大夫,辛苦你带我们走一趟,把我妹妹找回来!第二百章 前尘旧事宾鸿一夜醒来,觉得身上暖得很,春光自那窗前的窗子洒落在地上,留着辩驳的光影,睁开惺忪睡眼看了看,原来身上多搭着一件薄棉毯被,不由得微微一笑。

拿了床头案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竟也是温热的,这才觉察到屋子里收拾得格外整齐,定是吴晓月趁着他还没起来的时候,都将这些琐事做了,心头不禁有些愧疚。

慢慢收拾好衣着,踱到门口,见得吴晓月正坐在堂屋,背着身子拿着绸缎棚子绣花。

宾鸿心里有些烦乱:若是他日她知道了苏湛已经被自己弄死,要怎么说得过去?但是若不弄死那苏湛,又对不起王大哥,对不起死去的兄弟。

正想着,门口声响,董彦杲走了进来,见宾鸿正望着吴晓月出神,眉头瞬间凝成了一团,愁眉苦脸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只叹口气,却不说话。

宾鸿尴尬道:二哥,你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大姐叫你过去。

宾鸿这一听,脸色微变,低声道:我惹了什么祸?董彦杲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你快去便是!宾鸿只得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进了上房,见唐赛儿坐在矮榻上,面色铁青,望着地上映着的影子,一语不发。

宾鸿见她这个样子,更是大气不敢喘,屋里静得像是冰窖一般。

须臾,唐赛儿才叹了口气,翻眼看了看宾鸿,道:你好样的,我们白莲教这兄弟的命都要搭到你的手里。

你真是个厉害!说完,那杏眼带着厉色狠狠瞪着宾鸿,像是要从他身上剜去块肉才能解恨似的。

宾鸿提着心道:姐姐,您别生气,我哪里做的不对,还请您教训。

你话倒说得好听。

我哪句话你听得进耳朵里?如今我们到了此等境地。

你做什么要把那姑娘也带过来?还有那姓王的要除掉姓苏的那狗官的事,我不是叫你别去插手,你又管什么劲?宾鸿腆着脸道:姐姐,这些事。

你还操心什么?辽.东的路线,我已经打探好了,我们择日就能启程。

唐赛儿冷哼一声:你打算带着那姑娘?宾鸿踯躅着不说话。

我本以为你不过是用她作饵。

引那个姓苏的入瓮,如今看来,你和她倒真的是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要是别的寻常人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安.丘大军孤注一掷,也最终砸在手里,在得知了她是那姓苏的情人之后,你还这么想,我倒是真怀疑你到底有没有成大事的心思了!姐姐。

这事再议便是!再议?唐赛儿拍得那桌子哗啦一声响,站起来道。

刚才去人快马到安.丘城郊废庙中,你知道见得什么?咱们的人一个都不见了踪影,地上满是打斗痕迹,血迹斑斑!你觉得这事还能小了?什么?宾鸿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那苏湛竟然能逃过刀疤王的铁锤之下,如今听唐赛儿说来,那几个在庙中暂居的兄弟也已经遭了毒手,这一切竟都与这吴晓月有解不开的关系,自己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才做了此等错事!此时长吁短叹,恨不得捶胸顿足,一双大眼内满是纠结,思忖片刻,狠狠道:我去断了这情缘便是!唐赛儿冷声道: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该是你的,你就算强求也求不来。

你这么聪明伶俐的人,也能办了这等糊涂事,叫我还怎么说你!自往今来,多少教众被女人魅惑了心思,毁了大业,我曾与你说过多次,你怎么还不长进记性!若不是当年宿家为了个女人,归隐在东.莱,这才躲过了那白眼狼朱重八的视线,可是好景不长,朱棣造反之后,又追查此事,那女人又兀自出门,说与别人闲话,露了端倪,这才引得锦衣卫来灭了全族,否则,我们白莲教早已成了国教,怎么会有我们狼狈的今日?外人只道我是村野民妇,哪知道我与那宿家的渊源,这些旧事我之前都与你说过,你却仍如此这般,怎能不叫我痛心疾首?宾鸿越听越惭愧,只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又负了兄弟,又负了吴晓月,心头像是有针尖扎的,后背上冷汗涔涔,低声回道:我知道了。

董彦杲在后面听着唐赛儿发怒本想劝解两句,却听她突然又提及旧事,便知她是真的伤心到了极点,唐赛儿脾气便是这样,一旦到了真触及到心头底线,才会又提起伤心往事。

宿氏家族是当年红巾军主力,是一干白莲教众,开国皇帝朱元璋也是红巾军的人,和宿氏在起义时关系很好。

没想到,待到朱元璋当了皇帝,却突然下令铲除明教和白莲教。

宿家大当家的有个小妾要生产,行不得远路,而他又舍不得放弃她,才不得已,隐居到了东.莱,一代代苟延残喘下来。

本以为事情就会这么过去,却没想到朱棣派那锦衣卫仍穷追不舍,查到他们下落,竟派人将全族人赶尽杀绝!唐赛儿本来是宿氏家族的一个伺候丫头,后来宿家遭难之时,恰好外出,才没遭惨杀,外出回去之后,那宿氏家族早已付之一炬,连尸首都不见一个,伤心得几乎昏厥过去,强自支撑起来,没想到在房后树洞里居然找到了宿家的幺妹,只是个四五岁的娃娃,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还不知所谓地眨巴眨巴,她心中痛得不行,这宿家幸存的唯一的独苗苗,自己是个黄花闺女,也养不得,狠狠心,流散到胶.东时候放在一户人家门口,骗她说给她买包子吃,自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刚走了几个街道,又觉得心中不忍,哭着回转回去,却已经不见了那娃娃。

敲门问那户人家,却也称没有见到。

她仓皇不安又找了数日,却还是没有找到,这才又哭了几场,罢了这个念头,回了蒲台老家。

后来。

有一个济州的青年林三流落到了蒲台。

此人不但聪明机巧,更有缘的是,他竟与唐赛儿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

唐赛儿对林三非常喜欢,根本不在乎林三的贫苦。

便同林三结成了夫妻。

婚后,夫妻俩自是举案齐眉,相亲相爱。

可是由于家里贫穷,又赶上这年大旱,收成极为不好。

为了生存。

赛儿的丈夫林三和其他乡民聚到官府讨要粮食。

谁知官府非但不给,而且派兵抓人,从此林三就失去了踪迹,有人说他被抓入大牢,折磨而死了。

丈夫死后,唐赛儿万分伤心,本来之前。

她就时不时取出以前在宿家当丫鬟时候得到了白莲教的教义来看,丈夫一死。

她更是无所顾忌,削发为尼,延续起宿氏祖上的事业来,发扬起白莲教来。

这些往事,旁人大多数不知,都以为唐赛儿是天生佛母,只有她身边几个心腹才知道其中隐情,此时董彦杲听得唐赛儿言语,知道她说了这番话,却也稳重端庄,终不会闹得沸反盈天,才没有予以劝解。

宾鸿也是心中如明镜一般,垂头丧气片刻,又抬起头来,发了狠誓:我再做蠢事,用不着姐姐出手宰了我,我自一头撞墙而亡!几人正在屋内说着,只听得门口乱叫,蹬蹬蹬脚步声踏来,董彦杲急忙开门,见是个在山前放哨的小军,此时已经奔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唐赛儿拿起一旁搁着的宝剑,霍然站起,道:看来真是躲不得了!来了多少人马?那小军伸出四个手指,喘道:只有四人,由那迟大夫带着,说是要求见姐姐!唐赛儿这一听,只有这么几人,脸上也不禁浮上了疑惑:他有没有报上姓名来?说……说了……他说他叫苏湛。

什么?董彦杲和宾鸿异口同声喊道。

这叫苏湛的家伙也太大胆了吧?寻得杀他不成,他还自己送上门来,真是为了个女人连性命都不要了!宾鸿冷哼一声:真是不要命的家伙,让我去结果了他的性命!唐赛儿一挥手,道:等等,让我去会会他,他这样前来,我倒要看看,他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姐姐,朝廷的人都是阴险狡诈,况且,听说这苏湛是锦衣卫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姐姐何必和这种人废话!董彦杲有些不满。

唐赛儿道:他既然没带兵前来,定不是要和我交战,或许只为了宾鸿身边的那个姑娘罢了,这样人,倒也算有情有义。

咱们虽然落败,却仍有这么多兵马,怕他做什么。

说完,便冷笑一声,和董彦杲、宾鸿出了门去。

此时苏湛、刘文、刘武还有那魂不附体的迟友水,都在菜园子头上站着,他们身后几个白莲教的小军拿着钢刀押着,不过那苏湛面色镇定,并无慌乱,见了唐赛儿出门了,反而一笑,道:得见佛母真身,真是三生有幸啊!唐赛儿见到这苏湛,也是一惊,没想到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苏湛,看起来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而且那脸庞皮肤皎洁,如同满月一般,俊俏得如同个大姑娘,真不像是个在沙场上的人物,细细看来,竟恍惚之间觉得有几分眼熟,又说不出来。

唐赛儿心里正思忖着,她身边的董彦杲已经开口了:苏大人真是穷追不舍啊,难道你就不怕死么?此言一出,苏湛身边的刘文、刘武似是一动,苏湛却侧了侧脸,似是制止了他们,转头笑着对董彦杲说:这位当家的说的怎么这样不客气,我这未带军前来,难道还不能表示我的诚意?诚意?宾鸿冷喝一声,你别当我们是傻子,你拿住迟大夫,那么其他人呢,都被你弄到哪里去了?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朝廷的人个个人面兽心,你也不例外!苏湛并不生气,笑眯眯道:这话怎么说的?王大哥等人脾气不好,苏某不过是请他们到清净处去喝茶了罢了,都留着他们的性命呢,你不必担心!只是我此行的目的,想必你们也都清楚,我的妹妹吴晓月,给我交出来,把吴晓月完完整整还给我,我自然会放过王大哥那帮兄弟,若是吴晓月少了一根汗毛,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董彦杲哈哈大笑说:这就是你来求人的态度,见到佛母,没有三叩九拜也就罢了,还出言不逊,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苏湛嘴角勾着,冷声道:佛母?你还当我真买你们那一套帐吗?你那些江湖把戏,都是骗人的罢了,还当我不知道?胡说八道!宾鸿就要上前,却被唐赛儿拦住了,不知为何,她竟然没有发怒,只怔怔看着苏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听迟大夫说了,佛母的法力无边,但是那些伎俩,在我看来,都是小儿科!比如佛母那个‘半夜鬼敲门’,这个把戏我幼儿园的时候就知道了,用的就是黄鳝的血,要粘稠一点但不凝固,一般夏天用,傍晚的时候,把血从外面均匀的涂在家门上,然后回屋睡觉去。

鳝血能让方圆一里的蝙蝠闻腥而来,而且不停的撞到家门。

你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开门的时候,会发现外面根本没人敲门!就算你守在门后也没有用,蝙蝠的动作永远比你快!是不是这个道理?刘武在一旁听苏湛解释得有模有样,不禁佩服,但是此种词语还是有不解之处,低声问道:什么是幼儿园?苏湛哑然,低声斥道:别捣乱。

刘武这才又闭了嘴。

此时这唐赛儿的这半山之中,驻扎了几百人的残将,这里面大多数是农民,都是被唐赛儿忽悠来的,此时都远远地包围了一干人等,听了苏湛的话,都瞠目结舌,觉得他说的大有道理,都向着唐赛儿望去。

唐赛儿身边的董彦杲低声骂了一句,对唐赛儿道:不能让他再说了!我去解决了他!说着,就要冲上前去,唐赛儿却突然一把拉住他,颤声问道:苏大人哪里人?苏湛听唐赛儿突然问出这话,猛地一愣,心中疑窦丛生,难道是自己的口音带出了山.东腔调,这唐赛儿这个时候还要攀亲戚不成?也顾不得许多,大大咧咧道:胶.东人士。

唐赛儿身子明显颤了一下,侧脸对宾鸿和董彦杲下令:把他给我抓起来!两人飞身扑了上去,唐赛儿又在后面缀了一句:抓活的!苏湛一愣,没想到这唐赛儿的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方才还风轻云淡,转眼间就狰狞可怕,见那宾鸿和董彦杲已经疾步冲了过来,急忙啪啪几下,用胳膊肘猛击身后押解自己的小兵,转瞬之间,反手擒在怀里,抵住他们的脖子,道:别过来,要不然这些兄弟就没命了!苏湛和刘文一人抓住一个,当做人质,刘武没人可抓,只好把迟友水掐在身前,也随着他们道:你们不是最讲道义么?不会连兄弟的命都不放在眼里吧?莫不是我们大人识破了你的阴谋诡计,你要杀人灭口不成?第二百零一章 造物弄人苏湛等三人挟制人质此举,让董彦杲和宾鸿冲过来的脚步顿了一顿,苏湛立即把怀中人质抛给刘武,刘武忙接了,换出去迟友水。

须臾间,苏湛将背上一个包袱扔在面前地上,冷声道:唐赛儿,你可认得此物?唐赛儿眼光落在苏湛抛出的锦色绸缎包裹上,陡然一惊,怔道:你怎么会有这个?那包袱正是唐赛儿的丈夫林三当年逃到浙.江埋在鬼道之内掩藏的包袱!看到家中消失已久的东西,突然呈现在眼前,唐赛儿如何不识?但是又不敢相信,只瞪着一双眼睛,愕然望着苏湛。

那包袱经苏湛一扔,在地上已经散了开来,里面的白莲教的物件,也是呈现于眼前。

远处围观的白莲军议论纷纷,嗡嗡如虫鸣乍起。

不会吧?这苏湛是咱们白莲教的人?怎么可能?你没听到王大哥之前所说吗?也就是王大哥命大,才逃脱了出来,要不然也惨死在这苏湛手下,他怎么可能是白莲教的人?那他如何会有白莲教的信物?此中议论不绝于耳,那董彦杲和宾鸿见状也是一惊,他们不认识那包袱,但是却认识包袱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白莲教的信物,不觉转头望向唐赛儿。

唐赛儿转换倒快,片刻微怔之后,道:原来竟是自家人不识自家人,苏大哥可否屋内叙话?苏湛仍是不松口:我家妹妹在何处?那刘文、刘武也挟持这人质不松手,几人都是警惕地望着唐赛儿。

正在这时,却听得一声清脆呼唤:苏湛!苏湛抬眼望去,竟是吴晓月挤过人群,从唐赛儿身边探出头来。

见她完好无损,脸上身上都干净整洁,苏湛才松了口气,喊道:晓月别怕,我来了。

好一对鸳鸯!董彦杲讥讽道。

宾鸿听了苏湛那话,心里也是不成滋味。

如同虫豸在肉里撕咬一般。

浑身不舒坦,此时也道:吴晓月早已看清了朝廷的面目,才投奔了我们光明白莲,怎么你说的好似我们强迫一般!真是鬼话连篇!唐赛儿依然笑道:既然见到她了。

是不是可以将我们兄弟放了,来屋内了?这样剑拔弩张的,伤了谁都不好。

刘武对苏湛说道:别听她的。

那人看起来就奇怪得很,说不定是妖精变的,我们进去那门。

说不定就进了妖精洞了,想出都出不来。

苏湛苦笑回道:你想象力真是丰富。

随即又道:不过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唐赛儿当然明白苏湛只想讨回自己的妹妹吴晓月,此时一伸手,携着吴晓月的胳膊,笑道:走,我们先进屋,等着你的哥哥去。

话音一落。

就拽着吴晓月进了屋子。

怎么办?刘文见状,征询苏湛的意见。

苏湛暗骂了一句。

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俩可敢随我去?刘文、刘武都道:那又什么不敢!苏湛点了点头,摸了摸怀中,她全身上下带了不少东西,放着她仔细研制的炸药、毒药,再加上刘文、刘武的帮助,对付这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想着,便迈开步子,带着押着两名人质的刘文、刘武进了屋内。

董彦杲和宾鸿随即也进了屋内,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屋外的一干兄弟,哗地一声炸了锅,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不知道哇!哎,我认识这个苏湛!当年就是他,和迟大夫给大家采药治病来着!什么?竟有此事?迟大夫,真的假的啊?迟友水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咳了几声缓了缓,道:是他。

啊?还真是他啊?怎么会这样!嗳嗳,要我说啊,他根本就是大姐安插在朝廷之中的细作,你没听大姐刚才说嘛,自己人不识自家人!少猜度了!要是他真是那样,怎么把王大哥弄成那副德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就是,就是……议论声不绝于耳,迟友水遥遥望了望那紧闭的房门,无奈地摇了摇头。

进得那屋内,唐赛儿神色却又渐渐变化,望着苏湛的脸庞端详了一遍又一遍,又兀自摇摇头,自嘲地笑笑,仿佛头脑已经痴傻了一般,看得董彦杲和宾鸿也是莫名其妙。

吴晓月被那唐赛儿拉进屋里,又一把按在软榻上,倒也没伤着分毫,此时只觉得身边的唐赛儿有些怕人,不觉间目光就流连到宾鸿身上,虽然他此时神宇欠整,却依然掩不住他俊雅的风度,他似是感到吴晓月的目光向他看去,也是转眼向晓月投来一瞥,正好对上眼神,却又如烫着一般,狠狠心转走了目光,不再看她。

吴晓月觉得一颗心七零八落,不着一点地气,此时也只是忐忑不安地坐着,又将目光投向苏湛,只盼得这屋中几人能太平才好。

唐赛儿终于开了口,道:你从哪拾得我丈夫的遗物?此言一出,董彦杲和宾鸿这才恍然大悟起来,原来刚才苏湛扔出的包袱竟然是林三的物件,怪不得唐赛儿表情有异。

苏湛道:你知不知道,你丈夫并没有被官府杀死,而是逃走了!你说什么?唐赛儿并不相信,冷哼道,你休得骗我!若是他逃出来,怎么不来见我?苏湛冷笑道:你难道不知道原因?你是他的妇人,难道不知他的心思?他是畏惧你疯癫成魔,逃也去了!董彦杲闻言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果然朝廷的狗都胡言乱语,根本听不得半句!唐赛儿却是心中有数,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林三最看不得自己平日里摆弄那些宿家的遗物,他就是生来过苦哈哈命途的主儿,安于现状的脾气,虽然山.东尚武,林三自小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但是他却不想反抗,连那去官府闹事,都是自己死拽硬拉、寻死觅活才将他一同拉了去,苏湛这话,倒像是亲眼得见他们夫妻之间的闹剧似的,说得她心里一团乱麻,一时没有开口辩驳。

苏湛笑道:我怎么是胡言乱语了,你不信问问你家大姐大,是不是这么回事!我此行来也不是与你叙旧的,实话和你说了,我见你为百姓也做了不少好事,便也不拿你回去论功行赏,那些个我也根本不在乎,只是我这宝贝妹妹,你交还于我,我们就当是没见过面,就此作别!宾鸿骂了一句,又道:你想得美!我就在这把你杀了,给你个脑壳崩裂,你一命呜呼之后,更是稳妥!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双目圆瞪之中,似就要冲上前去。

吴晓月吓得站了起来,惊呼道:不要啊,不要!刘文、刘武互相对了一下神色,手中同时用力,那怀里两个人脖后都挨了一击,瞬间都昏厥过去,瘫软成稀泥一般,被两人扔在一旁。

两人随即都跳到苏湛身边,眼中似放出箭矢,向着四面八方轮望着。

唐赛儿只觉心中冰冰凉,沉默了半响,本来想着自己的丈夫已经死去了,才出家为尼,此时才知道他竟是宁愿抛家舍业,也不愿和自己共度余生,不愿和自己作夫妻,打击甚大,但是此时的她亦是也经过大风大浪之人,很快缓和下来,心中道,也罢,从来就当他已死,如今也没什么两样!这样狠下心来,面色便又沉静,转头对苏湛缓缓道:若是从前,不论朝廷的大官小官,定然叫宾鸿取了你的首级,给我们兄弟们下酒!只是今日,你妹妹在此,你妹妹又和我兄弟宾鸿很是投缘,不愿意让她看到这血腥一幕罢了。

更重要的是,我见你长得特别像是我的一位故人,这才让你到屋中一叙,你又何必出言不逊,使得我们剑拔弩张?唐赛儿这话说得倒是有些客气,苏湛一愣,心道,难道还真叫自己猜中了?这唐赛儿已然走投无路,要和自己攀起亲戚来?苏湛还未等想得明白,那唐赛儿又接着漫不经心,似自言自语道:我那故人也和你差不多年纪,但是是个姑娘,真当是我眼花了。

苏湛听得这话,陡然心中一跳,只觉唐赛儿是无心之言,却正戳中了自己的秘密,不由地霍然抬眸,向那唐赛儿望去。

却没想到,这唐赛儿是故意撂下了这句话,也正是为了探这苏湛的口风,此时也向着苏湛望来,苏湛脸上神色,悉数落入她的眼底。

她见了苏湛的反应,却也是一惊,两人脸上都是刹那间的仓皇,难以掩饰!唐赛儿见到苏湛的别样神色,又忙转身去看吴晓月的脸色,只见吴晓月此时也是脸色惨白,瞠目结舌,似是被唐赛儿说中了什么!轰地一声!唐赛儿只觉得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耳畔隆隆作响,那血战的光景又挥之不去地浮现在脑海之中,一个个尸横阶前,一个个血溅门上,自己就披麻戴孝,在那已经烧成废墟的房前,好一个凄惨!实际上,她没有看到宿家的惨死状况,当年她转回之时,房屋已经成为一片黑炭,可是那血水遍地横流的情形,却像是亲眼所见似的一遍遍在她的梦中出现。

你右脚底上可有两颗红痣?唐赛儿突然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听得周遭的人都是莫名其妙。

第二百零二章 走为上计苏湛更是诧异,自己虽说已经安放到这个身体上五年的时间,却一直没仔细研究自己的身体特征,更何况这脚底板,一般人也不会去看,当然也不知道自己脚底有没有这么一说,猛然见到唐赛儿神色有异地说来,又说起她一个故人也是女人,心中也变得说不出的奇怪。

刘武更是在一旁低声说道:有古怪!有古怪!这是不是什么咒语?刘文也道:大哥,什么意思?怎么回事?苏湛心中一团乱麻,索性把鞋一脱,把布袜拽了下来,搬起脚来一瞅!赫然两枚红痣!苏湛心中陡然一惊,和刘文、刘武面面相觑!唐赛儿自然也看得清楚,苏湛……苏湛……她怔怔默念着苏湛的名字。

她记得那宿氏家族唯一幸存的幺妹,姓宿,名三妹。

家里叫常了,便都简化地唤她宿三儿。

如此一想,那苏湛小时候并不识字,只隐约记得自己的发音,后来转变为苏湛,也是情有可原,在情在理!这么一想,唐赛儿只觉得满腹错乱情怀,陡然凝在腹中,却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怔怔看着苏湛,脚下不自觉退了两步,竟一度站立不稳。

怎么会这样!怎么如此……唐赛儿想细加思索,却觉得稍一思量,心就像绞碎了一般,眼前恍惚得看不清楚,强自镇定下来,哑然失笑,喃喃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苏湛见到此情此景,也觉得胸中血气上涌。

一颗心乱蹦个不停,只等着唐赛儿接下来的话。

宾鸿和董彦杲却已经察觉出了唐赛儿的异样,此时都瞠目结舌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几人正疑惑间,却听得门外轰然一声炸雷般的喊叫:大姐!官兵!官兵来了!董彦杲听了这话,觉得脑袋嗡地一声。

指着苏湛破口大骂道:真他妈的阴险!还口口声声说得漂亮!说着。

打开大门一看,远远瞧见,半山之下,官府的大旗正迎风招展!宾鸿也大骂一声:朝廷的狗官!声出剑发。

抽出腰间的佩剑冲着苏湛扑了过来,这一下可是毫不留情了,使出的是剑式都是绝招!力透剑尖。

一招之内,唰唰唰眼花缭乱,看不分明。

向着苏湛身上的死穴袭来!那剑法快逾飘风,苏湛也赶紧躲闪,刘文、刘武都上前去挡,即便如此,只听得嗤的一声,刘文的衣角被剑尖穿过,只差毫黍。

险些就要给他刺着胯骨。

唐赛儿此时喊道:莫要伤了他!吴晓月也失声喊道:宾鸿!宾鸿!不要!董彦杲此时也道:别恋战,护送姐姐先走!宾鸿嗨了一声。

转回到唐赛儿的身边,道:姐姐,我们走!这山中小院前面是菜园,后面却有个地道,直通到后山去。

宾鸿此时拉着那唐赛儿往后门的地道口走去。

吴晓月的泪珠哗哗地往下滚,见那宾鸿在这危急时刻连看自己一眼都没有,更是嘤嘤地哭出声来,而刘文这时见吴晓月落了单,早就一把把她拉回到苏湛身边,苏湛更是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腕,吴晓月挣扎着想要追着宾鸿而去,却总是挣脱不了,只好一个劲地落泪。

此时的董彦杲已经出了门,院中已经一片大乱,只听依依呀呀的拼杀声不绝,兵戎相见,官兵和白莲军已经战作一团!那董彦杲见形势不好,已经发令,让能跑的兄弟跟着自己跑,他倒是从屋后拉了匹马,并不引着追兵去后门,而是径直从侧面向着山下冲去。

苏湛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在屋前眺望,见那董彦杲策马跑走,跟着一帮小军也冲杀出去,而他们其后,更有拦路的义军跟发了疯一般,用血肉之躯筑起一座城墙,把官兵死死拦住!那白刃切在肉身之上,血光四溅,惨叫声不绝于耳,原本完整的身子变得支离破碎,鲜血喷完便是白骨!场面之惨烈,让人不忍瞩目!吴晓月刚经历别离之痛,又目睹到如此骇人场面,也不知是伤害还是惊吓,只忍不住地放声恸哭!苏湛此时被刘武挡在门口,进出不得,只看着那院中惨烈凄厉,耳中满是吴晓月的哭声,再加上方才唐赛儿不明不白的话,只觉得天昏地暗,这脚下就撒开步子,去追上唐赛儿问个明白,却又听得那院中一声厉呼:屋前还有几个!还有个女人!是不是唐赛儿?别叫他们跑了!说话间,几个官军已经如同一阵小旋风一般冲到屋前,那一副趾高气昂的朝廷做派,作势就要来拿苏湛一队人。

妈的!刘武破口大骂道,瞎了你的眼!你好好看看这位是谁!那小兵哪里见过苏湛,只当刘武是抗敌,手中钢刀已经抽了出来,向着刘武砍去!奶奶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刘武辩解不得,只好应战!说话间,又把苏湛、吴晓月往身后一护,自己运力,一掌从侧面向着那白刃一弹,只听呲楞一声,那刀震得如同蜂翅狂飞,那官军只觉得虎口发麻,再也拿不住那刀,叮铛一声那钢刀便落在了地上,脸上也是被这汉子的功夫吓了一跳,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往后退着。

此时,那小军身后却突然跳出一人,长得浑圆的大脑袋,留着不长不短的络腮胡子,冷喝道:逆贼,还不速速领死!苏湛在刘武身后看得清楚,这人穿着头领官服,定是带军指挥,便从刘武身后跳跃出来,眉眼俱厉,手里已经擎着锦衣卫铮亮的腰牌,在身前一立,冷声道:我乃锦衣卫千户苏湛。

旁边这几位是我的兄弟姐妹,你是何人?那人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在白莲教的老巢里能遇到锦衣卫,顿了一顿才赶忙拱了拱手,道:大人得罪了,我乃都指挥同知王真!一双眸子眨了一眨。

又道:大人怎么会在此处?苏湛觉得自己过多解释也只怕能连累上个玩忽职守、纵容贼寇的罪名。

于是只道:我家小妹被贼人掳了,我这一路追来,只是还未来得及禀告,却没想到你们这么巧。

正好赶来。

王真朗声道:大人,不知可否见得唐赛儿、宾鸿等人的踪迹?吴晓月此时已经由大哭变成了嘤嘤啜泣,反手扣住苏湛的手心。

只觉得那指甲已经深入苏湛的掌中,是只怕她说了出来,这宾鸿没什么活路。

苏湛自然意会。

心下不忍,只道:没有见得。

正在这时,后面一个小兵的声音传来:大人!这里有个地道!王真闻声赶紧应和,又对苏湛道:苏大人,且随我部下到安全处,此处我来处理!说完,便又向着地道的方向奔了过去。

苏湛也没有军权。

只得随着王真安排的小兵出了战斗区域,那小兵正是刚才拔刀砍向刘武的人。

一路上刘武一直推搡他,他也只哭丧着脸,一个劲道歉。

苏湛拉着吴晓月走,只觉得她轻得就似鸿毛一般,飘飘忽忽像是失去了几分魂魄,不禁低声附耳道:这样倒好,省得将来烦恼!我可问你,他没有碰你吧?苏湛一路让那迟友水带着追来,那迟友水不会骑马,刘武带着他,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怎的,一路跑、一路吐,这折腾了一宿,才追到了这里,已经过了一夜,苏湛只怕那宾鸿手脚不老实,再白白轻薄了吴晓月。

吴晓月只觉得听了苏湛的话,面红耳赤,又羞又气,使劲想挣脱开苏湛的手,苏湛就是不放,她噙着泪珠怒道:你到底是要如何?我不是你的囚犯!这音调稍有几分高了,那刘武已经走了过来,对吴晓月道:妹妹,也别怪哥哥我说你,苏大人对你多好,比那种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你看看,你在背后放苏大人的冷箭,苏大人一个字半个字都没怪罪你,只心疼你的安危,天底下哪里找这样的人,你不如安下心来,享你的福吧!吴晓月本来正在挣扎,听到刘武的话,诧异道:我放什么冷箭?你昨日不见,苏大人沿途去寻你,正中人家的埋伏,幸好我二哥机灵,当时听了苏大人要出门之后,在屋内思虑不安,这才又出门去寻了大人,到了那店中又几番打听,这才也跟着足迹一路上寻了过去,要是我们晚了一步,现在你就见不到你的苏哥哥了!听了这话,吴晓月愕然道:竟有此事?看着吴晓月被这几句话吓得惨白的脸色,刘武笑道:看来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啊!你那如意郎君,是不是并没有这样交待于你?这话说得有几分讥讽,吴晓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觉得头晕目眩,脚下轻飘飘的,看向苏湛,苏湛却只是安慰她道:没事,现在都好了,别怕了。

吴晓月一寸芳心,思前想后,却已经想个明白,自己竟被那宾鸿利用,当做是引得苏湛上钩的诱饵,苏湛纵然明知是计,却仍是披肝沥胆,只为自己安好,这下子,只觉得一股怨恨涌上喉间,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须臾之间,又化作满腹愁肠,只扑向苏湛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苏湛见吴晓月已经明白了事理,此时也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都哭了一路了,成了小花猫了。

在旁人看来,这苏湛和吴晓月正是一对欢喜冤家,此时当街搂搂抱抱,却已如夫妻在房中无异,急忙都避开目光去。

苏湛也察觉到这一点,忙扶好了吴晓月,低声道:旁人看着不好,别误了你的名声。

吴晓月抽抽嗒嗒地,向着苏湛左看看、右看看,道:你有没有伤到哪里?第二百零三章 天罗地网其实苏湛此时哪里还有心思闲聊,方才唐赛儿的怪异表现只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往复,转个不停。

听了吴晓月关切的问话,只是微笑点头应付道:没有伤着,我好好的。

刘文、刘武其实也想问关于刚才唐赛儿莫名其妙的言语的问题,甚至连苏湛脚底板有几颗痣的秘事都一清二楚,更不必说她临逃之前还说认得苏湛的言语,这前后关联起来,怎么看苏湛都是白莲教领头这妖妇的旧识,真让人想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此刻,身边还有个官兵跟着,刘文、刘武都知道分寸,不敢敞开了乱说乱问,只好把满腹疑窦死死憋着,只觉得胃肠都憋得绞在一起。

吴晓月刚才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但是此时她却没有心思想这些,回想起宾鸿的模样,那明朗的眉目仿佛还在眼前,但是想起他做的事,只觉得他是铁石心肠,怎奈自己鬼迷心窍,仍是觉得心下难过,越想越不是滋味。

那引路的官兵当然不知道身边这几个人都是心事重重,仍恭敬道着歉:苏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苏湛从思虑中回过神来,笑道:不知者不怪,在那样的情形下,谁都可能犯错,我又不是糊涂蛋,哪能胡乱冤枉人!嗳!苏大人英明!那小兵奉承了一句,果然皇上身边的人都是不一般,高风亮节!苏湛微微一笑,随口问道:那王真大人本来就是指挥使的么?看着面生!敢情大人您还不知道呢?小兵笑道,这王大人本来是鳌山卫指挥,因为侯爷走了。

皇上新下的旨意,让王真大人做了都指挥同知,卫青大人做了都指挥使。

哦,可喜可贺。

苏湛唔了一声,心中也是略有欣喜,这张知县在朝中的本事不小。

这回扳倒了耀武扬威的柳升。

还拉起两个卫所的指挥来。

之前的消息据说这王真败贼于诸.城,想必就是这个胡子拉碴的大汉了。

那小兵又道:还有呢,山.东布政使储埏、张海,按察使刘本等坐纵盗诛。

看来皇上真是发了大火了。

苏湛闻言一凛,朱棣的火爆脾气并没有随着他的年龄有所收敛,这几个人延误了军机。

果然掉了脑袋,想起当时在酒楼几人的模样,苏湛也是唏嘘不已。

想当时那桌上,大家伙儿都是谈笑风生,转瞬之间,只有自己还能苟延残喘,其他几人都是见了阎王,这样一思忖,又联想起那唐赛儿说认得自己。

只觉得自己穿越来的这身体是个定时炸弹似的,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行了半个山头。

苏湛几人将藏在山洞中的马匹牵了出来,对那小兵做了别,便上了马,回到了安.丘城里。

到了临近傍晚的工夫,王真也带着兵回来了,苏湛一直对唐赛儿几人的下落颇为挂怀,一直在县衙里等着消息。

那王真回来,又和张玙、苏湛见了礼,才慢慢说起苏湛走后他们追捕唐赛儿的经历,说是翻遍了方圆几十里,几乎要掘地三尺了,都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这逃出去的人,真像是有了妖术,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知怎的,苏湛听说他没有抓到唐赛儿,反而觉得松了口气,表面上像模像样地安慰了他几句,继而告辞,回去陪着那身心俱疲的吴晓月了。

这过了几日,本来觉得太平的苏湛几乎想要收拾东西回到京城去了,在屋中和吴晓月说些闲话,逗她开心,却听到门上砰砰响声。

开门之后,那刘武风风火火地进了门,道:苏大人,皇上不是让你协助追剿白莲教吗?你老在屋里呆着是怎么回事?这几日里,刘文、刘武得空便纠缠问起那日唐赛儿的话,苏湛也只搪塞他们说那妖妇是走投无路要假意攀亲戚,自己也不知道她葫芦到底卖的什么药。

问的烦了,苏湛也疾声吼他们几句,他们便也不再问了。

因此这时苏湛听到刘武又提起这个,以为他又要旧事重提,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道:过两日我们便和王真一起去济.南府,和卫青汇合了,便将俘虏过来的白莲军送回京城去。

哎,你还不知道啊?刘武像是得知了什么大新闻,又卖起关子来,说了这话,只拿起桌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往下灌,不再说下文。

知道什么?皇上觉得唐赛儿这么长时间抓不着,遂令法司,凡北.京、山.东境内女道士、尼姑,都要逮捕到京城去诘问哩!什么?苏湛听了这话,也是暗暗吃惊,没想到朱棣如此暴虐,竟然为了抓一个唐赛儿,弄得两地的清修都不得安生!这法令一下,多少无辜妇人将要跟着遭殃!苏湛急道:你还知道什么?赶快说来!据说朝廷调拨锦衣卫来山.东逮捕缉拿尼姑、女道士了,正在路上!我看咱呐,一时半会是回不去喽!刘武此时说来,如同说笑话一般,轻描淡写,戏谑之意很浓。

可是苏湛听来,却觉得胸闷气短,自己当时一时迟疑,没有和那宾鸿争斗、把那唐赛儿拦住,如今看来,竟要连累别人。

说得好像是当时自己心软,放了那反贼头领,但是那仓促之间,哪有那么多思考和计策?那时只怕吴晓月伤了,只第一个顾着她的安危,把她拉到身边,哪里还先想着剿匪立功?只是,锦衣卫缇骑当年被纪纲统领留下来的恶习,苏湛也是一清二楚,他们一路押着这些白白嫩嫩的道士、尼姑去京城,这路上,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苏湛不敢再深思!连日来愁眉苦脸的吴晓月听了这话也难以沉默下去,只瞪着大眼睛道:怎么会这样?刘武满不在乎地嗨了一声,道:你们这两天不出门,没见那大街上啊。

都是官兵押着道士、尼姑的往衙门狱里走,那唱念之声,加上哭哭啼啼,真是满街都乱了套了!苏湛道:走,跟我去衙门看看。

说着,出门见了刘文。

叫他照顾吴晓月。

自己和刘武径直去了衙门。

张玙和王真也正忙得不可开交,衙门的牢狱不大,这下子,人满为患。

又提供不了那么多伙食,大部分的囚犯只能饿着。

苏湛到了那牢房一看,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满满地拥挤着尼姑、女道士,有老有少,高矮不齐。

见了有人进来,更是人声鼎沸,有叫嚷的,有哭泣的,乱作一团。

大人!大人!放我们出去!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应接不暇的叫嚷声、疑问声都向着苏湛抛来,苏湛见那一个个无辜的脸庞,实在心中不忍。

只好又退了出去。

苏湛直接找到了王真,道:皇上的命令不是诘问么?怎么把他们都像囚犯一样关了起来?王真无奈道:我也是没有办法。

皇上是说将他们押送到京城去,我这不正在安排押运么?苏湛怒道:这样下去,只怕还没到京城,这些人病得病死、吓得吓死,哪还能有什么线索?你和我吼也没用啊!王真并没有和苏湛计较,这不是刚接到调令,我们这就去济.南府,和你的上司汇合呢!谁?苏湛这几天没有心思打听朝廷的命令,听了王真的话,也不由地问道。

锦衣卫指挥使——夏煜,夏大人!想到到了济.南府就能见到夏煜,这翻天覆地的混乱也许他能有妥善的解决办法,加之已经许久没见他的思念,此时都在心中纷至沓来,苏湛和刘武忙回了客栈收拾行装,次日就和王真一路去了济.南府。

一路颠簸,到达济.南府衙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几日,正是暮色四起,卫青早已在门口恭敬迎着几人,见到苏湛,自然和她尤为亲切,在他看来,苏湛当时让他只等着好消息,如今已经升任都指挥使,已然成真。

苏湛心思也不在这里,想到要见到夏煜,早已迫不及待,只客气地敷衍他两句,便急忙向他身后张望,然而四下苍茫寻觅,却没见到夏煜的影子。

锦衣卫……夏大人没有来么?苏湛终于忍不住问道。

此时吴晓月也刚刚由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在苏湛身后不远处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百转千折,看着苏湛消瘦的背影,听着她强自压抑着心悸的语气,一时间回忆起这段日子以来的经历,忽然觉得浮生掠影,有此一个挚友,也不算枉活一回。

卫青听了苏湛的发问,笑道:夏大人去城西了,已经派人送信去了。

说话间,一转头,又笑道:瞧,这不是回来了么?苏湛竦然侧望,只见那那斜阳西下,其色如金,一匹枣色马上带着一人,须臾间已行至近前。

那马上笔直坐立着夏煜,勒马侍立时,夕照从他的身后漫过来,像是他像貌清竣的身影嵌在了一片茫茫的金子中,只觉得光芒万丈,让人无法瞩目。

他下了马,疾步走了过来,眉宇间仍是淡然,只低声说道:苏大人,王大人来到了。

但是他眸子中深深掩藏的如火焰灼烧般的情绪和那额上因疾行而渗出的细汗,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

此时的苏湛,见了夏煜,已经全然忘记了心中多日来的不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一时间全已飞散不见,纵使四周兵马林立,但是在苏湛的观感中,却似完全消隐,这如金子一般的天地之间,只剩了她和夏煜两人,以及那在心头久久萦绕的重逢的欢喜。

只是苏湛和王真刚从外地赶来,少不了交代事宜,跟着一行人到了衙门里,把吴晓月、刘文、刘武安顿好,才又和卫青、夏煜详细说了说抓捕唐赛儿以及久寻不到的情形,接着,便又说起方圆多少里的尼姑庵和道士观里,都将女道士和尼姑都悉数搜查逮捕来的事情,几人说到这里,嘴上虽然都没说什么,但是脸上却都已经显露出不快。

公事谈完,又是晚宴,士兵们也安排了好酒好菜自不必说,这几个当官的更是山珍美味,少不了觥筹交错。

苏湛哪有心思听他们的奉承,此时心中激荡,只把那目光时不时地向夏煜飘去,夏煜却是个沉得住气的,嘴角噙着笑,对苏湛的目光悉数收了,只淡淡微笑回应,却不过多表示。

但是,就是那么一个久违的微笑,苏湛也觉得两人的心气像是通到了一起似的,喝下的辛辣的烈酒也似蜜糖似的一般甜腻,不觉间就多喝了几杯。

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后世的苏湛也谈过恋爱,却从来没有尝过如今的这种感觉,夏煜和自己之间的感情,竟如同那诗中、戏里说的唱的一般,只觉得一颦一笑都是轰轰烈烈,一言一行都是勾魂摄魄,一别一离都是肝肠寸断。

若不是亲身经历,叫别人说来,自己只觉得是荒唐,可是自己这真的身在其中,此时此刻,恨不得马上扑到他的怀里去,把这些日子来的相思,一点一滴地都说给他听。

卫青哪知道这里面的曲曲折折,那酒桌上,依旧提起旧事,大着舌头笑着说道:苏大人,都说‘成事不说,遂事不谏’,但是我却不得不说,我佩服你!若不是你,也没有我的今天!就说当年你为了救皇长孙殿下,差点连命都没了,这忠肝义胆,我等何其佩服!来来,我敬你一杯!苏湛正沉浸在甜蜜中和夏煜小心抛着媚眼,却突然见夏煜脸色稍变,这才被卫青的话唤回神来,略一体味,只叫苦不迭,哪辈子的事儿,又拿出来破坏气氛!只好举杯对卫青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以后别提了!卫青哪里听出苏湛是真意,只以为他不过是谦虚,自然接着说:怎么能不提?我这和你说了实话吧,那场景,谁会像你一般舍身,拖着一条伤腿拼死相护?啧啧,那气概,那情谊,说起来……唉,我等都是惭愧啊!苏湛又急又气,这与夏煜相逢的节骨眼上,卫青不识时务地提起当年自己拼上老命去救朱瞻基的事,只觉得方才温存全叫他的话击碎,只恨不得他赶紧闭嘴,便道:好了好了,卫大人你喝多了。

边说着,边去瞧夏煜的脸色,夏煜依然微笑着,似是在听旁人的事,可是那眸子中的热情,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些。

第二百零四章 辣手摧花酒宴闹腾到半夜,好容易散了,抬头看看,那天上晨光熹微,晓星欲灭,虽有微风阵阵,却是迎面不寒。

卫青真是喝多了,夏煜帮着送回了房里,苏湛寻思着,只好自己先悄悄潜到夏煜住的屋子外面,等着他回来以便说上两句话。

哪知他住的小院外面,连这夜里也有两个小将跟蹲门貂似的守着,自己要是大半夜地跑去,反而让人觉得诡异。

如此想想,便又忍下心思,沿着凄冷的院墙往回走,却正看着有个人沿着路朝自己住处走去,定睛细看,可不是夏煜是谁?苏湛心里一阵畅快,几乎要呼喊他的名字,心中想到夏煜定是以为自己回了住处,便去找寻,但是这大半夜里,她赶紧又把半张的差点呼出声的小嘴闭上,急忙跨步向夏煜赶去。

夏煜走到半路,却突然听到声响,回首望来,见苏湛向自己跑来,也霍地转身迎来,两人砰地撞到一处,像是两块磁铁似的,紧紧吸在一起!苏湛顾不得那么多,只觉得心中仓皇乱跳,一把搂住夏煜的脖颈,向着他单薄的唇儿,轻轻撕咬似的吻了一下。

然后仰面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只觉得欣喜得快要哭出来,不知为何又心慌意乱。

夏煜的脸上也浮着灼热,似千言万语奔涌在喉头,却一个字也没说得出来,凝望了苏湛片刻,却只道:你一切都好吧?好。

苏湛掩饰住话音中的哽咽,你呢?好。

就是想你。

夏煜说了这话,只接着捧起苏湛的小脸,向着那樱唇啄去,片刻间。

两人唇齿香甜,只觉得气息慌乱,无限暧昧旖旎,紧紧拥在一起,就似要把对方嵌入自己肉中一般。

长长深情一吻结束,夏煜的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

苏湛脸上倏地通红。

心也跟着乱跳,这顷刻忘情,这时回过神来,却也怕人看到。

忙拉着夏煜往无人院中的林子假山里走,夏煜随着她走进暗处,在小树丛中坐在青青草地上。

有树木掩映,那曙光仍是照不见二人。

这坐下的时候,夏煜腰间的佩刀叮地碰地响了一声。

一声微鸣却似突然给苏湛泼了盆冷水,虽然她的语气仍雀跃,却免不了谈起正事:皇上让你来是捉拿山.东尼姑、女道士带去京城的?夏煜点点头,道:本来不是我的事,但是我想早些见你,便这样安排了。

苏湛将脑袋倚在他的肩上,道:这事怎么发展到这种地步。

好在我找回了晓月,要不然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话到这里。

便将在此次山.东之行的事都和夏煜交代了一遍,说到见到那唐赛儿的时候,看到夏煜蹙成一团的眉宇,以及那显而易见的担忧神色,苏湛到嘴边的话,却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唉!苏湛心中叹了口气,这夏煜对自己有意以来,没得到像其他姑娘那种像模像样的爱不说,还成天为自己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甚至有了危险,自己也急得冲上前去,替自己挡驾。

苏湛想想他这成天埋在心中的忧虑,便没有提起脚心的两颗痣的事,只怕他因此更加担心自己,更添烦恼。

皇上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苏湛觉得夏煜揽着自己肩头的手臂慢慢收紧,似乎能透过那宽阔的胸膛感受到他的隐痛一般,忙转移了话题。

什么动静?夏煜对苏湛的话有些不解,你这次协助剿匪的命令,是胡荣举荐的你,可能你回去论功行赏的时候,还得记着他的好,我不求你什么功勋,只盼得你安好,因此胡荣推荐你的时候我极力阻止,可是还是没能阻止下来,现在看到你这个模样,我的这心才算是放下了。

苏湛笑道:我还道我自个儿胆小,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时候。

夏煜柔声道:只对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湛点头道:我知道。

顿了一顿,才又道:其他的……没什么事了么?最近在这边,什么动静也听不到,太子那边怎么样?夏煜听了这话,不免想起刚才在酒桌上的言语,身子明显僵了一下,苏湛紧紧揽着他的腰,笑道:怎么?又吃醋了?哪有?还说没有?苏湛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我是问朝中的格局什么的……有没有什么动荡?苏湛心里想的是,这永乐十八年,东厂会成立,在临行之前,虽然和朱瞻基有所交代,希望他能推王彦上位,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这才问起夏煜来。

夏煜果然说道:哦,对了,是有一事没有和你说。

皇上似是要成立一个新的部门,正在筹办当中。

苏湛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示意夏煜继续说下去。

这个机构将会在东华门,似乎现在有几个掌权的人选,王彦呼声很高,只怕这个机构出来之后,锦衣卫的地位,就比不得现在了。

听说那边也是要调拨一帮锦衣卫过去,若是我不能护着你,就把你安排过去,王彦不会亏待你的。

苏湛听了这话,已经明白了这局势,便笑道:这样也好,只不过……苏湛的音调显得顽皮,接着一字一顿地玩闹道:只不过怕我走了,你要想我想得不行。

夏煜闻言也是目光灼灼,不由地吻了苏湛的额头一下,只觉得香息微微,又掺杂着几分酒气,此间她的睫毛轻轻颤动,都让人意乱情迷。

两人在一起谈话的时间只觉得似是须臾,实际上已经过去许久,天色慢慢明了起来,苏湛醉酒之意也渐渐浮了上来,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

夏煜见状便只得把将她送回了住处,两人约好了下午在府监门口见面。

苏湛回了屋里,直睡到中午,才慢悠悠起了床。

桌上已经摆了些蔬果、点心,便捞起来吃了一些。

下午时候,苏湛刚到那府监门口,便看到夏煜已经等在那里,走过去两人相视一笑,一同走了进去。

那监狱的铁门正张着大口。

好像要把人们生吞进去,向里看,入望阴森,笼罩着无边的鬼气。

这里面每年死的人不在少数,不过苏湛是见识过诏狱的人,这种毛骨悚然并不在话下。

两个狱卒领着他们进去。

带进一个长条院里,院里对排着许多间大小相同的囚室,此时都是人满为患。

声音嘈杂。

听到苏湛和夏煜的动静,最头上一个还没挤满人的囚室里开了个门缝,突然露出半个人身,见到夏煜来了一脸掩饰不住的惊恐,那露在墙外的上身竟半敞着胸怀,忙对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苏湛本来正慵懒着和夏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见此情景。

脸色大变,几个快步就奔了过去。

砰地一声踹开了门!那屋内约有一丈几尺见方,因刚给下一批犯人腾出地方,还显得有些清寂,但是苏湛再往那深处一看,却噌地满脸通红,被怒气点燃!纵然方才那在门缝中偷看的一个狱卒使劲拦住苏湛,但是他身后正有个狱卒忙不迭的提着裤子,墙角处,有个年轻的尼姑,僧袍都被撕碎了,一条雪白的大腿还露在衣服外面,那大腿上还有血渍,此时她如同吓傻了一般,满是眼泪的脸庞怔怔地抬起来,茫然望着屋前的苏湛,似是已经和这世界隔绝了一般!苏湛觉得脑袋轰然一声巨响!当年在秦淮河畔找寻秦媚儿的情形又在脑海中赫然浮了上来,苏湛的脸上不由地变得杀气四溢!那屋内犯了错的两个狱卒见到此形此景,也是有点吓着了,忙不迭地作揖求情,实际上他们觉得这事当官的都是见惯不怪,只是被拿了个正着,只好打打包票以后不再犯,也就能蒙混过关。

但是当他们二人看到苏湛的一双眼睛,心里却突然一惊,这哪是要放过他们的眼神,眼中甚至连苛责都看不到,而全是熊熊怒火,似是见到了生死仇敌一般!此中惊吓,只觉得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一个忙道:大人,大人,再不敢了,一时糊涂,饶了我们吧!一个道:大人,是她自己总是闹事,这也怪不得我们。

见这言语毫无作用,一个人又咬咬牙,附耳道:大人,里面还有好几个皮白肉嫩的,绝对是处子,我晚上派人给您送到房里去!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那说话的狱卒还未反应过来,侧脸一看,自己的肩头赫然已被苏湛手中的钢刀砍出一个大口子,现在,苏湛一抽刀,鲜血正像是火山喷发一般呼呼地往外冒着!啊——杀人啦!另一个狱卒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种奸.淫犯人的事,之前自己也不是没做过,也有别人被上司逮住的,但是都没有到这种地步!此时脸上被喷了一脸鲜血,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却仍支撑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跑!到了门口,却被夏煜踢了一脚,正中肚子,又被踹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他已吓得如筛子一般,浑身发抖!锦衣卫的两位官员站在光影里,竟像是厉鬼夺命一般,他只觉得胯下湿漉漉的一片,不觉间,已经吓得尿了裤子!此时,引路的狱卒也被这场景骇住了,想去把那流血不止的狱卒救出来,却又一步不敢动,一声不敢喘,只瞪着大眼在原地站着,如同雕像一般!呲楞——刀刃一翻,苏湛的刀尖指着那个尿了裤子的狱卒,冷声道:还有你!那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时哪刀尖在自己的喉头抵着,自己一动不敢动,只鼻涕眼泪一起流,边哭边嚎: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苏湛眼中已经全是煞气,此时像是恶魔附体一般,手中力道一紧,就要一刀斩下!突然,手臂被夏煜紧紧攒住!夏煜一侧脸,对身后两个引路狱卒说:还不把他俩弄出去!那身后俩人才猛然回过神来,跌跌撞撞进去,把那血已经流得差不多的狱卒抬了出去,又把已经摊在地上尿裤子的狱卒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

看看那人还能活么?两人都收监!夏煜冷着脸,对这那两个狱卒下了令,这才转头又对苏湛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做什么?他们可都是济.南府都司的人,要处置也轮不到你我来处置!你不知道你这是犯了大错了吗?苏湛牙齿咬得吱嘎作响,低声骂道:这种畜生,我恨不得把他们剁了肉酱!夏煜见苏湛的眼中似有泪光闪闪,知道她是想起了秦媚儿的惨痛经历,她本身是女人,自然更加怜惜那惨遭侮辱的小尼,此时也苛责不得,只好安慰道:你冷静一下!苏湛咬着牙,又喘了两口粗气,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转而走到那屋子深处,在那遭辱的小尼前蹲了下来,轻声问道:你……还好吧?这话问出来,苏湛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只恨自己不早点来到,此时觉得胸中堵得悲愤,每一喘息就拉扯着心痛!那尼姑正哼哼唧唧地低声念着什么,也不回答苏湛的话,只好像灵魂已经完全抽离了那躯体一般,如今坐在苏湛面前的只是一堆行尸走肉一般!苏湛心痛难忍,脱下身后大氅,轻轻盖在那尼姑裸露的**上。

此时,方才听到那狱卒大喊大叫,已经跑过来几个当差的,有人在跑过来的路上早见了那浑身都被流血浸透了的作恶狱卒,还以为牢中出了什么变故,到了夏煜身后,都仓促慌张问道:怎么了?怎么回事?夏煜只沉声回首道:没事,找件干净衣服来。

一个小卒忙跑去取了,取回来之后,夏煜递给苏湛,苏湛把干净衣服轻轻放在那小尼姑身边,轻轻道:换上吧,放心,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说完站起身来,和夏煜走出门去,把牢门又关了起来,这时,那屋中才陡然哭声大作,声音凄厉惨烈,只听得人肝肠寸断!第二百零五章 上梁不正出了屋子,那门口还有狱卒等候差遣,一脸疑惑地望着苏湛,低声问道:大人?苏湛满腔怒气正没处发泄,嗔目怒视道:滚!几个小卒平白挨了一声怒吼,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夏煜沉声道: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这几个人才纷纷散了。

你别怕,这事要是怪罪下来,我来担着。

夏煜走到苏湛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说了一句。

苏湛本来就觉得怒气冲顶,正是鼻酸,听了夏煜的话,不觉已经流出一行泪来,忙用手拭去了,转脸已经是清净脸庞,沉静地摇了摇头。

这监牢入门处的照壁把大门堵得十分严实,从外边根本看不到里边的情形,只有走到跟前,才发现右侧可以进去。

进去后的通道很狭窄,并且要接连转过四个呈直角的拐弯,穿过这一道比一道窄小的门,才能进入更窄更长的通道。

这道通道也是逼仄幽深,两边分布着对称的小房间,这就是监禁普通犯人的牢房。

这些牢房房门低矮,窗户很小,上边竖立着几根粗壮结实的木棂,只留下几道小缝,用来透亮通气。

牢房中终年不见阳光,潮湿阴森,墙上挂着水珠,小土床距地不足一尺,囚犯只有蜷起身子,缩作一团,才能躺在榻上。

牢房外顶檐之间,通道之上,密布铁丝编织的大网,网上挂着铜铃,犹如天罗地网,囚犯根本逃不出去。

通道南端的两间房间为禁房,是看守狱卒的住处。

禁房两侧大墙半腰上的神龛。

就是狱神庙。

神龛中有三尊砖刻的神像。

中间坐着的是狱神,形象为老者,面色和善,凡是狱中的囚犯都要拜狱神,寻求一点安慰。

狱神旁边站着的是小鬼,凶神恶煞。

面目狰狞。

仿佛在威胁囚犯只能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不能在狱中有任何不轨。

狱神庙左下方墙根处的小洞,就是死囚洞。

俗称老虎屁股。

它直通大街,平时用砖砌着,需要用时才打开。

因为犯人一旦死在监狱中。

绝不允许从监狱的门抬出去,只能通过这个洞拖出去,因此被称作死囚洞。

又因为死囚牢俗称虎头牢。

牢门为虎口,人活着被虎口吞进去,死了从死囚洞出来,死囚洞也就被俗称老虎屁股了。

与狱神庙相对的就是死囚牢。

墙上青面獠牙、怒目圆睁、凶猛无比、很像老虎头的动物,名字叫做狴犴。

狴犴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凶猛动物,传说龙生九子不成龙,第四子名字叫狴犴。

形似虎,有威力。

平生好讼,故立于狱门旁。

明朝常把它的头像画在监狱门上,因此它也作为监狱的代称。

由于它像虎,后来的人便误认为是虎头,所以以讹传讹,死囚牢被称作了虎头牢。

苏湛此时环顾这周遭,只觉得难以言喻的难受,这里阴森可怖,又壁垒森严,插翅难逃!一位位蒙冤受难的弱女子,就这样被囚禁在此,等待她们的,是漫漫长路和莫名其妙的问询!原本苏湛以为明朝的法治还是有分类杂居的,不算一片混乱,妇女犯罪并非一概收监,只有犯奸和死罪才收监,可是,皇上朱棣的一纸命令,就使得这山.东、北.京境内的尼姑、女道士都不问青红皂白地抓了起来,这行动做派,根本是宁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这些苏湛也都只能忍了,但是更可气的是,那些狱卒竟然对这样无辜可怜的修身养性的女子也不放过,无视法纪、肆意凌辱,这让苏湛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虽然这出了牢门,让那暖风一吹,觉得有几分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刚才杀戮的举动是不当之举,若是司狱问罪也是有理有据,但是此时纵使了解了这个道理,她也并不后悔。

正在这时,只听得门口闹闹哄哄,一帮狱卒跟着司狱官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那司狱官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他妈的,反了天了,哪个闹笼子,叫他尝尝我的厉害!说着话,就攒拳挽袖,奔向前来。

这闹笼子,说的是囚犯在牢里造反,他不明所以,道听途说,以为刚才伤人的是囚犯,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那知道苏湛和夏煜在里面的狱卒赶紧拦住,手势一直比划叫他噤声,他却哪里看得进、听得进,一把推开,才要再大骂一句,夏煜已经走到了他跟前,脸对脸狠狠说道:你再叫一句,我叫你永远也叫不出来!这司狱官见夏煜奔来,已经是吓了一跳,听他这样言语,更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忙问道:你是……?那刚才险些被他推倒的狱卒赶忙跑了过来,边作揖边道: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夏大人。

啊啊!那司狱官眼珠一转,立刻换了一脸笑容,把脖子一缩,道:您就是夏大人啊!怎么不早说!谁提起大人来,那不都得赞上两句?这皇上眼前的红人,我等能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如今,真是缘分,天注定的应当着和您交个朋友,真是天随人愿,可喜可贺。

说完了这番软话,又想起了来此的要事,正想在锦衣卫大人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威仪,便厉声接着对旁人说道:刚才是哪个闹笼?这时候明白人早就躲得远远的,在近前的狱卒也鼓着嘴躲到一旁,没个愿意发声的。

嘿!司狱官骂道,你们这一个个王八犊子今天犯什么病,一个个哑巴了是怎么了!他这正想在锦衣卫高官面前做做样子,充充黑脸,这回手下全装起傻了,一时气得不由地转了个圈,可是那眼神扫了一圈,竟是仍没有个答话的。

真是邪了血门了!那司狱官一拍自己的大脑袋,道,这是怎么回事?说完这句,转脸赔笑问夏煜道:大人,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抬出去个我的手下,这按理说不该麻烦大人,可是大人要是正在当间儿,也能看得清楚,能不能跟下官说说?夏煜当然不予理睬,只微微侧目,摇了摇头。

此时,不知所谓的一个狱卒已经连拖带拽地把方才那尿裤子的狱卒拽了回来,另一个被砍伤的如今也已经包扎好,被人架了过来,那惨白的脸色已经和死人无异了。

司狱官说道:怎么又回来了?方才他听人说找大夫治疗两位,这才没一会的工夫,又有人把他俩带回牢房来,所以他不免奇怪。

有个大胆的狱卒说道:夏……夏大人说,要收监。

收监?那司狱官的音调提高了个八度,然后看了一眼夏煜,便又低了下来,笑着问道,他俩怎么了?怎么了?苏湛听到司狱官这句问话,冷哼一声,他俩做的畜生事,叫我说一遍,我都嫌弃脏了嘴!这位……是?见夏煜旁边又窜出一个大官模样的人,司狱官不由地又发问道。

他是锦衣卫千户苏大人。

有旁人小声提醒道。

哦哦!司狱官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苏大人,久仰久仰,今天这小庙来了这么些人,真是让我等脸上有光啊。

夏煜冷笑道:皇上有令逮捕尼姑、女道士回京城诘问,我们当然要来看一看。

是,该看!该看!随便看!司狱官哈哈笑道,一脸色相,想怎么看,咱就怎么看!听了那司狱官的话音和语气,更是让苏湛觉得恶心,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样的司狱官的手下,当然也培养不出什么人才来,此时只斜着眼不去看他。

夏煜道:皇上的命令,我说的明白,可是你的手下,却是做了什么事!难道敢抗旨不遵?谁?谁敢?司狱官发狂似的吼起来,说要是那么大胆,我先那把刀把他宰了!说着就像抓小鸡似的抓住了身边的一个狱卒,叫他给自己拿大刀来。

夏煜见那司狱官的行动,只是做戏,便又冷声道:你的那两个部下,奸.淫尼姑,皇上说了,不过是叫她们来问话,又不是囚犯,再说了,即便是囚犯,能让你们这么肆意乱为、目无纲纪吗?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司狱官听了这话,疾步走了过去,猛然对着方才那尿裤子的狱卒左右开弓,啪啪打了几个巴掌,道:真当作孽,枉我平日里教训你们,怎么竟做出这样的错事,你们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吗?赶紧给夏大人陪个不是!苏湛听了他这话,真是瞠目结舌!陪个不是?这是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情吗?还是跟夏大人道歉?有没有搞错!苏湛还没来得及骂上两句,那司狱官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他这肩膀差点掉了,是怎么弄的?那眼珠子一转,就回头盯上了夏煜和苏湛腰间的佩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缓缓走了几步,低头压着嗓门对着夏煜道:大人,这种事情传出去,我也不好交代,咱们日子还长着呢,你如今就当没有看到,我自然也不会说出大人妄自处置朝廷命官的事,我家里还有好酒好菜和备着厚礼等着孝敬大人您呢!大小事都不能看一时嘛,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儿?司狱官正嬉皮笑脸,虽然声音很低,却被苏湛听了个一清二楚,方才压下去的火气此时又滚了上来,劈头给了那司狱官一巴掌,指着脸骂道:不要脸的话你还真敢说!他那肩膀是抹了我的刀,怎么着,你也想试试?说话间,手已经攒着那刀柄,刀刃呲楞一声,已经出鞘!第二百零六章 官官相为正在这时,都指挥卫青却已经进了通道来,走路虎虎生风,到了近前,却带着薄笑,道:夏大人,苏大人,枚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那司狱官正被苏湛的突然拔刀吓了一惊,突然见到卫青到来,脸上神色却已经平定下来,只语气中还带着怒意,低声道:苏大人好威风,差点连我也要吓尿了裤子。

虽是这样说,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戏谑,似乎根本不把苏湛放在眼里。

苏湛还未有进一步的举动,那卫青却已经又一步走了过来,伸手按住苏湛拔刀的手,摇了摇头,低声道:都是自己兄弟,莫要冲动!苏湛瞪着眼,压着怒火道:你不清楚这其中缘由!夏煜此时也轻轻拉了苏湛一把,道:卫大人来了,自当由卫大人管理,你我就不要插手了。

卫青此时也是朝着苏湛眨了眨眼,似有话要说,但是在此又不便明说,苏湛会意,松了那按着刀柄的手,道:那就劳驾卫大人秉公办理吧!这两个狱卒目无法纪,肆意奸.淫,罪不可恕!说着,铛地一声,佩刀进鞘发出锐利的响声。

夏煜此时心中也是疑窦丛生,按照刚才卫青的叫法,这个司狱官应该姓枚,只是为何他身为一个地方的芝麻大点的小官,见到都指挥卫青不仅不惧,反而更加有恃无恐?这里面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望了一眼苏湛,苏湛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此时也回望了他一眼,眼中也似有深意。

点了点头。

苏湛如何看不出来?她心中也是奇怪,眼前这姓枚的家伙嘴里说的句句谄媚,可是他的眼中,却并没有他人那般,对锦衣卫出奇的惧怕,都说朝中百官断了骨头连着筋。

苏湛此时心中已经隐隐觉得。

这个司狱官并不简单,她方才嘴里说的让卫青秉公办理,实际上更是一句试探,是想要印证她心中的猜想。

她望了夏煜一眼,也心领神会,夏煜定是也瞧出了这其中的不一般。

所以两人现在都是冷眼旁观。

卫青似是犯了难,但是仍对着那受伤的狱卒道:苏大人说的可是真的?你如此胆大包天?那狱卒血水流了不少,再加上受到惊吓。

此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气若游丝地说:大人……饶命……另一个方才尿了裤子的,此时已经换上了新衣,赶忙一下子推了个一干二净,指着那受伤的狱卒,道:都是他干的,我可什么都没干!听了这话。

卫青像是舒了口气,道:既然你们已经承认。

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来人呐,先把这个收监,等到查明再说。

哎?那司狱官道,卫大人,您难道没见到他肩膀头都快掉下来了么?你也不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卫青本来想把这个糊弄过去,此时司狱官既然提起来,只好又道:说,你的肩膀是怎么回事!本来是个问句,可是卫青话音隆隆,一双眼睛也狠狠瞪着,似有深意地看着那狱卒。

狱卒虽然已经半死不活,但是脑袋还未糊涂,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只结结巴巴道:是我不小心……不小心撞到苏大人的刀……刀上了。

司狱官听了他这样说,啐了一口,低声道:活该你惨死,胆子跟针鼻儿似的!卫青却很是满意,笑道:既然这样,大伙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都在这杵着是怎么回事?枚大人,您也请吧?那姓枚的司狱官哼了一声,回身对着一帮子狱卒,指桑骂槐地说道:一个个的垂头丧气,哪有上工的样子,都是属泥鳅的,见窝就钻?惹了祸,一个倒霉的承当,你们把脸往裤裆里一夹,都跟我出去吧!一帮子臭料,叫我跟着你们现眼!说完了,转头冲着苏湛几人笑着做了个揖,掉头大大方方地出去了。

他这话说得好像是冠冕堂皇,却一点没有厉色,仿佛只是在两个锦衣卫面前走了个过场,这犯下的罪行,还是如同方才他刻意包庇的一般,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苏湛气得咬牙,却见卫青面无表情,一时也无话可说,只眼睁睁地看着他带人出去了,那方才吓尿裤子的狱卒,还转头心惊胆战地看了看苏湛,又如同耗子一般窜地没影了。

片刻之间,院里只剩下苏湛、夏煜、卫青三人,倏然从喧闹变得寂静,卫青低着头,惭愧之意很是明显。

苏湛冷声道:卫大人,枉我以为你是一片侠肠,赤子之心,没想到你是和这作奸犯科的都是一串上的!你这不把话说清楚了,别怪我不顾往昔相视,咱们就恩断义绝,出了这个院,别说咱们认识过!卫青知道苏湛这怒火一直没发出来,急忙躬身道:苏大人,这事并不是那么简单,我也有难处啊!难处?苏湛冷哼一声,你方才处置之时,有没有想到人家女子,是何等心境?夏煜拉了拉苏湛的胳膊,轻声道:等卫大人跟我们说明白。

卫青感激地看了一眼夏煜,才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两人到了禁房,把看管的狱卒全都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卫青请他们两人坐下,给两人斟上了茶水,自己也坐了下来,才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们知道这司狱官是谁么?苏湛压着气道:我管他是谁!他姓枚,叫枚七,他是枚青的表弟。

枚青是谁?苏湛只觉得这名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唉,卫青苦笑道,这枚青可是汉王殿下的心腹之人,眼前红人啊!苏湛一听,不由地和夏煜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转来转去。

又牵扯上了汉王,此时心中也不免一凛。

苏大人,你也知道,如今汉王在乐安,我们这在山.东界儿的,哪能不低头?这枚青和汉王的关系。

那可是非同寻常。

这枚青的表弟,自然也是高人一等,我们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啊!这朝中为官,实在有许多无可奈何!苏湛沉吟着不说话。

卫青又拱了拱手,道:这您那一刀下去的那烂人,是枚七的干兄弟。

这枚七虽然看着像个猛兽,但是对这狱卒兄弟都是不错,认了不少的干兄弟。

带他们也是极好,要不然他们也不敢如此鲁莽闯祸。

那尿裤子的那位仁兄,是枚七的远房兄弟,这进来当狱卒,也是枚七介绍来的,这事苏大人、夏大人你们交予我办,我也是为难啊!苏湛听到这里。

已经全然明了,这卫青没有什么背景。

能混到今天,也全凭的是一身本事和一路的运气,他怎么敢和有汉王撑腰背景的人叫板?可是苏湛想想那尼姑的惊恐眼神,心里的怒火还是下不去,此时不免讥讽道:卫大人的意思,我叫你秉公办理,还是给你惹祸?敢情我们堂堂锦衣卫,奉皇上之命来此押解俘虏,竟然是来搅局的?卫青见苏湛又动了气,急了道:苏大人何必说这样的话!我的为人苏大人应该明白!要不这样,我现在就出去,去把那两个畜生剁了,我家里的老老小小,就拜托给苏大人了!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夏煜拦住他,道:你们两人真有意思!一个说些激将破话,一个就要蛮横做事,都不用心的么?苏湛也软了口气,道:好了,卫大人,我也不是怪你,我只是气不过罢了。

我们改日就得走,而你在这里是长久,总不能让你没法度日,这此中深意,我自然明白。

卫青感激道:我为了大人,真是命都能拼,但是只怕家里人跟着受累!苏湛叹了口气,心道,汉王歹毒,自己又不是没见识过,他对秦媚儿做的事,不也是类似于卫青说的,自己连累家里人受累?这时听了他这话,更是觉得感同身受,便道:我猜到会有如此不法之事,实在是希望不要发生,可是偏偏叫我撞见!这我看不到的时候,又有多少,真是不得而知,这样想想,就是令人发指!这个被我砍了一刀的,必须严惩,只有杀鸡儆猴,这帮尼姑、女道士才能安然,要不然,这种事不知还得发生多少!卫青正色点头道:这我自是知道。

继而转头向夏煜道:夏大人,下官也希望早些转运这些人,省得夜长梦多。

夏煜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已经安排缇骑明日就押送一批。

苏湛听了夏煜这话,更觉得这帮尼姑真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这锦衣卫的缇骑,难道就能比狱卒老实许多吗?只怕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吧!夏煜当然已经看出了苏湛的担忧,只道:我会留心安排。

山.东境内的尼姑和女道士是人心惶惶,可北.京城里也好不了多少,这北.京马上要改换成京城了,又发生这等抓人的事,受到夏煜安排的锦衣卫指挥胡荣更是一点也不马虎,真是弄了个天罗地网。

此时已经流窜到辽东的唐赛儿,将剩余的兵将安排派遣完毕,又得知外面的世道因为他们一帮人闹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恐,不由地觉得心中沉沉,再遥想起当日见到那苏湛的情形,更是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倘若当日多些时间,定能把这痛心在怀的事情弄个清楚,明明是白莲教的人,明明是受了朝廷迫害的一家,明明遭到锦衣卫的诛杀!真没如今阴差阳错,自己倒成了锦衣卫!而让人觉得惊心动魄的是,她居然女扮男装,潜入了锦衣卫!难道这其中,她还有更深远的打算?但是为何她的眼中,却毫无迹象!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团乱麻,只压得唐赛儿喘不过气来,那日朝廷兵马突然袭击,本来逃出生天,如今侥幸安顿,本应该略略松口气,但是想到那宿氏唯一的骨血正在锦衣卫之中,如同在缧绁中一般,恨不得立刻将她救到身边来,仔细问问她这一切的来龙去脉!第二百零七章 不知所以唐赛儿如此失魂落魄、坐立不安地已经许多日子,时光飞逝就到了端午,已近黄昏时候,宾鸿和董彦杲进得门来,提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几个粽子,轻轻放在唐赛儿的桌上。

这段时日以来,时常见到唐赛儿默坐,虽然时不时搭讪两句,但是一提到那日在山间遇见苏湛唐赛儿的诡异话语,唐赛儿脸色就变得难看,又是一言不发,宾鸿和董彦杲只好压住疑问不提。

这终于到了端午,本以为过节能冲冲喜气,唐赛儿能高兴个一日半日,可是他们却仍然清楚地看到她一副臭脸,只得放下粽子,轻声道:过节了,吃几个粽子吧,有甜的加了栆的,也有不甜的,这几日看你上火,甜的不要吃多了,省得咳嗽。

唐赛儿听了这贴心言语,心中也浮上暖意,点头道:都坐吧,一起吃。

宾鸿和董彦杲暗喜,都在一旁赶紧落了座了。

唐赛儿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都想问我那苏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都知道,但是如今我自个儿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没法和你们交代。

董彦杲做事很是沉稳,点头道:姐姐不妨说出来,我等与你一同分析分析,如今你一个人憋闷着,只怕时间长了对身子不好,我们还等着以后跟着你再打进城里去呢!唐赛儿苦笑道:如今这形势,天罗地网地只为抓我,只是连累了许多清修人儿受苦,我还有什么掩面再召集别人,要是苏湛这事还揪着我的心思。

我早就自个儿去了衙门,别让无辜的姐妹们受苦!宾鸿失声道:姐姐可使不得,你要是去了,我们可真就完了!董彦杲也应承道:群龙不可无首,大姐,到底你是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简直变了个人似的。

那苏湛到底是给你下了什么咒了!唐赛儿叹了口气,这才一五一十地把这经历又说了一遍,说起当年外出,才侥幸躲过宿家的锦衣卫的劫杀。

而当年在树洞中抱出的小姑娘,现在就差不多是苏湛的年纪。

再见到苏湛的脸庞之后,越看越觉得像。

才故意说出那番试探的话,没想到这苏湛果然惊悚,再加之她脚上两颗痣。

更是没错。

唐赛儿道:只是不知为何,她竟好像不知过去的事似的,按理说,那个年纪的孩子,也该记事了,这虽然十多年过去,但是也不能如此叛变。

为仇人卖命吧!就是这个我想不通。

宾鸿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大姐你也说了。

这都十多年过去了,说不定你认错了人,根本不是那个孩子。

唐赛儿摇头道:不,那孩子的模样在我心中一直清清楚楚的,我如今心思起来,这苏湛长大了,模样却一点没变,定是她无疑!宾鸿又道:那她便是忘了之前的事了,那时她那么小,可能后来想不起来了。

董彦杲却沉思道:若真如大姐所说,她是那个人的话,又怎么可能进入锦衣卫?我感觉,这事,并不简单,你想想,谁会一个大姑娘家家,跑到锦衣卫里女扮男装,这又是为了什么?宾鸿一惊,道:你的意思是……董彦杲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唐赛儿,道:大姐,她会不会是有所计划?我也是这么想……唐赛儿低声回应道,只是当日的情形,看她的行动,却又不像是计划,似乎真是为了朝廷卖命似的,我如今真是想不清楚了。

宾鸿道:她若真是有所计划,那王大哥当年那是怎么回事,她就一点不顾及么?董彦杲说:若是为了以后的行动,总是要有所牺牲的,那倒不足为奇,只是大姐说的,她在锦衣卫里冒死潜藏这么久,难道会没了心思?三人都陷入沉默,这样一想,这其中故事似乎很是丰富,可是竟连一丝头绪都找不出来,都是满腹疑云。

宾鸿终于打破沉寂,道:不如我再去一趟,当面找那个苏湛问个清楚!董彦杲说道:怎么当面问个清楚,说不定她如今已经回了京城,你这一路上,关关卡卡,皆是盘查,早就被逮起来了,哪还有命走到京城!宾鸿说道:我自会乔装改扮,到了她那里,我再引出吴晓月来,故技重施,定能得以单独见苏湛面谈!董彦杲啐了一口,道:你他妈的是不是又想那个娘们了!说点正经的你这是说什么呢!唐赛儿见董彦杲动了怒,也沉稳劝道:好了,都别叽叽喳喳的,这事,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先探听清楚,那苏湛如今是不是已经回了京城。

如今北.京也快建好了,不知道她会在南边还是北边呆着,不要轻举妄动。

唐赛儿发了话,这才了结了这争执,宾鸿和董彦杲连日来对唐赛儿的疑惑刚刚解开,却陷入了对苏湛更大的迷雾之中,像是打了死结的绳索,又缠作一团。

山.东济.南府,也是一派过节的气氛,自打清晨起床,吴晓月就开始忙碌起来,买来艾叶菖蒲桃枝紫苏,悬于房前屋后、挂于窗畔门旁,刻好的桃符悬于门上,剪出纸葫芦贴于门阑,挂上镜子,燃艾熏烟,驱毒祈福,避邪祛灾。

做完这些,又是洗粽叶,包粽子,打开新泡的朱砂菖蒲酒,摆上时鲜水果五毒饼。

苏湛也兰汤沐浴,只觉得神清气爽,吴晓月早早给苏湛绣了的端午香囊,做好了五色丝,认真地给她系在腕上,如今她们早已冰释前嫌,关系又变得十分融洽。

苏湛也采了院中火红的石榴花,给吴晓月戴在鬓间。

这一天里,和吴晓月、刘文、刘武,像是一家人一般吃粽子,食鲜果。

饮端阳美酒,真是温情融融。

白天里到了街上,看姑娘荡秋千、小孩斗百草,观击踘、赏龙舟竞渡,泉水潺潺,水边熙熙攘攘。

人人身着五彩霓裳、佩带芬芳美丽的香囊。

蝉在树上噪、蛙在池中鸣。

不觉间一天就悄然过去了。

这到了晚上,夏煜忙完了一天的事,也亲自来请苏湛,府里宴请各位官员。

他们自然都要前去。

到了那府衙,里面已经摆好了桌子,各级小官就坐在院中。

院子四周都挂上了灯笼彩灯,照的那院中如同白昼一般。

苏湛和夏煜是进到正厅屋里赴宴,那桌上琳琅满目。

山珍海味,是苏湛最爱的鲁菜。

尤其是这济.南府的菜肴,以清香、脆嫩、味厚而纯正著称,特别精于制汤,清浊分明,堪称一绝。

一行人就座,苏湛早已食指大动。

寒暄过后,当然是忙不迭地开吃。

却没想到过了一会,那门口突然有人叩门,小厮去开了门,众人都是一愣。

这门口站着一个壮汉,正是司狱官枚七。

苏湛见了他就没好气,此时也没有起身,倒是在座的其他人站起身来,卫青问道:枚大人有事情?这枚七虽然是汉王亲信的亲戚,但是他官卑位低,是没资格在屋内赴宴的,他的一帮人都在屋外院里,所以卫青见他突然到来,才有这么一问。

哦,我是想给京城的大人敬个酒,前段时间有所误会,这不是来赔礼来了嘛!那枚七这么说着,却仍然膀大腰圆地站在门口,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卫青打着哈哈说:哦,请进请进。

哦,可是我不过是芝麻大点的小官,怎么有资格和两位京城的大官在一个桌上喝酒呢,成何体统。

所以……枚七话锋一转,我请了别人带我一起来。

苏湛本来只埋头吃菜,根本不去理睬门口枚七的自说自话,可是听了他这突然的言语,也不由地抬起头来。

只见门口的枚七身子一闪,他的身后露出一个穿着华丽的人影来。

那卫青一见,忙道:枚大人,你怎么来了?司狱官身后的这人正是汉王的亲信枚青,他此时身着一身华丽锦缎长衫,行步间在屋内灯火映照下,显得流光往复,气派非常。

不过夏煜和苏湛都是在宫中见过大世面的人,对他这故弄玄虚的一套很是嗤之以鼻,但是都到了这份上,也只好略略欠了欠身,要站起来迎接。

好在枚青还知道轻重,忙对夏煜、苏湛行了礼,道:大人们请坐请坐,不要客气。

说完,拍了拍手,清脆两声巴掌之后,从他身后鱼贯而入几个小厮,抬着个几个箱子,搁到了屋内,夏煜的近前。

此时卫青已经迎了枚青和他的表弟——那司狱官枚七进了门,让人给他们添了碗筷,都安顿妥了,闲杂人等退了下去,这枚青才开口道:大人,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夏煜皱了皱眉头,道:什么意思?枚青诡异地笑了笑,道:夏大人远道而来,我们当地的自然要有些表示,想当初在京城里的时候,我们汉王殿下就对两位大人赞赏有加,如今离了京城远了,甚是思念两位大人啊。

苏湛听得陡然心惊,思念个屁啊,怨念还差不多吧!难道这汉王又要捣什么鬼?夏煜闻言只面上纹丝不动地道:哦,汉王殿下客气了。

那枚青坐着的身子扭了扭,轻轻一抖那长衫下摆,在灯影闪灼中带了一团珠光宝气,嘴角微微扬起,道:夏大人不打开来瞧瞧吗?那枚青长得本来就是眉眼细长,这样带着笑意说话,更觉得瞳仁都是掩在一条缝儿里,看不到眼中的光芒和神色。

夏煜听了这话,不为所动,旁边的几个官员,却闹哄起来,一齐叫夏煜打开箱子,见识见识。

夏煜只好打开最近前的一个木箱,那木箱是紫黑檀木,锁扣处全是繁复的木雕,十分好看,打开一看,更是眼前一亮。

那箱子竟摆的是几个金粽子!那粽子看起来和平日里吃的粽子一个模样,只是要小了许多,全是用金子雕琢而成,精巧至极,不得不叫人惊叹!更重要的是,这几个金粽子,也值不少钱,引得在场的人一阵惊呼。

枚七并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这时候见了,也是直勾着两只眼睛,欲动不得,欲言不得。

夏煜和苏湛对视了一眼,不知汉王这行为是友是敌,更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木雕泥塑一般,都心有所思。

旁边已有羡艳的官员抚掌叫道:汉王殿下真是好阔气!夏煜只道:枚大人,这礼太重,我不能收。

这屋中满满当当的官员,汉王公开向锦衣卫头领示好,这算是怎么回事?苏湛也笑道:枚大人,汉王殿下这是唱的哪出?枚青笑道:汉王殿下也没忘了苏大人,这不,这箱子是专门为苏大人备着的。

说着,把身后的梨木箱子往苏湛跟前一推。

这梨木箱子比方才那装金子的箱子可是轻了许多,枚青推起来毫不费力,桌上其他一干人等都擎着脖子往这边瞅着,远处看不着的也站起来翘着脚观望。

苏湛满腹疑惑,那枚青却笑着鼓励道:苏大人打开看看啊。

苏湛伸了手,刚一打开,一股皮毛血腥味道就扑面而来,定睛一瞧,这梨木箱子里装着两具动物尸首,怪不得发出怪味。

一只死狗,一只死鹰!见苏湛一惊,枚青抚掌哈哈笑道:这是汉王殿下专门为苏大人打的野味,这天气热了,运来不易,要不赶紧叫厨子去做了去?卫青忙唤了下人来接了出去,送到厨房去了。

有拍马屁的不忘说道:殿下真是好身手啊,对苏大人也真是亲切啊!那是!枚青笑道,殿下如今在乐安,真是自得其乐,比起在京城里来,更是有一番天地。

围了个场子,每日去打猎,如今殿下比在京中更是身材健硕,看起来竟像是十几岁的少年一般精神啦!众人听了这打趣,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苏湛心中却是堵得慌,这汉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死狗、死鹰,这锦衣卫本来就被称作朝廷鹰犬,这根本不是什么亲切的问候,而是**裸的威胁!第二百零八章 怫然作色枚青见苏湛脸上神色有异,不笑反怒,便道:苏大人不喜欢还是怎的?想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就常常在王爷院里见到大人,但是从未在一个桌上吃过喝过,如今这也算是圆了夙愿了。

苏湛接口道:是么?枚大人真客气了。

苏大人定不记得我了,像苏大人这样,事务繁忙,当然是贵人多忘事了!本来只是平常的对话,可是此时说来,两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僵硬,仿佛攒着无尽的郁气无处发泄,直叫旁人看得心悸。

王真也在桌上,此时急忙站起来圆场道:真是难得的机缘,咱们这些人能聚在一起,这端午向来是好日子,来,下官敬枚大人一杯,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儿,酒水就一口干了下去。

枚青倒是给他面子,也是收回了瞪着苏湛的目光,随着他饮尽了一杯。

苏湛也是闷声在桌上,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埋头苦想。

桌上的他人可却都没放过枚青,此时都是轮着给他敬酒,他张嘴闭嘴汉王殿下,整个一个狐假虎威,让人不觉哑然失笑。

枚青喝得脸上晕红,似很是高兴,笑道:咱们山.东美女却和江南不同,别有一番情调,还有那夹着土话大大咧咧的,那膀大腰圆的,如今都忙不地地往乐安去。

汉王如今是体魄强健,晚上也是夜夜笙箫,真是叫我等又佩服又羡慕啊。

说到这里,免不了又比划两下,道:那屁股……得有这么大啊。

那前面……哈哈!桌上的不少武将,就爱听这等带颜色的轶事,此时都开怀大笑,眉眼中都流露出色迷迷的神色,仿佛已经心驰神往,在那床榻之间调兵遣将了。

夏煜听了这话。

不由地看向苏湛。

只觉得她听了这些定会不快,没想到在灯影里向她瞧去,她好像没听到枚青的话一般,只直直地看着枚青。

像是沉思着什么。

你……你刚才说什么?汉王殿下夜夜笙箫?你的意思是……众人都是欢笑,苏湛却突然向枚青发问道。

枚青一顿,噙着笑道:怎么?苏大人没听够。

还想让我讲讲细节?他的表弟枚七在一旁笑道:哎,表哥,你是不知道啊。

这苏大人可是个君子,听了这些,怕是吃不消啊!这话说的,好像苏湛那方面有障碍似的,引得枚青哈哈大笑。

苏湛却并不动怒,只继续说道:枚大人,汉王殿下果真如你所说?枚青脸色拉了下来。

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苏大人。

你对这个还抱有什么疑惑么?不要脸往汉王府里跑的姑娘,排起队来能把这衙门全包围了。

以前在京城不就有个吗?什么花魁的,还不是俯身在殿下身下滴滴答答吹喇叭!这话在他人听来只是带颜色的笑话,自然随着枚青又笑了起来。

苏湛却是怒火噌地被点燃,想起当年被汉王折磨的秦媚儿,哪里还忍得下去!砰——苏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桌上的碗碟都随着叮叮当当一震,围桌的官员们也都是吓了一跳,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去,就变成了惊愕。

夏煜忙也站了起来,拉住苏湛,笑着对众人说:他喝多了,我送他回去!卫青和王真也忙站起来,只怕局面变得更加失控,都七嘴八舌道:是啊,是啊,劳烦夏大人了!枚青歪着脖子,斜眼看了一眼苏湛,笑道:苏大人这是朝谁耍酒疯呢?是我?说到这里,突然一顿,语气中变得杀机四起,接着道:还是王爷?都消消气,消消气!这是怎么了?说得好好的,突然变成这样!有师爷站起来劝道。

苏湛咬牙切齿,也不管别人什么眼光,甩手走了出去,夏煜忙跟着出了门。

屋内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那句话突然惹得苏湛发怒,只觉得苏湛喜怒无常,都有些讪讪。

枚青见夏煜和苏湛都出了门去,屋内氛围冷了下来,也不管不顾,自己喝了一口,又对众人道:来来,不管他们,我们接着喝。

这屋内才又轰地一声闹哄起来。

出了门的苏湛沿着小路一直跑到后院去,又出了后门,一直到了大街上去,又穿进小巷,快步疾走,也不管夏煜在身后的呼喊。

夏煜又紧跑了两步,追上苏湛,从她的身后拉住她的手腕,道:你这是闹什么脾气。

苏湛甩手挣脱,夏煜却拉得更紧,手里一使劲,便将她拽进了怀里,抚着她的软发,安慰道:什么事有我在,你不用出头,我自会替你出气。

苏湛挣脱开他的怀抱,仰脸看着他。

那月光下,夏煜这才发现苏湛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泪水,赶紧爱怜地抚去了些,轻声道:要是枚青故意气你,你这不是正好中了计。

苏湛道:我只是想起秦媚儿,连日来胸中一直憋闷,这回,真是忍不下去了。

夏煜握着她的手,只觉那指尖冰凉,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心里也是冰凉一般,低声道:你想叫我怎么办,就直说,要想叫我现在进去杀了枚青那小子,我二话不说,进去就抹了他的脖子。

苏湛听了这话,不禁破涕为笑道:说的我好像是个无赖。

夏煜见苏湛笑了,也温情一个笑容:难道你不是么?这般冲动,也只有女孩子才能干得出来。

难道你不气么?我自然也气,但是我们做事都要三思而行,特别是我们的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目,尤其是你,还藏着秘密,所以你要特别小心。

苏湛拍了拍脑袋,道:我知道,只是刚才被怒火冲昏了头。

现在怎么着,再回去吗?夏煜笑道:再回去做什么!说着,一把懒腰抱起苏湛,跑了几步,笑道:哥哥带你去玩去!苏湛很少见到夏煜这个样子,知道他是为了逗自己笑才有了此举,幸好如今两人都离得府衙很远了,这种孩子气的行为才不会被人看到,纵是这样,苏湛也忙不地叫道: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夏煜抱着苏湛跑了两步,似也觉得不妥,见苏湛脸上的忧郁也已经一扫而空,便笑着把她放了下来。

抬眼望去,他们已经到了一湾泉水旁,泉水旁的青草在夜里发出让人心旷神怡的清新味道,有一个泉眼正在叮叮咚咚地流着水,像是一曲音乐,而这水洼中阵阵波动的涟漪,打碎了那倒映的月亮,一切美得宛如仙境一般。

苏湛到了那泉眼前,只向着那泉中默看,背着夏煜而立。

夏煜向她望去,在月色里,她的后影儿秾纤合度,泛着一层银白色的光亮,竟像是有隐隐暖意和清香,隔着那么远传到自己眼前、鼻观来一般,心间微动。

夏煜刚走了两步,想叙叙这心中浓情,却突然听到苏湛说道:你说那汉王真的会是夜里**,白日打猎么?那怎么了?只是我想……他体格有那么强壮么?听了这话,已经走到苏湛身旁的夏煜轻轻戳了她小脑袋一下,道:你在说些什么!也叫屋里的人教坏了么?苏湛面上有些赧然,嘿嘿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夏煜已经让她说得脸色微红,噙着笑看着她,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此时那空中冷月,映着苏湛玲珑的娇面,更显得幽静美好。

夏煜忍不住抓住她的小手,又问了一遍:你这到底没头没脑地在说些什么!苏湛却嘿嘿道:没什么,只是怀疑他能不能做到罢了!当惯了男人,说话也不害臊了!夏煜虽然话这么说,却并无半点苛责之意,话音里全是满满的疼爱,轻轻把她揽到怀里,叹了口气,道:真见不得你哭,一见你哭,觉得胸膛都要揉碎了。

这话中充满着滔天情感,情真意切,让苏湛忍不住感动,伏在他的怀里,低声道:那我以后便不哭了,要不然这胸膛都碎了,我要依靠到哪里去。

这浅碧色的泉水和一弯月亮,以及踩在脚下柔柔软软的青草,构成了特别的幽趣,他们索性席地而坐,互相依偎地靠在一起。

明月当头,美人在膝,真是人生中难得的乐事,夏煜便暂抛忧愁,凝情消受,向着怀里的苏湛耳鬓厮磨地温存了一会。

只是他没有看到,苏湛的一双眸子,此时此刻,晶晶闪闪,却别有心事。

方才在酒桌上,她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一时想不起来,直到枚青再次提起汉王晚上风月的时,她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她在京城的时候,因为朱瞻基的要求,特意又制作了一批含有海luo因丹药,朱瞻基也说的,将这批丹药已经通过特殊的渠道暗中送抵了汉王府。

那么如此算来,汉王应该是吸食毒品很长时间的人,而这样的人,莫说打猎,就是晚上床榻之欢,也是难以企及才对!吸毒对人身造成普遍损害,从医学的角度来讲,应该表现为营养不良、免疫系统及神经系统损害、性功能障碍等,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又打猎又御女的!这里面,究竟是谁撒了谎?第二百零九章 另有隐情苏湛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一件大事,却又找不出突破口来。

此时虽然在夏煜的怀里,心思却难以沉稳下来,不自觉地去思索这其中因由。

如果那枚青说的是真话,那么汉王朱高煦便没有服用丹药,没有使得毒品上瘾,那么朱瞻基让自己制作的仙丹,又是送到哪里去了?可是如果枚青说的是假话,他又为何要说出这些事情呢?他和汉王都根本不知道毒品的危害,又怎么会说的如此恰如其分?如此思忖着,一种隐隐的不安感竟然慢慢涌上了苏湛的心头,她竟有种感觉,在整个这个自己并没有当回事的事件中,自己的角色竟不再像是个龙套,而被人操纵着,变成了幕后黑手,而操纵她的人,就是朱瞻基。

此时,想到这一层,不觉间竟然打了一个冷战。

夏煜自然感受到了苏湛突然动了一下,在月光映照下侧着头去看她的小脸,竟发现她的眸子一眨一眨,眉头紧蹙,似有心事,不免问道:你怎么了?想什么呢?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我总觉得心中忐忑不安,似乎要出什么大事。

夏煜听了这话,不由地把她正过脸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瞒着夏煜的事?苏湛心中叹道,就单单心中所想的这一件,私下里帮着朱瞻基制作特殊的丹药,又转送给汉王这事,就从来未和夏煜说过,而遇到了唐赛儿时,唐赛儿竟然知道她的脚底有两颗红痣,这事也没有说过。

这样想想。

两人之间要说的也太多了,这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

苏湛只淡淡回道: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担心秦媚儿了。

许久不见,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吴晓月也不在她身边照顾她,她的日常起居等等的,也不知是不是顺当。

夏煜以为枚青不当的言语又引得苏湛回首往事。

这才又思念起京城的秦媚儿来。

便也没有深思,只道:那我们过段时间便回去就是。

这边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正好回去看看,的确还有好多公事要处理。

苏湛这才舒展了眉宇。

点了点头。

两人虽然这说好了回京,可是行动起来却又是过了段时间,等到两人和刘文、刘武、吴晓月一起往京城走的时候。

正赶上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这天气一热,人马都疲倦得快。

一日也行不了多少路,只到六月底,才赶回京城。

这时候,回了京城,才知道北.京在六月间发生了地震,京城倒塌城垣、衙署、民房,死伤人甚重。

震之所及顺天府周围城乡。

朝中忙着诏发赈恤,官修被震庐舍民房。

又在城中开了粥棚赈济灾民。

而北京这时正在筹备新都大事,各地调拨的粮草更是拼命往北.京里运。

本来出了这等事,夏煜也不能在京城久留了,不好好在因为迁都事宜,等到天气凉爽一些他要护送太子去北.京,这动身的日子便可以耽搁下来,这样便又能在京城和苏湛多呆上一段时间。

而吴晓月回到久违的客栈,又见了三娘子,两人没来由地抱头痛哭了一场,惹得在一旁的苏湛也跟着鞠了几滴眼泪。

吴晓月在夏煜之后好不容易又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对象,可竟然是朝廷的通缉犯,和这样的人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

更关键的是,那人对吴晓月,利用的关系也占了大半,真情实意不知道有多少了,这样的心事都和秦媚儿说了,也说得秦媚儿跟着伤感。

这一切回归正途,似乎都安于平静,可是苏湛心中的担忧却并没有减少,那本张三丰给她的大事记她都翻烂了,也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这时间段内根本就是太平,并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可是她的心总是无法安定。

吴晓月到了京城之后,笑容渐渐多了,这日苏湛把她单独叫到房中,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又问起唐赛儿的事,这一路来,只是怕提起这事再触及她的伤心,这段日子看她心境明显平和了许多,自己的疑惑也再也捂不住了。

可是吴晓月只摇头道:那天我也是又惊又吓,不知道唐赛儿怎么会突然和你说那些话的。

苏湛皱着眉头道:你也知道,我几年前摔了之后,之前的事便记不得了,因此小时候的事也只能问你了,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也不知道么?吴晓月道:当时又和你重逢的时候,我不就和你说了么?那时候你告诉我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我便带你回你以前住的地方去了,不是么?你小时候流落到胶.东的时候,我也是小孩子,哪能知道那么多?苏湛想想也是,但还是不死心,又道:我记得之前有次,你和我说,我是因为要找恩人到了锦衣卫,那恩人身上还有什么记号,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吴晓月想了想,道:恩人的事,小时候你似乎就提起过,但是没有细说,小孩子的话,谁又能当得了真呢?而且你那时候,总是打扮个男孩子,只有在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才能叫你‘湛姐姐’,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后来,你去打仗了,又到了锦衣卫,时不时给我寄些书信、东西,我才慢慢知道了你到了锦衣卫,而你要找的恩人也在锦衣卫里。

苏湛点点头:王彦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我以前也曾听他说过,我要找什么恩人的事,只是后来种种琐事,又把这个耽误了,也就放下了。

你又提起这些做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似乎和唐赛儿认识我有所关联。

苏湛,吴晓月怯怯地说,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那日虽然我也听到她的话了,但是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曲解了她的意思,她所说的‘认得你’,是不是因为你是白莲教的仇敌,要认清你报仇的意思?我听你说了那刀疤王的故事,怎么想,白莲教也不会和你有所牵扯啊!苏湛叹了口气,道:这事只有我们俩人知道,万万不可泄与他人,要不然咱俩都是麻烦。

连秦媚儿也别说,省得她担心。

吴晓月点头道:我知道。

--**--**--朱瞻基的殿中很静,书案上的香炉上飘着薄薄的烟气,清香扑鼻,炎热的天气里,一阵凉风从窗子吹进,倒显得格外清爽。

那阵风轻飘飘地吹起了桌上的宣纸,一点点轻微的声响,倒是惹得在一旁矮榻上吃着冰糖水的朱瞻基抬头不经意一望。

这一望,就看着窗外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心中陡然滞空了一瞬,手中的汤匙不觉间和那瓷碗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叮的一声声响。

朱瞻基斜斜地侧卧着,他的腿边,胡善祥正亲自打着扇子给他扇着风,这样的光景,伉俪情深,相濡以沫,让旁人看来怎么看都是羡艳,如同在画中一般,可是只有这画中的两个人才知道,一切都是太淡了。

淡的如同一颗糖融入了深井中,舀一勺喝起来,完全没有味道。

如同那笔端的毫毛已经被清水漂得干干净净,写下的字,已经毫无颜色。

胡善祥此时穿着淡蓝色的圆领鞠衣,腰间革带黄蓝相间,上面装饰着一个个浑白圆润的珍珠,一侧垂着珠光宝气的流苏宫绦,串着玉佩,头上盘发规整端庄,简单装饰着繁花玉簪,更显得温婉柔美。

只是十几岁的光景,气度却已是稳重有余,那面庞在秀媚中含着一丝稚气,一只樱桃小嘴微微翘着,黑如点漆的大眼睛随着朱瞻基向着窗外的目光看去,眼神中却隐隐一闪,一双妙目却在陡然间显得深邃。

朱瞻基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把那瓷碗往旁边一搁,道:我倦了,要休息,你也回去歇着吧。

胡善祥站起来略略福身,还未来得及说告辞的话,只听屏风外的王瑾低声传道:长孙殿下,锦衣卫千户苏湛求见。

胡善祥却如没听到一般,依旧告辞,行步间十分得体,路过苏湛身边时,微微一点头,接着目不斜视而去,只留得空气中一股淡淡的幽香。

自打苏湛离开了京城,自己慢慢觉悟到爱的真义,明白了苏湛对于自己,根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想要爱的人,不会顾及他的身份地位,而只是单纯的那个人罢了,越是这样,他竟越是不敢亵渎。

苏湛回了京城,朱瞻基只听到消息,心里却一直压着不去见她,只怕见了她,心中的忧愁又要翻上来,凡此种种,在别人看来似乎是感情已经淡漠,但是他心里知道,只都是深溺进去,冷暖自知了。

可是,这朝中无事的时候,却没想到这回她突然来见自己,一时间压抑在心里深处的情感却都又千回百转地浮了上来,若是爱得沦肌浃髓,忘记,又谈何容易呢!殿下一切可安好?臣从山.东公事回来了。

喔。

朱瞻基没有动,只淡淡地唔了一声,心中却是隆隆心跳声在耳畔回荡,本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绝了对她的念想,怎么这许久不见,竟像是又要重来一遍似的,她那俊美的模样,竟从来没有从心头消失过一般,将此间愁苦,又都一股脑地倾倒回来。

臣来见殿下,是有要事想问问殿下。

苏湛在浅笑背后,再抬头,脸上却是一抹厉色。

朱瞻基不由地一愣,正色道:什么事?第二百一十章 断然否定苏湛咬咬银牙,把心一横,移身到了朱瞻基近前,低声问道:殿下,你可记得你曾经叫我又专门做了一批金丹,您说给别人送去的?苏湛这句话里面的别人,当然是指的汉王朱高煦。

朱瞻基一听,微微一愣,道:我记得呢。

怎么了?臣只是疑惑,那人,是不是还服用这金丹呢?苏湛一字一顿地问道。

朱瞻基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然,否则我怎么还会劳烦你?是么?苏湛满脸的不相信,臣在山.东的时候,碰巧见到了他的一个亲信,据他说,那人可是健硕得很,并不像是成瘾的人。

殿下,莫怪臣的无端猜度,只是臣怀疑,这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没有!朱瞻基果断答道,你是诚心的是怎么着?我既然做了这个,自然就安排妥善了其中的点点滴滴,怎么会出什么纰漏,你这样说话,是怀疑我什么么?苏湛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居然能惹得朱瞻基发起脾气来,他的眉眼之间,瞬间已经像是沾上了火焰,那脸庞上,更是恼羞成怒的神色。

苏湛十分不解,自己的这疑问,本是为了他好,只怕这中间如果出了什么变故的话,会对太子和他一方不理,怎么到头来,倒像是自己多管闲事了一般!这么想着,不由地竖起柳眉,道:殿下,您要是不痛快,就找人发脾气去,这突然冲臣来算是怎么回事?臣这不是因为正好听到了这件事。

来和您禀告一番么?没想到这么久不见面,再见面居然要闹到这种境地!朱瞻基自知刚才他的话太为刻毒,可是他说着那话,心里只觉得忐忑不安,难以言喻的懊丧之感凝聚在心头,说不出来。

此时听到苏湛的义正言辞的言语。

见了她脸上并无感**彩的神色。

却只瞧着她的脸蛋发怔。

苏湛见朱瞻基又莫名其妙地发了呆,心中狐疑更胜,怎么几个月没见,这皇长孙变傻子了?此时不由地摸了摸自己脸上。

道:臣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朱瞻基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特地来向我禀告这件事,是担心我的安危么?苏湛道:殿下何必又说这样的话。

臣既然答应了殿下天下的事,自会尽心尽力,等到将来大事了了。

臣也不必再牵肠挂肚了。

那时……你会如何?朱瞻基心中颤了一颤,只觉得他和苏湛之间的缘分越来越浅,就像是一条羊肠小道,将要走到尽头一般。

那时……苏湛脑中也麻木起来,到那时再说吧。

朱瞻基静静沉默了片刻,才道:北.京的事,好像有些眉目。

我已经力挺王彦了,这事。

你就不必挂怀了。

是,苏湛此时语气已经淡然,夏大人和臣说了。

哦——朱瞻基这句话说得似乎有点怅然若失,苦笑道,是哈……我多嘴了。

面前的那叶叶腰身,亭亭可人,永远止步在咫尺,心中顿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只觉得嫉妒和伤悲统统浮了上来,塞得心间满满当当,不多会就把方才心中的忐忑给压了下去。

苏湛见和朱瞻基也无话,人家一口咬定朱高煦是吃了那金丹的,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又怎么会搞错呢?事到如今也只当那枚青说话是胡说八道罢了。

告辞了朱瞻基,苏湛径自去了锦衣卫经历司,那经历司里的人员倒仍是没有变动,遥想许多年前,她第一次来这地方查找自己的档案时,那管理档案的家伙还不认识自己。

如今她在此踏进这个门,见到她的人却都是点头哈腰。

屋内的陈设没有什么大的改变,看管的人除了相貌老了以外,也没有大的变化。

苏湛仍是找到当年帮她查找档案的人,说想再看看自己的档案。

那官员自然大大方方领她去了,可是苏湛翻找了一顿,却仍是只有那寥寥几句的言语,并没有过多的资料。

其实苏湛此行的目的,是想查出自己和白莲教到底有什么关联,但是那档案上说的太过简略,只说的她是胶.东人等等她已经早就知道的信息,其他关于锦衣卫的事,却全然没有提到。

苏湛一无所获之后,对那官员又道:能不能帮我找找白莲教的记录?嗯?那人一愣,道,苏大人,不是下官不想帮你找个忙,而是白莲教的记录全已经被封存了,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能动。

封存在哪?那官员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上了锁的小屋道:都在那里面啊!我也是无可奈何啊!这小官生怕苏湛因此迁怒了自己,忙不迭地撇清关系。

苏湛心中猛然一凛,这白莲教的机密文件居然要得到皇上的允许才能查阅,这可麻烦了,要是皇上在身边还好说,自己正从山.东回来,如果有顺便的机会和皇上编上几句瞎话,说不定还能凑巧让皇上开了这个尊口,可是如今皇上远在北.京,如果自己特意去请示这件事,倒显得令人怀疑。

苏湛走到那门前,发现那锁的制作也是相当精细,竟有几个锁孔。

这锁怎么这么奇怪?这锁是要三人的钥匙同时打开的,连我都没有权限,所以,这也怪不得我啊!好,好,不怪你。

苏湛真是对这个胆小怕事的人不耐烦了,那这三人是谁啊?钥匙分别在南、北镇抚司指挥和最高指挥——都指挥使夏大人手里。

哦。

苏湛唔了一声,转着眼睛想着对策,我说,你真的没有办法?真的,真的,我无能为力,大人还是去请示皇上吧!这小官就差指天发誓了。

嗯……我不是听说北镇抚司指挥去北.京了么?那你们这门这不就开不了了?呃……那小官有些怯懦犹疑,却还是咬了咬牙,对苏湛道,现在那两把钥匙都在夏大人那里——他自己的和北镇抚司的,还有一把在张正大人那里。

哦。

苏湛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对我这么实诚,我当然忘不了你的好,放心吧。

谢谢大人。

这几次威逼利诱也无效,那人一口咬定了自己没有这个权利,也担不起这个责任,苏湛也只好作罢,似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去了,但是她的心里,却有了新的盘算。

回了锦衣卫,她直接去找了夏煜。

夏煜正在屋里忙着和属下布置一些任务,她在门口等了一会,那些人走了,她才得以进去。

屋内桌案上堆得一层又一层的资料,打眼一看,这里和档案室也差不了多少了。

夏大人这么忙啊?苏湛笑着说道。

夏煜见了苏湛,脸上浮上一丝温柔的笑容,将大门关上,拉着她坐到身边,才柔声回道:是啊,审讯那么多尼姑、女道士,却仍是没有一点线索,但是皇上那边又着急,压力很大。

哦。

还是白莲教的事啊。

苏湛点了点头,我听说,经历司存着一些和白莲教有关的档案?夏煜一愣,霍然抬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苏湛嘿嘿笑道:只是随便问问,是不是有这回事?在一个单独的屋子里的。

哦,是。

夏煜似乎是刻意敷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苏湛却不依不饶:听说钥匙在你这里?我有些资料想查查,能不能行个方便?不行!夏煜断然拒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这是皇上亲自下令才能进去的禁区,再说了,里面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否则我们怎么还会在这里抓尼姑、女道士诘问呢?哦,苏湛嘟着小嘴,我只不过想看看山.东白莲教以前的事……夏煜微怔,盯着苏湛,惑道:什么事?没什么。

苏湛伸了个懒腰,道,算了,不给就不给吧,什么宝贝似的,那钥匙什么模样,我看看总可以吧?夏煜皱着眉没有动,苏湛又歪着脑袋撒娇道:怎么?难道看看都不可以?夏煜无奈,只好从衣服最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指着其中两把金灿灿的说:就是这个了,没什么稀奇。

苏湛似只是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然后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多么珍贵呢,不过和别的钥匙没什么两样嘛!夏煜已经将钥匙都收了起来,笑道:好了,我还有许多事要忙,可不能陪你瞎聊了。

苏湛眨了眨眼道:我也得走了,我还得去诏狱看看我山.东的老朋友去。

说了这话,两人便告别。

出了都指挥使屋子的正门,苏湛原本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态却突然一扫而空,刚才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是看得非常清晰,那钥匙是镀金的,柄处刻着经历司三个大字,十分好辨认!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别扭着一股劲,打心里不想和夏煜提起唐赛儿攀亲戚的事。

如此一来,这钥匙只能智取,不能强攻了……第二百一十一章 有条不紊进了诏狱,张正对苏湛还算客气,毕竟之前苏湛入狱的时候,和他有过过节。

这张正想表现得自然,也表现不出来。

只觉得那笑容僵在脸上,像是戴着一副虚伪的假面。

苏湛表现得倒很是随意,满脸的既往不咎,对张正的态度也很是客气,只说要去看看山.东押来的那几个白莲教的俘虏。

张正当年对苏湛的酷刑,实际上都是受人指使,他个人对于苏湛,是没有什么偏颇的,而在那以后,苏湛并没有实施任何的报复举动,他在家里尴尬谎称抱病躲了一段时日,还是回到了锦衣卫,日子又和往昔一样平淡无奇了。

因此,这时苏湛的客气有礼,倒显得他自己有些愧疚的内心狭隘起来。

苏湛顾不得揣测张正现在的心路历程,只在他的引领下到了迟友水的牢房,他跟着一帮要秋后行刑的亡命徒在一个监牢里,如今已经被这房里的大哥打得鼻青脸肿。

这些人能够在诏狱里呆着,都是些了不得的人物,不是事关军机大事,就是事关国家利益,这文质彬彬的老汉迟友水在他们之中,显得尤为不同。

白莲教的俘虏已经让皇上下令屠戮得差不多了,迟友水能活到现在,也和他的谦卑的合作态度脱不开关系。

进了那牢房,牢内有眼力的老油子都识趣的闪到了一旁,有见过苏湛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听说过进诏狱又出去的,也听说过出去之后还官复原职的,就是没有亲眼见过这官复原职后还能来接着审讯犯人的,眼前这位,坐穿了牢铺。

回来还能混得风生水起,真是叫人胆颤。

苏湛不顾角落里那黑压压的一片人,而单点了迟友水说:把这个给我拉到刑房。

迟友水带着脚镣叮叮当当出门之后,身后的噪杂议论便开始了,南腔北调,好不热闹。

他们这些人。

如今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有几个命大的,能被锦衣卫拉去做敢死队的勾当,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来,而大多数的。

等到秋后一起拉到法场,咔嚓一声,什么就都结束了。

所以在这缧绁里骂街逞强。

也是他们最后的乐趣了。

一个道:我看这老大夫回不来了,以后我们又少个靶子咯,这可没意思。

一个道:我看不像。

那姓苏的脸上严肃,像是要公事公办,这老头出去多少回了,不是还是活着回来?恐怕他们想从他嘴里扣出什么来。

哎,我说,要是我们能帮上什么忙,是不是还有机会翻身?做你的白日大梦!要是咱哥儿几个好运气。

能碰上大赦,说不定真能出去。

要是没有,哼哼,等着见阎王吧。

哈哈,要是真能碰上大赦,我就倒着走路!他们这话撂在这响当当的,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年下半年迁都,明年初就是迁都大典,因而大赦天下,也不知他们到底能不能赶上。

而小老头迟友水,此时并不知道身后的人在议论什么,他进了刑房,只觉得浑身发抖。

苏湛和张正走到那刑房桌案后,款款坐定,让校尉把迟友水绑在架子上安顿好退了出去,屋里就暂时剩下他们三人了。

张正低声道:怎么不留个校尉在屋内,待会儿不用刑么?这苏湛是带回犯人的千户,此时她要跟着刑讯,可是她又把手下都遣了出去,张正才有这么一问。

但是这一问之后,他又觉得有些尴尬,想起当时也是在这里,苏湛却在对面的架子上受刑,如今那人却正坐在自己身边,想想真是讽刺。

哦,用不着,张大人请问吧。

苏湛只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指头,仿佛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张正这才又板起脸来,冷着声音把问询了百儿八十遍的话又问了一遍,迟友水自然是战战巍巍地正正经经回答,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张正有些不耐烦了,道:看来不行刑就是不行!苏湛冷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道:难道行刑就能得到实话么?张正见苏湛的眼神,冷得像是冬日里的冰雪,这明明天气正是热的时候,在这屋里待得久了,浑身都冒汗,可是看了苏湛的眼神,却莫名其妙地感到身上一寒。

要不您先出去休息一下?苏湛的唇角却微微扬起,由下官来问他两句话。

张正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是不快,毕竟这地方还是他说的算,但是念在他曾经有些亏欠苏湛的面子上,他便也憋着不快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迟友水和苏湛两个人。

霎时间,静得如同在地窖中一般,空气似乎都稀薄起来,让人窒息。

苏……苏大人……迟友水终于打破了沉寂,如今我到了这个地步,我知道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只是……老夫还有一个请求……苏湛的脸色很冷,但是语气却仍是平静,道:什么请求?你也知道,现在老家仍是朝廷征收粮草的重地,这白莲军里,大多是入不敷出、实在走投无路的农民,这是没有活路了才投了反贼,我知道走上这条路,便不能回头了,所以对个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我只是希望苏大人您若是有朝一日能在皇帝面前说上一言半语,只希望能减轻些许山.东的徭役赋税,那我死……也瞑目了……苏湛听得心中微动,但仍是叹了口气,说道:我尽力而为。

只是……迟大夫,你是明事理的人,你难道不知道白莲教这蛊惑人心的邪术,其实不过是为自己谋私利的幌子,他们想让天下乱,趁机获得的利益,你觉得,当真能均摊到每个穷苦百姓的身上吗?到头来。

还不是当权者坐在白骨累累上吃香的喝辣的,而那地下因此死去的百姓,又能得到什么?这人的贪婪本性,你以为只是当今这些官员身上的劣根吗?你难道不知,不论换了谁当权,都是一个道理?迟友水听了苏湛说这话。

长长地叹了口气。

道:我早知道你是个善心人,却没想到你已经看得如此跳脱。

说实话,要说我参加白莲军,没有私心那是假的。

所以我到了如今的这下场,我谁也怪不得。

苏湛又走近了迟友水几步,低声道:迟大夫。

若是你真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将唐赛儿的行踪告诉我们,那么会少许多人受难!都说医者仁心。

你难道没见着天下的尼姑、女道士都因为唐赛儿遭了殃?若她真是佛母,大慈大悲之人,或者有什么通天的法力,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发生?迟友水咳了两声,道:苏大人,真的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佛母他们去了哪里,我只是个局外人。

这个组织之内,所有关于决策的事。

只有几个当家的知道,旁人都是一概不知的。

迟友水的眼睛晶晶亮,说得言辞也是诚恳,想当初在山.东救人的时候,苏湛就觉得他是个有慈悲心怀的大夫,落到这种地步,真是造化弄人。

既然如此,苏湛道,那么唐赛儿的身世,你又知道多少?迟友水道:只怕我知道的,大人也早就知道了。

她是蒲台县人,丈夫是林三,被官府抓去毙了命,后来和几个当家的成立白莲军,这些,大人难道不知么?我是说,她与林三之前的事,你还知道什么吗?一概不知。

迟友水缓缓出了口气,又一字一顿补充道,这是真话。

其实苏湛本来也觉得从迟友水这里打探不出什么,毕竟迟友水在白莲军中算不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是唐赛儿的心腹之人,许多事她不知道是正常的。

而且,就那日的情形来说,苏湛甚至有种感觉,唐赛儿所突然说出的话,连她身边的宾鸿和董彦杲都是目瞪口呆,好像他们俩也不知道其中的真义似的。

迟大夫,我自会请指挥大人手下留情,但是最终是什么结局,我也掌握不了。

你自求多福吧。

扔下了这句话,苏湛出了刑房大门,扑面而来一阵清风,才觉得刚才在房内的憋闷气氛消散了很多。

张正正在旁边的禁房里和几个狱卒插科打诨,见苏湛出了刑房,也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差几个校尉去把迟友水押回牢房,自个儿却持着一碗冷饮,也递给苏湛一碗,乐得悠闲。

张正道:刚才上头发的,这大热天的,喝这个正解暑。

苏湛微微呷了一口,道:你们在这聊什么呢?旁边一个小校尉脸上的神色显得有几分猥琐,道:没什么。

张正却嘻嘻哈哈道:人家苏大人是什么人,想当年那威名谁人不知,风流倜傥,那是一绝啊!苏湛听了这话,也不气,以前纪纲在位的时候,她在外的名声确实是爱金钱爱女人,虽然这么久过去了,但是关于她的风流韵事的猜忌却从来没少过。

她从来都不辩解,这样正好掩饰她女人的身份,但是这样的不辩解,在别人看来更是默认,所以这锦衣卫里,很多人都误认为她颇爱风月场所。

因此,这时,苏湛听了这话,也和往常一样打着哈哈,说道:有什么乐事?张正嬉皮笑脸道:这几个兄弟,都说是见了一大帮白白嫩嫩的尼姑道士,只能远观,因为夏大人的命令,连碰都不敢碰,憋得难受!苏湛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快,但是面上仍笑道:你们都回家抱娘子便是!张正却笑道:苏大人没有成家,怎么知道娘子根本不解馋啊!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苏湛却是心中微动,轻轻碰了碰张正的胳膊,低声道:张大人也是这样想?张正搔了搔后脑勺,尴尬笑了笑。

苏湛眼中光芒一现,拉着张正离开了两步,附耳说道:那今晚,下官请张大人去逛花船,怎么样?第二百一十二章 秦楼楚馆夜里,苏湛和张正站在花船的甲板上,看着那红彤彤的小窗里映出的莺莺燕燕的人影,受着夜风一吹,只觉得浑身清爽。

待走到船舱门前,馥郁的香气已经扑面而来,一个跑堂的伙计帮着打起门上繁复流苏的帘子,道了声:请!进了门,那老鸨子已经急急忙忙迎了上来,拖着长腔道:哟,这不是贾公子嘛!姑娘们都想死你了!说着,冲着苏湛眨了眨眼,而后,又扑到张正身上,道:这位公子不常来呀!那张正被老鸨子喷了一身的香粉,此时只轻轻甩手扫着,对这满园子的庸脂俗粉并不在意。

他身为镇抚,掌管诏狱,什么场面没见过,要不是家里有只母老虎,那女人都排着队地给他送,又怎么会到这里来找姑娘?此时虽然两面都有些花花绿绿的姑娘向这边窥望,张正也有些熟视无睹,反而留意到老鸨的问候,低声问苏湛道:她怎么叫你贾公子?苏湛道:我的化名,要人知道真实身份不好。

张正点点头,也并不是十分在意,道:你说的那个绝世的姑娘究竟在哪里?苏湛冲着老鸨子挥了挥手,低声和她耳语了两句,顺手塞给她几个碎银子,那老鸨的脸上都像是开了花,随即招呼一个伙计跑了过来。

那伙计领着两人上了阶梯,到了一间房门首,道:到了,公子请进。

进了屋子,四周的灯烛照得屋内皎然耀目,墙上挂着美人画卷。

迎面是一个纱幕帘子,那姑娘在帘后,影影绰绰,只娇声道:贾公子。

只一生呼唤,那张正听得已经是媚到骨子里,浑身都觉得酥软得一颤。

苏湛和张正坐在帘外圆桌旁的椅子上。

那伙计很是晓事。

拿了苏湛赏的碎银子也便退了下去。

苏湛笑道:还不出来见见今天你的贵客,张公子。

哦,贵客来到了,张公子!这话又是娇滴滴拖着长长的尾音。

更是听得张正心仪,站起来片刻,又觉得不妥。

忙又急忙坐下。

倏时,见那帘子一动,一个姑娘穿着一身银粉色的长裙盈盈而出。

在灯影闪灼中待了一团珠光宝气,在两人面前亭亭一立,那一双杏眼中像是安了电门,只冲着张正放电,却又起到好处,不显得风骚。

张正见得这姑娘,果然是花容月貌。

身材更是前凸后翘,尤其是身前那一双脱兔。

露着半个脑袋在外面,在灯下更是晃得眼花,此时点点头道:来,坐,坐!苏湛瞥了瞥张正的表情,微微一笑,在抬头,和那姑娘也是相视一笑,彼此心中有数,这张正已经被这姑娘勾魂摄魄,这计划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其实,这花船正是当年秦媚儿的花船,苏湛一直很照顾这老鸨子,曾经接走秦媚儿之后给过这老鸨子很多银两,这老鸨对苏湛也一向不错。

而这楼上安排的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曾经秦媚儿的丫鬟,此时她也早已不是丫鬟的身份,而早已被老鸨训练成为了新的一棵摇钱树,虽然再不及当年秦媚儿那般引得京城的才子趋之若鹜,但是要想一亲芳泽的还是络绎不绝。

而她和秦媚儿不同的是,她悄悄地在老鸨的安排之下,也可和客人过夜,这老鸨很是奸诈,用鱼血作假,光是这姑娘的初夜,就卖了好几次,幸好她经营有道,要客人严守秘密,才没有使得客人相互通气而穿了帮。

而这一晚,仍是如此。

只不过那买那初夜的苏湛,都知道其中的底细,老鸨和她关系很好,此事并没有瞒着她,而她之所以如此做,是为了让这姑娘帮自己办一件事情罢了。

屋内烟香氤氲,在袅袅中,衬得那姑娘更是光华照眼。

你叫什么名字?张正这一句话便泄了底实,常来常往的客人哪有不知道这姑娘的名号的。

小桃红。

那姑娘忍不住拿绢帕沿着小嘴羞涩一笑。

苏湛笑道:张公子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庸脂俗粉哪能入得他的法眼,他若是能看得起你,也是你的福分!小桃红嫣然一笑,道:是。

说着,站了起来,道:奴家先给张公子吹上一曲吧。

那自是甚好,苏湛点点头,你伺候好了,我先走了。

张正却一把拉住苏湛,道:嗳,你急什么,一起听。

不了,我还有事,你自己欣赏吧。

怎么?不给我面子是不是,来来!苏湛只好又坐了下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香炉上,那烟气已然蔓延整个屋子,屋子内所有的人,都无端地心烦意乱起来。

小桃红也不拖延,从旁边桌上取了一柄竖笛,就吹了起来,那樱桃小嘴,抹着火红的颜色,在吹奏之时,腰肢也随着轻轻摆动,那胸前的两团雪山,也似要呼之欲出一般。

小桃红吹着曲子,目光却在张正身上流连,最终落到他的胯间,只看得张正像是中了魔咒,一动也不能动。

张正的目光反复在那两团雪白和那颗红果般的嘴唇上流连忘返,心中只想着要是她那小嘴能伏在自己身下,把自己当那竖笛吹了,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种滋味。

想到这里,又觉得脑中昏昏沉沉,以前见过的美女也是不少,却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只觉得浑身燥热,似乎要忍耐不住了一般,这青楼的女子,果然别有一番韵味。

苏湛见时机也差不多成熟,自己不能再逗留,待这一曲吹奏完本,忙低声对张正道:小桃红还是个雏儿,你可得温柔点。

张正脸上的喜意更浓,道:我知道。

你不再玩一会了?此时再次挽留,却已经和刚才不同,明显是想让苏湛赶紧离开了。

苏湛道:不了,你自己好好享用。

说着,眉宇一挑,余味深长地笑了笑,便出了门。

一出门,便忙不迭地下了楼,冲到甲板上,猛吸了两口空气。

即便如此,只觉得浑身也是燥热得难受。

本来苏湛算好了时间,那小桃红香炉中的烟是加了春药的,自己正要走,却又被张正挽留了一会,自己也吸进了不少,这并不在计划之内。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干下去了。

呼吸了一会新鲜空气,苏湛又回了船舱,和那老鸨点了点头,便又上了楼,进了一间空房。

这房间也是苏湛和老鸨安排好的,正在那小桃红的隔壁。

苏湛在屋中等了片刻,都是隔壁穿来小桃红的低声曼唱,苏湛心中道:这张正,还挺能忍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装起君子来了。

直到几曲过后,隔壁才又归于平静。

片刻宁静之后,只听得隔壁突然传出床榻摇动的吱嘎声响,又隐隐听见小桃红的哼喘之声,还夹杂着张正的粗重气息,苏湛再一细听,也觉得自己的脸上**辣的,心也跟着乱跳起来,心中骂了一句,这春药也太生猛了,自己也中了毒了,索性在一旁打坐冥思,只当塞听蔽明,无闻无见。

过了片刻,突然隔壁的声音更响,苏湛想不听也不行,只觉得刺耳,但终究也心中暗喜,起码计划已经按部就班地正常进行了。

又过了段时间,只听得门上突突两声叩门,苏湛急忙去开了,小桃红只穿着肚兜,披着一件薄纱就进了门,那如雪的大腿都露在外面,肚兜两侧,更是掩盖不住硕大的玉兔,随着她的急切行步,一颤颤得十分引人瞩目。

小桃红的心思却没管那么多,此时她似乎有点紧张,只低声道:快点,他睡得似乎并不是很熟。

说着,伸出手来,手心里攒了一把金灿灿的钥匙,那钥匙柄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经历司。

苏湛很是高兴,忍不住抱了小桃红一把,然后迅速接过钥匙,在自己随身带着的磨具上双面印了个印子。

然后又交还给小桃红,低声吩咐:别让他发现了。

小桃红道:真是如你所说,他只把钥匙贴身放呢,跟宝贝似的。

苏湛笑道:快回吧。

小桃红这才忙又回了屋。

而此时的苏湛,大事完成,精神一放松,更觉得刚才吸进的药效发作,只想赶快回家去。

这春药是秦媚儿帮忙给配制的,当然苏湛之后又进行了一些优化,幸好秦媚儿做事稳妥,解药也帮着苏湛做了一些,苏湛现在觉得浑身难受,只想赶快回家把解药吃了。

这忙忙活活地下了花船,又一路急急忙忙地回家,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浑身的盗汗已经把衣服湿透了,忙翻出药箱,把解药吞了下去,才觉得似乎舒服了一点,自己又烧了水,美美地冲了个澡。

这一天真是太辛苦了,不过总算是有所收获。

苏湛低声自言自语,手中拿出了那个磨具,微笑着点了点头。

照着这个磨具做出来,那么一把钥匙就到手了。

只不过,夏煜的那两把钥匙,要怎么拿来呢?第二百一十三章 意乱情迷苏湛正在这思索这些事,听得街上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正准备熄灯休息,却听见院门有声响,不由地疑惑,这都宵禁了,谁还会来?开了门,竟然是夏煜在门口。

苏湛心中叹了一声,人还真是经不起念叨,说曹操曹操就到。

你怎么来了?苏湛不解,但仍是把他让进了院子,有什么事么?夏煜的额上有些细汗,苏湛打着灯笼,映照之下显得晶晶闪闪,只是院里蚊虫都被这灯笼的光芒吸引过来,在两人身边转悠,苏湛忍不住挥了挥手,道:进屋说吧。

夏煜进了屋,直接了当地说:你今天去诏狱见迟友水了?苏湛从桌上拿了块手帕递给夏煜,点头道:是啊,怎么了?夏煜用那香薰手绢拭了拭汗,道:哦,没什么,那迟友水死了。

什么?苏湛正在从冰鉴里往外倒冰块,听了这话不禁一抖,使得那冰块碰撞金属叮当作响,我白天见他还好好的啊!刚得到的消息,我去找张正大人,不过听人说他随你出去了?他上哪了?哦……苏湛的眼神有些闪烁,我不知道啊,就见了个面他就走了……哎,你说那迟大夫怎么死的?目前看是自裁,牢房墙上写着‘吾之过也’四个字。

他又不是自己一间牢房!那牢里其他人怎么说?他们说迟友水从刑房回来之后,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大家正想和平常一般戏耍他玩玩,谁知他突然一笑,咬破了手指头在墙上写了这几个字。

然后离开了墙壁一段距离,猝然奔过去撞墙而亡。

苏湛心中惴惴不安,回想起当时和迟友水的对话,似乎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如今看来,那就是他的遗言了。

只是他所说的。

让自己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说上话。

估计山.东民众的生活,这事,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力量能做到。

这么心不在焉地拨弄冰鉴中的碎冰,突然觉得手指一痛。

拿出来一看,居然不小心划破了手。

正愣神时候,夏煜却也已经看到。

瞬时已经接过苏湛的素手,把那流血的手指轻轻放到嘴中,撮了一口。

霎时。

苏湛觉得像是电流贯穿了全身,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嗯——苏湛忍不住低吟了一声,这个声音发出之后,连她自己也是觉得一愣!夏煜更是像被苏湛刚才的一声娇吟震住了一般,霍然抬起头来,惊异地望着她。

苏湛心中一慌,受伤的手里还攒着几块碎冰。

此时已经融化了些,从指缝流出的冰水。

猝然滴落,不偏不倚,沿着夏煜的领口,一直窜进了他的衣服里!夏煜不禁一抖,苏湛更是紧张,挣脱了夏煜捏着的手指,更想着要把那流下去的碎冰截住去路,手忙脚乱地去捞。

可是,那领口里又不是水桶,哪能说捞起来就捞起来,夏日里都穿得单薄,苏湛的小手又是刚刚抓过冰的,这往夏煜锁骨的一触碰,却更是冰冷,夏煜不自觉地又是一抖,这下倒好,苏湛手里也拿捏不住,碎冰都稀里哗啦地一股脑灌进了夏煜的领口!嘶——夏煜不禁低呼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天啊!苏湛只觉得脸上莫名其妙地火烧一般,这时心里也开始焦急,嘴里急忙道,冷不冷,冷不冷?快拿出来,都说你蛊毒治好了不能吃冷的,这冰这么凉,虽然不是吃的,但是要不要紧?说着,不由分说就去扯夏煜的衣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生怕夏煜的蛊毒再因此发作,只擎着小手就往里探,却没见到夏煜此时的脸色,已经如同沁血!咦?冰呢?化了么?怎么不见了?你怎么这么热?苏湛的小手已经顺着夏煜的衣领快要触及他的胸膛,却猛然间顿住,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霍然抬头。

见那夏煜的眸子已经浸满了浓浓的**色彩,呼吸也变得有几分粗重,此时只哑声道:你……要做什么?我……苏湛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唇上已经覆上了夏煜的薄唇,他已经一把把苏湛揽进怀里,香甜地吻了起来。

这吻,比平日里来得更猛烈,似乎是饥饿许久的野兽好不容易遇到了食物,带着轻轻撕咬,苏湛的朱唇,才是片刻之间,已经被夏煜亲吻得晶莹剔透,像是颗红樱桃一般,魅惑诱人。

嗯——苏湛竟又发出了一声娇喘!这回,夏煜又是一震,那嗓音中,似带了抑制不住的激情,在狠狠压抑,轻轻吻着她,道:你……这样,我怕我……把持不住!苏湛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搞什么鬼!自己怎么发出了两声不可思议的怪动静!此时此刻,只觉得周身都似要点燃了一般,心跳隆隆,只觉得耳畔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而玲珑的身子竟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往夏煜身上贴去!那紧紧相依之际,苏湛明显感觉到了那坚硬的异样!春药!苏湛心中暗呼,只有这个原因,能解释自己的浪荡举动了吧?可是,明明,那春药自己已经吃了解药,怎么还会舍不得离开夏煜的身体,而更觉得血脉喷张,想要做出一些更亲密的举动?她当然不知道,此时在三娘子客栈里的秦媚儿,突然自语道:呀!忘了告诉苏湛,那春药的解药刚服过之后,不能冲热水澡,要不然这解药的药力就全失了!嗯……明天一定记得要告诉她……而此时苏湛的房内,夏煜的吻已经沿着苏湛的唇,一路吻到了她的耳垂,又延展到她的脖颈,又接着一路向下,到了她的锁骨。

而苏湛,竟像是在秋天中的叶子一般,开始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她使劲咬着嘴唇,生怕再发出怪异的声响,她轻轻的推搡,却似欲拒还迎,在夏煜的力道下,根本像是另一番的诱惑。

苏……湛……仅仅两个字,此时的夏煜唤出来,却艰难非常,像是在和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做激烈的斗争。

理智和**,在狭小的空间里你争我夺,殊死搏斗。

然而苏湛的一声回音,彻底击碎了理智的胜算。

煜……这一句呼唤,像是一声沙场的大鼓声,鼓励着夏煜冲锋陷阵、上阵杀敌,一时间心潮澎湃得不能自已!苏湛的衣衫已经慢慢被夏煜拨开,夏煜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放到了里间的床榻上,床榻边正点着昏黄的烛光,在那暧昧的光影中,苏湛的身体像是破茧成蝶,一点点从素色的衣衫中显露出来。

夏煜的脸颊上早已浮上深情专注的火烧云,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心乱,那灵巧干净的手指,已经从苏湛的背后,慢慢移到了她的胸前。

苏湛的胸上,还裹着层层的白绢,夏煜像是撕开最圣洁的花瓣一般,轻柔地将那白绢散开。

一对如碧月一般的雪白,轰然蹦跳着进入夏煜的视野!此时的苏湛,全身紧绷,微微颤抖,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夏煜的目光。

夏煜的手,一手已经覆上了玉兔,而另一只手揽住她的纤腰,那火热的唇,已经再也忍耐不住,和另一只玲珑逗人的玉兔,情不自禁地相互依偎!嗯——我……我……爱你。

苏湛脚尖都绷得直直的,这句话说出来,不禁是声带颤动了,身子也跟着发颤,她倔强地用几颗贝齿咬着下唇,可是眼神却掩饰不住地迷离动人,夏煜已被这一切挑逗得浑身发了汗,此时也又啄住她的娇唇,低声道:真的……可以么?嗯……苏湛只觉得泉水肆虐,自己的这个肉身,再不是自己的一般,灵魂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滞空感。

夏煜咬着苏湛的耳垂儿哑声道:我要你。

苏湛没有回话,只轻轻帮着夏煜剥下他方才已经被冰块沾湿了前襟的衣服,用行动来鼓励他。

此时的苏湛,已经被药效冲昏了头脑!当夏煜剥下自己的衣衫,两人真真正正地**相见时,苏湛还是低垂着双眸,不敢看夏煜的眼睛,只是用余光一点点瞄着他结实的小腹,一点点向上,又是那坚实的胸肌。

只是,他微动,在昏黄的光下,见得那身上,竟然有多处条条伤疤!虽然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但是手摸上去,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夏煜感受到苏湛抚摸的地方,低声哼了一声,柔声道:吓着你了?没……苏湛满目柔情,你怎么受得这么多伤的?夏煜只轻描淡写道:小时候留的,打小儿在锦衣卫里,怎么会没有伤呢!其实,何止是夏煜,苏湛的身上也是有着伤疤的!她这才几年里,也遭遇了不少劫数,此时夏煜埋下头去,亲吻着她沟壑间的不明显的伤痕,怜惜道:你也受苦了。

那伤疤是当年在林子里,和杨士奇派来的黑衣人搏斗时留下的,虽然如今过去了许多年,已经渐渐平复,可是夏煜却忘不了,正是这次受伤,让他得知了苏湛是女儿身的事实。

此时唇齿之间,已是满满的意乱情迷。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拜天地一吻情迷。

二吻战栗。

当夏煜铺天盖地的吻在苏湛的身上如海浪一般席卷的时候,苏湛的小心脏咚咚跳得仿佛要冲出身体了一般。

只觉得目眩头晕,一双小手忍不住使劲抓住夏煜坚实有力的后背,当那簇坚实终于抵达花坛入口,在微微涌动的潺潺清泉中继续挺进的时候,只听嗤的一声,夏煜的后背被苏湛的指甲划出了一道血痕,那力道可不小,夏煜微微皱了皱眉。

实际上,花坛还没有进入丝毫,只是微微觉得有痛感,苏湛太过紧张,手里用力,便来了这么一出。

这下手太狠了点,苏湛急忙道歉,从夏煜的身下窜了出来,要看看他后背的受伤程度。

夏煜爱怜地抚了抚苏湛的头发,柔声道:不碍事。

呀!待到苏湛看到方才自己的爪子造成的结果,不免低呼了一声,怎么不碍事,都流血了!苏湛手忙脚乱,拿起床头搁着的白绢,轻轻蘸着夏煜后背上的流血的划痕,目光不经意地向上一扫,那脖颈之下,背部的位置,清晰地纹了一个字:义!苏湛觉得脑袋轰然一声鸣响!义!这不是当时吴晓月曾经告诉自己的,自己要找寻的那个什么恩人身上,有个纹身,说纹了一个义字吗?夏煜似乎感觉到气氛的不对,方才氤氲的旖旎春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寒的冰冷,从身后慢慢地喷涌过来。

夏煜回过身去,把苏湛揽进怀里。

才觉得她果然已经浑身变得冰冷,在这炎热的季节里变得格格不入。

你害怕了么?夏煜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发,你害怕我们就不做了。

你……苏湛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你后背上有个‘义’字……唔,怎么了?夏煜低声道,小时候就有了。

是义父给我刺上的。

是让我在这锦衣卫的杀戮中,不要忘了仁义天理。

夏煜说到那杀戮两个字,明显感到怀中的苏湛又颤了一下,他不由地抚了抚苏湛的额头。

竟然滚烫。

苏湛的身上,尤其是手脚,都是冰冰凉凉。

额头却是滚烫,夏煜心中一紧,急忙摊开了床铺。

把苏湛放到了被子里,轻声道:是不是冻着了?怎么小脸还是红扑扑的,身上却凉得厉害?夏煜起身披上了薄衣,摸了摸桌上的茶壶,里面的水也是冰冷,便转头对躺在床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的苏湛道:你着凉了不能喝冷的,我去给你烧些水。

说着。

便出门到厨房去了。

而此时在床上的苏湛觉得震惊得不能自已,原来这个身体苦苦找寻的恩人竟然真的是夏煜!可是。

这人究竟对自己有什么恩情?自己一无所知!此时此刻,那种恍惚感又席卷而来,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脑中对夏煜有感情,还是这身体不由自主的依恋?就拿刚才那情形来说,似乎脑袋中隐隐有些抗拒,而为什么身体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要贴上去?苏湛挠了挠乱发,只觉得心烦意乱,径自起了身,又跑到桌几那,把秦媚儿配制的解药全部吞了下去,方才吃的那些,好像不管用啊!这把解药全消灭干净,心理上似乎更有了一丝安慰,只听得外面虫鸣微微,夏夜的宁静安逸之感,这才慢慢在心底浮了上来。

可是这样的安逸感转瞬即逝,当她的小脸再一转,在那灯下,却看到了一串钥匙,其中,有两把金灿灿的格外显眼!原来,方才夏煜脱衣时,已经把钥匙也拿了出来。

这是个好机会,此时不做,更待何时?苏湛赶忙又翻出两个模具,把那两把钥匙的印记牢牢地印了下来,然后赶忙又把模具收了起来,把钥匙放回了原处。

做完这一切,只听得门口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忙钻回了被窝里。

夏煜提着一壶热水,还端着一碗糖水,把那热水壶放好,端着糖水到了床头,拿着汤匙一口口像是哄小孩一般喂着苏湛。

苏湛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瞪着一双眼睛瞧着这俊朗的脸庞。

她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自己究竟是真心爱眼前这个人,还是这身体根本是为了报恩而产生的条件反射?明明以为这样的想法再也不会困扰自己,但是当真的看到那个纹身的时候,自己竟然还是犹疑了!话几次涌到嘴角,却还是随着那甜蜜的糖水一齐咽了下去,没有问出来。

应该如何开口呢?如果这结果揭示出来,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为了报恩而以身相许?自己和白莲教那唐赛儿的关系还不明不白,这恩情也是不明不白,苏湛只觉得心中纷纷扰扰,一时间竟然全然不知道从何理清头绪了!煜……苏湛终于还是开了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夏煜嘴唇抿了抿,笑道:问这个做什么?苏湛勉强撒了个娇,道:说说嘛,我想听。

这样说着,心中却不自觉地开始忐忑,也不明缘由。

夏煜搁下了瓷碗,双手握着苏湛的一只小手,眸中含情,低声道:从你小时候啊。

苏湛一震:我小时候你认识我?夏煜见苏湛这个样子,略怔了一下,才笑道:我是说五年前,五年前的你比起现在的你,不还是小孩子么?苏湛这才舒了口气,道:哦,那喜欢我什么呢?夏煜更是疑惑了,微微蹙了蹙眉,又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还没要了你呢,你就开始担惊受怕了么?苏湛讪讪笑了两声,却翻身披上了衣裳。

怎么?这该休息了,你还要到哪去?苏湛也不答话,把桌上的摆着瓜果的小碟子放到了窗前的桌几上,又把灯烛了移了过去,最终把香炉放在在正中,这烛光烟气,在窗外的夜色中一映,倒是别有一番风光。

你这是做什么?夏煜又问了一句。

苏湛却正色道:你总说要娶我,这就算是香案,如今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你家里也没什么人,我们只当这里便拜了先祖便是。

你我在这儿,就拜堂成亲吧!苏湛!夏煜见苏湛竟是闹出了这番光景,也是一惊。

若是你不愿呢……苏湛还未说完,夏煜打断她,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

三个字,像是有着神乎其神的魔力,让苏湛忐忑的心底突然有了几分安定,轻轻转身,已经扑通跪下,虔诚地双手合十。

夏煜也跟着跪下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复杂的心意,难以言喻。

苏湛望着那香案,径自拜了一拜,心中想的却是几百年后,自己难以相见的爹娘,此时的内心,极为复杂,终于压住那纷乱心绪,转过头来满脸庄严对夏煜说道:我,苏湛,愿意嫁给你夏煜作为我的丈夫。

你将成为我终生的朋友、伴侣,我唯一的真爱。

在这里,在天地和祖先面前,我将我的承诺给你,我承诺,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在你身旁做你的妻子。

我承诺,我将毫无保留的爱你、以你为荣、尊敬你,尽我所能供应你的需要,在危难中保护你,在忧伤中安慰你,我承诺将对你永远忠实,疼惜你,直到地老天荒。

夏煜当然没有听到过这一番说辞,见苏湛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大段感人至深的言辞,只觉得在那烛影摇红中,心中从欢喜里生出悲凉,却又在悲凉中掺杂着欢喜,竟突然哽咽,说不出话来。

见苏湛的双眸望着自己,夏煜也顿了顿,动情地说:我们这一拜,你便是我今生唯一的妻,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我们在姻缘簿上有名有姓,是如何也掰不开了。

夏煜说得简短,但是在这气氛中,苏湛仍觉得内心动容,两人又携手在香案前拜了两次,这才牵手站了起来。

苏湛刚站稳,就被夏煜一把懒腰抱起,放到床上,又给她盖上了薄被,笑道:本来就受了凉,这一闹腾,更要严重了。

也不知是春药吃的中毒了,还是这一天的确事情太多,奔忙过度,此时心中骤得安稳,胸怀一松,确也是产生了浓浓的倦意。

苏湛拉了拉夏煜的手,让他也到被子里来,自己蜷缩在他的胸际,怡然睡去。

这样也不知睡了多久,苏湛忽然被屋内的脚步声惊醒,微欠起身,用那惺忪睡眼望去,屋内是夏煜已经穿戴整齐,桌上还放着点心和热茶,而屋外天色早已大亮。

夏煜挺得床栏有声,回头看见苏湛已经醒了,便朝她微微一笑,苏湛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地脸色也是泛上霞光,朝着夏煜也是甜甜一笑。

早饭给你预备了,热水在壶里,你一会起来自己收拾洗漱吧!我先去卫里了。

夏煜指了指那搁在地上的热水壶,想了想又道,若你还是感觉不适就不用去卫里了,我自会安排。

苏湛点点头。

夏煜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朝苏湛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才又抬脚走出门去。

苏湛听到大门响动,才忙翻身坐起,用手揉了揉眼睛,她哪有心思安睡,胡乱添了几口吃食,灌了一大茶杯水,收拾好了形状,忙不迭地揣起那三枚钥匙的模具,上了街上。

第二百一十五章 昼伏夜行这一天的深夜里,皇城里已经一片寂静,天上有一弯冷月,繁星正眨着眼睛。

两个黑影突然悄悄地潜到了经历司的门口。

两个人都是穿着夜行衣,只露着一双眼睛,此时看来,如同那天上眨眼的星星一般,熠熠发光。

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妈呀,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你真是疯了!另一个人回道:什么样的龙潭虎穴我们没入过,更何况这地方我熟悉得不能再熟,你怕什么?先发话的那人说道:我天大的胆子也被你吓破了,这辈子真栽在你手里了,下辈子你给我等着!另一人被他的这话逗得扑哧一笑,道:谁也贫不过你这张嘴。

快别说闲话了,你到底能不能打开这锁?话音刚落,只听咔哒一声,门上的大锁已经脱离,两人相视一眼,眼中都泛上了笑意。

这两人,正是苏湛和刘武!刘武会两手开锁的本事,这大门上的锁不成问题,进了经历司,里面黑咕隆咚,两人摸着黑到了那隐秘小屋前面,苏湛摸索着,从衣兜里拿出了三把晶晶亮的钥匙。

这钥匙,是苏湛在白天里到街上用那模具的形状,找人仿制的。

接着,又取出了一支荧光棒。

这不照着点,只怕捅不进锁眼去,但要是点了灯笼,在外面又能看到,太过招摇了。

于是苏湛就用自己的科学技术,制作了只荧光棒,正好能照的清楚这一点小范围即可。

这是什么鬼东西!你从那弄的鬼火!刘武被苏湛这荧光棒吓了一跳。

你小点声!苏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不是什么鬼火。

一时半会和你说不清楚,赶快用钥匙开锁!刘武也知此时不是讨论鬼火的时候,忙帮着苏湛一起,把三把仿制的钥匙塞进了锁孔,手上一起发力,轻轻一扭。

那大锁便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哈哈!开啦!刘武掩饰不住兴奋。

低呼了一声。

苏湛的内心也很是激动,迫不及待地打开门,抬脚就想往里迈,却突然觉得后背被人就揪了一把。

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转头望去,赫然一个人影!刘武此时也已经发现异状,也是惊得大气不敢喘。

心中道,哎呀妈呀,这鬼火果然把鬼召来了!苏湛只觉心中忐忑不安。

面前这个人影没有发出警报,说明并不想让他俩被抓起来……不由地抬起手中的微弱光芒,向着那人脸上照去!果然,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夏煜!夏……夏大人!刘武先行呼了出来。

夏煜的脸庞在那荧光下泛着青色,微皱的眉头下,是严肃而锐利的目光。

夏煜……苏湛的声音也细弱蚊鸣。

你们的胆子还真大。

夏煜的声音不大。

但是其中似是压着无尽的怒气。

苏湛走了两步,离夏煜近了些。

低声道:我实在是有搞不清的东西,想要查查,就是关于白莲教的历史的。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如果这里面的东西真的对逮捕唐赛儿有帮助的话,我们早就去查了,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说道这里,一把攒住苏湛的手腕,跟我出去!苏湛使劲想挣脱,却挣脱不开,回头冲着刘武说:你去看看!刘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迟疑期间,却听夏煜冷声道:你以为我刚才为什么抓你一把?这屋里全是机关,我要是不抓你,你现在已经万箭穿心了!刘武听了这话,脚步更是不敢挪动半步。

苏湛也是一愣,回头望着夏煜道:为什么我辛辛苦苦到了这一步,你偏偏要阻拦我?夏煜的脸色更冷,喉咙里的声音更是低沉:你昨日……接近我,就是为了钥匙?那声音阴森可怕,简直不像是平时的夏煜说出来的,纵使苏湛和夏煜无比熟悉,却似从未听过这样的音色,不由地一颤。

而他的话中的质疑,更是让人寒彻心底。

苏湛倔强说道:你觉得呢?一句话,使得两人都沉默下来。

刘武在后面不知所以,焦急道:你们搞什么?苏湛怒道:算了!说完,转身往门外走去。

夏煜也紧随着跟了上去。

只剩刘武在黑咕隆咚里低声哀呼:大哥!大哥们!等等我!可是等刘武走到了门口,却哪还有那两人的影子?心中暗骂一句,这残局竟然还得我来收拾!而一路小跑出了锦衣卫的苏湛和夏煜,两人在黑夜里,如同两股黑色的小旋风,横扫过黑暗中的街道。

四遭,空无一人。

夏煜追了上去,抓住了苏湛的肩头,紧紧把她定在原地。

你究竟在查什么?你向来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夏煜一双眸子狠狠瞪着苏湛,想要从她的眼眸中看出端倪。

没有!苏湛不去看夏煜的目光。

看着我!夏煜冷声道,告诉我!不管有什么事,我会护着你!苏湛心中一软,低声道:我只是想查查在我的家乡,白莲教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旧事……夏煜一怔,仔细看着苏湛,道:你想起什么来了么?想起什么?苏湛被夏煜的这话搞晕了。

话说出了口,心里却莫名隐隐有种不安,夏煜这话似有什么深意,但是自己一时半刻还没有体悟出来。

想到这里,不由地佯装抚了抚脑袋,低声道:呃……头疼……夏煜忙温柔地揽住了她,道:都说了你着凉了不要瞎跑,还跟着做这些事情,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办?我的新娘子。

夏煜的话说到最后,温柔如水,苏湛的本来有些冰冷的心瞬间融化成一汪清水,扑哧笑出声来:你也不害臊。

我害什么臊?夏煜莫名其妙,我不过说的事实嘛!好,好。

算我服了你了。

苏湛笑道,不过,你刚才问我想起什么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夏煜的眼神有些闪烁,抿嘴道:没什么。

苏湛脑中却突然灵光一现,道:你是说,你知道我五年前失忆的事?夏煜轻轻吻了吻苏湛的软发,道:你为了救我,跌下马来,如今想想,真是心痛。

苏湛听夏煜所指果然是她那时刚穿越来的事,便又就着这个话题道:那你知不知道我随薛禄大人征战之前的事……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想不起来的?夏煜听苏湛说的支支吾吾,笑道:你都想不起来,我又如何知道?说着,拉着她的手,往苏湛的家里走去,道:这次就原谅你的胆大包天了,下不为例!苏湛撅了撅嘴,自己费尽心思搞到了山寨钥匙,却仍是连那屋内的只言片语都没看到,总是心有不甘。

对了,夏煜,你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比如十多年前,你是不是也跟着锦衣卫出任务呢?苏湛旁敲侧击,既然夏煜就是这个身体的恩人,那么怎么造成的恩惠,夏煜应该是清楚的吧!即便不知道她这个人就是当年受了他的恩惠的孩子,也应该对自己做的好事有点印象的吧?夏煜唔了一声,边走边道:从小跟着义父在锦衣卫,当然有出任务,从小就山南海北地走,见识了太多无奈和杀戮了,这些我不想提的,你怎么又问起来了?昨日见到你身上好多伤疤,觉得你定是以前受了好多苦。

夏煜紧紧握着苏湛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一口,道:以前那些苦,若是能得到今天的甜,也是太值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空气中似乎氤氲着苏湛身上熟悉的幽香。

夏煜心中一动,低下头在苏湛耳畔轻轻道:昨日里未完成的事,我们今天去完成吧!苏湛脸上一红,羞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心中,却像是有一只小鹿在乱撞起来。

这一路走走停停,快到巷子口时,却看到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巷子口出人影进进出出,很是纷乱,就那人影来看,都是朝廷里的官军打扮。

夏煜和苏湛见到这情形,不禁不约而同地闪到一旁的房屋之后,遮掩住身形。

苏湛惶恐道:难道我偷偷去锦衣卫经历司的事……已经事发了?刘武被逮住了?说着,就要转身而走,去看看刘武的情形。

夏煜却一把抓住她,沉声道:看样子不是!这些人不是我的人。

苏湛这才冷静下来,又向着那光影看了一眼,那些人的面孔确实陌生,并不是锦衣卫的人。

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苏湛心中慌乱不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那些人,守在自己家的小巷门口做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夏煜低声道:你别紧张,我去看看。

说着,轻轻拍了拍苏湛的肩膀,让她暂时先躲在这里,自己踩着墙壁如燕子一般翻上了屋檐,又在夜色的掩映下顺着屋檐溜到了苏湛的住所外,俯身一望。

心瞬间凉了。

苏湛住所的大门四敞大开着,有几个官差模样的人进进出出,而院中,东西也都凌乱不堪,家中的衣服物件散落了一地。

这场景夏煜太熟悉了。

苏湛被抄家了!可是,这又是谁的命令?居然瞒过了自己?第二百一十六章 图穷匕见夏煜觉得心中顷刻间已经成了一团乱麻,在屋檐上俯着也听不见动静,索性翻身下了屋,在暗处把外面穿着的黑衣扒了,留得里面的长衫,又绕了一个圈,看起来像是远远地从街上走来的。

到了那巷子口,却装作不由地一愣,对着一个穿戴打扮像是领头的官差说道:官爷,这么晚了在这干什么呢?去去去,干嘛的,闪一边去,没见着……话没说完,抬头一看,却是一愣,哎呀,我老眼昏花了,这不是夏大人吗?这回轮到夏煜愣神了,眼前的人虽然面熟,但是一时叫不上名字来。

再仔细一想,似乎是太子的人马。

夏煜恍若不知:这不是苏湛的住处么?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哦,那人眼神闪烁着微茫,太子请苏大人过去一叙而已。

夏煜也似漫不经心回答道:哦,这样啊,我先告辞一步了。

两人客气拱手,便散了。

夏煜又绕了个圈,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苏湛身边,苏湛忙问道:怎么样?怎么回事?我看你和他聊了几句。

他说太子想见你。

哦,我还当什么事呢。

本来俯着身子的苏湛站了起来,就要走出去。

夏煜却一把拉住她,轻声道: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若真不过是太子要召见你,何必晚上急急忙忙地来?更何况,怎么不叫公公来,而是佩刀侍卫?夏煜这语气凛然,听得苏湛也是一颤,侧脸望去。

那长街上在灯下的侍卫腰间,都别着朝廷配发的宝刀,看起来杀气四射,毫无善意!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湛愕然道。

夏煜道:你且先回三娘子那边,待我去查查。

先不要回家!苏湛点头道:好,我知道。

你也小心。

我只怕刘文、刘武也要受累。

我叫着他们一起。

夏煜点头道:我随你去。

幸而刘文、刘武没事。

刘武在经历司收拾了残局,回家便是倒头就睡,突然见到夏煜和苏湛到访,还觉得奇怪呢。

听他们说了苏湛被查抄的事。

更是一头雾水,但是还是随着苏湛到了三娘子那里。

客栈晚上静得如同身在荒郊野岭,甚至连虫鸣也很少听到。

客栈如同一座孤岛。

只有院外几个灯笼闪着光亮,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三娘子见晚上突然这么多人来势汹汹,也知道事情不妙。

但是却也没有问,只是想要帮苏湛收拾行装跑路。

夏煜却说先不必,要静观其变。

三娘子又问要不要叫起来秦媚儿和吴晓月,苏湛忙说不必了。

于是几个人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安歇下来,而夏煜却转身回了皇城,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次日,一干人等在客栈里等得焦头烂额。

在门口眺望了无数回,只盼着夏煜早点到来。

并且带来好消息。

苏湛又不敢擅自出门,也只能心怀不安地干等着。

一直等到傍晚,夏煜才姗姗来迟,并且满面愁容。

一见他这个样子,众人心中都是不快,知道事情看来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众人都进了屋里,面色都沉了下来,许久都无人发话,过了好一阵子,夏煜才缓缓坐下,低声道:我想单独和苏湛说。

其他人一听这言语,互相对望了一眼,都识趣地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夏煜和苏湛两人,静得针落有声。

苏湛觉得气氛十分怕人,压着心中的忐忑,轻轻走到夏煜的身边,强笑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同我玩闹呢?笑一笑嘛!话说到这里,夏煜却猝然站起,一把把苏湛抱进怀里,像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珍宝一般,紧紧拥着,生怕她要消失了一般。

苏湛觉得心中又是一沉。

夏煜的话音带着细微的风动,在苏湛的耳畔低声说道:出大事了。

苏湛的小手在夏煜的后背摩挲了片刻,然后从他的怀里离开,沉声道:你说。

这次……或许你真的要走。

去哪?苏湛茫然。

夏煜没有说话。

苏湛苦笑了一声,凄然自语道:浪迹天涯?顿了一顿,才道:你和我直说吧。

苏湛,我早和你说,不要瞒我事。

夏煜语音中似乎有些懊悔,昭献贵妃王氏病了。

苏湛晃了晃脑袋,道:谁?和我有关系吗?她不知道自己和朱棣的老婆能牵扯上什么关系。

夏煜叹气道:昭献贵妃王氏和太子关系很好,皇上多急怒,她曲为调护,太子和诸王公主皆倚赖她。

只是她这次病得十分突然,如今已经不省人事,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而太子怀疑她的病和自己有关系,因为太子曾送给她一些东西吃,她正是吃了那些东西,晚上安眠时突然呕吐,险些呛死,虽然被发现及时,但也不省人事了。

因此事关乎太子,都不敢声张,太医院都诊断是急症,知道的几个太医都被封了口。

苏湛听了这话,脸色一变,隐隐感觉到他口中所说的那太子送给贵妃的东西是什么,此事却只巴望着自己猜错了,瞪着一双杏眼看着夏煜。

夏煜见了苏湛的神色,心中已经有数,低声道:你知道我说的东西是什么,是么?苏湛摇头苦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不,你知道,因为那东西曾经经过你的手,是你交给汉王的,后来又辗转到了太子手中。

苏湛一震,料得心中的猜想已经成真,哑声道:金丹?不错。

夏煜的表情有几分凄苦,正是太子送给贵妃的仙丹使得太子突发急症,如今消息传回来,太子又突然召见你,恐怕这次,没有上次那般走运了……你怎么竟和这丹药,结下了这样的梁子!苏湛心中已是明白了缘由,这贵妃所吃的仙丹,定是掺杂了海luo因的丹药,因为吃完立即睡眠,精神恍惚中产生了胃肠道反应,又是仰面而睡,有可能会在睡梦中呕吐,会呛入气管,从而窒息,恐怕他们所说的不省人事,如今的贵妃已经如同植物人一般了。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自己明明已经和朱瞻基说好,不要让太子服用这些丹药了,当时说得明明白白,这些丹药有毒,常服会引起癫狂般的上瘾,对身体极为不利,这丹药又怎么会被太子献给贵妃?难道是太子想让贵妃死?想到这里,苏湛不由道:太子和贵妃不好么?是不是太子故意做了什么手脚?夏煜道:如今皇上在京中,有什么消息若发布出来都是汉王先接到,皇上宠信贵妃,所以有事情或许会和贵妃说,贵妃又素来和太子交好,这样一个完美的情报源,太子又怎么会斩断?那你的意思是……果真是无意?夏煜点头道:是的,如今唯一的解释就是,丹药中有毒,但是太子又不知道其中有毒这件事。

苏湛只觉得站立不稳,摇头苦笑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肯定知道。

夏煜盯着苏湛的脸,道:你如何知道他肯定知道?苏湛道:若是有那丹药,拿来我查看一番,说不定能明白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即,夏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苏湛,道:我托小太监从太子宫中偷出一颗,你真能认得?苏湛觉得浑身战栗,觉得心中隐隐泛上恐怖的猜想,但是又不愿承认,微微颤抖着接过那纸包,将那素纸一层层打开,当那圆圆的丹药映入眼帘时,苏湛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

这丹药的确是出自自己之手!是掺杂了毒品的丹药!更重要的是,这批丹药,并不是当年太子从汉王手里抢走的那批,而是当时皇长孙朱瞻基所说的请自己制作的要送给汉王的那批!当时自己为了标记,在每个丹药上刻了个记号,如今,那记号赫然在那圆球上,倒像是咧着一张狰狞血口,在嘲笑苏湛的天真!朱瞻基,你居然如此之毒!想到这里,苏湛竟觉得浑身冷汗浮出,不自觉地踉跄后退了两步,抬头时,已经是脸色煞白,对夏煜道:这丹药,太子还在服用么?夏煜道:那小太监说,太子总是服用,一点也离不开,这丹药的效果甚好。

苏湛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怪不得太子朱高炽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里面居然有这样的事!朱瞻基居然连自己的亲爹也不放过,这皇权竟然把亲情压迫得一文不值吗?往昔的一幕幕,此时如同电影一般从眼前掠过。

太子当年趁汉王走时抢夺了汉王的仙丹,自己亲自告诉朱瞻基,让他小心提醒太子不要服食,朱瞻基满口答应;而过了那么些时日,他竟然让自己制作新的丹药,说是送给汉王,却不告诉自己是怎么样送给汉王的;朱瞻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只问自己,若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会不会原谅他……原来只以为他说的是不让孙芷薇生育的事,没想到,他的所指竟然更加恶毒,竟是谋害亲爹!怪不得汉王的手下枚青说汉王身体强健,白日打猎晚上风月,自己还道他是撒谎,根本不可能,原来竟是自己太傻,没有识破这一切!第二百一十七章 去梯之言明明是夏日还未过去,一时间,苏湛却感到冷风过境,在冷汗涔涔之中,却不忘自嘲,一阵仰天大笑之后,竟然都笑出了泪水。

夏煜见到苏湛这个样子,极是心疼,走过来捧着她雪白的小脸,道:你心里有什么事,难道到现在都不能和我明说?苏湛苦笑道:如今已经不必要了,我恐怕只有离开这一条路可以走。

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两个请求,第一,我要再见一见朱瞻基,我有事要当面问他;第二,我们既然已经拜过了天地,也算是有了夫妻之名,只是我还没有给你夫妻之实,在我走之前,请把我这心愿了了吧……说到这里,已经哽咽。

在那屋内的盈盈光照下,苏湛的泪眸透着镌心刻骨的爱恋,又有着痛彻心扉的无奈,夏煜柔声说道:告诉我,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湛咬着牙不说话,只抿着唇摇头,摆头之时,那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了下来。

夏煜也不逼迫她,虽心中急得如同灼烧一般,此时却紧紧拥着她,觉得几乎就要痛得窒息。

许久,苏湛才离开了夏煜的胸膛,而脸上的泪水此时已经风干,又问道:这两件事,你究竟能不能做得到?夏煜沉声道:这两件事,第一件,我会去试试,第二件,我断不能答应你。

我要的是你的长久,又怎会贪一时之欢?你放心,我定会顾得你安生,就算你将来在天涯,我也会去寻你。

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

如果有天你不见了怎么办,我早就告诉你,我会去找你,就算找到下辈子,我也会找到你,和你长长久久!苏湛凄然道:都道是‘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

你这样的人,如此可遇不可求,怎么就叫我碰上了呢!说到这里,牙咬着唇儿。

似乎生怕又哭出来。

继而又道:太子召见我,还没说要怎么治我,但是这其中利害。

我想你也能明白,如今我是如何逃不脱的了,只怕我有命进宫。

没命出来。

我猜你定觉得太子此番做事好生小心谨慎,为何呢?其实他不是顾及我这个人,而是他心中产生了怀疑,只是想找我印证一番罢了。

只是我,恐怕做不出咬着牙死扛的事。

夏煜,我和你实话说了,那丹药里我是掺东西了。

掺进了何物,我这一时也说不清楚。

你只信我,我无意要害太子,也更无意要害贵妃,这都是阴差阳错。

夏煜见苏湛说得混乱,一时也焦头烂额,安慰道:我们又不是没背着朝廷走过,你和我说清楚了,说不定还有解决的法子。

你现在起码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并没有陷入缧绁,已经比你上次受难要好太多了,不是吗?说不定太子找你,并没有你想象得那般严重呢!苏湛摇头道:你不知道其中隐情……顿了一顿,又道,我那仙丹交予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皇长孙啊……此言一出,夏煜也是怔在当场,许久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说,是长孙殿下故意将仙丹交给太子,而他也知道你其中掺杂了毒物?苏湛凄然点头,道:如今,你叫我到太子面前,如何去说?朱瞻基虽如此对我,我仍不忍将他推入地狱,他曾在狱中那般关头救我,难道如今我要背信弃义于他?无论我说什么,我都逃不了干系,所以这皇宫我进不得,更不能在太子面前说什么!这些坑,都是我一步步挖的呀!夏煜此时却冷静了下来,镇定地按住苏湛的肩头,反而微笑道:苏湛,如今正逢上了绝好的机会,这锦衣卫里的一切,皇宫里的一切,你都可以抛下了,索性远走高飞,恢复你的女儿身!到时候,朝廷抓捕的是男人,你略略装扮,自然和你现在男儿的相貌不同,谁也想不到锦衣卫里有个女人,你已经自由了。

自由了?夏煜点点头:我会找人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有了新身份,再没有了苏湛,山高海阔,你还哭什么!苏湛叹了口气:也罢!我的心愿也了了,恩人也找到了,的确也没什么可继续留下的意义了!听到这里,本来脸上泛上喜色的夏煜却颤了一颤,问道:你说什么?恩人?苏湛仰着脸点点头,勉强笑道:是啊,说来可笑,我这个女儿身到了锦衣卫里来,是来找恩人报恩的,你说可不可笑?苏湛只是将她所知的这个身体的目的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夏煜却又是一震,脸色有些发白,似泥塑一般立在那里,许久才缓缓道:你……想起什么来了?苏湛见夏煜的神色不对,有些疑惑,继而想到,夏煜知道自己在永乐十三年失忆的事,自己在十二年进锦衣卫的目的应该也是忘记了的,故而有此一问,倒也顺理成章,便笑道:没有,这目的,是后来听王彦和吴晓月说的。

夏煜这才似松了口气,然而又带着试探道:那么你的恩人……是谁?苏湛此时已经微微从方才天大的刺激中回过神来,脸上又带上了怜爱,道:还能有谁?说着,玉葱般的嫩手轻轻覆在夏煜的胸膛上,低声道:就是你。

真是天大的缘分。

夏煜却像是烫了一般,退了半步,自知失行,又瞬息稳住了脚跟。

怎么了?苏湛抬首道。

我刚才看门动了,夏煜盯着门口道,好像是刘武。

苏湛这才想到已经叫其他的人担心了好久,这才又个个私下谈了,把自己要换成女儿身的事情和他们一一说了。

等到和刘文、刘武面谈时,刘武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哥,哦不,大姐,你也玩得也太惊险了吧,这几天我都被你折腾坏了。

又是闯锦衣卫又是半夜撤离的,搞得我的心七上八下的,你这又和我说你居然是个女人!你信不信我能一口背过气去!刘文在一旁用胳膊肘顶了刘武一下,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在姑娘面前哪能说这样的话,苏大人这样,必有她迫不得已的苦衷。

你想想,哪个女孩子愿意如此出生入死的……只是不知道,苏大人究竟因为何故啊?这……苏湛只好敷衍道,一言难尽。

刘文、刘武见苏湛并不想细谈,倒也不在深究,刘武更是笑道:还真叫二哥说准了,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咱们兄弟三人就去走天涯去,有什么要紧!苏湛被刘武洒脱的言语逗得一笑。

刘文却尴尬道:哎,怎么说话呢!那时我怎么知道苏大人是个女娃?现在再说这话,叫旁人听得像是什么话!苏湛却飒然抱拳一礼,道:我想去北.京,不知二位愿不愿跟我去?北.京?刘武大呼小叫道,你真是赶着往那刀口上抹啊?这不京城正要搬到北.京去吗?你这叫哪门子的亡命天涯啊?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听说过,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要上北.京,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

刘文道:苏大人说得怪有道理,再说了,一个男人变个女人,谁会想得到啊!是不是?几人都安慰好了,便各自睡去,苏湛却站在屋子的窗前,望着那窗外的风景久久不能安眠,夏煜方才已经又匆匆走了,去安排她所说的最后想见朱瞻基的愿望了,而她自己,望着这京城的夜景一直未曾变过,五年的时光已瞥然逝去,想到自己已把万种深情,都萦在夏煜身上,从喜慰中生出感激,但是想到将来,忽又戚然而忧。

想到那朱瞻基,更是百味交杂,反而变为了一团麻木,没入沉沉的夜色中。

过了几日的黄昏时分,东宫依旧没在一片如同往日一般瑰丽的金色中,只是东宫之内的人,近日来都是噤若寒蝉,似乎这东宫里没有一个好心情的人儿。

朱瞻基已经在窗前立了一天,此时的他,心中一片哀凉,手心里是已经冷滞了的薄汗,明明是热的天气,却分明觉得十指冰冷,他怔怔瞧着窗外的斜阳,照在廊前那花团锦簌上,殷红如胭脂的花瓣让那金色的余晖映着,越发如火欲燃,灼痛人的视线。

耳中只听到王瑾恭恭敬敬的声音:胡大人已经在门口立了许久了,他说是……没有找到。

是么?朱瞻基许久才回了这么一句,把搁在窗外许久的目光收了回来,缓缓踱了两步走到桌前,又是默然立着。

要不……请胡大人回去?哗啦——桌上的磁碟和茶具被朱瞻基一股脑地挥到了地上,王瑾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不敢再说。

朱瞻基咬着牙道: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踪的?如果不在父王前面找到她,我让你们一个个都去陪葬!王瑾连忙示意朱瞻基小点声。

朱瞻基冷笑道:已经把我这屋子变成了缧绁,我还怕什么?第二百一十八章 以吻封缄屋内霎时肃静得如同冰窖,片刻之后,朱瞻基挥了挥手,王瑾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朱瞻基只觉得头疼欲裂,忍不住手抚着太阳穴,缓缓按压起来。

屋内又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一个小宫女迈着轻盈的步子,茶盘捧了茶盏,将茶放在小桌之上,而后退至一旁。

落在桌上时,发出了叮地一声微响。

许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朱瞻基却没心情教训她们,只眯着眼睛,手伸出去,在以往搁茶杯的地方摸去,却没有摸到茶盏。

宫中的规矩很多,那茶杯放在桌上,和平日里的位置不同,移了几寸,朱瞻基这才睁开了眼睛,把心中的怒气发了出来,转头霍然道:怎么做事的!你……接下来的话,却僵在嘴角。

目光一动不动地又带着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宫女。

此时此刻,夕阳的余晖即将散尽,屋内别有一番金碧辉煌的感觉,连香炉中的烟都是染了金色,丝丝缕缕,但是空气都是瞬息静止了。

是你?朱瞻基的表情很是复杂,似乎是绝望中透着狂喜,又在狂喜中渗着绝望。

那宫女花娇玉润,穿着宫中同其他宫女一般千篇一律的衣服,却在那夕阳中染上了别样的暖色,显得叶叶腰身,亭亭可人。

那脸庞,似是相熟,又似是不识。

这宫女正是苏湛!苏湛脸色淡淡的,只低声道:我来问殿下一句话。

朱瞻基已似坠入云端,浑身轻飘飘的,道:你要问什么?你做的这件事,你明明知道良心不安。

你又何必要做?朱瞻基沉默了一会,道:为了你。

苏湛哧地一声轻笑:为了我?我和你马上就可以变得素无瓜葛,你如何为了我?如今倒好,我要跑路,恐怕你也脱不了干系吧?而且,为什么在之前。

你要骗我?在我面前说了那么多谎言。

如今一下子被揭穿,你不觉得尴尬吗?苏……朱瞻基刚想唤她的名字,又忍了下去,其实他并不像你想象中那般宅心仁厚。

他曾经说过。

如果有天他登上那宝座,你也将不存在于这世上,因为你似乎……知道得太多……我只怕……只怕什么?你这样连亲情都如弃草芥的人。

你还以为我会相信你?朱瞻基叹了口气,眸子中隐有痛意:看来今天我不把话说明了,你是不会放过我了?错!苏湛直接找了个把椅子坐了下来。

还翘起了二郎腿,你今天说了什么,我都会放过你,只是我需要一个真相罢了。

好。

朱瞻基艰难道,那我就告诉你,你说的亲情,难道在山.东的那位与我之间。

就没有亲情了么?我骗你的时候,说要把那些东西给他。

你怎么不阻拦我?因为他做的恶,太多了。

呵呵,朱瞻基冷笑一声,他做的恶事多?能比的上那位吗?你知道我这个皇长孙的位置为什么还存在?我并不是他最爱的一个,而是因为皇爷爷喜欢我!一旦……一旦他坐了那位置,我都不知道我还会不会保住这个地位。

你这算是辩解么?地位对你而言,比别的还要重要么?你这是听我解释的态度吗?分明是针对我!苏湛忙把手放到唇前,嘘道:好好,你说,你说。

如我所说,届时,你会被除掉,我地位不保,也不能保护你,都没有什么活路,不如先下手为强!说到这里,朱瞻基的眼光中闪出一丝厉色。

苏湛站了起来,笑道:好,我听明白了,我走了。

朱瞻基几步走到苏湛的身前:不,你不明白!你以为纪纲就是汉王的人吗?我跟你说了吧,纪纲更多的时候在为父王卖命,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那酒楼起了大火?苏湛如何不记得,她还记得那时她赢了谜题,能够在那酒楼免费吃喝,只是酒楼突然着了火,她还以为化名郑景的朱瞻基在那楼里,泼了一身的凉水,要去救他呢!一时间,那时少年的影子和眼前的俊朗模样重合在一起,苏湛不由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不知你是不是知道,那场大火之中,都指挥同知马旺被烧死!苏湛想了想,点了点头,她记得那时之后,吴亮似乎同自己说过这事,还警告自己那马旺是太子的人,汉王安排纪纲故意杀了他。

朱瞻基的眸子黯淡了下来,道:其实他的死,并不是汉王指使的,而是我父王指使的!什么?你用不着这么惊讶。

朱瞻基低声笑了一声,这样的事还多了去了,纪纲的死,你在其中似乎也帮着推波助澜,像是给了汉王狠狠一击,而实际上,是我父王,兔死狗烹,一石二鸟之计!苏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人,比起汉王又怎样?朱瞻基轻笑着说道,亲情,可笑,在我面前,不过都是虚伪的笑话!苏湛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有些可悲,突然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用熏香给孙芷薇绝育,在他这样孤独的内心里,要让他有真正的骨血,他也是不能接受的吧?事到如今,苏湛也无力安慰他了,自己的人生,今后如何走向都搞不清楚,又哪有工夫安慰别人,此时只涩涩道了一句:竟是如此。

朱瞻基沉默了一会,又道:你知道了真相,还会觉得我心狠手辣吗?看这东宫,好像是一团和气,其实是貌合神离。

我父王素来爱女子,你当纪纲只为皇上挑选女子么?有多少,又被我父王蹂躏过?听到这里。

苏湛更是心冷,此时窗外已经蔓延了夜色,苏湛走到那灯烛前,点上了火,霎时,屋内产生了一种哀怨的明亮。

哈哈!朱瞻基干笑了两声。

说来好笑。

你知不知道,有好几个女子,竟活生生地被我父王压死!因为他太胖了,在床榻之上。

只顾摧残,根本不顾那些少女的死活!她们死了之后,就秘密地被人拖出去。

像垃圾一样扔在乱坟岗里,这些秘事,知道的人又有几个?朱瞻基说到这里。

竟然咬了牙,眼中也像是火灼烧了一般,隐隐有流光在浮动。

这些女孩子,哪个不是冰清玉洁,哪个在从前的家中不是当宝贝一般养大,可是到了这东宫呢?以为自己是奔个好前程!却不知道,只是投入了地狱罢了!不仅如此。

父王他还有……还有一些特殊的癖好,折磨得他的女人生不如死!难道这样的人。

也能权掌天下?苏湛哑然,她此时才发现,她竟对朱高炽一无所知,本来以为他不过是个城府颇深的大胖子,没想到私底下,他居然这么变态,竟做些两面三刀的勾当不说,还对女人们做出那么多猪狗不如的事!他吃了从汉王那里抢来的丹药,很好。

你当时和我说了之后,我本来也是想找机会和他说的。

朱瞻基道,但是,我发现,他用了那丹药之后,反而才能更像个人,那些让人唾弃的事情反而少了。

你说那药物能上瘾,缓慢中毒,我慢慢觉得,这不是正好?他若是……不在了,那么东宫里那些叽叽喳喳的,成天盯着我看的女人们,也都得去陪葬,这东宫,不就肃静了么?说到这里,朱瞻基的语气愈低,在摇曳的烛光中,他的脸上也泛着森森的冷意,一时间,竟像是黑暗笼罩了他整个人身,他竟不像是青春的人,而是垂死的人一般,甚至是从古墓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让人不由得身子一颤。

明代前期是有恐怖的殉葬传统。

朱元璋的次子秦王朱樉死后,朱元璋就命人以两名王妃殉葬,以陪伴自己躺在地下孤独的儿子。

而朱元璋死后,他的孙子朱允炆继位,朱允炆遵遗诏、依古制,凡没有生育过的后宫嫔妃,皆令殉葬。

但是当时场面混乱,加上负责此事的官员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已经生育过的妃嫔,也有不少在陪葬之列。

苏湛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没有刚才来到时质问朱瞻基的气势,这宫中的秘密太多,每个人都走得太累,连这地位高高在上的朱瞻基也不例外,他的心灵,从很小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蒙上了阴影,如今这和苏湛全盘托出,也许反而会轻松一些。

果然,朱瞻基说完这番话,似乎很是累了,缓缓走了两步,到旁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去,躬下身去,把整张脸埋在双手里,闷声道:难道,我做错了么?我独自承受着良心被一点点吞噬的苦果,我做错了么?苏湛突然母爱泛滥,不由地走了过去,蹲在他的身前,双手拉开他蒙着脸的手,道:你承受了太多了,可是你说过,谁都有无可奈何,事情到了这一步,倒并不是无可挽回,你的心,并没有完全坠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就此,收手吧。

朱瞻基的眼中似有水雾,此时怔怔看着苏湛娇嫩的小脸,道:收手?来得及么?苏湛点点头:来得及,我那丹药,可以戒!朱瞻基缓缓摇头:来不及了,他不会放过你。

苏湛笑道:我不用他放过我,我自己放过我自己了。

从此世间,再没有苏湛了。

你……要走?苏湛苦笑,点了点头。

你别走!朱瞻基的泪水居然清晰地含在眼眶中,双手突然反握住苏湛的青葱玉手,你别走,你走了,我怕我真的会再也找不到我自己了。

苏湛明白朱瞻基良心受到的谴责,他这话的意思是怕自己在罪恶的深渊越来越迷失。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确难以留下了。

你别走,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什么王侯的女儿,你重新来到宫里,我会娶你,我们在一起,永远的,我会保护你。

朱瞻基说话变得语无伦次。

苏湛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中却别意愈浓。

朱瞻基似突然有些薄怒,却又透着心痛,道:为了他?我知道,你喜欢夏煜,是么?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所有的!一切!苏湛苦笑道:不,你给不了我。

朱瞻基抚了抚胸膛,为什么喘不上气来了?为什么竟心似刀剐?苏湛道:我和夏煜是真心的,我们……好痛!不要再听!一个字也不要再听!苏湛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下去,朱瞻基的唇却已经贴了上去,以吻封缄!苏湛一惊,往后一闪,因是蹲着的姿势,便突然仰面倒下去,刚想来个鲤鱼打挺,朱瞻基却已经又压了上去!朱瞻基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必须阻止她继续说出这些会让自己肝肠寸断的话,必须停止她在伤口上撒盐的举动,如果自己能够早一点,比那夏煜还要早一点进入她的内心,自己现在会不会不再活得这么痛!一瞬的惊愕过后,苏湛的怒气上涌,拼命挣扎着,可是她的双手被他紧紧扣着,他很有经验,膝盖也紧紧抵住苏湛的双腿,让她不能踢自己的命门。

他是从小是有武林高手教大的,比起苏湛来,强太多了!朱瞻基胡乱地吻着她,额头、脸颊、鼻梁,苏湛的满脸通红,一怒之下,砰地一声,使劲用额头撞了他一下!咚地一声,朱瞻基被撞开几寸,但是仍未松手!你疯了!你……话还没说完,朱瞻基的唇却又霸道地袭了过来,那交接之间,甚至发出了可耻的吮吸声!苏湛已经完全盛怒,狠狠咬了一口,正中他的嘴唇上,苏湛自己都感到,这一牙齿下去太狠了,简直要咬下一块肉来。

朱瞻基却仿若不觉,只是微微颤了一下,忍痛接着吮吸着眼前的苏湛,身子贴的那样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身子里一般。

片刻之间,唇齿中已经有了血腥的味道!苏湛的唇舌香滑甜美,朱瞻基喘息着,欲火已经刹那冲到脑顶,如果放手了,就再也不能挽回!就将永远失去!那么,就不放手!宁愿流着血,也不放开!第二百一十九章 爱别离苦朱瞻基的吻与夏煜的柔情似水不同,此时他的吻狂野而霸道,他的眼眸微眯着,微茫之中又透着迷惘,他的呼吸慌乱而灼热,嘴里含混地吐着呢喃的呼唤,只是血腥的味道丝毫不减,似乎那香甜幼滑的唇瓣是一把利刃,会将所有碰上去的一一沦陷,让所有挨上去的尽数破碎!他不敢看她,她的目光定然是绝情的,定然会让自己更加心痛,他只眯着眼,将紧紧扣住的她的双手向上举起,高过她的头顶,又死死压住,她此时在地面上,即便他不去看,也知道,自己哪怕只看一眼,今生以后就无法再忘怀。

然而,朱瞻基的嘴中除了涩涩的血腥,终于又带上了一丝咸味。

咚——又是一声碰撞!这次,知道用额头撞击朱瞻基的脑袋毫无作用的苏湛,竟用后脑勺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朱瞻基霍然睁眼,苏湛的唇已经让自己亲吻得红肿,脸颊通红,其上泪水肆虐,刚才尝到的苦涩咸味,是她晶莹的泪水的滋味。

朱瞻基愣住了,手上的力道不觉松了。

苏湛慌忙一把推开朱瞻基,逃了出来,啪地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朱瞻基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心中的痛早已湮没了脸颊和嘴唇上的伤痛。

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她怎么反抗,都要吞没她,都要反覆来回地侵占她口中的甜蜜,纠缠她躲避的舌尖,舔弄她不愿屈服的双唇,如排山倒海的索求!然而,那泪花。

竟比心中的妖孽还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只是一朵绽开在眼前的泪花,就悉数剿灭了心头的贪婪和**!屏风后穿出了王瑾的一声问候:殿下!你没事吧?没事!朱瞻基怒道,别进来!苏湛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此时站在地毡上,双腿酸痛。

前额后脑都透着一阵阵的疼痛。

朱瞻基简直是疯了,差点把她的腿给压断!苏湛强撑着,但是身子还是在瑟瑟颤抖,她穿着的粉色的宫女服也被碾压撕扯得乱七八糟。

本来好好的云鬓也是凌乱不堪,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你……你……苏湛一连说了好几个你,才终于又接上一个:流氓!这个词汇虽然对朱瞻基来说有些陌生。

但是他知道不是什么好词,苏湛已经盛怒,定是辱骂他的词汇。

但是此时也已经完全不能进入他的心底,他的耳中如蜂鸣一般,心脏跳得慌乱,他不是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但是和孙芷薇、和胡善祥完全不同,在苏湛面前,哪怕就是这样仓促不堪的一个吻。

都能挑逗自己全身的神经,像是每一块肌肉都散发了生机一般。

像是自己和她一亲昵,甚至连死肉都能重生一般!只可惜!这鞠温存,自己今生却难以企及!苏湛的一个巴掌,在朱瞻基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红印,他本就肤质白皙,在光下更加显眼,但是他却没有丝毫恼怒,伫立在原地,如同一尊泥塑。

见他没有忏悔的意思,苏湛更是恼怒,觉得刚才那耳光也不解气一般,又要冲上前去打上一架,却听到门口微微声响,然后又是屏风后王瑾的声音道:殿下,晚餐送来了。

朱瞻基轻轻用手抚了抚嘴唇上的伤痕,一把拉住苏湛的胳膊,让她躲到了内间的幕帏后侧,才低声回道:送进来吧。

王瑾躬身,引着一个小太监进了门来,把那食盘放到桌上,然后当着那小太监的面,吞咽下了什么。

王瑾转头看朱瞻基时,吓了一跳!殿下,你这是怎么了?没事,你出去吧。

朱瞻基的命令不容置疑。

虽然还有狐疑,但是这几日禁足以来,朱瞻基的脾气从来都没好过,王瑾不想再火上浇油,便只好又和来的那小太监退了出去。

那食盘上的小菜很清淡,也只有寥寥几碟,朱瞻基推在一旁,并没有吃。

苏湛在那幕帏后看得清楚,此时缓缓走出来:你刚才吃了什么?你问这个做什么?朱瞻基苦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是么?苏湛几步走到那食盘旁,见到里面放着一个小碟子,小碟子上面还有浑圆的一颗小球,她自然认得,正是自己制作的仙丹!苏湛霍然用指尖掐在手里,举在朱瞻基眼前,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刚才当着那人面,吃了一颗?朱瞻基道:你别问这些了,好么?你既然要走,又牵挂那么多事干什么?不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了!不错!我是在吃,我要向父王证明,这丹药没毒,是正常的,贵妃和那画眉,都是意外!什么?什么画眉?贵妃重病消息传来之后,父王怀疑这丹药有问题,就将我禁足;我弟弟喜欢养鸟,有只画眉,父王便将丹药喂给那画眉了,那鸟便一命呜呼了,父王便笃信那丹药有问题,要找你来问清楚,你没出现或许是对的,要不然……他或许会把除掉你的计划,提前实施。

所以你就亲自证明给他看?你难道忘了我和你说的话,你难道不怕你也中毒吗?若不是我以身试毒,他又怎么可能放了你?只怕天涯海角,也要追杀你不可。

朱瞻基叹了口气,如今你换了女装,或许安全了,只是我没法停下来,等到他放下心了,我自然会不再服食了。

父王之所以将此事秘而不发,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怕走漏到皇上耳朵里,成了皇上最厌恶的丹药崇拜之人。

苏湛身子一颤,道:这一切,值得吗?朱瞻基的眼神坚定,直直地看着苏湛,一字一顿道:值得!苏湛心底有一丝动容,可是目光中不是爱意,只是怜悯与感激,她往前走了一步,朱瞻基却制止了她进一步的步伐,哑着嗓子道:你……走吧。

这三个字吐得异常艰难,像是要把他的心掏空了一般。

他深深知道,这一次推她出去,和以往都截然不同,以往虽然无法见面,但知道她也在这天地,甚至在这皇城的一角里,与自己共同呼吸着,共同为这天下的命脉担忧着、快乐着,但是,从今以后,从此放手之后,她便如同那天上的飞鸟一般,彻底自由了。

自己再也不能召见她,再也不能期盼着在皇城的高墙一角下与她偶遇,再也不能看见她的笑容,听见她的话音了。

苏湛仍是走了,退出屏风的时候,回首望了一眼,朱瞻基没有看她,只是深深低着头,紧紧攒着拳。

许久,王瑾才缓缓走进来,禀告道:她安全出去了。

朱瞻基怅然若失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今年的蛐蛐声,叫得真动听啊……苏湛出了东宫,走到一个拐弯处,停着一架马车,她迅速钻上了马车,马车头上坐着夏煜,此时他喝了一声,策马而行,那车轮碾过,发出吱嘎的声响,苏湛轻轻掀了掀轿帘,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遥望着月色下的皇城,此刻,那泛着银白色光辉的宫墙和屋檐,像是一幅褪了色彩的水墨画卷,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出宫门的时候,正临着下匙,夏煜的指挥使的令牌很是管用,轻而易举地就出了城门。

马车直接驶到了夏煜的宅院,苏湛在车内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等到下车的时候,已经是穿着另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形象了。

夏煜的家中除了常出常进的女性仆人,就没有其他的女人进门了,此时见夏煜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个女子进门,甚至伤了有些私下里对夏煜抱着幻想的小丫鬟的心了。

夏煜进了门,到了桌前,给苏湛倒了杯热茶,转头对她道:了了一件心事了,累了吧,来,喝点水吧。

这转身的工夫,却听到门轻轻关上,怀中突然一片酥软温存,竟是苏湛已经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腰,小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

这猛然的一冲,使得他持着的茶水洒了些,他温柔搂着她,将那茶水搁到桌上,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温柔道:怎么了?这下巴一抬,在那烛光下一映,却见她脸上已经泪水涟涟,一颗樱桃般的嘴唇,也嘟嘟翘着,像是红肿得沁血了一般。

夏煜心中陡然一滞,却又执拗不去想,反而笑着用手指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道:到底是怎么了?你这脸上的妆都花了,像只小花猫。

猛然,没有一丝防备地,苏湛却已经踮起脚尖,那红艳的唇已经贴到夏煜的唇上。

蜻蜓点水的一蘸,然后那朱唇轻启,颤声道:煜……夫君……听到这温婉的一唤,夏煜心头一暖,轻轻回吻了一下,抚摸着苏湛的小脸,笑道:我的妻,有何吩咐?夏煜的手很细长,但是手掌内有微微的粗糙,虎口处因长期练刀剑,也有些茧子,抚摸在苏湛的脸上,有一种沙沙的涩感。

煜,我离开京城之前的第二件事……苏湛羞红了脸,低声道,我们……温存吧……第二百二十章 风月无双(不喜莫入!可跳过)夏煜动容地看着苏湛,已经换成女装的她在那灯影之中,娇面红唇,在一身暖融融的鹅黄色衣裳的衬托下,更是妩媚动人。

此时苏湛又莞尔一笑,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他的覆在自己面颊上的手,轻声道:我们真正在一起吧!夏煜的身子微微一震,瞪大眼睛望着她,眼中怀着丝丝的喜色,但更多的是无限的怜惜。

苏湛向他微微点头,道:我是认真的,我们既然已经拜了天地,就是夫妻了,纵使别人不知,但是天地为证,我们自然要做夫妻之间应该做的事情,这是天经地义的。

夏煜见苏湛说的如此义正言辞,忍不住勾起嘴角,道:你这样说,要夫君如何忍得住?苏湛又踮起脚吻了夏煜一口,道:那就不要忍,就今晚吧。

但是,在苏湛说了这话之后,夏煜的眼神中突然产生了一丝茫然,轻轻把怀里的苏湛推了出去,走开了几步,似在思索什么事情,过了片刻,才转回头道:如果你是为了报恩……报什么恩啊?苏湛打断他说,我都不记得之前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恩情了,王彦和吴晓月也说不清楚!夏煜眼中迷惘更浓,缓缓道:正是因为你不记得,你将来会不会后悔?夏煜突然冒出这样的话,苏湛有些愣神,然后坚定地说:你怎么会这么说?难道你和我结为夫妻,你后悔了?夏煜断然道:我绝不后悔。

苏湛向前走了一步,也正色道:我亦无悔!说完这话,又扑哧笑了,道:我们这又不是上阵杀敌。

搞得这么严肃干什么?--**--**--屋内放着暗黄色的大木桶,氤氲着腾腾热气,苏湛在那蒸气中熏得满脸通红,她浸泡在水里,忍不住一笑,方才要让夏煜和自己一起来个鸳鸯浴。

他还不愿意。

真不知怎么搞的,以前他总是那么主动,现在自己心甘情愿了,他却又退缩了起来。

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倒像个清纯少男一般。

在夏煜家洗个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当年被冤入狱,后来被释放之后,也在这里洗过一次。

如今回想起来,却像是在梦中一般。

以为自己逃过了一次次的劫数,实际上,却像那如来佛手中的孙猴子,纵使驾云万里,也终究过不了五指山。

这热水浸泡了一会,苏湛逐渐觉得双腿和嘴唇都开始泛起了疼痛。

她不觉用手抹了抹,心中产生了一丝怅然。

对于朱瞻基。

心中一直愿把他当做花灯下的那个少年,也曾一度梦到楼上月下,他淡淡的笑和坚毅的神色,他曾经的玩闹、坚毅,一幕幕,都曾细细收在心底,自己在不觉间注意了他的小习惯、小爱好,这内心的喜欢,虽然没理智地清醒地认识到,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明了的了。

只是,他后来慢慢地成熟,慢慢地玩弄手中的权力,他已经变得和当年初见的少年不同了……又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那个月下清秀的少年,而那时给予自己的,不过是一种假象罢了。

如今这些回忆,空剩叹息。

吱嘎——门响声打断了苏湛漫无目的的回忆,夏煜已经在别的屋子里洗完澡,回来了。

他绕过屏风,轻轻走到苏湛浸没的大木桶前,脸色微红,低声道:你还要泡多久啊?苏湛假意嗔怒:也不敲门便进来,都叫你看光了!夏煜低声笑道:我又不是没看过……你!苏湛噌地变得脸色通红。

夏煜此时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交领松散,俊朗的胸部肌肉彰显,又因衣服布料略透,健壮的肩膀肌肉和锻炼良好的腹肌也是若隐若现。

苏湛看得有些眼直了。

怎么了?夏煜见苏湛的眼神不对,微微惑道,你饿了?苏湛这才意识到自己流露的花痴表情太饥渴了,赶忙正色道:你出去,我要出来了。

那就出来吧!夏煜并没有退出屏风去,而是卷了卷袖子,双手到木桶里,一把抱出了苏湛,随着哗啦的水声,苏湛雪白而美好的**悉数落入夏煜的眼底。

在浮光乱影下,她是美得那样闪耀,如果不是完全裸露,又有谁会想到,在锦衣卫那宽大的官服之下,竟然掩藏着这样凹凸有致、婀娜多礀的身材!苏湛被夏煜似火的眼神看得十分羞涩,侧过脸去,低声道:夫君……这一声娇嗔,更像是在干柴上投上了烈火!那抹娇羞使她更显楚楚动人,一抹柔情在他脸上映现,他忍不住又要吻她,她那小小的唇湿润而细腻,他抚摸她的长发,爱怜地呵护地望着她。

此时的夏煜,刚刚沐浴完,黑发也是散落着,抱起苏湛之后,发梢不经意地就滴着水,划过苏湛的身体,那酥酥麻麻的感觉,让苏湛更是浑身发抖。

刻骨铭心、肝肠寸断的爱恋,此刻终于拨云见日,他舍不得放开她,哪怕只是一分一秒……那发香、那体香、那与生俱来的灵气,都让他无法自拔地沉沦。

天,你真的好美……夏煜喉头动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苏湛抬起头,水蒙蒙的眼睛注视他,樱唇微勾漾开一抹微笑,是天真得近乎孩子气的笑颜,大胆地又呼了一声:煜!这句呼唤,激发了他**里的每根神经,血管里的每滴血液,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比往日更强烈地喊着要她,他要她……你真的不会后悔?他遏止自己的强烈**,低头又问了一遍。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提出这个问题了,苏湛眉头一皱,撅嘴道:你到底想不想要我嘛!我们是夫妻啊!有什么后悔不后悔?夏煜的眼中倏地闪过一丝隐痛。

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在他的怀里。

她显得如此娇弱,有如刚刚露出尖尖角的小荷,禁不起一丁点的蹂躏、践踏。

猝不及防,苏湛还没来得及回应,夏煜的吻已经温柔袭来,舌头轻巧地滑溜入她的口里。

这两人都经过沐浴之后的激情。

与她已经完全决定献身的心情,让她陷入一种莫名的不曾有的情感里,她被刺激得全身酥麻。

上一次差一点的时候,她是被那春药的熏香迷醉了。

而这一次。

她的头脑明明应该是清醒的,却似乎比那吃了春药更加陶醉。

恍恍惚惚间,她感到自己像躺在云端里。

感觉那么飘飘然。

夏煜一边吻着她,一边抱着她,到了里间。

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之上。

自己也随即剥离了身上仅有的一件长衫,露出健硕的身体来。

沉重的呼吸、交叉的喘息,激情淹没了理性,他们的心脏有如失速的火车,当他再次将她压在身下,泛滥的**已然不可抑制地肆虐!你是我的!夏煜埋在她胸前的两团白月之间,宣告着占有!我……是你的。

苏湛的身子微微发颤。

雪白、圣洁的身体暴露在他热情的目光下,少女的矜持在他昂然的身体下逐渐融化。

当他吸吮着她纯洁的蓓蕾。

她才有如被电击而惊醒过来,她的世界不再烟雾袅袅,而是万分真实,他正逐渐软化她身为女人的矜持。

她沿着他结实的腹部往下瞧,好奇的眼睛张得好大,她看到了他昂然傲立的男性象征,却敬畏得不敢贸然去触摸,夏煜却已经拉过她的小手,轻轻抚了上去。

是热的,滚烫的。

顷刻,夏煜的略带粗糙的手指,轻轻地向苏湛的花丛探去,温柔地抚摸、探寻,在夏煜的温存之中,她那胸前的两团已经高耸起小荷尖尖,而花丛中的泉水也已经潺潺流淌。

诱人的魅惑无法抵挡!他血脉愤张、热血沸腾,她的一举一动,都使他欲火焚身。

而怀里的她,却已经因紧张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一般。

他温柔吻着她的全身,而当苏湛再次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腹下时,他忍不住沙哑而低沉地呻吟了一声,这一声,使得苏湛的心跳更是陡然加快。

湿润的花瓣,蓄势待发的强硬……他已经忍太久了,没办法再等下去。

忽地,苏湛感到像是利箭刺穿了**一般,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

夏煜却已经吻上她痛苦的唇,呢喃着她的名字,感受她全身上下的颤抖。

苏湛知道这是女人毕竟的课程,只忍着痛承受着……渐渐的,原本的伤痛在他挑逗的爱抚下缓缓地消失,她双手不安地在床单上抓着……感觉她的身躯逐渐柔软下来,他缓慢地动作着……嗯……煜……煜!苏湛,苏湛!她的身体好像快四分五裂了!但是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在他有力的律动下,她慢慢随着他的节奏摆动。

听着她软绵的叫声,看着她**的表情,他的动作因兴奋而愈来愈粗鲁。

他嘶吼着不断撞击她柔嫩的花心!她哭喊出声,感觉身体快要土崩瓦解!当她再也承受不住时,她张开了樱桃般的娇艳的小嘴,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他全身一震,快感像闪电一样贯穿他高大结实的身躯,他粗哑地喊叫出声,一股炙热轰然喷涌而出……那红罗帐内,鸾凤交栖,茫茫然天地间,两个人相遇,他爱她,她也爱他,而终于凝聚成在一起……从红颜到白发,从花开到花落。

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悲欢合散激情退去,两人相拥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湛睁开了眼睛,那红烛的蜡泪已经结了很长,迷离着向窗棂望去,天边的鱼白已隐隐向屋内透着光亮。

苏湛动了动,觉得下身仍是有火辣辣的疼痛,她用一只胳膊撑起了脑袋,打量着身边仍在熟睡的男人。

夏煜的脸庞如同刀削一般,很有轮廓,侧面望去,更泛着难以言喻的美好质感。

他的呼吸很轻,柔柔得像是白雪落地,眉宇有着很漂亮的弧线,睫毛也长长的,覆在他完美的肌肤上。

苏湛又是一动,夏煜却缓缓睁眼道:你醒了?夏煜的睡眠很浅,刚从睡梦中苏醒的样子,带着点点的慵懒和孩子气,苏湛笑着道:我才发觉昨日枕着你的胳膊睡的,你胳膊没有麻了么?夏煜这才揉了揉肩头,道:麻了……苏湛嗤嗤笑了起来。

夏煜翻身而上,墨浓的黑瞳漾着浓浓的爱怜,嘴角勾着笑盯着身下像只小猫的苏湛。

此时夏煜的身上除了旧疤痕,还多了许多抓抓挠挠的新伤、撕咬过的牙印,都是苏湛的杰作。

苏湛注意到了这些痕迹,脸上红了红,用手轻轻碰了碰,道:疼么?夏煜没有回答,而是又一笑,不等她反应,他湿热的唇立即攫住她的樱唇,霸气的舌尖探进香甜的小嘴,滑过贝齿,缠住丁香小舌,恣意吸吮挑逗,将属于她的甜美香津尝个彻底。

不留一丝空隙。

唔……舌尖被他用力缠吮,气息扑鼻,让苏湛不由自主地浑身发软。

但是在这种温存之中,内心又产生了一种恐惧。

爱别离苦!共相恋慕,一朝破亡,为人抄劫。

各自分张。

各自悲呼!心内断绝,窈窈冥冥,无有相见之期!想到这些,苏湛的泪水静静在这浓情的亲吻中从眼角慢慢滑落。

夏煜感受到苏湛的流泪。

撑着双手,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咸咸的泪水。

只需一丁点,就可以灼伤自己的心。

你怎么了……疼么?夏煜问出了这话,脸上却带上了一丝难得一见的羞赧。

苏湛摇摇头。

双手缚住他的后背,像是水蛇一样攀上他健壮的躯体,苏湛此时噙着一双水亮的泪眼瞅着她,迷离光下,黑绸一般的长发,将她本就雪白的肌肤衬得更粉嫩,犹如娇艳的玫瑰。

夏煜的喉结一动。

觉得一阵干渴。

苏湛的心底,此刻正是因为怕失去。

才会更疯狂。

在晨曦微微中,夏煜感受到了苏湛的暗示,那散着**的床榻上又点燃了爱的火焰,百蝶湖罗帐子缓缓散下,屋内香气缭绕,帐摇床戛,鹣鹣鲽鲽,双宿双飞……--**--**--十月的北.京已经微微浸染了冬日的萧条,与南方不同,北方的天气十分干燥,寒冷也来得早。

苏湛已经离开南.京很多时日了。

此时她落落立在窗前,望着清透得几乎有些灰色的天际,愣愣地出着神。

朱棣在八月的时候,已经设立东缉事厂,而王彦不负众望,成了东厂掌印太监。

这是宦官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第二号人物,其官衔全称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简称提督东厂。

东厂的属官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员,由锦衣卫千户、百户来担任,称贴刑官。

除此以外,设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由锦衣卫拨给,分为子丑寅卯十二颗,颗管事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

其余的人靴帽相同,但穿直身。

本来如果没出贵妃的事情的话,她也许如今也是其中的一员。

但是她现在都不能亲眼看到这些了,这些事是王彦偶尔到访的时候,和苏湛提起的。

苏湛的女儿身在王彦看来,不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从小就怀疑苏湛的性别了,只是现在才得到了印证罢了。

王彦这个人,虽然是个宦官,对苏湛也很是义气,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城府,办事有自己的一套。

此时苏湛所在的院落,几间屋子分别住着她和吴晓月、秦媚儿、刘文、刘武这些人,在外人看来,像是杂乱的一家子。

屋内,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几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画卷,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有朝中王彦照顾着,苏湛等人的生活还算富足,由屋内的装饰可见一斑。

苏湛甚至有时觉得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了,就像在梦中一般,但是身子却一直不好,似是水土不服,明明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毛病,但是消瘦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显示了她的羸弱。

秦媚儿悄悄和吴晓月说,她这是相思成灾。

如今北.京已经改成京师,但夏煜仍没有跟着来,九月的时候,朱棣召太子入北.京,夏煜会护送太子和长孙一起到北.京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就能够和夏煜再相见了。

离开南.京之前,苏湛没有和吴亮告别,在吴亮眼里,苏湛真是如同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开始的时候总是焦急,询问夏煜这是怎么回事,但后来看到夏煜的镇定自若,他也便不再询问了,只要苏湛过得安好便好,不论是在皇城,还是在天边。

此时在窗棂外洒进的淡薄的光亮中,苏湛突然想起了后世的自己年少时候的事,她记得那时读过一本叫《小王子》的童话,她在前两天刚刚又把这个故事讲给吴晓月听……小王子在沙漠中遇见狐狸,是他正在哭的时候。

小王子因为难过,请狐狸陪他玩。

可狐狸拒绝了。

我不能跟你玩,狐狸说,我还没有被驯养。

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跟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两样;对你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只狐狸。

你既不觉得需要我,我也不觉得我需要你。

驯养就是建立某种关系……如果你驯养了我……狐狸向小王子描述想象他的新人生,如果你驯养了我,我就会听得出一个人的脚步声和别人的都不一样。

别人的脚步声会让我匆忙躲回地下,而你的脚步声却会象音乐一样把我从洞里唤出来!我不吃面包,所以麦子对我没有用。

麦田跟我也没甚好说,这很叫人难过。

可是你有金色的头发,一旦你驯养了我,将会是多么的美妙啊,同样是金色的麦穗,就能让我想到你。

我也会爱上吹抚过麦田的风声……讲到这里,苏湛哭了,吴晓月也跟着她哭了,但是苏湛承诺,这是她最后一次软弱地哭泣,她将和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如今女儿身的苏湛,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承诺,她仍会遵守以前的约定,给吴晓月一个未来,给秦媚儿一份幸福。

她也知道,她能做到。

-**--**--永乐十八年年底,朱高炽和朱瞻基抵御了京城——北.京紫禁城。

而苏湛心心念念的夏煜,也终于将要能够和苏湛团圆了!只可惜苏湛没有以一个积极的精神面貌迎接此事,长期的忧思,又加上之前的一路颠簸的沉积,这回,曾经在夜夜制药受的毒素和对身体的伤害,竟一股脑地全都泛了上来。

进了十二月,她就一直在病榻上度过。

平时总有个头疼脑热的人,往往得不了什么大病,而苏湛这平日里身体健康的很,这病一来,却真的如山倒,起初苏湛只是拖延着,吃些汤药又不见好,而等到夏煜真到了她身边的时候,却是连对镜照花红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煜到了北.京之后先是见得王彦,得知了苏湛久病不好,本来一腔火一般的热望倏地变成了疼痛。

一时间,心如刀割!紫禁城离着苏湛的住处很远,单骑马也要三四个时辰,他一路颠簸从南.京而来,刚刚落稳脚跟,又安排了所有事物,向皇帝汇报了情况,听到这个消息时,连身子都觉得晃悠了。

但是他没有停歇一刻,心急如焚驰马狂奔,到了苏湛偏远的住处,已经是深夜。

四下里一片死寂,唯有夜风吹过,呜咽有声。

见大门紧闭,举手捶打。

里面传来刘武懒懒的声音:谁啊?大半夜的!他睡眼朦胧地出来开门,才开了一道缝,夏煜便直扑进去,一语不发,两步窜进天庭,一直走到后院。

刘武本来在门房值夜,这闯入的人猛然进来,正要发力,却借着那门房的灯光看清了是夏煜,看到他这般急躁,心中也便知是急着见病人,也便没有丝毫阻拒。

此时深更半夜,大多数的人都已熄灯安寝,却只见有个房屋还有光亮,夏煜知道若是苏湛病重,秦媚儿和吴晓月定会照顾看护,疾步走到那门前,才觉得一路奔波,滴水未进,此时竟脚下虚浮,不由地扶了扶门栏,强自定了定神。

屋中传出了轻微的说话声。

只听吴晓月的声音道:你闭眼睡一觉吧,你这样夜夜无眠,身体哪能好起来?第二百二十二章 久别重逢苏湛气息微微说道:我也想睡,哪能睡着?你放心,我没事,我还得等着见夏煜呢,你难道怕我这一病就病死?呵呵……这话语最后的笑,却引得又干咳了起来。

夏煜还哪能按捺,砰地一声,撞开门去,顾不得犹疑,直走进里屋。

吴晓月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叫出身声来,转身仔细一望,才看清是夏煜,心中也是一团欣喜,道:你来了,你可来了!说着,转头似蹦跳对苏湛说:夏煜来了,真来了,你也要好了!说着,已经出了里间,屋内只剩着在昏黄光芒下立着的夏煜和在那裹在锦被中的苏湛,夏煜看到苏湛娇躯的消瘦,床头摆着茶杯药碗,一时间痛彻心扉,不由地几乎潸然泪下,猛地一步扑到窗前,环住她的双肩,颤声叫道:苏湛,苏湛,我来了,夫君来了。

苏湛有气无力地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摩挲,眼中已然噙着泪,嘴角却强笑道:你可来了,可来了。

我……我想你,我好想你。

夏煜紧紧抱着她,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我再不走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朝朝暮暮,生生世世!顿了一顿,又痛道: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成这个样子!苏湛勉强笑道:还不是想你想的。

顿了一顿,缓缓眨了眨眼,又道:你怎么也瘦了?脸色这么白?夏煜脸色发白是因为一路的劳累,不过他此时柔声道:没事的。

说着就把身子也滚到床上,苏湛将身子朝后略退,立刻两人的脑袋就个占着半边枕头,脸对脸地依偎在一起。

这一夜鸳鸯相抱,自是说不完的情话,发不完的海誓山盟……自夏煜来到苏湛身边以后,几乎抛却了一切,与她厮守度日,将看护的责任。

全数负担起来。

药物羹汤,莫不亲手挑量,寒暖眠食,更为加意看护。

稍有闲暇,便坐着和她聊以前的旧事、玩笑事,总能逗得苏湛一笑。

更有些时候。

故意提到等她病好之后,夫妻之间的行乐计划,更是胡言乱语逗得苏湛羞红开颜。

纵使夏煜如此精心照料。

除夕依然过得没滋没味,苏湛的身体仍是总见不得好。

苏湛自己知道,这病,在这个时代,是能要命的,只是自己这个身体着以前练功的底子,能硬撑着。

才不至于香消玉殒。

她当然想活着,努力吃药。

吃含维生素、蛋白质的食物,但是身子像是被抽空重铸一般,需要很多时日。

好在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苏湛的精神也如同这节气一般,又泛起了一些勃勃生机,虽然手脚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是脸上的神色明显好了,娇颜又变得珠圆玉润,粉嫩嫩的,像是只水蜜桃一般透着诱人的光泽了。

在正月里,王彦带着宫里的消息来过一次,说皇上因为迁都的事大宴、大祀,并大赦天下,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苏湛也并没有在意。

再一件,郑和又复驶西洋了,苏湛更是觉得那俊俏太监的出使和自己也扯不上关系。

王彦正月里来的那时候正好夏煜不在身边,苏湛就简短说了一遍对白莲教唐赛儿的不解之处,包括当时她对自己说认识自己的细节,如今王彦是东厂厂督,权利很大,自然能查出许多她查不出的东西来。

王彦自然答应下来。

到了三月,辛丑科进士题名发榜,王彦才又再次来拜访苏湛,苏湛翻遍了前三甲的名字,终于在第三甲一百四十九名中找到了于谦的名字。

苏湛缓缓叹了口气,于谦已经走进官途了,将来,朱瞻基会好好待他,她自己便也放心了。

而苏湛与他,自从离开了南.京,便也再没有联络,把给他惹上麻烦,虽然自己一直拿他当朋友,但是的确也利用他给自己提供原料。

四月,紫禁城里出了大事,夏煜因而忙得不可开交,苏湛的身子也好了许多,于是夏煜就没有回来,一直在皇城里忙活。

朱棣这皇帝就是命苦,成天要带兵打仗不说,好不容易做个重大决策,连老天都跟他对着干。

这件大事便是四月初八,奉天、华盖、谨身三殿同时发生火灾。

营建了十三年的北京新宫,竟然在落成不到四个月时就被烧,此事对朱棣的震动很大,怀疑其统治是否引起天怒人怨。

于是,初十,诏文武群臣尽言无隐,直陈其缺失。

十三日,又诏令停止一切不便于民及不是当务之急的工程,免除永乐十七年以前拖欠税粮、课程、盐课、马革等项及永乐十八年受灾地区的粮草。

十七日本为万寿节,也因三殿发行火灾而停止朝贺。

四月二十一日,朱棣又敕吏部尚书兼詹事府詹事蹇义等二十六人巡行天下,安抚军民,询察所苦。

兴未兴之利,革未革之害。

诸司官吏中,枉法害民者罢黜,守法爱民者表彰。

这些事连着忙,使得夏煜虽然到了北.京城,却一直因为苏湛的病、接着又是连轴转的事,没有机会和苏湛好好叙叙温情,好容易等忙妥当了,都到了五月了。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那碧蓝碧蓝的天,并无一丝云彩,晴好得让人心情也愉快了起来。

到了中午,又让那屋中暖得熏脸,夏煜一早就把接下来许多时日的公事交代好,骑着马到了苏湛的住处,进到里间的时候,苏湛正躺在矮榻上,闭着眼睡着午觉。

夏煜面带微笑轻轻走了过去,像是不想惊扰她的睡眠,低头凝视着她的脸蛋,光滑而细腻,泛着美好温暖的光芒,这样看着,不觉凝了神。

却听扑哧一声笑,苏湛却已经俏皮睁开了眼。

你没睡?夏煜也笑了起来。

睡了,苏湛笑道,大门响的时候就眼见着你来了,你盯着我看干什么呢?夏煜笑着坐在床沿,给她轻轻盖好了薄毯,道:你闭着眼,怎么知道我盯着你看?苏湛长睫轻轻眨着:我自然是知道,我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你的眼光在我脸上看。

夏煜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道:你这算是什么回答?你个小赖皮!我就是小赖皮,怎么了?苏湛咯咯笑着,我给你生个小小赖皮怎么样?夏煜一震,道:你说什么?苏湛温柔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给你生个小小赖皮吧!已经忍受半年孤寂的夏煜哪里经得起苏湛的一再挑拨,此时俯身吻了上去,缠绵至极!门口却突然吱嘎一声,又响起慌乱的脚步声。

糟!苏湛红着脸低呼,应该是晓月刚才找我,看到我们了……夏煜走过去把门好好关好,才又回来,狠狠吻住苏湛的唇,道:这下没人打扰了……啊?你要?现在?苏湛没想到刚才的戏言夏煜居然要马上兑现,现在是大白天啊!你惹火我,又要推开我么?夏煜不依不饶,狂吻铺天盖地地覆盖上去,我要你,现在就要你!想起已经久违了的喘息和缠绵,苏湛的脸色一红,娇羞地低下了头。

夏煜被她这纯洁的表情更是拨撩得难以抑制,他的唇直往下探,直至她柔细的肩头,贪婪地吻著胸前的饱满,挺立的小荷尖尖角更是傲然为他绽放,那粉红的香甜令他流连忘返地舔食着。

夏煜!苏湛的眼中已经浸染了**的色彩,她久病之后,更珍惜和夏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贝齿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呼吸也随着身子的战栗颤抖起来!这个无限诱人的旖旎,更使得夏煜的口干舌燥,无法抑制地翻身上床,霸道地压上她。

苏湛被健壮的夏煜束缚住,无法动弹,但是夏煜的动作,却无比温柔,他小心翼翼地亲吻着苏湛的肌肤,像是怕碰碎了水晶一般,轻柔的手掌循着她的身子慢慢轻探。

他的温柔抚触引来苏湛低柔的呻吟,手也不自禁地环上他的脖子。

小赖皮,让我们造一个小小赖皮。

因**而变得沙沙的嗓音在空中回荡。

苏湛害羞地注视著他,咬着下唇,只怕松开口就会叫出声来。

苏湛身上的衣服方才已经被夏煜揉搓得七零八落,已经褪到腰间,露出迷人的酥胸来,此时夏煜更是将她身上的残余布料一并解除,自己也迅速地褪下了着装。

夏煜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青草的香味,又像是薄荷的香味,让苏湛觉得心旷神怡,他的身材很好,因为长期锻炼,整个人浑然像个雕塑一般,手指碰到何处,都是结实有力,又使得她目眩神迷。

苏湛和夏煜缠绵的时候很少,掰着指头都能数的过来,苏湛没有经验,只是一味地顺着夏煜而已,只是她的心里有小小的疑惑,这夏煜怎么知道这档子事的?但是还没来得及想、没来得及问,头脑又陷入软绵绵的一团温暖的棉絮中,迷离失控。

但是正是她这种生涩,让夏煜更燃起了熊熊的欲火。

她的甜美和酸涩,让他无限痴迷,她因迷乱而氤氲着暖色的眸子,和随之摆动的腰肢,更是让他喘息沉重……第二百二十三章 浃髓沦肌她轻喘如丝,感觉一股战栗由体内强烈窜起,像是闪电一般窜进了四肢之中,而她紧抓着他背部的小手,也又紧紧扣住他坚实的背。

顷刻之间,她的力气又渐渐消失,整个人像浮在空中,只好以双腿用力夹紧他,像是又生了一场大病一般,浑身软得像是揉好了的面团。

身下苏湛柔软滑嫩的娇躯发散着少女特有的幽香,钻入他的鼻息,更令他失控,不断用力……她终于嘤咛一声,将一直咬着的唇瓣释放,娇喘不断,身体受着如同海浪一般,一**的侵袭,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开始主动配合他的动作。

在有节奏的律动中,乌发也随着晃动,细微的发丝已经因细汗黏在颊边,全身就像是要融化一般!啊——一种强烈的感觉,就像是一团火焰,瞬间侵蚀了她,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而他,也终于在温暖的包裹中到达了巅峰!休憩片刻,剧情重演!两人不知疲倦地索求着、给予着,仿佛想把对方融进自己身体中一般,狂热蔓延至身体的每个部位!只到两人都累得精疲力竭,才双双相拥着喘息。

唔……苏湛微微张开双眸,发现夏煜正凝望着她。

这样……会不会有宝宝?她像个小孩般嘟着嘴问道。

会有的,来日方长。

他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发丝,她一定会像你一样漂亮,惹人疼爱。

她的脸带着酡红:最好是一男一女,男孩子像你,女孩子像我。

夏煜笑道:都像你就好。

你不是还会女扮男装嘛!苏湛哧地笑了,道:就知道嘲笑我……她紧紧揽住夏煜的腰,脑袋贴在他的胸脯上听着他的心跳,过了片刻,俏皮道:你可以赋闲多久,朝中的事忙完了?夏煜正色道:也许过不了多久了。

你知道吧。

起初,阿鲁台为瓦剌马哈木等所败,处境困窘,于是。

率其妻孥部落南奔,在塞外苟延残喘。

并向我们大明朝称臣,遣使进贡。

成祖收纳其贡品。

并封阿鲁台为和宁王,母妻皆为夫人,仍居漠北。

阿鲁台感激恩德。

多次派人进贡,并派其子入朝。

阿鲁台在塞外休养生息,财物日富,而其背叛之心萌发。

于是,对朝廷使者或者恣慢侮辱,或强行拘留。

而其入贡使者回来后也往往沿路抢劫。

苏湛通过张三丰的那本历史大事记自然知道了朱棣的与他一生结下不解之缘的北征,此时轻轻点头道:嗯。

夏煜轻声道:不谈这些了。

谈起来就心烦。

一旦皇上决定发兵,对于百姓而言。

又是一场浩劫。

苏湛抬头望了望夏煜微皱的眉头,举起纤细的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的眉间,道:好了,你真是杞人忧天。

咦?夏煜讶道,我的苏湛大圣人不是最喜欢谈论这些的么?苏湛笑了笑,道:我是说,如果皇上又要北征,你以为朝中就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对么?连年出师,加上灾害不断,内外俱疲。

况且皇上都这么大年纪了,能不能出征还是个问题,肯定会有人站出来说话的。

只是……苏湛说到这里,又把温暖的小手搭在夏煜裸露的胸膛上,顿了一顿才道:只是你要当心,莫要多说话,皇上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如今你有我,说不定过些时日,还有小小赖皮,可不能出事……苏湛心里一清二楚,这北征,朱棣最终还是去了。

夏煜宽大的手掌覆住她在胸前的小手,坚定点头道:我知道。

苏湛眼珠子又转了转,诡异地一笑,开口想说什么,却又语言又止。

怎么了?看着苏湛这副神色,夏煜不禁疑惑问道。

苏湛伸出一个小指尖,轻轻在夏煜的身上划着弧线,道:我问你啊……那天……那天,你是不是第一次呀……夏煜一滞,他知道苏湛指的是他们首次温存的那次,苏湛落了红,她定是第一次了,而自己……此时竟觉得像是突然陷入了深渊中,四周都是冷风侵袭,寒意肆虐,说不出话来。

见到夏煜的神色有异,苏湛撅了撅嘴,道:算啦,没事了。

我想嘛,要是你第一次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经验的……说着,别扭地转过身去,只留着光滑的后背对着夏煜。

你要听真话么?夏煜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

苏湛满脸不快,深恩厚爱压得心头喘不过起来,想到夏煜曾经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苏湛觉得自己微茫得不值一提,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全身。

你还是别和我说了,我懒得听。

苏湛双手盖在耳旁,堵上了耳朵。

夏煜吻着她的后颈,道:我只能和你说,和所爱的人,是第一次。

听了这话,苏湛更气了,呼地又转过身去,指着夏煜道:哦哦,还枉我以为你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没娶老婆,其实外面都拈花惹草惯了吧。

夏煜道:你胡说什么啊!那以前……有许多不得已,那非我所愿的。

你一个男人,还有什么非你所愿的事!苏湛咬牙不放,根本就是你的**吧!也是,对于我而说,你就是个大叔了,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苏湛刚穿越来的时候,这个身体是十几岁的光景,和朱瞻基的年龄相仿,经过了这些年,才到了二十出头。

连月事都是刚来没多久,而夏煜,如今都已经是接近三十的人了,当然是不在一个年龄段,虽然苏湛的内心是成熟的,但是此时,她还是忍不住这样说道。

夏煜眉头微皱,道:好了,我的小妻子,你真的要叫我说?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好吧,我答应你,我不生气,你说吧。

苏湛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怎么看都是已经生气的样子。

夏煜也是苦笑不得:你这还叫不生气?苏湛双手揉了揉腮,道:赶紧说呀!啰啰嗦嗦的!夏煜的神色突然沉了下来,道:我曾经和你提过,我自小在锦衣卫里长大,其实自小,我就是被训练成一个杀人工具……到了十四岁的时候,每隔半月,我义父会给我送来一个女子,让我和她……交.合……什么?苏湛瞪大了眼睛,怎么天底下还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夏煜似陷入了最痛苦的回忆中,缓缓道:他会监控我,看看我有没有履行……苏湛已经震惊得不可自持,自己在锦衣卫里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有这种变态的训练,以前在锦衣卫里当差,除了那色魔纪纲的好色名号在外,她苏湛也因为传言闹得,像是个喜欢逛窑子的主儿。

她万万没想到,在她看来如此纯洁的夏煜,居然有这样阴暗的过去,忍不住浑身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不觉发起抖来。

因为我们需要杀戮,不需要情感,他要让我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所以我不能对女人有所依恋。

他要让我觉得,天下的女人不过唾手可得,也可弃之如草芥,不需要丝毫怜惜!苏湛听得觉得胃肠难受,浑身都像是被缚住一般,道:那那些女人就都是只和你……一次?苏湛心中暗暗惊叹,夏煜他的义父老爹这不是强迫自己的义子夏煜玩一夜情嘛!夏煜的身子动了一下,单薄的嘴唇像是像血液突然被抽干似的发白,沉声道:是的,只有一次,因为之后,她们就死了。

啊?苏湛惊得一个哆嗦,为什么?夏煜的眼神闪过一丝黑暗的色彩,似很是痛苦,紧紧皱着眉头道:每次我迸发之后,就要亲手杀了她们……不是吧?一种阴森和恐怖瞬间攫住了苏湛的全身,苏湛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只觉得胃口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忍不住翻身扑到床边,干呕了起来。

夏煜立刻抱紧她,让她栖息在自己胸前,然而这样也无法抑制她心跳的急促与慌乱。

她的喘息像温热的风,一阵又一阵不规律地拂过他胸前,他伸手握住她纤长而冰冷的手指,十指交扣。

别怕。

夏煜此时说这话,却十分无力。

你……你……苏湛好容易才镇定下来,接受这个太过诡异的事实,颤着声音道,你也会杀我么?夏煜苦笑不得:怎么会,我爱你,我怎么会伤害你?苏湛的思绪渐渐平稳,是啊,她所认识的夏煜,和刚才他描述的那个人,截然不同,夏煜的温柔和坚强,他所能带给自己的安全感,是自己所熟悉的,而不是一个冰冷的杀手。

或许,只是自己一时无法接受他的过去吧。

苏湛强挤出一个微笑,道:我只怕你习惯性的……夏煜吻着他的唇,嘴角却笑了,道:那我早该动手了。

见夏煜嗤嗤地笑着,苏湛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你骗我!夏煜的笑越发大声,道:我的妻真的好可爱。

苏湛伸出小拳头,又气又笑,砰砰地捶在他的胸膛上,道:你个大骗子!夏煜微笑着,指尖却顺着她的背脊滑至臀部,来回轻触。

薄薄的唇又附上去,含住她的耳垂……夏煜的心中却像是尖刀剐过一般,痛得不能自持。

你这样美好,又让我如何忍心告诉你真相……第二百二十四章 有孕在身秋七月的天气渐渐凉爽,四处弥漫着秋日成熟的果香,还有成熟而干燥的气息。

苏湛只觉得这些日子十分困倦,动不动就想眯上一觉,而一睡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梦境,又睡不踏实,精神总是不好。

这日也是一样,当昏天黑地地睡过了一觉,苏湛轻轻睁开眼睛,本来灰白的天色却已经染上了夜幕,竟一觉又睡到了晚上。

她本能的将手摸到另一边,却是一片冰冷。

可见这深夜了,夏煜却并未从紫禁城里回来。

她居然有些哀怨,想起夏煜说的要陪伴自己生生世世的话,又想起他如今仍兢兢业业为朝廷卖命,也从来未想要抛却朝中的一切与自己浪迹天涯,他对他工作的热爱,似乎也有了一种偏执。

甚至有时候,苏湛也在怀疑,他究竟为什么要在这锦衣卫里继续做下去,难道他骨子里是嗜好这种霸道的权力和血腥的争斗的么?每每想到这里,她就不愿再想下去,她宁愿选择不知道夏煜究竟在做些什么,佯装不知……此段时间以来,她常常想起当年他为了自己到了山.西刘子进的匪窝里的事情,莫名其妙的是,她不再是想起他那时的生死爱怜,而是想起了当自己潜进去,站在屋外,望着那屋中昏黄的灯光下,夏煜和刘子进等人一起站着,夏煜轻描淡写地杀死眼前泪流满面的一个年轻人的情形。

那段画面,像是按了重播键,陷入了死循环,总是在梦中出现。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夏煜杀人,看到他杀人时候的表情和眼神。

即便是他手下的生命是散发着勃勃生机的青春少年,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灯影下,夏煜清瘦的脸颊上,沾染了他人的鲜血,他只是淡淡一拭。

想到这些,苏湛身子不由地一颤。

活动了一下筋骨。

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心里默念着夏煜的好,他的温柔,他的关切,甚至想起他在床上的体贴。

一切,都无法和那记忆中血腥的他联系在一起,仿佛那段记忆是失控的。

是幻觉。

苏湛觉得,自己还是太胆小、太懦弱了。

而自己这种性格,离开锦衣卫。

是无比正确的抉择,但是她不能让其他锦衣卫的人也和她这般想法。

如果真的和她这般软弱的话,又怎么能称得上是锦衣卫呢。

自嘲地笑笑,突然觉得在暗处有个人影。

心中陡然一惊。

蓦地伸手点了灯,霍然抬头,竟看见夏煜赫然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在黑暗中,带着一种她从未看到过的眼光。

仿佛千万种情绪在其中,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四周皆是黑暗的关系,感觉冷冷的,神色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看样子为了公事怕是一夜没睡。

苏湛柔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休息?也没有叫我?夜已经极深了,微风渐起,夹杂着园子里淡雅的花香味道,清清爽爽,幽幽淡淡的。

她坐在床沿上,望着对她的问话沉默的夏煜,心底突然泛上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夏煜有话要说,但是他此刻却忍着没有说。

如此郑重其事,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么?你……夏煜终于张开了口,但是身子依然在黑暗中,岿然不动,你第二次回山.东,是有事瞒着我么?苏湛心中一惊,难道这事终于还是让他知道了?其实不过是怕他担心才隐瞒他的,也并不是说不过去。

但是此时苏湛还只道:你是指什么?夏煜缓缓走了过来,到了光亮中,可以见得那双眸子里却是很深的痛意,而不是刚才苏湛自己揣度的怒气,不由地引得苏湛又问道:你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夏煜还是没有回话,仍是沉默地望着她。

她在床头坐着,一双白腿和脚丫都是光溜溜的,此时搭在床沿上,覆着一层柔美的光,她的发鬓引睡眠有稍许的凌乱,一对含着秋波的眸子因为自己的质问此时正充满了疑惑地看着自己。

突然觉得心一阵生疼,如果自己真的问她,会不会不小心揭穿了一切?会不会她就会消失不见?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自己是不是能够承受?他还是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今日翻查以前的案子,随口问问你。

他坐在她的身边,轻轻把她揽到怀里,两人的心跳都是隆隆有声,此时此刻,她柔若无骨的偎在他怀中,让人心弛神荡的。

他拥着她,他的唇火似的贴在她的唇上,带着烧灼般的热力,辗转吸吮,从她的唇上,到她的面颊,到她的耳朵、下巴,和脖颈上。

他吻着她,吮着她,抱着她。

可是情到浓时,苏湛突然觉得胃里难受,推开他去,含着歉意道:夏煜啊,抱歉,今天定是睡得多了,肚子不舒服,我去倒点水喝吧。

夏煜道:我来吧。

说着,便站了起来,给苏湛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她。

她喝了一口,问道:朝里最近的事很费心么?如果来回跑太累的话,就不必这样来回颠簸了,这一来一回,一天的时候就差不多要过去,卫里没人怀疑你么?夏煜道:这你担心什么?朝里的事还是那些……上次和你说的皇上要北征的事,已经定下来了,敕都督硃荣领前锋,安远侯柳升领中军,宁阳侯陈懋领御前精骑,永顺伯薛斌、恭顺伯吴克忠领马队,武安侯郑亨、阳武侯薛禄领左右哨,英国公张辅、成山侯王通领左右掖。

苏湛点头道:你万不可规劝皇上关于此事,别惹祸上身。

木已成舟,我还能做什么?倒是你,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担心这么多?苏湛讪讪笑着:我这叫‘身不在,心在’,对了,皇长孙最近怎么样?挺好的,夏煜淡淡道,你担心他?别吃干醋了好不好?苏湛笑道,只是当时我离开之前,他……他的身体状况不好,如今都好了吧?东宫那边还查我么?你失踪之后,太子查过一阵子,不过现在似乎又放下了。

皇城里皇上给长孙单独建了宫殿,没有听说他身体不好的传闻。

嗯。

苏湛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夏煜接着道:其实他前段时间向我问起你了,他觉得我定能知道你的下落,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谎称不知。

苏湛点点头,似乎对这些并不在意,反而道:睡一觉吧,要不然天就要亮了呢!夏煜轻轻把怀里的苏湛放平,给她掖好被角,轻声道:我不困,我还要想些事情,你睡吧。

苏湛明明已经睡了一下午,却仍觉得困,点了点头,合上了双目。

夏煜却吹熄了灯烛,缓缓走出门去,在淡淡月光下,他的脸色蒙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亮,他摸了摸怀中的口袋,取出了薄薄的一封信。

那信封上写的是寄给苏湛的。

这封信是不知何人递到锦衣卫里来的,指名道姓地给苏湛,可见那人并不知道苏湛已经不在锦衣卫了,或者觉得即使苏湛不在锦衣卫这信也可以转交到她的手上。

其实,差一点,刚才自己就像把这信交给苏湛,但是却还是迟疑了。

他知道这信是谁人寄来的。

因为信笺的最右下角处,画了一朵淡淡的白莲。

而信里,却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两个像是红墨一般的小点,让人看不出意思。

这样一看,这封信,倒像是白莲教寄给苏湛的暗语。

这便能和苏湛第二次去山.东的时候联系起来。

他刚才一度觉得,苏湛定会了解这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开口的冲动。

他无数次看到苏湛安逸的面容,她淡淡的表情,他心里知道,她是希望过上平淡的生活的,她那么古灵精怪、那么聪慧可爱,若说当年的她,是高台之上的玉珠,那么今日伊人,已是一轮皎皎素月。

那么,如果往昔太过残忍,已经被尘土掩埋,又何必要挖开?就让那些尘封的往事永远尘封吧,两个人相守一生,不要再去追究了……过了几日,白日里风大了些,吴晓月引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夫进了院子,到了苏湛的床前,那大夫问询了几句,就把起脉来。

而后,爽朗一笑,对一脸隐忧的吴晓月道:这位夫人没有什么病症,不过是……有喜了。

苏湛一愣,道:真的?吴晓月的脸上也浮上喜色:真的吗?那大夫道:那还有假?这些日子的嗜睡,疲倦,以及干呕等不适症状,都是因为有喜的缘故,恭喜了。

但是看起来夫人身子有些虚,我可以开些保胎的药物。

吴晓月笑道:那劳烦大夫了。

说着笑着和苏湛握了握手,才又随着大夫去抓药了。

苏湛在床上却觉得心中百味交杂,自己和夏煜,终于有了爱情的结晶了么?本来一心一意觉得这些事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如今却不知为何忐忑起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求福禳灾对于怀孕这件事,吴晓月似乎比准妈妈本人苏湛更是上心,这刚跟着大夫抓了保胎药,就忙着扯上几尺棉布,给娃娃做起小衣裳来。

苏湛哭笑不得,但同时也想起这吴晓月年龄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出嫁了。

自从上次宾鸿的事情之后,再没有听到她与以前一样口无遮拦地谈起男人来。

她已经变了。

这同时也说明,宾鸿在她心里的地位也是十分不同寻常。

想起这些,苏湛的心里却略略有些难过,若是那宾鸿只是个寻常人家的男子,有着朴素生活的营生,与吴晓月结上姻缘,倒还是一件美事。

苏湛私下攒了些钱财,又有王彦的接济,他们以后的生活肯定是有保障的。

只是,那宾鸿是朝廷永不舍弃的通缉犯,而且他自己,也似总是有着不舍弃的信仰,这就使得吴晓月和他,总有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了。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宾鸿只是一个平凡无比的男孩子,吴晓月又会不会喜欢他、欣赏他呢?吴晓月对宾鸿的爱,是把他看成了出奇的人物的,越是在那动荡中,才越能显示他那潇洒的风度,才能带些神秘感。

本来普通的女子内心多含有羡慕势力、爱好英雄的习性,再加上那日偶遇的一扶一抱,好似人品温文秀雅,于是才将一颗芳心紧系到他的身上。

如今,再想给她找个什么风流人物作为相公,却是难事。

夏煜自从上次回了皇城,又是半月余不见人影,苏湛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不在身边的日子,自己的身边有吴晓月的照料。

可谓无微不至,秦媚儿时不时常常曲子,也给生活添一些情趣。

刘文、刘武两人有空就去山上打野味,餐桌上的花样也是层出不穷。

这日秋高气爽,吴晓月非要拉着苏湛去城外的庙里祈福,苏湛本来是最不屑这种东西的。

但是当得知自己身体里有了个新的小生命之后。

竟冥冥之中似有种召唤,想让她也去那寺庙里拜上一拜。

秋后路上堆着层层的积叶,小和尚未来得及清扫的地上,踩上去软软的。

又能发出沙沙的清脆响声。

苏湛和吴晓月是坐着刘武赶的马车来的,通过那长长的甬道,又一步步登上台阶。

慢慢走到寺庙里,屋上悬着几个大字:云归寺。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苏湛突然想起了这句诗词。

不知为何,心底竟涌上了一丝怅然。

直到和吴晓月携着手,双双跪拜在佛前的蒲团之上,那种不安之情才稍稍安定下来。

苏湛默默在心里许了愿,上了香,又捐了点香油钱,才携着吴晓月又向外走去。

到了院子当中,呜呜的风声穿堂而过。

吹得几人的衣襟都是飒飒而动,那地上已经被小和尚清扫成堆的落叶,最顶上的几片,也随着风打着转飞散开去。

这场景,让苏湛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年,也是在这样的寺庙中,光影斑驳,古刹巍峨,但是自己却跟在朱瞻基和孙芷薇的身后,做一个随行的卫士,如今这一身随风而飘动的裙摆,竟让自己有一丝恍惚。

轻轻抚了抚肚子,苏湛微微笑了,也许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安定,终于被找到了吧。

心中意念一定,便笑着握住吴晓月柔弱无骨的小手,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吴晓月也是点头。

恰在此时,却听到身后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听了这声音, 苏湛却是一愣,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忙转回身去,看到那和尚笑眯眯的老脸,倒也是觉得眼熟。

那和尚僧衣飘飘,白须慈面,笑不露齿,眼睛眯着,对着苏湛一礼,道:施主,有缘。

苏湛和吴晓月都是迷惑了,苏湛更是觉得心下忐忑,这和尚看起来怎么都是和自己说的,自己已经变成了女装,难道还有故人能够相识?而且居然还是个和尚!自己又是何时和和尚有所瓜葛的?见苏湛的眉尖微蹙,那和尚笑道:贫僧曾在应天鸡鸣寺见过施主,施主一席话,令贫僧受益匪浅啊!苏湛更是觉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和尚居然是真的认识自己!自己变成了女儿身,在他眼里,竟然如同浑然不觉一般!我,我……苏湛结巴道,大师,你认错人了吧!吴晓月的小手被攒在苏湛的手心里,此时也明显感觉到苏湛出了一层细汗,不禁也附和苏湛对那和尚说道:大师,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姐姐从来没有去过应天。

那和尚听了这话,却依然是淡淡笑着,讳莫如深。

此时,却听到身后一阵嘈杂,是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在推搡一名小和尚。

那侍卫蛮横道:你怎么回事?落叶都扫到我们夫人脚上了!你眼长到哪里去了!他的旁边,站着一个打扮很上档次的妇人,身边有个小丫鬟,此时那小丫鬟正在轻轻用手绢拂着那妇人的裙摆。

那妇人轻轻道:怎么对大师这样无理!声音不大,却显得很有素养,那侍卫听了妇人的话,也不敢做声了。

妇人又和打扫的小和尚道了几声歉,才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向外走去。

看这架势,不是一般人,吴晓月不禁下意识问道:这是谁啊?方才在苏湛和吴晓月身后的老和尚笑道:她是兵部尚书方宾的夫人。

哦。

苏湛恍然点点头,怪不得看起来一副不小的架势,但是这夫人看起来素质还不错,并没有无理取闹。

施主,那老和尚的心思似乎并没有在什么兵部尚书夫人的身上,反而接着缠着苏湛道:施主。

贫僧记得你上次曾发问,为何这世间是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回答很简单:如果不是这个样子,我们便不会在这里。

这给贫僧很多启迪,贫僧想与施主详谈,不知可否?吴晓月挡在苏湛身前,道:大师。

你真的认错人了!和尚笑道:我不会认错。

苏湛抿着嘴。

颤声道:大师……施主,贫僧只是和施主探讨道理,这其他的事……绝不过问。

苏湛轻轻拍了拍吴晓月的手,低声道:没事的。

随我来吧。

这个老和尚便是当年在鸡鸣寺曾经遇到的方丈,此时他已经到了这云归寺中,他曾赞扬苏湛有大智慧。

只是没想到,世事变迁这么久,他居然还是能一眼认出苏湛的模样。

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苏湛还是跟着那和尚到了后院,在屋里聊了两句。

其实苏湛哪知道什么佛法,不过是把当年和道衍大师谈经论道的那些话又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总算应付了过去。

临别的时候,苏湛仍是忍不住嘱咐道:大师想必能看出弟子的变化,只是这其中有许多难以三言两语说清楚的事情,万望大师不要与他人谈起。

那老和尚笑道:贫僧自是知道。

贫僧早已出尘。

苏湛这才放心地和吴晓月、刘武回去了。

--**--**--夏煜好容易得了一段时间的空闲,纵马到了苏湛住处的时候。

已经又是一个夜晚。

天上一轮圆月,衬着薄薄几缕淡云,那月色光寒,照在地上如水轻泻。

月色下树影婆娑,勾勒如画,那晚风薄寒,却吹得人微微一凛。

窗下的竹影摇曳,丹桂暗香透入窗屉。

他进了门,还未及扫扫身上的尘土,就一把抱住了迎到门口的苏湛,那身上的微尘随着这轻轻一动都飞扬起来,呛得苏湛掩鼻咳嗽。

快换了衣服吧。

夏煜却一把懒腰抱起苏湛,笑道:想得我要命。

哎,等等……苏湛被夏煜这突然的举动惊着了,还未来得及把已经怀孕的喜事说出来,小嘴却已经被他的薄唇堵上。

唔……苏湛被夏煜吮吸了片刻,挣脱开,猛喘了几口气,夏煜,我怀孕了。

什么?夏煜的眼中突地发出光芒。

我有了。

苏湛双手搂住夏煜的脖颈,脸上浮上一丝绯红。

真的?夏煜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狂喜,抱着苏湛平地打了个转,哈哈笑着,竟是像孩子一般。

苏湛被夏煜的模样逗得也是喜不自持,在他打转的时候又有些害怕,紧紧勾着他的脖子,嘴里忙喊着:别闹,别闹。

夏煜停了下来,快步走进卧房,把苏湛轻轻放在床榻上,在葱绿的帷帐映照之下,苏湛的脸色更显得娇红可人。

你要当爸爸啦。

苏湛笑着,躺在那床褥之上,望着头顶上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夏煜,开心么?开心!夏煜忍不住俯下身来,在苏湛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小小赖皮的愿望终于要成真了,我怎么能不开心呢?你放心,我会给你母子永远幸福的生活!苏湛笑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夏煜抓住她的手,慢慢攥紧,另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揽进怀里。

苏湛倚在他的胸膛上,听得他隆隆有力的心跳,仰头望时,他清峻的脸庞轮廓让人迷醉。

只是眉宇间隐隐复杂的愁绪,却像是难以抹去。

因依偎着,他的声音立体声般地传来:我们的孩子,定是有福气的孩子,绝不像我们小时候一样!苏湛听得心中温存,却突然又是一怔,压住心头的悸动,低声道:我们……小时候?你知道我小时候的事?第二百二十六章 惨黛愁颜夏煜微笑着说:我是偶然听吴晓月说起你小时候吃苦的事,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苦,也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吃苦。

苏湛这才又松了口气,像少女一般依偎在夏煜的怀里,笑容甜得像是浸入了蜜糖中。

夜色沉沉,夏煜轻轻嗅着怀中苏湛带着香气的娇躯,在她的锁骨附近用单薄的唇流连往返。

麻痒的感觉在她的全身游走,她眼光有丝涣散、恍惚。

煜,别……他的喉头一动,克制住缓缓燃烧的**,把修长的手埋进她黑色瀑布般柔柔软软的长发里。

他轻轻亲吻着她的小腹,道:我有分寸。

窗棂外的花香随着夜晚习习的凉风吹进屋来,夏煜又紧紧裹了裹苏湛,这拥抱是炽烈的、温暖的,经过他那么长时间在暗处的默然守候,如今他们终于在一起了,而且,有了爱的结晶,这是一件多么神圣而美好的事情。

苏湛也缓缓道:古人都道是花前月下,如今这光景,华发苍颜,任从老去,但此情依旧。

岁岁年年,花前月下,一尊芳酒。

夏煜缓缓笑了两声,道:怎么年纪轻轻的,反而现在倒像个老妈妈。

我感觉你离开皇城之后,反而更加忧郁了。

苏湛笑道:怎么会?我向来是个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只是如今的幸福太美好了,只唯恐逝去,越是想握紧手中的沙,却愈是漏得厉害,你莫怪我矫情。

夏煜吻了吻她的脸颊,道:你不要想那么多,想当年,你我在烟花之下,我走近你,你却只推开我。

如今一晃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走到你的生命里,你若是这样不开心,又叫我如何是好?苏湛捶了一下他的胸膛。

嗔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那时我就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苏湛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说完,夏煜的吻却已经霸道地袭了上来,辗转吮吸着她娇艳的唇瓣,带着粗重的喘息和呢喃。

道:我……爱……你。

两人相拥着睡去,在迷迷糊糊中的苏湛在想,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不需要张三丰来拯救自己,自己已经提前将自己救赎了……苏湛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到了冬天来临的时候,已经能让人看见鼓胀的轮廓,走路也略略蹒跚起来。

这日。

吴晓月新买了个小儿戴在脖子上的小玉坠,给苏湛看了,那玉坠是个佛像。

晶莹剔透的,一股灵性的翠绿。

吴晓月还笑着说,这是给她的干儿子的。

苏湛只嘲笑她的积极。

吴晓月却不在意苏湛的嘲笑,让刘武和她一起又去了云归寺。

本来去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可是等到傍晚回来的时候,脸上却明显带着沮丧。

苏湛问起来,她又不言语。

趁着她去收拾晚饭的工夫,苏湛把刘武叫进屋内,给他倒了杯茶水,才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这次去寺里。

遇到什么事情了么?刘武大咧咧坐下,喝着茶:没有啊。

没有?苏湛惑道,那我怎么注意到晓月的神色不对劲?你们不会是有事瞒着我吧?刘武挠了挠后脑勺,道:是有两件事,晓月不叫我跟你说,虽然我没瞧出这事情有什么异样。

哦?苏湛一怔。

但还是面上平和道,既然你觉得没什么大事,又怎么不和我说呢?直说无妨。

刘武道:那我和你说了,你千万别告诉晓月,不然她又要找我麻烦了。

我知道。

苏湛抿嘴笑着答,心中却掩饰不住忐忑。

这第一件,上次咱们去那寺里遇到的那个老和尚,据说在咱们去拜访之后没两天,突然圆寂了。

刘武又喝了口茶,慢慢说道。

苏湛心中一震,忍住胡思乱想的念头,只低声道:是么?这话说出去,却并不是个问句。

刘武却没有察觉出来,接着回答:是啊。

另一件事,这次去竟然又遇上了上次那当官的那家,但是只有那丫鬟,还哭哭啼啼的,晓月过去问了问端倪,具体什么事情我打听晓月,晓月却不说。

就这两件事,我是觉得晓月怪异,并没觉得事情本身怎么样。

那庙里,当然都是有事才去祈福,这有哭泣的倒也正常。

晓月是因为这两件事心情变得沮丧?我觉得可能是吧!因为我们也再没碰到其他什么事情了。

刘武惑道,这两件事,究竟怎么了?何必替他人伤感那么多?我真是弄不明白!苏湛喃喃道:我只怕……并不是那么事不关己……什么?刘武没有听清。

没事了,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见苏湛脸上也浮上了忧虑的神色,刘武疑云更重,亦步亦趋地出了门。

待刘武出了门,苏湛颓坐在椅子上,心情沉重。

几人各怀忧思地吃完了晚饭,苏湛进了吴晓月的房间,她和秦媚儿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此时都在屋内,听到苏湛进来的动静,都站起身来招呼。

苏湛并不避讳秦媚儿,而是直接问起这两件事来。

吴晓月怒道:那个刘武,嘴巴真是个破风箱,什么都关不住!气死我了!说着,双手一叉腰,双腮气得一鼓一鼓的。

秦媚儿在一旁温婉道:晓月,既然是大事,怎么不让苏湛知道,她若是空担忧,更是平添烦恼,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平时都是听你们热热闹闹地玩笑,今天却都是各怀鬼胎,也没几句搭话的,我就料到你们有什么事。

如今我们都是一家人,你有话当然还是敞开天窗说出来,否则再像上次一样赌气走了,现在苏湛又是大着肚子,还怎么去寻你?说着,摸索着走过来要拉吴晓月的手。

吴晓月哎呀了一声,赶忙伸出手去反握住秦媚儿,又转头对苏湛道:我不是看你现在大着肚子,这些血腥的事情不想和你说嘛!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两个死人,我是觉得晦气!苏湛讪讪笑道:若是这么简单,你觉得晦气便不和我说,我的心也便安了。

只是……苏湛话锋一转,道:我只怕,你的心里想到的,也不是这么简单吧!此言一出,吴晓月仓皇向苏湛望去,苏湛的神色透着难以言喻的决绝和恨意,悚然一惊,不由地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说出半句,猛又低首无言。

苏湛凝眸半晌,才缓缓叹道:那日我们从云归寺回来,又是夏煜到来的日子,你定是和夏煜说起了我在寺中遇到了故人,而你这次去,又猛然听说那老僧急症故去,我料定你心中也是不无怀疑……你怕这事与我说了,让我平添一块心病,于是故意想瞒着我,不和我说……那丫鬟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都和我一起说了吧!苏湛话说到这里,秦媚儿身子一颤,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呀,莫要胡乱揣度!说着,摇了摇吴晓月的手。

吴晓月也已扑地坐在椅子上,颤声道:我似乎什么都不用说,你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

实话和你说了吧,那丫鬟是家里出了大事,她家老爷,就是兵部尚书方宾在家中因恐惧自缢了……我觉得这接连的坏消息,如若和你说了,你也会同我一般胡思乱想起来,所以才……苏湛苦笑了一声,叹道:好个锦衣卫!好个夏煜!秦媚儿听得苏湛这样言语,更是急了,道:你们两人,到底在说什么!苏湛,我早就警告过你,做事不要莽撞,不要什么事情都怨到他人头上,如今这两条命,你都要赖到夏煜头上吗?你难道不念及你们的夫妻之情,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冤枉人?在那光影下,秦媚儿的面庞因为恼怒而变得微红,一双眸子早因为长年的干涸而变得如同枯井,纵使耷拉着眼皮,也能感到其中的衰败。

苏湛怅然叹道:晓月像来把夏煜奉成神明一般,觉得他是好人品,如今反复思量,觉得那老和尚突然死去怎么会有这等巧事,在我们走后没几天就暴毙,想起和夏煜谈起了那老和尚能够认出我,才觉得这事和夏煜有脱不开的干系,这样想着,便好像玷污了他的人品……其实,可笑!锦衣卫里,他哪是不得已?对于他来说,杀人就如同杀只鸡崽子那么简单,又谈何好心坏心!所以,晓月,你不必难过。

话语说到最后却已经咬牙,手攒在掌心里扣得生疼!吴晓月泪眼盈盈,怔了片刻,才又过来抱住苏湛的胳膊,道:他非得做这种事不可么?我只觉得心难安啊心难安!秦媚儿凭空拍了吴晓月一下,怒道:你胡说什么!苏湛,你和他说吧,让他离开锦衣卫吧,他这是作孽啊!秦媚儿已经暴怒:晓月!你听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苏湛的泪水却已经溢上眼眶,仰头强忍回去,拍了拍吴晓月的肩头,又安慰了片刻秦媚儿,才缓缓走出门去,夜风很冷,但是此时她的心,却更冷。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其中孕育的一个生命,可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时在山.西山上夏煜脸上尽是鲜血的模样,此时想起他,竟然全然替代了温存,只剩下一片仓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死水微澜苏湛和夏煜并非一见钟情,这长久以来的接触,苏湛不禁认识到他英俊的面庞和诚恳的神采,更让自己倾心的是他是非观和举动,在苏湛的心里,纵使知道他身在锦衣卫,却一直将他不与他人一同相较,认为他是独一无二的,正义的。

此时此刻,他的音容举动仿佛凌空地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俊朗微笑着,用温和的声音说道:不是我做的,你要相信我。

但是,苏湛又想,如果真的不是他做的,又会有谁呢?那老和尚认出自己这件事,只有自己、吴晓月、刘武和夏煜几个人知道,而这里面最可能因维护苏湛而痛下杀手的,就是夏煜了!如果是那老和尚自己暴毙,又怎么可能那么凑巧,不早不晚,偏偏在见到苏湛之后没多久就死亡!苏湛一晚上思前想后,辗转难眠。

只觉得脑中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理论人格,互相争吵不休,直到了天边都放了光芒,才又昏昏沉沉睡去。

觉得才迷糊了没多久,就听得耳畔有软软地声音唤道:醒醒,苏湛……惺忪睡眼睁开,却是吴晓月立在床头,苏湛一个激灵,又怕是出了什么事,猛地坐起来,这起身太猛,使得脑袋一阵缺血,眼前黑乎乎一片,忙伸手扶了下床头,才又缓和过来。

别急别急,没事的,我就和你说一声,王公公来了。

王彦?苏湛揉了揉眼睛,穿戴好衣服下了床。

如今肚子愈大,动不动就要去解手,这时也觉得小腹胀得慌,先去解了手,梳洗完毕,才又到了正厅,去见王彦。

王彦没有穿官服,外面罩着一件褐色交领长衫。

在领口与袖口处嵌着宝蓝缎面,鎏银滚边,看上去很是雅致。

他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消瘦了一些,但是肤质却更滋润了。

远远看着,那红唇瓜子脸,竟像个女人一般。

不过此时的苏湛也没有心情夸赞他伪娘的外貌,她的心里沉沉有事,聊了几句闲话,又不自主地把话题引到心中的疑惑上来。

苏湛缓缓说道:最近朝中事情挺忙吧,夏煜也常常没法得空回来。

我听说。

皇上是不是亲征的事情已经定了?王彦笑道:你真是不在朝中,这些事情倒清楚得很,确实不错。

苏湛又慢慢站起来,扶着腰间,拿着茶壶往王彦杯中添茶,但是半途被王彦关切地接了过去,先是给苏湛斟满了,又自己斟上了。

接着说道:你问起这个做什么?是不是有人进言了呢?那是必然的。

皇上决意亲征阿鲁台,召户部尚书夏原吉、礼部尚书吕震、兵部尚书方宾、刑部尚书吴中等商议,几人都认为不宜出兵。

又召夏原吉问边防储备物资的数目。

夏原吉奏陈说因连年出师无功,军马储蓄已经丧失十之八、九。

加上灾害不断,内外俱疲。

况且圣体欠安,还需调护。

请派将出征,不必劳动大驾。

皇上一怒之下,立刻命夏原吉清理开平储粮。

随后,又将其召还,与吴中一同下狱。

方宾则因恐惧而自缢死。

王彦说到这里,苏湛身子不由地抖了一下,道:这擒拿、抓捕、抄家之事。

是不是还是锦衣卫去做?王彦道:那是自然,皇上原想杀夏原吉等人,经杨荣劝解才怒气稍消,便籍夏原吉家,除赐钞外,只有布衣、瓦器而已。

其实这样看来。

夏原吉大人十分清廉啊。

苏湛却不在意夏原吉,而接着自己的话道:你是说,抄家等事,都是夏煜派人做的?王彦脸上泛上困惑,道:皇上的锦衣卫,这些不是分内之事么?你怎么突然这么问?苏湛抚着小腹,道:方宾的确是自杀的,还是另有缘由?王彦眼中闪过一丝微茫,瞬息消逝,又笑道:苏湛,你这是怎么了?你从锦衣卫离开了才没多少日子,竟然说得自己完全不知晓其中的把戏似的,这自缢不自缢,也不都是锦衣卫的说得算吗?你怎么突然计较起这个来了。

我倒是没听说你和那兵部尚书方宾还有什么深交。

苏湛一只手压在桌上,微微低首,喃喃道:看来果然不错了。

什么不错?王彦惑道。

苏湛苦笑道:我觉得方宾不是自杀,而是没有给锦衣卫或者东厂的某些人送上银子而被……王彦道:你这是什么话,如今锦衣卫的头头是夏煜,东厂都头头是我,你是怀疑我们两个吗?苏湛摇头道:我只是觉得,锦衣卫里,不管换不换当权者,这底下的人,行事却都是类似的,有些让人心寒……王彦道:你又要搬出你的圣人理论了么?苏湛,恕我说一句,既然如今你到了这步田地,就好好安心过你的日子,又何必计较这么多?你曾经和我说过,你懂得‘一念放下’,可我如今看来,你并没有放下什么啊!你若是觉得夏煜在锦衣卫里当差与你的良心过不去,就拉他离开算了!苏湛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寂寥的冬景,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能左右他人的前途。

先不说这个,那么我交给你的关于唐赛儿和我的事,你查到多少了?王彦道:有些进展……但是如今看你的情绪如此,叫我还怎么查下去,我心疼你啊!苏湛转回身去,王彦已经站在自己身后,轻轻搭着自己的肩头。

这动作似乎过于亲昵,但是想想他是太监的身份,倒也没有什么隔阂,便又把手覆在他搭在肩头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道: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这你不用担心,要是有了消息,可要第一时间告知我。

好,我知道。

不知为何。

苏湛此时想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似的,突然又问道:如今太子那边怎么样?王彦并没料到苏湛会突然问起太子的事,眉尖皱了起来,如今他的两片眉毛修剪得如同柳叶儿一般。

此时一皱,更显得面庞经过过分的雕琢,精致得像个假人,让人感觉很不自在。

苏湛此时离得他近,被他这面容也略惊了一下,抖掉他的手,道:只是随口问问。

他们……身子都还好吧?王彦道:太子还是那样,你也知道,你没走之前他就一直不怎么舒爽。

哦,苏湛漫不经心地抚了下窗棂上的雕花,道,皇长孙可好?好。

王彦说了这个字,苏湛的心才又放了下来,她知道在她离开之前。

皇长孙也跟着服药,只怕此时戒不去,而夏煜又瞒着不说。

故而有此一问,可是听王彦都这么说了,心安了许多。

王彦补充说道:到了今年前半年还是不怎么好的身子骨,如今又恢复如以往了,本来上半年都看不到笑模样,如今也会笑了。

苏湛将这其中缘由略一思虑,心中隐隐有些歉疚,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感情的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幸好他已经放下了,那么自己的亏欠之感也会少许多。

两人又坐着聊了些闲话。

还未到午饭的时候,王彦又急匆匆走了,留给苏湛不少银票,这些钱,够苏湛这一大家子好几年的开销了,每每苏湛拒绝。

王彦却又不乐意,总是又提到自己已经不完整,难道连点钱都供给不上的话,让苏湛没法推辞。

王彦走后,苏湛在屋里静坐着,心里却觉得懊丧,本来王彦没来之前,还巴望着方宾的事情与锦衣卫都毫无关系,这两条人命离自己远一些,如今想来,却总是脱不开干系的了。

只要夏煜在锦衣卫里一天,这手上却是难免沾血。

本来并不觉得什么,可是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心境已然完全不同,只想着积德行善,将来孩子落个平安,此时觉得夏煜做了这些事,只觉得心中难安。

苏湛在锦衣卫里这么多年,自然对里面的设备一清二楚,南镇抚司主管一般卫所部队人员之犯罪侦查、审讯、判决、情报以及军事武器的研发,苏湛在那边也跟着识得了不少鲜为人知的毒物,有能让人立即死亡但大夫又查不出来的,要想把老和尚伪装成暴毙再简单不过。

而北镇抚司主管各地藩王、官员秘密见识,肃反肃贪,独立侦讯、逮捕、判决和关押入诏狱,这些过程中,如果官员哪里惹了小喽啰,一样可以治他们于死地,就如这方宾的死,以前类似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只是此时,这两件事搁在一起,只让苏湛觉得心中堵得慌。

苏湛一直想和夏煜直面谈谈此事,也许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都能纾解一下心中的抑郁,可是夏煜却偏偏忙了起来,许多时日不来,让本来并非吹毛求疵的苏湛,也变得絮絮叨叨起来,也许怀孕的人就是容易精神紧张,秦媚儿和吴晓月的安慰,却都变成了徒劳。

直到了下弦日子,夜空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灯笼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洞洞一片。

听着屋头有马蹄声,然后紧接着是刘武爽朗的笑声,苏湛在屋里知道是夏煜终于来了。

她添旺了火盆的火,屋中更加暖和起来。

听着脚步声很快近了,夏煜进了门,脸上正冻得发白,让屋中的热气一烘,却又迅速地泛起红光来。

他紧走了两步,笑着到了苏湛的眼前,捧起她的脑袋在额头上深情一啄,又低首在她的肚皮上吻了一下,直了身子,眼带秋波地望着苏湛,似带着点撒娇似的道:最近事情太多了,看来得一直忙到年根。

你是不是想我了?苏湛勉强一笑,指了指椅子道:你坐,我有事问你。

第二百二十八章 勃溪相向夏煜见苏湛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笑容在脸上也是一滞,墨黑深邃的眸子眯了眯,将头顶上戴的缠棕大帽摘下,放在桌上,在光下映得那皂纱蒙漆纱衬着的金箔饰顶熠熠发亮。

苏湛望着那泛着的光芒似若有所思,引着夏煜坐在紫檀椅上,自个儿缓缓坐在他的腿上,抚着他的手,道:前段日子,我和晓月去寺里拜佛,祈求平安,遇到了一个故人。

说到这里,苏湛故意顿了顿,侧脸看了看夏煜,不过他的神色很淡,并没有特殊的表示。

苏湛便又接着道:晓月和你说了吧,是以前在鸡鸣寺的一位方丈,他眼睛很毒辣,一眼认出了我,且是笃定,曾经我和皇长孙、长孙嫔去鸡鸣寺的时候,与他有一面之缘,他对我的一些感悟很有兴趣,这次与我相谈,也不过是论经讲道罢了。

夏煜点点头:我知道,吴晓月和我说了。

他并非要牵扯到尘世中来,他甚至都没有问及我为何男女换装,究竟是男是女,这些话,他连开口都没有,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是和我探讨佛法罢了。

夏煜低头嗅着苏湛的香气,笑道:我知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说话翻来覆去的。

苏湛忍不住推开了他,又站了起来,直面对着他,道:那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杀了他?你说什么?苏湛冷着脸道:那老僧与你我有何冤仇,你就是怕他走漏我的消息,就要如此痛下杀手?过去我不知的事情,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你怎么竟偏偏在这种时候要杀了他,你难道不能给我腹中的孩子积点善德吗?夏煜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苏湛,那老僧圆寂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苏湛仿佛听到了个笑话。

哈哈大笑了两声,喃喃道:夏煜啊夏煜,我本以为你还会辩解,还会解释。

如今看来,你竟然如此坦诚,都承认了!夏煜抿着嘴,神色中似透着痛意,也霍然站了起来:我哪里有承认?你这是什么神色?说到这里,语气又缓下来,道:你怀有身孕。

不要动气,坐下我们慢慢说。

慢慢说?苏湛满腹言语已经如同泄洪的堤坝,难以控制,事到如今,你叫我怎么慢慢说?慢慢说你是怎么杀了那和尚的?怎么饮着多少人的骨血,一步步踏到你如今的地位上来的?苏湛!夏煜冷声道,你冷静一下!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你叫我如何冷静?苏湛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不觉间把素手覆在上面。

颤声道,那方宾又是怎么回事?这接连的工夫,两条人命就搭在你手里。

不知道到孩子出生之时,还有多少无辜要被你或者被你的命令所手刃,我真不想让我的孩子出生之后,就面对这样一位父亲!苏湛,你听我说……好,我听啊,你说啊!你说,你没有事情隐瞒我,你说,你不知道老僧和方宾的死。

你说,你和这两件事都没有丝毫关联!你说啊,你说出来,我就信,你说啊!苏湛说到这里,眼中已经不禁噙上了泪水。

温文尔雅的夏煜。

不过是幻梦中的一个影子。

遥想当年,自己疑惑自己为何不了解他的习惯、爱好,甚至因为不知道他会吹箫而心怀不安,以为自己竟这么不关心他,殊不知,不是自己的错,而是他的心的大门,从来没有敞开过。

在那大门背后,掩映着黑暗的他、血腥的他,自己不知道吗?不,自己一直知道,只是不想承认罢了!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为什么此时,要把夏煜看得那么清楚!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她在眼中遮着的水雾中望着夏煜,等着他开口,此时,哪怕他开口骗自己也好,说这一切和他都没有关系,让心痛停下来。

然而,他没有。

夏煜怔在昏黄的烛光中,身子像是与身后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许久才道:我……不能说……但是,我爱你,苏湛,我……他向前走了一步。

苏湛却往后退了一步。

一步之间,苏湛眼角的泪却如同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苏湛揉了揉心口,神色略滞,然后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泪眼的衬托下,却显得格外楚楚动人,她低声道:不必说,不必说了。

夏煜,你离开锦衣卫吧,好么?离开吧,我们天涯海角都可以去,到时候孩子出生了,我们一家三口过平静富足的生活,远离一切,好吗?这不是一直是你所想要的生活吗?苏湛忍住了所有苛责的冲动,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夏煜身为锦衣卫之首,肯定有许多不得已,哪怕自欺欺人,也当他是不得已吧,让过去无声地过去,让未来安稳地到来,两人以后闲庭信步,再不涉及这些,不就好了么?然而,夏煜却清晰说道:我……不能!苏湛听到这里,却仍不死心,接着循循善诱道:怎么不能?你离开锦衣卫,天大地大,肯定会有我们容身的场所,难道你真的留恋你的权力?你离开吧,然后我们就走,我们离开京城,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日出日落,我们朝夕相对,好吗?苏湛……夏煜脸颊的轮廓僵硬,我暂时还不能。

房中顿然寂静。

苏湛仰望屋顶,心中一阵凄然,泪珠横流。

她觉得自己太倒霉了,竟然穿越到这样一个身体上,生来命薄,无父无母,孤身漂泊,茕独无依。

本以为幸得遇到夏煜,欢喜终身有托,不料他竟不愿舍弃那狠毒的自己!难道,男人,真是获得了女人之后,就变了脸?想到这里,苏湛声音已经更颤:好,好。

既是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说了,夏大人,我愿您步步青云直上!斯是陋室。

庙小了如何容得下您这尊大佛?您请吧。

说着,几步走到门前,忽地拉开门,北风卷着细雪霎时呼呼吹了进来,那桌头的烛火也被吹得摇摇曳曳,似要瞬息覆灭。

微小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冰冰凉的。

苏湛才知道外面此时已经下了夜雪,仰头望去,却都浸在一片暮色里,什么也看不分明。

此时心中痛得简直几近窒息,甚至有些仓皇的后悔,自己怎么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竟要把夏煜赶出门去。

夏煜的声音很冷,如同这屋外的飞雪一般:你真……叫我走?苏湛欲言又止。

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里,差点挽留的话就脱口而出,却终于还是吞了下去。

为什么我要哄你?明明应该你说句软话。

我们就忍住那些不快在一起,明明这些事就是你做的不对,我的质疑难道不应该吗?狠狠心,苏湛低声道:你太心狠。

我本来总觉得皇家心狠,如今看来,为他们做事的人也差不到哪去,铁石心肠,呵呵,我从前给你的评价,从来没有错过!苏湛!夏煜忽地哈哈笑了两声。

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朱瞻基!苏湛霍然回头,夏煜在烛光中的面容透着很深的痛楚和极强的怒意,此时一双眼睛似燃了火苗,向苏湛直射过来。

你在胡说什么?苏湛本来压抑的火气。

也被他这突然没来由的一句话给点着了。

呵呵,苏湛……夏煜的声音低沉,你早就计划着这一步了不是么?在离开南.京之前,你去见朱瞻基,回来为什么双唇红肿?你为什么那么焦急地与我亲昵?你在掩饰你内心的什么吗?夏煜刚说到这里,苏湛已经几步跨了过来,忽地伸出手掌,向着夏煜的脸庞掴去!夏煜却一把狠狠攥住苏湛的小手,脸上挂着痛心入骨的神情,接着道:记得在山.东之时,那卫青不是说了,当年你不顾生死安危都要去救朱瞻基,这是怎样的情谊?我也做过一样的傻事,我难道不懂?你爱他!你放屁!苏湛被夏煜掐着手,动弹不得,被他的话更是激得怒火上涌,我爱的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你睁眼说什么瞎话!于我?夏煜突然像是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一般,软软地把苏湛的手放下,道,只是报恩罢了,是么?其实你一点也不欠我的,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啪——苏湛还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她气得嘴唇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身在风中战栗。

夏煜的脸上霎时清晰的一个印记,他没有躲,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苏湛,然后道:朱瞻基给你的别院已经建好了,其实你不必让我离开锦衣卫,我即使在锦衣卫,也不会干扰你们,你放心。

说完,霍然转身出了门,瞬间就淹没在黑夜中。

那屋外的飘雪在屋中的地面上蒙了一层浅浅的白色,苏湛转身慢慢走到椅子上,突然觉得好累,像是走过千山万水似的,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这周遭的世界仿佛与自己完全隔离,自己已经处于真空中一般,睁着一双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了似的,恍恍惚惚地摸摸桌子,像是要找寻什么依靠,不自觉地就碰到了桌上那个大帽。

夏煜出门太急,忘记戴上它了。

手上拾起来,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胸中肝肠乱绞,知道哪怕再犹豫片刻,就要发狂发癫起来!怎么能这样让夏煜走?怎么能赶他走?自己这是发了哪般神经病!中了哪门子邪!此时回忆起夏煜的话来,竟觉得他有好多自己不知道的情况没有说,什么本来就是我欠你的,什么朱瞻基给你建的别院,此时想来,方才是气糊涂了,都没有问个清楚,心思纷乱得天翻地覆,想到自己和夏煜之间的深情厚谊,曾经一阵阵的情热蒸腾,似都能将柔魂消尽,怎么能被自己折腾到这步田地!想到夏煜的好,只觉得心中一颤,只觉得眼眶中的热泪,一行行向肚子里坠落,把心都烫得奇痛!此时哪里再能忍住,竟凭空又生出一把力气,站了起来,拿着那帽子急忙向着屋外追去!那风雪打在脸上,竟浑然不觉,只胸腔中一颗红心,想着要亡羊补牢,不要等到再来不及,就现在,告诉他我爱他!第二百二十九章 悼心疾首夏煜骑在那匹枣红色快马上,在风雪中疾驰着,风雪像刀片一般划着脸颊,心中的痛意却更胜,似胸腔中刺穿了一把毒箭,正一点点**蚀骨。

哒哒的马蹄声像是踏在心头,回忆起往昔的一幕幕,曾经无数次在阴影里注视着的容颜,在红烛之下双掌之上捧托的一张小脸,那娇艳欲滴的唇瓣和动人神魄的低吟,那瘦削白皙的双肩和滑腻雪白的**……一切美好得如同仙子一般!又为何忍心抛却!嘶——夏煜突然勒马!枣红宝马发出了嘶喊,划破夜空的泣鸣。

夏煜调马回旋,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方才苏湛气极的神色此刻在脑中不断盘旋,让他心痛不已,甚至喘不过气来!自己是发了哪门子疯!竟然这样对待深爱的苏湛!而且她还怀着孩子!夏煜打着马往回赶,很是后悔!自己那时真是被气糊涂了!前几天在皇城的时候,曾经遇到王彦,他似漫不经心地提起来探望苏湛,苏湛又问起朱瞻基是否安好的事,王彦还提醒夏煜,朱瞻基新建的那所别院很是奇怪,虽然来来往往有佣人,却没有主人,院中花鸟鱼虫,无不齐全,朱瞻基在里面总是一待就是一天。

正是因为如此匪夷所思,在厂督王彦的提醒之下,夏煜才派人去探究一二,结果却发现那寝宫中孤灯相伴的,只有一副画像,画的竟是苏湛。

心中似百蚁撕咬,却还是忍了下去,自己狂妄的占有欲,在对于苏湛的爱意面前,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偏偏!苏湛又提起老僧和方宾的死,其实这事也不是他的所为,只是在老僧死后。

他才从王彦那里知道,他还未及深思王彦是如何知道此事,王彦就苦苦相求,让他不要和苏湛说起这事是他做的。

否则苏湛肯定绕不了他,他也是一时糊涂,也是为了保全苏湛的万无一失。

而方宾的事,他更是没有插手,这事都是东厂找人查抄的,虽然用的是他的手下,但是全程之中。

他都没有监控。

有那么一瞬,自己想脱口而出,把王彦推出来,挡住所有一切的盘问,不让她再无端地难过,但是却又迟疑了。

耳鼓像是被她的话语烧灼,原来自己在她的心里,从来就是与杀戮如影随形。

那血腥的一切,无论怎么摆脱,总是像影子一般。

与自己纠缠不清。

她竟开口,说让自己离开锦衣卫。

一霎,觉得心中顿生死寂。

王彦曾经笑着和他说,苏湛说不定会让你离开锦衣卫,这样你便再也没有权力阻拦她了。

当时听来,不过是一个玩笑。

两人都在偌大的宫城中笑得爽朗。

可是,她居然真的提了出来,王彦居然一语成谶。

纵使没有这个玩笑,他也是暂时不能离开锦衣卫的,他在用锦衣卫的权能查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还没有得出结果,他是不会离开的。

纵使无数次,他曾经设想过带着苏湛远走高飞,但是如今他逐渐明白,一个人的责任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既然走上了这个位置。

就要做这个位置该做的事。

曾经义父也是这样教导他的,他不能背信弃义。

如同在他背上如烙入灵魂的那个字——义!然而此时此刻,他耳畔全是呼呼的风声,长睫上也被夜雪沾满,但是他的心却一片澄明,他只想着回去,回去拥抱苏湛,告诉她一切都无关紧要,哪怕下一刻就天崩地裂,自己也要和她在一起,生生世世,再不让她难过,再不让她心伤!再不口无遮拦地说出伤害彼此的言语,那些言语就如同双刃剑,伤了苏湛的同时,却伤得自己更深!刚才仓皇疾奔的时候,不觉间竟走了那么远,此时只有懊悔不迭,恨不得马上生出翅膀来,一刹那就飞回苏湛温暖的小屋……而此时在门房中的刘武,心中却总是忐忑不安,方才夏煜刚进门没多久,就又听到牵马的声音,出屋查探,竟然是夏煜要走。

他的脸色在门房的灯下显得铁青可怖,像是凝了巨大的怒气,刘武满腹的话本来都要脱口而出,却又咽了口唾沫,随着吞咽都吞回了肚子。

这可不用问了,定然是他和苏湛吵架了!也许就是为了那两个死人的事!唉,苏湛也真是的!刘武心想,不就是两个不想干的闲人吗?犯得着因为旁人自家人吵成这样么?拦不住夏煜,只好在风雪中送走了他。

回到屋内暖和了片刻,却又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提上一个小纱灯,往里院走去,他不是想去八卦事件来龙去脉,而只是想去看看苏湛有没有事,此时的布靴踩在地上薄薄的雪层上,一步步微微打滑,他在揣度着苏湛是在哭泣,还是在暴怒?看夏煜那个神色,苏湛的暴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刘武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时候去打扰她?可是脚步还是慢慢挪去。

到了里院,却见苏湛房间屋门洞开,寒风呼呼往里灌着,已经吹熄了烛火,整个院子黑洞洞的,只有自己手里持的小纱灯微弱的光芒,也在风中摇摇曳曳,倒显得很是诡异。

苏湛?他小心翼翼地探问了一声。

又走了两步,却听到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举灯一照,顿时七魂丢了六魄!那地面上,正伏地半趴着个女子的身影,那衣服、那身形,不是苏湛又是何人!苏湛!刘武忙不迭跑了过去,把纱灯搁在一旁的地上,双手扶她,竟觉得她身上如同冰块一般,没有一丝温热。

心中陡然一惊,在微弱光中低首瞧了眼她的脸庞,更是白得吓人!这仓皇之间,又来了一阵疾风,呼啦一声,那纱灯就被吹远,噗地一声光芒猝灭。

四周只剩下他们俩人的呼吸,刘武的呼吸是急躁不堪的,苏湛的呼吸是若有似无的。

苏湛,你这是怎么了?来,起来,起来。

刘武只顾扶她。

苏湛气息奄奄:别……别动……四下漆黑,刘武鬼使神差,只觉得刚才余光扫到了地上有水似的,此时探手一摸,果然湿漉漉的。

快……快找大夫……苏湛咬着牙,仿佛用尽了最后一口气说道。

刘武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

来人!快来人!他炸了毛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更是像饿狼一般,噌地窜入了四周的房中。

秦媚儿、吴晓月、刘文不一会都点着灯走了过来,见刘武在寒风中蹲在地上抱着一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待看清抱着的那个脸上毫无血色的人是苏湛,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刘武急道:二哥,不好,出事了!说着,指了指苏湛的身下。

其他几人急忙举灯瞧去,见那血水在雪白的地上,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吴晓月霎时腿一软,差点瘫在一旁的秦媚儿身上,秦媚儿看不见,此时拉着吴晓月的手,更是着急,嘴里不停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快告诉我。

霎时急得心急如焚。

刘文哪里顾得上解释,此时忙撒开脚丫子,边跑边喊:我去请大夫!把她抱进屋里,别冻坏了!话音未落,快跑着往马厩提了马,翻身上马,策马出了门去!才行了没多久,只听路前方也有马蹄声响亮,两人交臂之时,借着远处房前灯火看清来人,都是一愣!夏煜正快马往回赶,突然碰见刘文疾驰出来,心中一惊,愕然道:你这是要去哪?刘文骂了一句:你不是回来了吗?你他妈又上哪了?我……夏煜从来没有见过刘文的这种态度,起码平时他对自己都是毕恭毕敬的,此时的他却双目充血,嗓音隆隆,像是罗刹一般。

苏湛出事了!我得去请大夫!你快去看看吧!没等夏煜回答,刘文却已经又策马狂奔离去!夏煜听了刘文的话,看到刘文的做派,心里悚然,此时只觉得双腿都有些打软,身上的骨头都要松散了一般,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即便是当他面对无数强敌之时,他也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但是此时,一句苏湛出事了,简直要生生地在他的身上剜出一个洞来似的,觉得胸中像是掏空了,前后的冷风都呼呼地往身体里灌,浑身霎时冰冷。

也不知怎么进的里院,也不知坐骑被随手丢在哪里,只觉得向着苏湛的屋子奔去,那屋中隐隐传出来的哭声,像是厉鬼索命一般,此时听来,头皮都一阵阵地发麻!进了屋内,直奔人声而去。

见一撮人围着床幔,心跳都像是霎时停歇了,脚步沉得像是灌了千斤铅,却又提着全身力气疯狂地大步迈过去。

苏湛!见夏煜来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吴晓月砰地打了他的胳膊一下子,恨不得跳起来,嚎道:夏煜,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听说你来了吗?怎么又闹成这样子!忽然刘武从后面把她一拉,直拉到一边。

秦媚儿听到吴晓月的话,本就心中焦急的她忙道:快快快,大夫来了吗?第二百三十章 悲痛失胎夏煜到了床头,见曾经温存的床榻之上,苏湛面无血色地躺着,身上盖着华丽非常的锦被,更映得一张小脸像是死人一样,躺着一动不动,看不出有气没气。

夏煜觉得通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此时周遭的人一点也入不了他的眼底,只有眼前的挚爱,因为自己害得,竟成了这样。

只觉得天地间,只剩满室萧然,一灯惨碧,夏煜忍不住潸然泪下,牙齿咬得吱嘎作响,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只觉得喉头血腥之气滚滚上涌,恨不得捅自己一刀。

苏湛眼帘微动,口中咬着牙,慢慢呻吟一声,从喉中发音道:对……不住,地……地滑……只怕孩子……保……保不住。

说着,衾被中的一只手似乎挣扎着要动。

夏煜忙拉住她的手,心似刀割,强忍着道:你别多想,我们有许多时间,我这就离开锦衣卫,我们天涯海角去,我们养一堆孩子,一堆小小赖皮,好不好?说话间,泪水噼里啪啦一滴滴地在苏湛脸上。

苏湛闭了闭眼,似忍着身体里的剧痛,鼻翼颤了颤,道:真……真的?真的,我从早到晚守着你。

夏煜鼻酸难抑,缓缓伏下头去,轻轻吻在她的脸颊上,她本来渗出的冷汗和刚才滴落的咸泪交叠在一起,唇上霎时湿润,我们来日方长,苏湛,我爱你,我爱你……后面一连念了十几个我爱你,只觉得懊悔悲伤、凄然欲绝,也顾不得屋内还有其他人。

而此时屋内的吴晓月已经涕泪横流,用袖子不断地擦着脸上,刘武也是面有动容。

一个劲地叹着气,秦媚儿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攒着,若有所思。

正在这个工夫,突然听到门外人声响动,刘文拽着一位大夫进了门,那大夫身上衣服都穿得不规整,想必是被刘文从被窝里直接拉了过来。

大夫到了床榻前试了试脉。

又把被子揭开一角,叹了口气,回身对刘文说:快去找产婆来,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此言一出,吴晓月更是哭得厉害,被刘武一把捂住嘴巴,鼻子眼里直冒泡。

苏湛心中早有预备,可是此时听来。

却还是觉得身心俱痛,腹中更是撕扯得浑身都似要炸裂,不由地又低声呻吟了一声。

产婆来了之后,将屋内的人都逐了出去,只留着吴晓月给自己打帮手,孩子落下来。

都几乎已经成形,是个男婴,粉团团的人肉在一片血水之中,只看得吴晓月又是恸哭了一场。

幸好大夫来的及时,产婆也是有经验,两人配合得当,要不然,苏湛的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等一切忙妥当了,天色早已大亮。

一夜已经过去。

清晨的时候。

刘武又上了街,去棺材铺里打了个小棺材,下午的时候就和刘文、夏煜去坟地给娃娃落了葬。

这段时间,吴晓月一直帮苏湛煲汤、熬药。

照料她,而秦媚儿虽然看不见,却也是一只手一直拉着苏湛的小手,不停地向她说着宽慰的话,只唯恐她想不开。

苏湛却像是哭干了眼泪,没有力气了似的,听着秦媚儿的软言细语,时不时点点头,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床顶,像是要把那碧湖色的床帏瞧出个洞来。

大夫的话说得文绉绉的,说是肾虚受胎不实,冲任不固,或气血亏损,源流不继,再加上外部撞击,地滑摔倒,以致发生殒堕。

可是苏湛总是觉得这是自己自作孽,曾经夜夜不做防护地做化学实验,身体里已经不知道积累了多少毒素。

而在雪夜里急匆匆出门而摔的那一跤,不过是个外因罢了。

此时唯有懊悔不迭,自己和夏煜的骨血,就这么没了,从夏到冬,在自己的身体里这么久,竟如此不堪一击,生命如此脆弱。

每每想起,就觉得浑身都似针扎一般疼。

夏煜一行从坟地回来已是黄昏,冬日的晚霞来得更早一些,夜雪已经基本融化殆尽,气温倒是更低了,在这样惨淡的东景中,几人的情绪也是凄然,走在回去都路上,都是沉默得难以发出任何声响来,任何言语在这样的时刻,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刘文终于还是为了昨晚的失礼倒了歉,他私下里听刘武的分析,才知道苏湛是和夏煜吵架了才使得夏煜出了门的,苏湛的脾气他们都了解,虽然平时乐乐呵呵,显得没心没肺,但是一旦严肃较真起来,却真是三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们哥俩自己偷偷琢磨,也就把整件事琢磨透了,定然苏湛是因为那两个死人的事盘问夏煜了,但是不知道两人具体怎么说的,闹得不可开交,两人都赌气分开,可是两人之间的鱼水深情,却使得他们很快就悔悟过来,苏湛出门去追夏煜,而夏煜也回头来找苏湛。

可是,偏偏祸不单行,风雪之夜,苏湛出门便摔了一跤,本来应该没什么事,却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因为苏湛前阵子生病把元气消耗了太多,这一跤竟然把孩子摔没了。

这事便闹大了。

而刘文去请大夫的时候,误会夏煜是不陪着苏湛,导致苏湛出了这样的大事,其实是因为不知道其中的这些缘由。

于是,他还是郑重其事地和夏煜道了歉。

可是夏煜并不觉得刘文有哪里做错,反而觉得他在关键时刻很照顾苏湛,自己仍觉得愧疚,反而又把刘文感谢了一通,这样几人便更加尴尬了,一路无语回了家。

夏煜进门就忙不迭地去了里屋,苏湛的脸色稍稍好了些,但是比起平日来仍显苍白,夏煜紧紧握着她的小手,虽然心情方才在路上已经经过好好的收拾,平静了许多,但是看到苏湛的憔悴,还是觉得惭愧非常。

屋内的他人都自觉地出了门去,只留得他们两人说些悄悄话。

他轻轻将苏湛的一捋乱发抿到耳后,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温润的脸颊,低声道: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我该死……苏湛却已经伸出一只素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低声道:怎么能怪你呢?如果不是我无理取闹,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想过了,我不能私下决定你的人生,你不是贪图名利富贵的人,肯定不是为了什么权势才留在锦衣卫,你执意如此,定还是你有你自己的原因,只是我昨天气糊涂了,没有想到这一层。

都说人在爱中是盲目的,人在恼怒的时候更是没有思考能力,我从来就不该怀疑你。

那老和尚也罢,那方宾也罢,你除掉他们,必然有你的道理,即便没有道理,也是你不可避免或者难以控制的,我不该那样硬生生地安什么罪名给你,更不该冲你乱发一顿火。

所以……整件事,都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苏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到了这里,已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每咳一声,就像是在夏煜都心头刺上一刀。

夏煜只觉得心中更是难过,从桌上持了热水,慢慢喂给苏湛,缓缓道:别说了,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苏湛咽了水,喘平了几口气,又道:昨日你说的朱瞻基建别院的事是怎么一回事?这事可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要冤枉了我,又自己生闷气。

他建了个空院子、空屋子,里面没有嫔妃,但是他却总在里面能一个人待上好久,一个人逗蛐蛐,一个人吃白雪糕,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宫人都说,他曾经最讨厌吃的就是白雪糕,却不知道为何现在却又翻了出来……夏煜说到这里,苏湛却已经紧紧反握住夏煜都手,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朱瞻基喜欢我。

夏煜听了这话,身子还是一颤,勉强笑道:是。

他后来我查到,他那院子里与他相伴的,竟是你的一副画像。

夏煜说到这里,苏湛却发出痛苦的一声呻吟,夏煜忙问她哪里不舒服。

苏湛苦着脸道:你能不能别吃干醋了,你明明知道,即便是他把天下拱手相让地交给我,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我今生今世,唯一爱的人就是你,如果还有下辈子,你愿意的话,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

孩子没了,我的心都要碎了,但是我们还年轻,以后我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们会生好多宝宝,把我们亏欠这个小小赖皮的爱,都送给他未来的弟弟妹妹们,让他在天之灵,也能得到安慰。

夏煜俯下身去,深深在苏湛的额头上吻了一口,深情道:好。

经过了这件大事,夏煜和苏湛两人的感情又仿佛回到了两人刚刚恋爱的时候,夏煜有半月的时间都没有回皇城,只在苏湛的身边陪着她,给她讲以前锦衣卫里训练的趣事,也讲在三娘子的店里碰见的怪人。

两人的情感,倒是更好了。

夏煜温药调羹,当了看护夫,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如同两个情痴一般。

只是吴晓月,自从苏湛小产之后,伺候得更是殷勤,成天大鱼大肉的,连刘文和刘武见了饭菜,都苦着脸吃不下去。

刘武说得更夸张,他说他现在打嗝都是一股猪毛味。

而他最想吃的,就是当时在地沟里挖的野菜熬的汤,那才叫一个真香。

刘文就讥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二百三十一章 端倪可察夏煜陪了苏湛半月,还是回了紫禁城。

而接下来的照料都落在了吴晓月的身上,只是苏湛小产的事情对她打击很大,很多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房间的窗子前,望着本来打算送给干儿子的玉坠子发呆,一双眼睛也总是红肿,让苏湛看得也是难过。

而秦媚儿本来只怕苏湛想不开,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在夏煜走后,整日守在床头,苏湛倒还是乐观,虽然不像从前一样有着好心情与她聊天,但是两人还是时不时地聊上几句。

后来有一天,吴晓月去街上采办食材,刘文刘武都在门房里。

苏湛屋中火盆的旺火正惹得苏湛昏昏欲睡,在她床头坐着的秦媚儿说了一句话,把苏湛从瞌睡虫中解救了出来。

她道:我总觉得这事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一时半刻又说不出来。

苏湛叹道:都是我自己将自己逼到了这步田地,怪不得别人,又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秦媚儿摇摇头,略略沉思了一会,道:我这话说出来,你可不要怪我不讲姐妹情面。

我知道你和吴晓月是从小到大的情谊,但我总觉得这事和她脱不开干系。

自打你小产之后,她整日哭泣,我听刘文说他她哭的眼睛都肿了,虽说你的孩子不在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心痛不已,但是何至于到这般苦楚?简直是生不如死。

我和她一个房间睡觉,夜里都能听到她在被窝里偷着哭,恕我直言,苏湛,如若不是她内心做了什么愧疚的事。

又怎么会这样?媚儿,我知道你对我好,凡事为我着想,怕我中了他人的道儿,但是我现在,还有什么别人可算计的?我现在没有权利,恢复了女儿身,离朝廷看似不远。

总能得到皇城的消息,但是实际上确实是毫无干涉,相当于离得十万八千里。

再者说,吴晓月整日在家,出门也只是在街里附近,又何来心机陷害于我?况且我深深明白,孩子丢了的事是我自己一手造成,和他人没有丝毫关系。

连夏煜都是无辜的,又怎么能牵扯到晓月身上呢!秦媚儿摇头道:正是这样,我这话才没有说得绝对,整件事我还没有想清楚!因为看不见,很多东西漏掉了,所以提醒你。

你也要注意。

苏湛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手道:你也说了,她晚上都哭的无法入眠,这样的情谊,岂能怀疑她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本来她是打算做孩子的干.娘.的,故而如今会觉得失落,也情有可原。

话说到这里,秦媚儿的眉头仍是紧紧皱着,苏湛才又接着道:不要担心。

我自会留意。

正说到这里。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秦媚儿如今耳朵很灵,听到这声音,立即住了嘴。

拍了拍苏湛的手,苏湛也闭口不言了。

进门的果然是吴晓月,她顶着一双核桃般的眼睛,脸上挂着笑,拿着一对簪子到了床头,递给苏湛一支,笑道:刚才去街上,看到那卖萝卜的旁边,正好有卖这个簪子的,好多人围着买,我便也买了三支,咱们姐妹三个每人一支。

怎么样?好看吧?苏湛取了过来,静静瞧了瞧,民间的地摊货,能好看到哪里去?但是三支簪子却各有特色,都像是山寨的名家做工设计,秋蝶无笙琪霜簪、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五凤朝阳桂珠钗,各有千秋,远看华丽非常,只是仔细看起来,才能看出细节处做工粗糙,若不计较材质的真假,倒还是不错。

苏湛本来女扮男装的时候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即便是想要戴,也捞不着戴,就是换了女装之后,才慢慢收集起这些东西来,所以这些装饰不多。

吴晓月倒很是细心,专门捏准了苏湛的心思,此时苏湛自然感激地一笑,低声说着好看。

秦媚儿看不到,听到连苏湛都夸赞好看,忙让苏湛帮她戴上一支,苏湛欣然应允,挑了那支步摇,插在秦媚儿的云鬓之间,她微微摆头之间,那流苏坠子熠熠生辉,倒映得她有些珠光宝气起来。

苏湛在心里却叹了口气,遥想当年,高台之上,得秦媚儿一瞥,多少才子佳人趋之若鹜,如今,虽算不上蹉跎岁月、人老珠黄,却也早已门庭冷落车马稀,如若是早年,她的双眸能看见之时,不知会不会嫌弃这珠钗太过俗气,配不得她的娇颜?这么想着,不觉心境哀怨,然而片刻之间,却又突然悚然一惊,她突然感觉到了秦媚儿所说的那种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如同她所说的,又一时半刻说不出来。

本来见着秦媚儿戴上步摇的欢喜神色,也僵在脸上。

吴晓月自然看到了苏湛的变脸,疑惑道:怎么了?苏湛,你感到哪里不舒服么?苏湛回过神来,摇摇头:哦,没有,只是有点累了。

她说着这话敷衍,心里却一个劲地想,到底是哪里?到底是哪里觉得不对劲!秦媚儿当然看不到苏湛的神色,此时听到两人的问话,苏湛回答安好,倒也不再在意,又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站了起来,说是要回房去,吴晓月扶着她向着门外走去,苏湛正目送她们两人的背影,那步摇在光影中晃动,倏地一亮,却又像是一击闪电,落在苏湛的心里。

苏湛心中一动。

她终于明白方才困扰自己的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一时间竟突然觉得身上寒意阵阵。

她强忍下心中的不快,又唤住吴晓月,道:对了,叫刘武进来一下,我上次和他说了些功夫的奥义,再和他探讨几句。

吴晓月回过头来,撇了撇嘴,嗔道:你的身子还没休养好,就想着要打打杀杀的么?虽然眼睛肿着,但是她亭亭的身段和多年之前的初见几乎毫无差别,苏湛的心间突然有些黯然。

犹记得那时在山.东突见,她的样貌和后世的师妹一模一样,当年的苏湛一时间吓傻了,但是后来得知,她并不是和自己一样是穿越的,而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是苏湛的幼年好友,不过是和师妹婷婷长得很相似罢了。

当时她见到自己,唤自己的名字之时,那眼珠在长睫里转动着,盈盈有泪,给人以说不出的一种酸味,如今此时此刻,苏湛却更觉得心中百转千折,各种思虑不断回旋,一时不由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我知道,只是过过口头的瘾。

她们出去不久之后,刘武进门来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都多久没有讨论练功的事了,这会儿怎么又想起来了?苏湛示意他离自己近点,神色微变,刘武见状也是一愣,忙走过去,蹲在苏湛床头,只听她低声说道:我要托你去查一件事。

这事可不要让旁人知道,目前只有你我知晓便可。

刘武听苏湛说话声音很小,自己也压低了声音回应道:好。

只是,出了什么事情么?苏湛叹了口气:我现在也只是怀疑,只愿我是多想了为好。

顿了一顿,又道:那日是你和晓月又第二次去的云归寺的,是吗?嗯,这事你不是知道吗?刘武嗨了一声,要不是我多嘴多舌,哪有现在的结果,我要是不说就没有现在这事了,我真是对不住你啊。

苏湛眯着眼睛,摇摇头:你们回来之后,吴晓月一直神色不对,我怎么可能不察觉?我察觉之后又怎么可能不问呢?刘武道:是啊,那晓月也真是,又不让我说,还摆出那样一副死了人的表情,谁看不出来啊!真是太不会演戏了……苏湛幽幽说了一句:只怕是太会演戏了吧……什么?刘武没明白苏湛的意思。

苏湛摇摇头,没有回答,继续说道:那日晓月原话是如何嘱咐你的?刘武略一思索,道:她说,若是你问起来,我可不要告诉你兵部尚书方宾和那老和尚死了的事。

若是她不提醒我,我还记不那么清晰,毕竟这两人跟我毫无关系,但是你也知道,我是不会瞒你的。

苏湛冷笑一声,道:不光我知道,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是不会瞒我的。

她不过是不想从她的嘴里说,这样一来,就显得没有那么刻意了。

听到这里,刘武的脸色已十分阴冷,道:你的意思是说,吴晓月她设计了一个局,让我们都陷了进去?但是,从中,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苏湛,这些天来,都眼见着她成天肿着眼睛,都是哭得厉害,可见她是十分心疼你的,也是心疼你的孩子,你这样怀疑她,是不是有点……苏湛叹了口气,道:刘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吴晓月并不是想加害我,这孩子没了的事,其实只是个意外,她本来做这件事的目的,并不是这样的,没想到伤害了我,她内心愧疚,才难过至此。

我回想了当时我从你这里得知消息之后,就去质问她,她当时的反应,如今想来,倒显得很奇怪。

什么反应?她一个劲叫我劝夏煜离开锦衣卫。

哦?刘武的脸上也显出了思索的神色。

苏湛严肃地点点头:当时我并没有在意,后来我甚至也拿这个要求去要挟夏煜,不过夏煜没有答应,后来才吵了起来,发生了后面的事情……第二百三十二章 人心莫测刘武揪了揪头发,道:苏湛,不瞒你说,我脑子现在就是转不过来,你倒是和我说说,你怎么发现的这事?让我也听听,帮你拿捏拿捏,别再是你自己受了打击,胡思乱想想岔了!苏湛苦笑道:我倒是希望只是我想错了,但是事情如今从头到尾顺一遍,确实发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要说起这发现,起源还是方才吴晓月带给我的一根簪子。

说着,苏湛从一旁把那簪子捏在手里,在刘武眼前晃了晃,道:这簪子看起来不错,但是细看做工却并不是那么精细,曾经我在朝廷里当差,获过不少赏赐,更见过不少宫嫔,她们头上的配饰与我现在手里这个比起来,那真是天壤之别。

就是这,让我想起了吴晓月要送给我孩子的那个玉坠,当时就觉得做工极其精细,却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来,却真是令人生疑!我们远离城中,这边的乡野做工,又如何能比得上京工坊出品,可她那玉佛,却毫不逊色,反而更胜一筹!刘武听到这里,也是一惊,道:这么说,她那玉佛,是别人给的?而且很可能,是宫里流出来的?苏湛微微颔首:想那一等一的做工的玉坠,我只曾在宫中见过,但是宫中的人与吴晓月并不熟悉,又怎么会到她的手里?思来想去,我却顿悟,我漏掉了一个人,我觉得最不可能参与任何计谋的人……说到这里,苏湛的声音更低,几乎细不可闻,刘武也随着附耳更近,道:你到底在说谁?如今来我们这里的人。

除了夏煜,就是王彦公公,难道你是怀疑……他?苏湛道:不错,如今虽然还不明白让夏煜离开锦衣卫到底有什么利害关系,但是能接触到吴晓月,能取得她的信任让她办事的,能神不知鬼不觉不让我们发觉的,也只有王彦能做到了!联系到这玉佛。

这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更何况,我曾在王彦身上见过相似的配饰!啊?刘武觉得很是惊悚。

是的,苏湛反而更加冷静,我记得那是从武当山回来的正月,与王彦见面时,他腰上戴着谷王送给他的腰坠,晶莹剔透、做工非凡,如今回想起来。

那上等材质、超凡做工,和吴晓月那玉佛的手艺倒很是相似。

刘武也沉声道:那么,苏湛,你到底要叫我查什么呢?我想让你借助你在乞丐帮里的渠道,帮我查一查,那日在云归寺遇到的方宾的丫鬟的下落。

他家经过皇上的盛怒查抄之令,不知道那丫鬟是流落到官窑,还是被流放或者回乡?你打探一番,或许能找到她,问问她那天去云归寺,恰好第二次让晓月碰上,是不是有人的故意安排。

你是说,晓月第二次去云归寺的时候,我不过是她的一个人证?这么翻来覆去精心安排。

仅仅是为了让你把夏煜拉出锦衣卫?我怎么想不明白!苏湛摇摇头。

皱着眉道:我也没有想明白,似乎这里面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刘武没有耐心,道:不如把吴晓月拉过来问个清楚!苏湛摆摆手:我暂时不想打草惊蛇,吴晓月和王彦都不会害我。

这我清楚,所以我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是不知道究竟什么事情能让他们俩如此合作,想让夏煜离开朝廷。

如今,东厂掌管大权,夏煜在锦衣卫,王彦和夏煜的地位可算是分足鼎立、互相抗衡。

我想到一个可能,是夏煜和王彦在某些问题上发生了争执,两人的观点不能一致,因而作为厂督的王彦才可能想将锦衣卫替换指挥使,能够安排自己的人上位,从而达到他的目的。

但是,这仅仅是我的猜想。

如果真有什么事,夏煜和王彦都隐瞒着我,那我便更不能明着调查,也不能利用锦衣卫里的资源,正好我的身边有你和刘文,我信任你们,让你们帮着查查看看。

刘武点头:既然你如此信任我,我定不负重托。

苏湛偏头望了望窗棂射进来的流光,低声道:如今快到年关了,我只希望大家都能过个好年……刘武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只苦笑了一声。

刘武做了些准备,转日起早骑马进了城,沿路打听,到了方宾宅府的时候,已过正午,冬日的阳光本就显得惨淡淡的,门庭衰败,红漆兽门又打了封条,枯枝漫过院围伸出点枝杈来,显得四下更是岑寂,只远远有些人声,唧唧地飘过来。

到这里之前,刘武早已在路头的茶馆里存了坐骑,此时徒步走着,风沙都扑在他干净的罗衫上。

他四下一望,不远处巷子口墙后一个人影,正往这边投投瞧着,刘武往那边一走,那人便露了怯,倏地把头缩了回去。

京城不同于山.西,更何况是刚建都城,乞丐很少,即便有,也不时地被官员派人赶出城去,说他们有碍观瞻。

留下的,倒是和乞丐差不多的,但是每天不光是乞讨,也捡些破烂,换点零花,有些手快的,便偷摸些东西,也在城中流窜。

这方宅,虽被查抄,但是官府走了之后,小偷小摸还是得光顾一番,方才刘武见墙后那人蒙头垢面,却又眼睛极贼,倒提了个心眼,追了过去。

北方的胡同和南方的小巷不同,待刘武赶过去,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四下里只有穿廊而过的风声,飘过来一阵阵的臭气。

刘武循着这气味走去,不多会就来到了一处热闹的场所,虽说是热闹,但也是乱哄哄的。

有闹杂耍的,摆摊卖茶饮的,架着锅卖腐肉的,那臭气就是从一口大锅里面蒸腾出来的,里面的绛红色的肉汤还在咕咕的冒泡。

里面的肉也不是整块好肉,都是些血脖子和下水等物。

到了一条街头上,有几个小孩铺在地上一堆的破鞋子,还有些灯架子等物,零零总总,都是旧货。

见刘武走过来,一个年长些的孩子把头倏地埋进了其他孩子背后。

刘武很是眼尖,一眼便认出这是刚才在方宅屋后的那小子。

此时不由地住了脚步,笑着弯腰拾起一双鞋,道:卖这些破玩意能挣几个钱,我有条财路,你来不来?这话好像是对着一个人说的,面前的一堆孩子都面面相觑,看着这壮汉衣着干净,不像个市井小民。

像是有几个闲钱,但是其实他们所卖东西,都是偷来摸来的,此时都不敢搭腔,只互相大眼瞪小眼地交换眼神。

刘武把鞋又不屑地扔在地上,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转头看了看。

不远处有个茅棚,里面正卖着大碗茶,便又回头道:要是想赚点碎银子,去那茅棚找我,我在里面喝茶。

说着,扔下几个铜板,就阔步走了。

刘武进了茅棚,点了一壶最贵的茶饮,可是上来之后喝了一口。

却觉得味道还是差些。

不由地低头笑了。

想当年在山.西,要是喝上这样的茶估计也是觉得唇齿余香了,可是如今竟都看不在眼里,如果没有苏湛。

哪有他如今的日子。

他想着这个,又遥望过去,那几个孩子抱头嘀咕了一会,过了片刻,年长的那个孩子终于站了起来,慢慢地向着茅棚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破洞的灰白长衫,拦腰虚束着一根草绳,走到刘武的桌子前一瞪眼,道:什么事情,什么价钱?我跟你说,杀人越货的我可不干。

刘武轻笑着,见他小小年纪,说话倒是老成,觉得十分有趣,示意他坐下,又持了个空碗,提起白瓷壶给他倒了一碗,推在他眼前,才低声道:我只是找你打听点事。

什么事?那少年喝了口茶,蹙着眉不耐烦地问道。

刘武掏出些碎银子,摆在桌上,那少年想去摸,被刘武一把截住,刘武笑道:我想问问你去摸的那方家,他家里的丫鬟都去了哪里。

特别是跟着夫人的贴身丫鬟的去处,你若是知道,就拿了这银子,若是不知道,去打听明白了,回来以信儿换这银子。

别以为能糊弄得了我。

刘武手劲奇大,那少年被刘武一截,也便知道眼前这壮汉不是善茬,忙点头应允了,一溜烟跑了。

刘武在茅棚里等到天色擦黑,那少年才顶着一张脏乎乎的小脸回来了,不过,却并没让他失望,他打听到,刘武所说的那个丫鬟,在方宅查抄之后,被送进了戏楼打杂,并告诉他去戏楼的具体路径。

刘武满意点点头,把碎银子赏给了他,抬头望望已经四下渐渐袭来的暮色,沿着路向着那少年指示的方向走去。

北.京城是个四四方方的地方,街巷由北向南、由东向西,很容易找到地方。

那戏楼是朝廷建的,把那丫鬟送到戏班子打杂,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很多丫鬟都是直接送进了官窑。

戏楼坐南朝北,三面敞开,一面留作后台,上下场门上挂锦缎绣花门帘,与大帐呼应,空间空灵通透,广场、厅堂、厢房、回廊浑然一体。

戏台前立柱上的对联龙飞凤舞,雕梁彩绘,五彩缤纷,放眼望去,在夜晚四遭支的光照辉映下,颜色极其绚烂。

不过刘武没心思看戏听戏,直接到了后台,又打听了不少人,才找到当时在云归寺见到的小丫鬟,那丫鬟见到刘武,也很是吃惊,她没想到萍水相逢的人会突然来找她。

但是当刘武说明了来意之后,那丫鬟的脸色却变了……而此时在家中独坐的苏湛,却正在进行一个实验,虽然她心中已经笃定了吴晓月在其中的作用,但是发扬科学的谨慎精神,她还是要亲自落实一下。

她以思念丧子为由,借来了吴晓月要送给未来小宝宝的玉佛,那玉佛果真晶莹剔透,用手摸上去,冰冰凉凉,握久了,却又感到回暖。

玉佛顶上是金制的挂扣,金玉相互辉映,更是动人。

外面买的玉佛,这搭扣都是用的假金,宫中的却是足金;玉石也往往是假冒伪劣,而宫中的材质都是上好的。

金是不溶于盐酸、硫酸、硝酸的,只溶于王水。

而铜溶于硝酸,锌是两性金属,既能溶于酸也能溶于强碱,并产生氢气。

用盐酸或稀硫酸处理,产生气体的是假金。

苏湛经过实验,果然这金子是真的。

软玉是含钙、镁和铁的硅酸盐,将一滴水滴在玉上,果然成露珠状,久久不散,这确是真玉。

确定了这玉佛,苏湛的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她慢慢走到屋前,望着空落落的院子,突然觉得茫然天地间,要找到真正肝胆相照的人,太是不易。

刘武回家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又几天过去了,苏湛也没想到他这一去会是这么久,待他回来的时候,吴晓月也奇怪他这几天去了哪里,他只是敷衍去找城里的一个乡亲,吴晓月虽有些疑惑,但也罢了,毕竟她和刘武、刘文的过去一无所知,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在北.京有什么乡亲。

苏湛也没有立即让刘武向自己汇报情况,而是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直到夜深了,秦媚儿和吴晓月都睡下了,才将刘武悄悄唤进屋里,让他把打探的消息说一说。

刘武的脸色很沉,低声道:我听二哥常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这事,果真如你说的,很有蹊跷,苏湛,你能够确定,你的安危真的会无恙么?我们要不要离开?苏湛觉得心中惶惶然,低头叹了口气,道:你先说来我听听吧。

刘武凛了凛神色,将在城中几日打探之事一五一十说来。

他那日在戏楼见了那丫鬟,连哄带骗、连吼带吓,那丫鬟就忍不住招了。

她说在他家老爷出事之前,就有个陌生人找到她,许给她许多银两,让她在某日和夫人去云归寺祈福,这是好事,那人也保证绝不会出什么故事,她便说动了夫人,那天去了云归寺。

倒是和平时的拜佛一样,没出什么事。

后来,朝中出了变故,据说因为家中老爷进谏的事情,皇上暴怒,据说在这期间,似乎有人来家里叫他家老爷交出什么东西,但是他没有交,最终自缢。

这是她偷听老爷和夫人的对话悄悄得知的。

而老爷死了之后,皇上更是盛怒,要将全部家奴送至官窑,她很害怕,本以为这辈子完了,却没想到,那人却又来了,找她做第二件件事,很简单,就是在指定的时间再去一次云归寺,会有人问她事件,她将近来家中悲惨经过说了便可,做毕此事,就能把她弄到戏楼去,那比官窑可强太多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班荆道故苏湛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心中情绪极为激荡,这一切,原来早早就有计划,所谓人心难测,竟至如此。

见到苏湛神色有异,刘武安慰了几句,接着道:我在这城中这么多时日,还有其他的收获。

通过那丫鬟的供述,我又去打探这方宾其他家奴,说是这方宾之前深得皇上厚爱,就是今年皇上讨论去北征的时候,尚书夏原吉、吴中、吕震与方宾共议,都觉得此时应该休兵养民。

皇上召见方宾,他就说粮饷不足,后来召夏原吉,也是这么说。

皇上就怒了,让夏原吉去开平备粮,没多久召回来下狱。

而方宾提调灵济宫,皇上并没有想杀他。

变故就出现在此,据说有个中使进香到了那,不知道和方宾说了什么。

方宾居然畏惧得自缢而死。

皇上这才更怒,鞭尸、抄家等等,都齐活儿了。

你是说,变故就出在这个中使这里?可是,他们想借机从方宾身上拿到什么呢?而方宾为什么宁死都不交出来呢?刘武摇摇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顿了一顿,才接着道:不过,这去上香的太监,我只觉得……或许和那人有关?刘武的意思很鲜明,那人指的是厂公王彦。

苏湛自然明白,此时只觉得像是胸腔中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一时没有回话。

刘武接着道:苏湛,按你所说的意思,他们都没有加害你的意思,而只是为了让你劝说夏煜离开锦衣卫,不论他们是不是一石二鸟之计,我在怀疑。

是不是因为夏煜也在和他们争相同的一样东西?这事……你是不是还是要和夏煜说一说,说不定就能搞清楚了,咱们自己在这里查,恐怕能力确实有限啊!苏湛心中忐忑不安,只低声回道:我再考虑考虑。

刘武退出去之后,苏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从来都以为王彦是自己的靠山,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在背后算计自己。

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掏心窝地跟他讲,甚至和白莲教的事,连夏煜都没有说,也先是和他说了,让他帮自己去查。

如今,竟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这个吴晓月,一朵好花,生在荆棘之中。

曾经觉得她的种种泼辣和虚荣,都是本性使然,倒也无害他人,如今思虑,竟觉得甚至那遥遥的在山.东的相逢都像是提前设好的陷阱,不过是等着自己一步步往里迈罢了。

只是他们二人联合起来。

却和夏煜做对付,又是为了什么?这么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昏昏沉沉迷糊过去。

夜里北风呼啸,到次日早晨的时候,雪已经下了一尺来厚,南北遥遥,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天上仍在簌簌下着小雪。

天地之间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白雾里。

苏湛的房里很暖。

这几天,她已经不再整日坐在床上了,时不时下地溜达,这时候。

已经用了吴晓月送进来的午饭,到了窗前,望着外面的雪景发呆。

这样望着也不知多久,只听得院子里刘武咋咋呼呼的声音:哟,这天儿您怎么来了!苏湛一愣,刘武这问话,定不是对夏煜的招呼,这里又没有他人来,定是王彦从夏煜那里得知了自己滑胎的事,来探望自己了。

她心中暗暗恼怒,这刘武,表现太过了,之前对王彦,也不会有这种态度,王彦是个精明的人儿,他这表现,不要引起他的怀疑为好。

这么想着,自个儿已经又上了床榻,盖着锦被,佯装着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静静候着。

不多时,吴晓月引着王彦进了门,到了里间门口,脚步声骤停,却听到吴晓月说道:苏湛,王公公来了。

苏湛哼哼唧唧地回应道:进来吧,不妨事。

两人这才又都进了里间,王彦一脸的愁容,连连甩手道: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是怎么弄的!吴晓月随在他后面颇为恭敬地说:我去煮茶水来。

王彦搬了把椅子,坐到苏湛床头,望着苏湛的小脸,又是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啊!苏湛侧脸望着王彦焦虑的神色,却似始终看不清那愁云惨雾之后的真颜,内心很是凄然,却微笑着,道:雪天路滑,本就是摔了一跤,谁知道偏偏走了这样的霉运,害了孩子。

王彦道:唉,这女子嫁夫,就是嫁个依靠,两人在一起,可不是你和夏煜这样分少离多的,你如今身边不能时时有人照顾,这可怎么得了?苏湛心中沉了一下,但表面却还是笑道:怎么没有人照顾,吴晓月不是一直在照顾我么?王彦道:她是可以照顾,但是长夜漫漫,你个年轻姑娘,怎么能行?况且晓月早晚要嫁人的。

你要知道,男女在一起,不光是情爱,还有责任,很多负担的。

苏湛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那我有什么办法!说的话音像是嗔怒,余光却向他的神色瞟去。

本以为他会直说让夏煜离开锦衣卫的话,但是他却没有,反而也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两人似都在等待对方说话,一时寂静下来。

苏湛突然暗暗下定决心,长时间的猜度,还不如此时干脆问个明白!刚要开口,却听王彦先张口道:苏湛,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又不想刺激你……苏湛心中一动,低声道:没事的,你说吧,我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

王彦叹了口气,道:你让我去查的唐赛儿,有下落了。

苏湛觉得一震,没想到王彦开口会说这话,此时忙道:真的?是。

王彦点点头,前阵子,有个妇人到了济.南的山.东布政使司衙门,求见布政使,说她知道唐赛儿的下落,特来告密。

新任山.东布政使段民听到后,大喜过望,急忙让吏役把那妇女唤进后堂,问她详情,谁知道,那女人把头上的青帕一揭,露出了光头,说她便是唐赛儿!什么?苏湛竟一点没从夏煜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竟是夏煜故意隐瞒了她。

王彦点点头,道:皇上派一名把总,去济.南把唐赛儿押解来京。

且因为捕获了她,女尼和女道士总算得救了,皇上也下了旨意释放了她们。

那京营把总带着三百士兵到济.南,向布政使司投文。

段民接见后,领着把总到女牢里看了唐赛儿,商量好明天由把总带囚车来将犯人起解。

第二天早晨,把总赶着囚车到了女牢。

可是打开囚室一看,只见枷锁扔在地上,唐赛儿却不见了。

苏湛听到这里,更觉得不可置信,这唐赛儿明明是个普通人,怎么经过这么一说,竟然真的如同有了异术一般,能从牢里逃出去。

王彦又哧地笑了一声,道:说来好笑,这下重犯跑了,这把总和段民相互推脱责任,都赖在对方头上,最后上报上来,只说唐赛儿是因为会飞天遁地之术而走的,常人奈何不得。

苏湛心中也是苦笑,唐赛儿怎么能会飞天遁地?这定是牢中又有人私下把她放走了,两个官员都不愿担责任,又互相推诿,最后这不过是个折中的托词罢了。

她本来是想和王彦摊牌,说说这云归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这会儿,他突然提起了查这白莲教有进展,而且夏煜却连这么大的消息都没有和她说,她的心中又犹豫起来。

也许现在仍不是个最好的时机,或许再可以等待一段时间,说不定真相自己就会浮出水面。

想到这里,苏湛说道:那唐赛儿逃到哪里去了,你有消息吗?暂时还没有。

因为你说的唐赛儿说认得你,我又查了蒲台县的户籍,但是都没有找到什么丢失人口的事,毕竟你是后来到了胶.东,若是真是哪家丢了孩子,总该有点记录吧,但是并没有。

然而关于唐赛儿的历史,我倒是查到了一些新的情况。

是什么?据说她年轻时候曾经到东.莱一代当过丫鬟,她当丫鬟的那家全灭了,她才回了蒲台,后来才嫁人。

全灭了?苏湛疑惑不解,你说‘全灭了’是什么意思?她待的那家人全死光光了?王彦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苏湛苦笑道:怎么会?难道是瘟疫?王彦道:是一把大火全烧死了。

那怎么可能?苏湛仍是觉得不可置信,着火了也不可能一个人都逃不出来啊!王彦深深地看了看苏湛,伸手覆上了她放在缎被面上的纤纤素手,苏湛觉得这动作有些不妥,倒也没挣脱,只疑惑地望着他,低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彦凛了凛神色,缓缓说道:我查遍了东.莱那几年的户籍,出了这等灭族惨案的,只有一家,还是个大宗族。

姓宿。

什么?和我一个姓?不是,他们是宿命的宿。

宿氏家族是当年红巾军主力,是一干白莲教众,成祖年轻时和宿氏关系很好。

后来成祖下令铲除明教和白莲教。

宿家隐居到了东.莱,过去那么多年,一代代,却又落到当今皇上派的锦衣卫手里,将全族人赶尽杀绝!第二百三十四章 计划有变苏湛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中忐忑不安,千万种念头都涌上心头,又强自压了下去,沉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唐赛儿说认得我,是她当年在东.莱的时候?王彦点点头:很有可能。

那若是我去东.莱,也许就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那我又是如何到的胶.东呢?苏湛觉得满腔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王彦说: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若是去东.莱查看,或许能查到什么东西。

我决定去一趟东.莱,你随我去么?此言一出,苏湛却是一愣。

本来此时她已经对王彦有着深切的怀疑,此时又如此积极地帮她寻找身世,更是让她心中一团乱麻。

她穿越而来,本来就对着身世并不是十分追究,只是因为唐赛儿的一句话,使得她的好奇心全冒出来了罢了。

但是如果真的能找到她的老家,找到为什么小时候曾经受过夏煜的恩惠,说不定也打消心中的顾虑,全心全意地认定对夏煜的感情是爱情,而不是感激。

更何况,如今她身份自由,王彦和吴晓月虽然对她和夏煜有所算计,但是绝非想对她造成任何伤害,还是有些事情隐瞒她罢了,她这样跟着去了,说不定也能像她所想的一样,使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苏湛点头道:好,我跟你去,但是不知道夏煜那边是不是能同意,我再问问他。

再者,你在朝中的事情能放下吗?王彦笑道:过年比较太平,若是我们去,我们也需准备一下。

等出了正月,开了春就动身,我在朝中安排一下,对外说是回乡探亲,这样不会引起怀疑。

两人说到这里,苏湛才觉察到王彦的手还仍一直覆在自己手上,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从他的细腻掌心里抽了出来。

道:这本来无关紧要的事,劳烦你这般兴师动众,我也有些过意不去了。

王彦却又想去抓苏湛的手,苏湛忙把手塞进了锦被里,他扑了个空,脸色稍赧,低声道:你我是什么关系,又提什么劳烦不劳烦。

苏湛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背后支持着你。

这话说出来,本来倒没什么,偏偏苏湛此时确有怀疑王彦,此时他这话,让苏湛想起了这些年的过往。

从打穿越以来,就一直受到王彦的恩惠,若不是王彦,她绝不会在锦衣卫里混得风生水起,当她还是个小喽啰的时候,多少人敬畏她也是因为王彦的薄面。

这话说得真的不假,此时像是一座大鼎一般,轰地砸在她的心上,甚至让她有些疑惑了。

自己私下里调查王彦和吴晓月是不是多心了。

也许这一切只是凑巧?而就算是他俩的合谋,也可能只是希望夏煜离开锦衣卫,以便和自己过上双宿双飞的平静日子?这个念头盘旋了片刻,却又被苏湛的理智挥散开去。

不。

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不能中了王彦的糖衣炮弹。

就拿方宾的死来说,一个小丫鬟都能被人指使,可见多少暗中的眼睛在注视着方宾一家,方宾位高权重,居然也会因为一个进香的小太监的什么话而自缢,这行为已经完全不顾及他身后事,他和皇上那么熟悉,应该知道皇上得知他自杀的消息之后,会对他的家人有什么作为,这些,他居然全然不顾了,也决意赴死!这其中,若不是隐藏着惊天的秘密,就是这方宾是个傻叉。

方宾身为兵部尚书,朝中人才济济,何等聪明的人才能坐到这个位置,运势、机敏、实力等等,缺一不可。

而就是这样的人,竟也被逼死!想到这一层,苏湛脸上方才因为王彦的话浮上的微笑不由得僵硬了几分,却仍是温柔道:我知道。

要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多事都是依靠你呢!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转回话题来道:那么若是我们去了东.莱,你已经有什么线索了么?你说的宿家既然全灭族,唐赛儿又是如何逃脱的?还有,当年担任这个密令的锦衣卫,你查到是哪些人做的了么?这些人,还在锦衣卫里当差么?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么多年过去,锦衣卫里早已更新换代,不知道当年的那些杀手是否还健在了。

王彦摇摇头:不可考了。

那段时间的一些资料,已经被销毁了,恐怕知道的,也没有多少人了,具体的委派的人,自然也不得而知了。

苏湛感叹了一句:锦衣卫真是一潭深水,深不可测啊!你跳脱出来,你该庆幸。

苏湛点点头。

到这时,刚才出去泡茶的吴晓月又端茶进了门,几人又坐着聊了一会闲话,王彦又留下了不少年货和钱财,才又赶着回去了。

吴晓月便出门去送他。

趁着两人都出了门,刘武进了苏湛的屋子,神秘兮兮地拉住苏湛,问她到底问没问王彦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湛摇摇头:还不到时候。

怎么不到时候?那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刘武有些着急,你怎么心里能装下这么多事的!这几天我想起这些事来就头大,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了,你有心事怎么还能睡得熟!苏湛叹了口气:有新情况。

我得等夏煜来了商量一下,我想去山.东。

什么?刘武愕然,北京待得好好的为什么又想回山.东了?话音刚落,又接上一句:难道唐赛儿又有消息了?苏湛笑道:你有时怎么又这么聪明。

啊?真是唐赛儿有了消息?刘武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自己能料中,那你要去找唐赛儿问清楚她当日说的事吗?苏湛,不是我说你,如今你过的好好的日子,干嘛还要操心那些事?要我说,就别计较了。

孩子没了,趁着现在年轻,和夏煜再要一个就好,干嘛还要去管唐赛儿的屁话?说不定那就是她当时的缓兵之计,只不过是骗咱们的。

苏湛摇头道:都到了那地步,她何必骗咱们?若是骗咱们,她又如何知道我脚底有两颗红痣?这种事,连我自己都没发觉,她却一清二楚,可见对我是无比熟悉,这些我们都无法解释。

另则,王彦似乎对这事也很是上心,或许这次和他一起去山东,也能揭晓他和吴晓月究竟在算计什么。

啊?什么?他也要去?刘武更是惊了,苏湛,我怎么发觉你就是哪里是龙潭虎穴你往哪里闯啊!想当年来北.京的时候你就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鬼话!现在我们明明知道王彦和吴晓月藏着什么秘密,夏煜也在其中不知道淌了什么浑水,这些事都没搞清楚呢,你就要和王彦同行,这不是找刺激么?不行,不行,虽然我平时很是尊敬你,也不忤逆你的意思,但是这次你就听我一句吧,这绝对不行。

苏湛掀开了锦被,从床上下来,她本来就已经穿戴整齐,此时也没什么不妥,走到刘武面前,沉声道:有人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也有人说,活就要活个明白。

矛盾么?其实不矛盾。

关键的在于,你心里要活得明白,至于生活中呢,就难得糊涂。

有些心底的东西是要去坚持的,要不然稀里糊涂的,和活死人又有什么分别?一律糊涂,不可取;每事糊涂,要不得;该糊涂时则糊涂,能糊涂就糊涂;不该糊涂则旗帜鲜明,执着坚持!听苏湛说完这番豪言壮语,刘武彻底愣了,许久才道:哎呀苏湛,我是说不过你,你总是一套一套的,我嘴笨,你净剩欺负我了!苏湛笑笑,心中叹道,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她走到窗前,望着屋外的雪景,那天地间的洁白荡涤了心中一时的不快,有些通透起来,望着院子中方才有人走过而刻在雪上的足印,若有寻味地低声说了一句:吴晓月去送王彦,还没回来啊……雪地里的行步总是发出微小的吱吱声,不觉间,鞋子边沿已经被雪水湿透,变了颜色,王彦低头望了望,回身对吴晓月道:不必送了,车子就在前面了,我自己走过去,雪大,天冷,你回吧。

王彦为了保护苏湛,并不让赶车的人离得太近,总是下了马车还要走上一段路,以前苏湛也常常来送他,只是现在苏湛小产之后见不得风,便由吴晓月担任了这个任务。

吴晓月的脸上浮上一些不自然,似乎有话要说,沉了一会,终于脱口道:我们这么做是不是错了?王彦望向她霍然抬起的小脸,眼中莹莹,微微一怔,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你、我和苏湛,都是自小就结下的情谊,难道我能害她么?这件小产的事,根本与你我没有关系,你成天肿着眼睛是要做什么?苏湛本来就聪明,叫她看出不对劲来就好了吗?雪片落在吴晓月的乌发上,点缀了许多雪白,她的脸冻得通红,道:你要找的那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第二百三十五章 剥茧抽丝这样的话你问了太多遍了吧!王彦微微抬头,他保养良好的肌肤在雪景中更似女人一般,许久,他苦笑了一声,道,你回吧。

言毕,抬脚要走。

吴晓月却又上前追了两步,道:你真要和苏湛一起去山.东?如果找到了那东西,你就能收手了么?那万一找到了他,也根本达不到你的目的呢?王彦并未回头,只是略略侧脸,低声一字一顿道:没有万一。

吴晓月立在络絮一般的白雪中,遥望着王彦慢慢远处,一条长长的脚印在雪地上不断延展,她觉得四遭的风突然静了,可是心里的风却从来没有停止过盘旋。

除夕夜的时候,夏煜没有赶回来,苏湛吃过年夜饭,在房里守了一夜未眠,直到初一天色大亮,他才风尘仆仆地从皇城而来。

苏湛并没有责怪他来得太晚,以前她也曾在除夕值班当差,任务繁重,忙完就是半夜,距离又远,这时来到,也是他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扑进苏湛的房门来,夏煜就转身关了门,一把搂住苏湛,在她的耳边喃喃说着思念。

明明是大冷天,夏煜却跑得额上有些细汗,苏湛觉得有些心疼,推开他些空隙,用手绢轻轻帮他拭去,深情地望着他略显疲倦的脸庞。

夏煜俯下身去,在苏湛的唇上深深吻了一口,又道:昨夜一点儿没睡?看你两眼下发青。

苏湛笑道:是呢,等到你这来了,我窝在你怀里觉得发困,我们去床上说话吧。

夏煜嘴角一挑,拦腰抱起苏湛。

两人到了里间床上,苏湛在里面,夏煜也脱下外衣,翻身上了床,两人窝在床上,脸儿对脸儿,瞪着相望。

沉默望了片刻,两人都不仅浮上笑意。

苏湛更是扑哧一笑:这就叫大眼瞪小眼吧。

夏煜心疼地抚了抚苏湛的脸颊:前阵子……让你受委屈了。

你若不想我做这个差事,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有件事没有查明白,等到查清楚这最后一件事,我便离开,我们过田园小日子。

你明白我的,我不在乎那些名利,我只要你我的小天地。

苏湛心中有些动容。

摇头道:那时是气话了,不论你离不离开锦衣卫,我都爱你,我们跪地起誓过的,你忘了么?夏煜攒住苏湛的小手,轻轻吻了一口。

道:我此生不会忘。

两人盖着锦被,穿得单薄,苏湛翻身侧伏在夏煜身上,夏煜能感到她身上的暖意已经胸前的柔软,此时也是心念一动,紧紧揽住她的肩头。

苏湛的唇轻轻拂过夏煜的锁骨,引得他肌肉一紧,喉头一动,低声唤了一声苏湛的名字。

夏煜。

我问你个事情呀。

苏湛的小脸伏在他的胸口。

没有瞧他,最近白莲教有没有动静?夏煜身子一动,道:年初一的,你问这个做什么?苏湛仰脸笑道:我只是问问。

皇上放了那些女尼和女道士了吧?唐赛儿有消息吗?她的眸子似水,但是在那深水之中,却藏有更深的隐忧,此时挂着笑望着夏煜,夏煜却觉得有些仓惶。

苏湛……我不想听你撒谎。

苏湛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你有消息瞒着我么?夏煜神色一滞,沉了一会,道:唐赛儿没有消息。

皇上见从尼姑和女道士那里问不出什么,便将她们也释放了。

这事暂时也没有进展。

苏湛没想到自己问到这个地步,夏煜还是没有讲出真话,心中本来打算如实交代的话语也全都憋了回去,苦笑了一声,道:那最好。

话说到这里,苏湛伏在夏煜身前的身影突然抬起了一些,掀开了被角,唇角勾了勾,显得有些挑逗,但是却隐隐还散发着苦涩,片刻之后,外面罩着的交领罗裙就缓缓卸下,露出里面鲜红的肚兜来,那肚兜本就撩人,此时衬托她粉白如雪的肌肤,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火辣辣的展现。

夏煜喉头又动了一下。

苏湛的声音倒反而有些紧绷:没有谁愿意听谎言,即便是善意的谎言!夏煜的瞳孔倏地放大,他没想到苏湛在此时会说出这样的话,刚想发音,张嘴之时,却突然被附身的苏湛的软唇堵上了。

苏湛的樱唇如同糯米糕一般绵软,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呼地一声。

苏湛已经迈腿骑在夏煜的身上,缠绵一吻罢了,居高临下地望着夏煜。

夏煜目光不曾移开一刻,炯炯发亮。

苏湛心中哀叹,脸上的笑意小心翼翼:夫妻之间,本应无话不谈,为何你我之间,要这样?夏煜眉间一紧: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你觉得呢?苏湛的身体像一条诱人心魄的毒蛇,盘旋在夏煜的小腹之下,只拨撩得他热血沸腾,他噌地一下坐了起来,苏湛的葱白的双臂搭在他的肩上,他伏在苏湛的胸前,嗅着她的香泽,心中却觉得像是蚂蚁撕咬。

夏煜没有继续她的话题,反而道:苏湛,我爱你。

我也爱你。

苏湛立刻回了一句,我不再想和你争吵,你若实在不愿说,我也不问,只是,你觉得你这样便是保护了我了么?你对我想隐瞒,你想想,这会是我想要的生活吗?苏湛,我知道你一直就想到平静如水的生活,我会给你安宁和幸福,难道这还不够吗?不够吗?苏湛在心底默默问着自己,是啊,自己为什么不愿就此罢手?是了,自己不能罢手,原来那一颗探寻的心,不是这身体原本的鬼使神差,而就是她苏湛的本性!若没有一颗探寻的心。

她也不会去做科研;她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啊!苏湛缓缓笑了,道:你能和我坦诚相对么?说着,已经剥光了自己,赤条条地坐在夏煜的身上,引得他如少年般欲火贲张。

但是**的苏湛看起来是那样的纯洁,她的笑容不着一丝**的痕迹,皮肤像冰雪般光滑,头发像午夜般漆黑。

倏长的手指安放在腹部,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贴着她的粉颊,她的美令夏煜口干舌燥,蠢蠢欲动。

你看,我如此坦诚了……你还在等什么?苏湛的话音有一丝顽劣。

夏煜拉开自己的贴身长衣,心疼地把苏湛裹进去,又紧紧包进被窝里,在她耳边呼着气道:你生气了?唐赛儿去济.南投案的事。

你怎么没有和我说?苏湛再也忍不下去,在他的怀里闷声问道。

夏煜明显因为她的话身子一动,却仍是温柔吻了吻她的脸蛋儿:我觉得这些事你还是不要参与了,我不想你参与白莲教的任何事了。

夏煜,苏湛突然下定了决心,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此言一出。

夏煜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了一般,倏地双手掐住苏湛的双肩,将她正正地摆在自己眼前,一双俊眼也睁得很大,心中忐忑不安,问道:什么?当时在山.东唐赛儿起事的时候,我与她相见,她说……说什么?夏煜的语气已经无比焦躁。

她说她认得我。

苏湛还是说了出来。

夏煜霍然坐起,睁目结舌地望着苏湛。

神色间却有掩饰不住的痛楚!霎时。

屋中变得针落有声!苏湛也缓缓随着坐了起来,见夏煜的反应这么大,苏湛用手指扫了扫他紧蹙的眉间,撅嘴道:用不用这么惊悚啊!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时间太紧。

她没有来得及说,我们便分开了。

我又记不得以前的事,所以现在心中只是纳闷。

说到这里,夏煜却突然一把抱住了她,狂乱地吻着她的脖颈,语音中似有哀求,反复道:别查了,好么?苏湛,我们过我们的小日子,你别管那些了,好么?苏湛被他吻得很痒,用一根手指戳了下他的鼻尖,道:有这些难解的谜团,怎么会安心过日子呢?过些日子王彦要回山.东探亲,我随他一起去,顺便查一查。

说这话时,已经觉得一颗心像是不在原位了一般,七上八下。

心中一直跌宕的疑窦,此时竟像是珠子一般,一个个都穿针引线,变成了一串。

那寻求已久的答案,像是马上就要剥茧抽丝,露出面貌来。

不行!夏煜突然吼了一句,把苏湛吓了一个激灵。

见苏湛被吓着了,夏煜却又柔软了语气,道:别去,你身子刚刚调养好,经不起那么长的颠簸的。

苏湛咯咯笑了半天,声音中却没有欢喜。

笑声忽地戛然而止,苏湛的眼中全是冷意,她伸手披上薄如蝉翼的素衣,将自己团团裹住,冷声道:夏煜,你究竟在瞒我什么!你现在若不跟我说清楚,我们也再不用讲什么夫妻情谊!此时的言语,已经十分犀利,话音里全是如寒风一般的凛冽!苏湛……夏煜只是唤了一句,接下来的话,却纠结着一句也说不出来。

苏湛翻身下床,趿着鞋子,走了两步,又登地转身,语气中已经压抑着怒火:好吧,既然现在话已经摊开了,我们就在这年初一说个明白好了。

我不知道你和王彦在搞什么把戏,你和他在方宾那里是在抢什么东西吗?我听说,方宾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夏煜愣在床上,许久才道:你还知道什么?我还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明明唐赛儿去了济.南投案后来遁走的事,你对我只字未提!在南.京的时候,你就阻拦我去查那经历司!如今我连起来想想,或许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根本知道这件事对不对?你根本知道唐赛儿和我有关系对不对?方才我和你说的时候,你虽然惊愕,但却似乎不是为了事情而惊愕,而是因为我知道了而惊愕!第二百三十六章 奔车朽索说到这里,苏湛却像是突然得到神谕了一般,悚然一惊,脸色缓缓变了,伸着手指着夏煜道:对,原来就是这样,你根本就知道我一直在找的真相,对不对?苏湛哈地叫了一声,拍手顿悟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和唐赛儿有所关联,这回好了,你直接点告诉我,也省得我焦头烂额了。

说!我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告诉你。

夏煜坐在床沿,双脚赤脚落在地面上,缓缓沉声道,我也不会允许你去山.东!苏湛忍着薄怒,笑道:你拦得住我么?你要一天到晚地盯着我么?如今我是自由之身,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难道不是么?苏湛!夏煜忽地站了起来,别去查了,行不行?不行!苏湛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查?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屋中霎时静了下来,两人在房中对视着,却像是站在深渊两端的悬崖,谁往前一步,都会无尽坠落下去。

许久,夏煜才皱眉开口道:好,那我便告诉你,唐赛儿若是说她认得你,那是因为……话说到这里,突然被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打断!那响声还伴着刘文的呼喊:苏湛,开门,开门,不好了!苏湛、夏煜都是一惊,打开门,刘文满脸惊慌,连声道:吴晓月大病!大病!怎么会?苏湛瞠目结舌,昨天晚上过年时候还好好的。

这才多大会工夫,怎么就大病了?顾不得多想,和夏煜的问题也没法再说,急忙和夏煜一道奔向吴晓月的房间。

而刘文直接出了门,去请大夫。

苏湛进了吴晓月的房间,吴晓月正鬓丝凌乱地躺在矮榻上,秦媚儿在一旁手足无措,她看不见。

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不住地问他人情况。

刘武已经在了,也是满脸焦急,拿着一个茶杯往吴晓月的嘴里输水,但是她似乎就是闭口锁眉,满脸煞白,头上全是细汗,双手使劲抓着身上搭着的被子。

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一见这情形,苏湛也急了起来,喊道:这是怎么回事?秦媚儿听到苏湛的声音,也迎了上来,摸索着拉住她的手道:昨个儿大伙一起守夜到凌晨,我觉得发困了。

吴晓月就把我扶回屋子来,等我睡了不知道多久,只觉得口干舌燥,想喝水,便摸索着起来倒茶,却突然听到屋内有晓月呻吟的声音,我摸索过去,她满脸的汗,我这便急了。

出门喊来了刘文、刘武。

他们来了看了看,说是很严重,这才又去叫了你。

这年初一的,怎么会突然病了的!苏湛拍了拍她的手。

让她安稳一会,自己疾步走到吴晓月面前,她原本闭着的眸子听到动静已经慢慢睁开,双手从锦被上移到榻边,紧紧拉住苏湛的手,双目中忽地噙满了泪水,瞬间便泪如雨下。

刘武在一旁道:你倒是别光哭啊,喝点水,说话,你哪里不舒服!吴晓月摇摇头,紧紧抓住苏湛的手,道:我时间……不……不多了,苏湛……我对不起你,你以后……以后再不能……有孩子了……苏湛觉得脑中轰地一声,一时震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夏煜在后面却已经沉声问道:你说什么?刘武也愕然道:你病糊涂了吧?别瞎说了!吴晓月的手颤巍巍,却又拼劲全力攥着苏湛的手,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夫……说……你体有邪毒,肝肾累积,不能藏血,月事才不能以时下……这一胎保不住……恐怕以后也很难再生养了……苏湛咬了咬牙,她知道中医说的有理,只是这邪毒都是自己常年不做防护做实验导致的,和吴晓月并无关系,看到她的歉疚,更是稳住心神,硬是把泪憋了回去,镇定道:你别说这些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待会大夫来了,看看你的病……吴晓月摇摇头:没用……了……我以死谢罪……苏湛……你不要……跟着王彦去山.东!万不要!说到最后,却已经是咬着牙才能迸出来了。

听了这话,苏湛更是觉得身子震得不能自持,不觉间望向刘武,刘武目光中也是似有深意,但是这目光的交汇也只是转瞬即逝,吴晓月这话中的意思,除了阻拦苏湛去山.东,另外是她自己主动要求死!苏湛突然有些清醒过来,伸手唰地拔下头上的银簪,另一只手掐住吴晓月的下巴,把银簪往她喉头一探,再取出,银簪头上已经乌黑!有毒!刘武愕然。

夏煜在身后也是一惊!刘文此时恰从外面奔回家来,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说:咱周围的大夫出门的出门,回乡的回乡,最近的估计也得到几十里地之外,我怕来不及,用马车把晓月拉去吧!刘武已经神情严肃地站了起来,默默走过去,低声在他身边说了几句,刘文脸上神色也是一惊,愕然望向床榻。

刘文几步到了床前,痛心道:有什么事可想不开的呢!怎么能做这等傻事!刘武也道:有……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秦媚儿已经嘤嘤啜泣了起来。

听了他们这话,苏湛霍然站起,咬牙道:你们怎么回事?这就叫晓月说遗言了?不行,我们不能让晓月就这么死了!刘文叹道:现在没办法了,她服毒的话,去了几十里地之外,恐怕也……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刘武也道:她都这样了,你就赶紧听听她最后要说什么吧!王彦的事,你问问清楚!放屁!苏湛见刘文、刘武两人都放弃了救治的希望,怒从中来,有我苏湛在,我就不能让她死!我曾说过要给她好生活,给她找个好婆家,我还没做到呢!夏煜此时轻轻扶了扶苏湛的肩膀,低声道:苏湛,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苏湛霍然抖掉夏煜的手,转头锐利扫过他们,朗声道:你们听我指挥,有我在,晓月死不了!听了这话,刘文、刘武都愣住了,难道苏湛真是悲痛过度,已经疯了?吴晓月她已经服了毒物自尽,这咽气就是转眼间的事了,苏湛又不是大夫,难道她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子?吴晓月的手颤抖着,在空中乱舞着,有气无力地呼唤苏湛:你……听我说,我怕没时间说了……苏湛转头扑过去,拉住她的手,坚定道:我们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来说!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说完站起身来,刘武走近,低声道:苏湛,有什么话叫她说吧,万一……没有万一!苏湛断然拒绝道。

她这是服了砒霜了吧,这还能活?苏湛点了点头,心中思索,砷矿是制取砒霜的原料,在自然界中往往是与硫矿混合存在的。

因为这个时代制取砒霜的工艺粗糙,制得的砒霜含有大量的硫化物。

硫化物与银针反应,生成黑色的硫化银,附着在银簪的表面,这才是银簪变黑的真正原因。

砒霜中毒非常危险,应尽快进行抢救,分秒必争、不可耽搁。

砒霜化学名叫三.氧.化.二.砷,进入人体后,由于砷酸盐与体内的磷酸盐间的拮抗作用,从而抑制了呼吸链的氧化磷酸化,破坏了某些细胞呼吸酶,使组织细胞不能获得氧气而死亡;无机砷化物能与蛋白质的巯基结合,使蛋白质变性失去活性,可以阻断细胞内氧化供能的途径,使人快速缺少ATP供能死亡;还能强烈刺激胃肠粘膜,使粘膜溃烂、出血;亦可破坏血管,发生出血,破坏肝脏,引起中毒性肝炎;严重的会因呼吸和循环衰竭而死!事不宜迟,苏湛立即对刘武道:刘武,你快去用筷子或手指刺激吴晓月咽后壁或舌根部,让她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让她反复喝水和呕吐,直到吐出的液体颜色如水样为止!然后转头又对刘文道:刘文,你快去厨房,拿四五个鸡蛋,只取蛋清,让吴晓月服下,保护胃黏膜!另外将馒头烧焦,碾成粉末给她服下,以吸附毒物。

另外,弄盐水反复给她灌下,配合刘武催吐!说话间,吴晓月似出现了昏迷症状,意识有些模糊,夏煜走上前一步,夺过苏湛手里的银簪,用尖头强刺其人中、涌泉穴,并在十宣穴点刺放血,吴晓月又悠悠转醒。

苏湛见有夏煜在此,心里也稍安,转身疾步出了门,到了库房。

光有这些方法根本也不能解救已经渗入身体的毒素,她曾经在锦衣卫里研发毒药时,自己在夜里也私下合成一些解毒剂,这三.氧.化.二.砷是流行毒药鹤顶红、砒霜等的主要成分,她那时自然也合成了这些重金属毒药的解毒剂二巯基丙醇,丙烯醇溴化开始,再以2,3-双溴丙醇与硫.氢.化.钾反应合成,她一直保存在乙醇里,但是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经过颠沛流离,还不知能不能找得到!第二百三十七章 白莲玉足苏湛好一顿乱翻,终于在压箱底的角落里找到了当年合成的那二.巯.基.丙.醇,架上仪器,将乙醇蒸干,又从仪器中翻了个新的注射器,拿着回了屋子。

这时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吴晓月已经被这翻来覆去的灌水催吐折腾得更不成人形了,苏湛噌地取出注射器来,吸上解药,用乙醇在吴晓月的胳膊上擦了擦,就要往里扎。

那刘文、刘武哪见过这东西,这时候看了都像是看着天外来客一般看着苏湛,苏湛也顾不得和他们解释了,自己心中的忐忑此时都搅得自己的思绪纷乱不堪。

她这注射器是做某些隔绝空气的实验所需要的,说起注射,她只给兔子打过针、抽过血,送到生化实验室去提取抗原,从而检测合成化合物的生理活性,但是她还从来没给人扎过,此时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

狠了狠心,终于扎了下去,缓缓注射完毕。

过了半个时辰,吴晓月的脸色却明显有了好转,刚才已经和死人一样煞白的脸色又慢慢浮出了血色。

神了,真神了!刘武在一旁叫唤着。

苏湛一直放不下的心才缓缓落下去,这真是死马当活马医,幸好自己技术高超,又早有预备,要不然这样的情形即使大夫来了也是无计可施。

刘文、刘武这会儿看着吴晓月没事了,都在苏湛身边转悠起来,苏湛刚才注射完,就把注射针头又趁人不备藏了起来,刘文、刘武转了一圈也没找着,都挠着头四处张望。

他们不知道是那注射器里面苏湛合成的药物起了作用。

还以为苏湛有什么法器,那东西能起死回生呢!待到吴晓月的气喘匀了,静静躺在床上,苏湛坐在床沿上,附身看着她,她的泪水却又决堤,哗哗地流淌下来,喃喃道:为什么要救我……我害了你的孩子……害了你的将来……苏湛看着她仍略显苍白的面庞。

嘴角还沾着些许呕吐物的残渣,用手绢给她拭去,心疼地摇摇头,道:那怪不得你。

吴晓月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拉住苏湛的手,道:你别去山.东,听我一句,王彦其实是想利用你。

此言一出。

屋内的人都是一惊。

苏湛抬头,向刘武使了个眼神,刘武便和刘文扶着秦媚儿出了屋,苏湛抬头看了看夏煜,夏煜却没有出去的意思,只在一旁冷峻地站着。

屋内只剩了他们三人。

苏湛低头对吴晓月说: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咳咳,吴晓月有气无力,缓缓说道,其实……去云归寺上香,不是我的主意,是王彦交代授意我的,让我在某日领着你去……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就领着你去了……哪知道会碰上什么人……我也不知道王彦会那么心狠手辣。

要杀了那两个人。

我真的不知道啊!咳咳!说着,又猛咳起来,泪水涟涟,双唇颤抖。

颊面上也跟着抽动,让人看着十分不忍。

苏湛抚了抚她脸上的泪水,动容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你慢慢说。

后来……王彦又让我去一次,我不明所以,去了才知道那两人都已经死了,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和你说这些消息,让你知道锦衣卫的残忍,从而达到利用你让夏煜离开锦衣卫的目的……苏湛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哪有那么简单,看来吴晓月并不知道,王彦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他还想从方宾那里夺取什么东西,方宾不从,才有了这个结果。

但是现在看来,即使是方宾交出那东西来,也是必死无疑的。

想到这里,苏湛低声道:你知道不知道,那王彦想从方宾那里拿到什么?他又为什么想让夏煜离开锦衣卫?吴晓月神色哀怨地摇摇头,道:具体是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和白莲教有关!王彦他在找什么东西!而似乎夏大人在那个位置上……对他有所阻碍!他引着你去山.东,其实也是利用你为了给他找那东西罢了!我只怕你跟着他去了,会有什么危险!这话说完了,又接着哭道: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晓月,王彦和你,都是我打小的至交好友,虽然现在地位不同,立场或许不同,但是仍相信王彦不会害我的。

若是你和他直言对我说,要我帮什么忙,我又怎么可能会拒绝?为什么要这样背地里心心念念地算计?王彦究竟在找的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吴晓月泣声道,但是……那东西确是相当了得,他是……不敢和你说啊!只怕和你说了,你反而更加阻碍,而不能成事!哦?苏湛知道问吴晓月她也许也不清楚,反而转头望向夏煜,夏煜的眼神略有闪烁,苏湛已经心领神会,又回过头来对着吴晓月道: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又何必自残呢?你好好休息吧,你放心,我们将来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呢!说着,拍了拍她的肩头,给她掖了掖被角,在门口高声唤了一声,刘文就从别的屋子急忙跑了过来,苏湛交代他好好看着吴晓月,而自己却看了一眼夏煜,然后阔步走了出去。

苏湛走到了后院,院围矮墙上残败着冬日的枯枝,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还有未曾融化的积雪,冬日的阳光虽不炽烈,但是照在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暖意。

经过吴晓月这突然的一折腾,一上午都已经过去,此时已经过了正午,但是苏湛并没有饥饿感,心里想得满满的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根本没有心思进食了。

苏湛站在院中,听着风声从耳畔阵阵吹过,冬日最后的景色尽收眼底,再过些时日,暖春就要到来,苏湛仰头望了望澄澈净透的天空,不由地苦笑了一下,久久才道:夏煜,我犹记得第一次和你一起外出,去吴中帮纪纲搜寻民间美女,你给他找了些奇形怪状的货色,那时你总疏远我,我有次趁着你在树下小憩去碰你,却被你一把抓住了手,那时在树下的光影里看你,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男子。

苏湛……苏湛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浅笑:我家乡有句俗语,说岁月是把杀猪刀。

呵呵,难道真是如此,我们之间,经过了这些年、这么多事,我们之间留存的那份美好反而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殆尽么?夏煜注视着苏湛,她的脸庞一如从前,如同皎洁的一轮满月,她嘴角漾着笑意,可是眼底却透着痛楚,夏煜觉得心中也隐隐作痛,低声道:苏湛,有些事,我隐瞒你,是不想伤害你,我想保护你,让你过上最平静安稳的生活。

苏湛点点头,道:那么,事到如今,你仍不能说么?也许现在,就是水落石出的时候了!你到底在隐瞒我什么?你和王彦,又在争什么东西?我向来觉得你是个不贪婪名利的人,我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要引得你如此不舍不弃!夏煜向着苏湛走了两步,沉声道:好,那么我就告诉你。

顿了一顿,又道:你知道白莲教有个镇教之宝么?不错,就是白莲玉足!江湖有传言‘何需争芒,玉足一出世无双。

’得白莲玉足者,能参透前尘旧事,预知未来先机!谁得到它,等于得到了天下!哼哼。

苏湛笑了两声,心里暗忖道,这个时代的人还真愿意搞这些迷信的东西,例如那张三丰能未卜先知,世人都以为他是神仙一般。

殊不知他是穿越而来,自然知晓。

苏湛向来对于这些不以为意,接着嗤笑道:你也这么认为?得到了什么玉足,就能够将天下攥在掌心儿里?我不需分辨,也许得到它的人,根本不用靠着它的力量,而仅仅凭借这世人口口相传的玄乎其玄的舆论,本身就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我不能看着白莲玉足落在歹人的手里。

哈!苏湛登时笑了一声,原来你和王彦苦苦找寻的,就是白莲教的这所谓绝世宝物——白莲玉足啊!我真不明白你们俩,都是高高在上,统御数不胜数的杀手、密探,朝中哪个官员不对你们毕恭毕敬、胆战心惊?在皇上眼前,说话都是响当当的分量,简直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地位,你们还不满足?难道你们就是如此贪婪?我不知道王彦为什么也要找白莲玉足。

我的找寻,是我打小就从义父那领的命令,曾经我随着他山南海北,就是为了找这个,但是义父直到死,都没有找到,他临死之前和我说,一定让我完成他的遗愿!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么能背弃誓言?更何况,白莲玉足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件宝物那么简单,我们曾经得到的消息,是白莲玉足是一副藏宝图,得到它,便能得到能够起事的无尽财宝,正是这样,想得到他的人才趋之若鹜!第二百三十八章 剖肝泣血财宝?苏湛又哈哈笑了,我怎么听着你的话这么可笑?于你,于王彦,天下的财富,不是唾手可得么?看看纪纲,临死都没花完的钱!有用吗?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难道财富有尽头么?有什么值得这样去追求的!说到这里,苏湛许是觉得言辞过于犀利,又柔声道:夏煜,我相信你不是个贪图金钱的人,我也不需要吞揽天下的夫君。

夏煜道:但是我不能背弃与义父的约定!我不能离开锦衣卫的原因,正是我要用锦衣卫里的力量,来寻找白莲玉足……苏湛咬了咬牙,惨笑道:好,好,你真是个有想法、有坚持的人,那么我就帮你这一回,我帮你找白莲玉足好不好?实话和你说了吧,说不定那唐赛儿是我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呢!我不是和你说了么?在山.东的时候,她说她认识我!作为白莲教的领袖人物,说不定和她一问,她就知道你们要找寻的那玉足的下落了,那你便解脱了,王彦也便解脱了。

或许,那些财宝,你们可以对半儿分!夏煜走上前来,双手扣住苏湛瘦削的双肩,目光中全是痛意,沉声道:苏湛,你明明知道,这世上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如果没有你,这天下归于我那都毫无意义。

只是,我背上的这个‘义’字,它时时刻刻在点醒着我,让我知道,我还有我的使命要去完成!苏湛颤巍巍点点头,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浮上水雾,嘴角却依然笑道:不错,使命!我也有我的使命要完成!我的使命就是要找到我的恩人!我的恩人在锦衣卫!哈哈。

我找到了……就是你啊!就是你!话音疯疯癫癫,神色却疲倦不堪。

夏煜心疼地把苏湛紧紧抱在怀里,俯在她的耳畔低声道:苏湛,你别这样,我好心痛。

心痛?苏湛的泪倏地滚落下来,沾湿了夏煜的衣衫,我难道不心痛?我不光心痛!我还肉痛!我浑身都痛!痛得快死了!我的孩子没了,我以后也不能有孩子了!我管什么白莲教!这世界上我谁他.妈都不认识。

我只有你,只有你啊!你还骗我、还瞒我!我还有什么!有什么!苏湛,你别这样,看着苏湛压抑已久的爆发,听着她的声嘶力竭,夏煜的心像是刀剐一样,我再不会让你心痛,再不会让你肉痛!你还有我。

还有我!还有你?苏湛惨笑道,不……你不懂,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这副空壳里的灵魂!只有这灵魂属于我,其他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你爱我么?你爱我的样貌么?不,那不是我。

你心仪我的肉.体么?那也不是我……其实我们就是两个骗子。

相互欺骗罢了!苏湛!夏煜将苏湛在面前摆正,凛然神色,苏湛,你振作一点,孩子没了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你白发苍颜,我都会一直爱你!你听我说,我爱你的容颜。

爱你的一颦一笑。

但我更爱你的人,爱你的莫名其妙,爱你的古灵精怪,我爱你的一切!你听我说。

有我陪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苏湛咬了咬牙,拭泪道:那么到现在,你还有没有事隐瞒我了?夏煜神情一滞,缓缓道:其实,在你失忆之前,你曾经和我说过,你来到锦衣卫,是为了寻找一个恩人……从那时,我便开始调查你、关注你,慢慢地,我知道了你的老家并不是胶.东,你是从其他地方辗转过去的……我慢慢开始有些明白,但是又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所以一直在逃避,也不想让你发觉,时至今日,这个秘密仍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我……苏湛挣脱开夏煜的双手,不觉间退了两步,和他拉开了一步的距离,皱着眉头,她隐隐有感觉,夏煜接下来的话,是十分郑重其事的。

你说吧。

苏湛以这句话来表示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实际上,她已经身心憔悴,此时就靠着信念支撑着身子,要不然,受到这么多层层打击之后,她的心理其实早已经崩溃了。

若你真能认定你的恩人是我……那么我少年时候,其实只救过一个孩子……苏湛仰了仰头,把滚烫的眼泪憋回肚子里,在正面相迎时,已经是苦笑摇头:是啊,我好笨啊!我失忆了,你并没有失忆!我为什么一直不曾问你在哪救的我?对,我是以为你不记得了……原来你一直记得啊!饶是我太傻!你不告诉我的原因,还能有什么!如果说在和你在一起之前,你怕我心里有负担,怕我因感激而投怀送抱,不是真正的感情;那么在我们相恋了,在一起之后,你为什么还隐瞒我?我明白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若是你说出来,我不仅不会感激你,反而会丧失对你的感激,对不对?夏煜苦笑道:为何你在此时要这么聪明……等等,你救了我?我那等小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生死关头?苏湛似乎明白了什么,伸出一只手,却有些发颤,你和我说,你是怎么救的我?苏湛……夏煜沉声道,在我说这个之前,你要知道,无论如何,我们俩都是在姻缘簿上写过名字的了,今生今世,什么也无法将我们分开!苏湛脸上写满了悲哀,点头道:我之前听王彦说了,我的家乡很可能在东.莱,那里曾经有个宿氏家族,是一干白莲教众,后来皇上派的锦衣卫将他们全族人剿杀,你说又说你少年和你义父走南闯北找白莲玉足,这一些线索我连起来,总觉得是个悲惨的故事,我不想再猜,你直说吧!风霎时吹起了苏湛额角的软发,那发丝凌空飞舞了一会,又慢慢落下,夏煜爱怜地注视着她,仿佛看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只要再说一句话,那崖边的碎石就会坠落,连同自己一起带入无底深渊。

可是,面前的苏湛这么纯净,自己又怎么忍心再欺瞒她一分一秒?我在少年时只救过一个孩子……就是在东.莱宿氏家族……当时义父带着我将他们全家赶尽杀绝,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无辜孩童,一个都不许放过……我当时抓住了那孩子,一刀下去,那孩子就会身首异处!可是……他的眼神特别清澈,他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呀呀大叫,他甚至没有哭,他只是望着我,静静地说了一句——‘刀快一点!’……我那时年少,只觉得触动我心底,趁人不备,我将他藏在树洞里,成了那家唯一的一个活口……后来,义父领着我们一干人等,将宿家全焚烧一净!夏煜断断续续说到这里,像是经过了漫长的一段路,像是从遥远的冰山刚刚艰难跋涉到海边,却又一头扎入了深水中一般,只觉得呼吸困难。

他话音落了之后,院子里像是突然坠入了冰窖一般,似乎连呜咽的风声都停止了,只有苏湛,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睛望着夏煜,却又像是没有在望着他;眼中像是毫无一物,又像是包容万千!苏湛……过了许久,夏煜唤了唤苏湛的名字,他甚至没有勇气上前去揽住她,此时此刻,甚至他都不敢再去触碰她,她就像是薄薄的一片即将破碎的秋叶,轻轻一碰,便会碎裂成齑粉!这么说……我不姓苏?我姓宿!你!是你……杀我了全家?这话说到最后,已经细弱蚊鸣。

苏湛……夏煜想解释,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苏湛却帮他补充了接下来的话,她凄然道:是,在锦衣卫里,义比情重,每个人,不过是当权者的一把刀,无孔不入、宁枉毋纵!这是锦衣卫之荣耀,恰也是锦衣卫之哀歌……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苏湛……你没错……是我错!说了这句话,苏湛只觉得天旋地转,远处突然响起了鞭炮声,苏湛却渐渐觉得黑暗袭来,什么也听不到了……苏湛这一睡,似乎睡了很久,也似乎睡得很暖。

她有种错觉,像是回到了大学校园,回到了她的宿舍,醒来之后,就和舍友抱怨课题多么让人头大,师弟师妹又是多么难以管束,有空的时候给男朋友打个电话撒撒娇,或者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

等到放假回家,便可以吃上爸爸妈妈做的香喷喷的饭菜,听着他们琐碎又带着甜蜜的唠叨……自己似乎本来就该过这种小日子,什么算计、什么朝争、什么杀戮……离自己十分遥远,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苏湛……苏湛……似乎有人在叫她,不,她不想醒来,她不是苏湛,她是苏巧丽,她不要在进入这样的噩梦……然而终究,那双疲惫的眼帘还是慢慢张开,映入苏湛视野的,是满目富贵的鹅黄,身下躺的和身上盖的,都是柔软至极,那床榻顶的幕帏,也是明晃晃的。

咦?这是我的床么?我记得那不是湖绿色的么?迷糊的苏湛晃了晃脑袋,手轻轻一动,却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侧脸一看,碰到的那绵软却是一个人的乌发,此时他已经抬起头来,脸上神色有些憔悴,见到苏湛眯缝着眼睛慵懒地四处看着,那脸上的倦意却顿时变成狂喜,笑道:你醒了!苏湛惺忪睡眼登时睁大!怎么是你?第二百三十九章 浮生若梦苏湛霍然坐了起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昏迷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竟然是朱瞻基!我这是在哪?苏湛低头看看,自己穿戴并不规整,仅穿着贴身的素色束腰百褶裙,此时觉得屋中暖意融融,只觉得头脑更加昏沉,这猛然坐起,引得一阵眩晕。

你真的醒了?认得我了?朱瞻基瞪着一双大眼睛,掩饰不住的惊喜。

你什么意思?苏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扯开锦被翻身下床,我这是在哪?下地一踩,却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幸好朱瞻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苏湛心中一阵不安,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瘫痪了?连走路都走不得了?再转头望着朱瞻基,穿得单薄,屋中甚暖,环顾却没有暖炉,这大寒天的,宫中竟是如此暖和么?顺着他身后的窗棂向外瞧去,更是心中一惊,屋外的树木枝繁叶茂,绿得发亮,分明就是初夏的样子,哪里有冬天的影子?难道……我又穿越了?苏湛觉得一阵头疼,使劲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在昏睡之前是和夏煜在院子中说话,只觉得那时被他所说的真相刺激得一阵热血冲脑,再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想到这里,苏湛不由得扶着床沿坐回床上,怀着忐忑问朱瞻基道:怎么回事?我这是怎么了?朱瞻基的眼中却仍是满怀欣喜,又波光流转,似盈盈有泪,还未及张口回答,且听轻软脚步声临近。

吴晓月迈着小碎步绕过屏风,进来一见苏湛坐在床沿和朱瞻基说话,却霎时惊得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幸而地上铺着厚厚的羊呢毯子,茶杯并没有摔碎,只是茶水散了一地,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怔怔唤了句:苏湛?苏湛皱着眉。

道: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第一次见到我吗?你竟把茶都惊洒了?吴晓月忙对朱瞻基施礼道歉,朱瞻基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目光却仍攫住苏湛不肯移开半寸。

吴晓月此时已经扑到床头,半蹲在苏湛身前,双手拉住苏湛的小手,一张小脸仰面望着苏湛,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马上就要滴落下来。

嘴里还喃喃道:好了,这回终于好了,黄天不负有心人。

朱瞻基也笑了两声,唰地从床边的檀木椅子上站了起来,道:我去找太医来瞧。

奴婢去吧。

吴晓月低声回道。

你陪她说说话吧。

朱瞻基微笑,继而闪身出去了。

苏湛隐隐感觉不妙。

待朱瞻基出了门,握紧了吴晓月的手,压着声音,缓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又进了宫里?吴晓月似乎满腔话语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此时只能就着苏湛的问题回答下去:这不是在宫里。

哦?苏湛抬起头环顾四周,见北面墙上挂着一副美人画像,细细看来,竟像是画得自己。

这时心中竟忽地明了过来。

道:这里,难道就是朱瞻基的别院?嘘。

吴晓月听着苏湛直呼朱瞻基的名字,微微惊了一下,低声回道。

是的,这别院没在宫中,在宫外呢。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我睡了几天?夏煜呢?吴晓月的话音瞬时变得有些哽咽:苏湛……不是几天……是几月啊!几月?苏湛惊得瞠目结舌,这时再向窗外望去,是了,那时和夏煜在院中说话时,还是等待春天到来,而今这屋外的风光,明明春天已经过去,夏天都是悄然到来了,自己竟睡了整整一春?这么长时间……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苏湛,你不知道,你就是在正月初一我……做傻事那天晕倒的,在那之后,好几天你都醒不过来,我们带着你找遍了周围的大夫,可是大夫都说……无力回天……说你魂已不在了……我们都哭得啊……说到这里,吴晓月眼泪已经是哗哗落了下来。

可是苏湛却觉得是在听他人的故事一般,心里只有不安和惶恐,却完全无法和自己关联起来,此时见吴晓月哭成个泪人一般,伸手拭了拭她面颊上的泪水,低声道:慢慢说,别哭了,我这不是好了么?是,是,吴晓月紧紧抓着苏湛的一只小手,好像是生怕她再昏过去一般,破涕为笑道,后来……就这么东奔西走过了几日,你却像是睡死了,怎么也醒不过来,无奈之下,夏煜就带着你找到朱瞻基,请太医院的御医来看。

御医的本事果然比那些赤脚大夫要强上好些,见了你,虽也说魂魄消散,却用药吊着你的性命,后来又过了几日,你便苏醒了过来……我醒过?苏湛晃了晃脑袋,我怎么不记得了?你那时虽说是醒了,却仍是闭着眼睛,只能略进汤水,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因为你离不开御医的治疗,就一直住在这里,这里虽不是宫里,但是也是长孙殿下的别院,可以方便请御医来诊疗。

就这么着,一直到现在……你真是睁开眼了,真是好了!苏湛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自己居然成了植物人好几个月!可能是像那张三丰说的,什么时空扭曲出问题了。

苏湛此时也没有时间仔细思索,摸了摸身上,倒是完好无损。

拉着半蹲的吴晓月到椅子上坐着,问道:我到底昏睡了几个月?现在是几月份了?刚才我下地,我发觉我竟不能走路,我是瘫了吗?吴晓月也不知道是哭是笑,脸上一阵阴一阵晴,道:如今都是五月了!都怪我那时傻,竟给你说些傻话,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了,你打我吧、骂我吧!说着,拉着苏湛的手就要往脸上打。

苏湛忙抽回手来,她又泣不成声,许久才接着说道:御医也说了,你因为长时间卧床,这么下去,将会浑身无力,即使醒来,也怕是不能行动。

我日日给你活动筋骨。

但是也许你还得康复一段时间……苏湛心中一想,也是,一个正常人那么长时间不活动,要是再想活动,肯定要通过一些复健理疗,自己也急不得,只要不是瘫痪了就好,这可以慢慢来。

想到这里。

心里也安稳下来,又道:夏煜呢?去卫里了么?什么时候回来?想到夏煜,想起当时他站在那寒风中,和自己说起往事的时刻,他那时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站在崖边的决绝。

仿佛下一刻就要坠入深渊。

可是,自己还没等和他再说两句,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想起他这个所谓的恩人,竟是这个身体的全家的仇敌,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虽然自己和这身体的家人并无半点关系,但是想到那等残忍,还是觉得无法接受,想到这里。

神情不由得冷滞。

甚至有种感觉,觉得自己这样的问话很对不起这个身体似的。

夏煜……吴晓月支支吾吾,你先别管他了,先养好身体吧。

我去给你弄些好吃的,这么多个月,你都瘦的不成样子了,等你照照镜子,估计自己也会吓一跳吧。

这水也洒了,我也要擦擦……她一股脑地说了这么多话,又站了起来,就要出去。

晓月!苏湛却喊住了她,夏煜怎么了?你怎么这么不正常?纷乱不堪的不安犹如一方大鼎,哐当一声砸在心上,不觉间,问话的语音也透着微颤。

吴晓月只好回过头来,道:苏湛,你千万别急,我知道这事终究瞒不过你,但是你现在刚醒,我真怕你再昏过去。

苏湛咬牙道:说吧,不管什么我都挺得住!难道他已经……没有!没有!吴晓月摇头,只是在你昏睡一个月时候,御医说你这样下去,身子也会消耗得受不了,终究会香消玉损,夏煜见你一直无法醒来,就和王彦去了山.东……苏湛含泪哈哈大笑:好个夏煜!我都成了这个德行,他居然还去山.东找他的财宝!真不愧是夏煜!这就是他所谓的‘义’?什么财宝?吴晓月讶异。

他们去山.东不是找白莲玉足么?那不就是财宝的指引么?苏湛,吴晓月皱了皱眉,眼泪已经被风干,我不知道你说的财宝怎么回事,但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东西,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啊!什么?是啊!苏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刚才那样说夏煜!但是他去找那什么东西,是为了救你啊!你知道王彦为什么当时利用我、利用你,心心念念去找那东西吗?是因为他想做回男人啊!什么?苏湛震惊得不能自持。

是啊!吴晓月风干的泪水又滚了出来,他财富地位都有了,但是他却一直对他不是男人的事耿耿于怀!其实他一直很喜欢你,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喜欢你,只是他自己都不是个健全的人,他没法爱你罢了。

苏湛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怔了片刻,才道:夏煜和王彦去东.莱了是么?现在我好了,赶快叫他们回来吧!若是叫白莲教抓住他们,两个出气筒,还能活么?嗯……吴晓月答应着,眼泪却仍然滚滚流淌。

苏湛觉得有些不对,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梗着,缓缓道:又怎么了?和他们都有书信来往吧?把最近的拿来我看看。

吴晓月颤了一下,道:待会……我去找找……苏湛见状已经明白过来,缓慢的钝痛泛上来,瞬间迸发竟连呼吸亦是锥心刺骨,不若糊涂,不若不知!嘴上却已经毫不察觉,脱口而出:想必……你找也找不到吧……吴晓月怆然泪下,缓缓道:已经失去他们的消息……有两月余了……第二百四十章 放手一搏苏湛霍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把吴晓月吓了一跳,忙道:苏湛,别动,你现在身子弱。

苏湛咬着牙道:夏煜、王彦生死未卜,难道我还要这么浪费时间下去吗?吴晓月哑然,苏湛硬是走了两步,只觉得浑身无力,双腿也像是被抽筋断骨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气,一脱手,就险些摔倒,幸好吴晓月赶忙扶住。

苏湛挣脱开她的手:不行,再来!没多久,御医和朱瞻基回来了,见苏湛满头大汗的样子,都是奇怪,那大夫听说了苏湛刚才一直在坚持锻炼,连连竖起大拇指。

查看了苏湛的病情,御医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能用奇迹两个字来形容。

苏湛对这些嗤之以鼻,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是穿越的,那能把他们吓死。

复健是个很辛苦的过程。

足足耗费了半月余的时间,苏湛才能如往常一般行走自如。

这一段时间,不光她的身体没闲着,她的思维也没闲着,她请求朱瞻基帮着查找夏煜、王彦下落的同时,自己也在思索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将所有事件都理清了一个头绪。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过了端阳节的时候,朱瞻基终于带回了一个消息,当年在押解白莲教犯人的中途,曾经逃跑了一个犯人,是个癞子头,不知道真名叫什么,其他人叫他老癞。

苏湛一想便想起来,当时自己确实遇到过这样一个敌手,这人十分厉害,若不是当时自己用了毒丹,或许就不能有今天在这里活生生说话的自己了。

是时。

皇帝朱棣已经北征,正和阿鲁台打得火热。

太子朱高炽监国,也正为广东广州等府发生的风暴潮水灾害而焦头烂额。

苏湛请求朱瞻基继续去调查这个癞子头的下落,却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新的转机。

在锦衣卫里,突然收到了一封信,居然是来自于唐赛儿亲笔,信中交代的明白无误。

说是他们手中掐着两条人命,皆是朝廷命官,而他们要释放这两人的条件也很简单,就是让朝廷交出一个人,这个人正是苏湛!这时候,吴亮已经荣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官阶在从三品,早已经不同寻常。

他生来长相可爱,可是此时的他也已经蓄起唇上的胡须,显得更成熟了许多。

接到信时,他正在指挥锦衣卫里的小兵广撒网,特别是山.东,已经派去了不少校尉暗中侦查。

可是都没有收到夏煜的任何消息。

所以,当他突然接到这样一封薄薄的信笺时,心中的那种又惊又喜的复杂情感,真是难以言喻!此时的他,已经知道了朱瞻基的别院里住着苏湛和吴晓月,他仍然难以忘怀当时与苏湛在那种条件下重逢的感慨与惊愕,他有时甚至会想,如果自己早一步知道苏湛是个女人,这一切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他也许不会去阻拦她和夏煜。

又也许,在夏煜之前,他早就早一步捷足先登了……但是他的心中又是一紧,也许不会。

若是他,也许会上报上去,而苏湛,便早已化为一具尸骨了。

他为自己心中的纷乱想象而汗颜,他不知道他到底在追寻什么东西,在锦衣卫里,从来就没有感情,甚至一直以来,夏煜也是这样教导他的,但是为什么,碰见了苏湛以后,一切都变了……连夏煜这样的人,都变得侠骨柔肠?夏日和煦的暖风打在脸上,他骑在马上飞奔,甚至也觉得双颊吹过的疾风也是暖的,他怀中揣着那封自己截下来的信,到了别院的门口,在跨进大门的那一刻,他仍是思绪混乱的,但是当他见到在屋中的苏湛和朱瞻基时,心里却突然又沉静下来。

长孙殿下。

他行了礼,用眼神示意让苏湛回避。

苏湛何其了解他,当仁不让地说:有什么话还要瞒着我么?我已经昏迷了这么久,还需要瞒我什么?朱瞻基叹了口气,身边的苏湛太倔强了,但是此时对她,却又有另一种复杂的情感,以前一直想得到她,甚至在这屋子里独自吃着最不爱吃的白雪糕的时候,有时都会在想,之前的哪一步自己若是走得更稳一些,或许现在就是不同的结局。

或许当年在月下相见,拉住她的手的时候,那时的奔跑更快一些;或许去武当山的路上,与她的谈笑更远离功利一些;又或许是去山.东的时候,在她被蛇咬了之后,就占有了她……如今一切,都遥遥远去,回忆起来,竟如同是前世发生的故事。

面对她清洁如水的眼眸,他知道,一切都不能再重来,她的心中,只有夏煜,也只会有夏煜。

夏煜并不完美,他的阴暗、他的杀戮,都掩盖在他平日的温柔以内,他细细掩埋着自己的过去,却仍是不免露出端倪。

他自己,甚至也害怕那样的自己。

面对苏湛,他希望自己是温暖的、充满希望的,而不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沾满双手鲜血的冷血杀手。

他为苏湛付出了一切,或者说,他为了和苏湛在一起,为了爱苏湛,而付出了一切。

这样的人,自己还能够与之一搏么?朱瞻基面对昏迷的苏湛之时,曾无数次注视自己的双手,这双掌之中的江山,自己究竟愿不愿意为眼前的女人而舍弃……若是退回昨日,也许愿意;但是事到如今,自己却不想放弃!他知道苏湛不会爱上自己之后,他想得到的,唯一,就是江山!此时三人站在屋中,四遭都是温暖安逸,可是每个人的心中,却都是各有所思,不能平静。

吴亮终于还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信,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朱瞻基,朱瞻基草草看了一眼,已了然于胸,然后递给了苏湛。

吴亮惊讶于朱瞻基的毫不迟疑。

更惊讶于他把这信又递给苏湛的举动,他难道不知,苏湛看了这信,定会拼了命也会去亲见唐赛儿么?自此一去,可能便永无归日!吴亮和朱瞻基的眼神交汇了一下,此时的他们两人,心中已经完全了然,经过他们的调查。

他们已经知道唐赛儿和苏湛的关系,早就知道苏湛是宿家的在世的唯一骨血,甚至他们知道苏湛的脚底有两颗红痣。

苏湛看完信,并没有露出丝毫的胆怯,反而哈哈大笑,对朱瞻基做了个揖,道:我请殿下拨给我三千军马。

呵!朱瞻基笑道,你好大的口气。

我拨给你军马,你要造反不成?你有带兵的权力吗?你现在什么身份都没有,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民女知道,民女是想让吴大人带兵,讨伐白莲教余孽!哦?朱瞻基咬着牙,冷声道。

那你呢?既然我是白莲教的所求,他们也不会伤害我,我只求能作为交换,换回夏煜和王彦,保得他们的平安。

哈哈!朱瞻基笑了两声,笑完之后,脸色却更是铁青,我不若不管不顾,就让王公公和夏大人都自生自灭。

把你圈禁在这别院之中。

岂不是更好?苏湛俯首道:殿下当然可以,但是殿下别忘了,苏某曾答应殿下的事。

什么?苏湛抬头轻笑:苏某曾经说过,要帮殿下夺得天下!吴亮听了这话惊得一颤。

朱瞻基却镇定笑道:你就这么有把握?有!苏湛笑道。

殿下,别忘了金忠大人的话。

朱瞻基神色一凛,道:好,就由吴亮带你去,但是,我没有那么多兵马,我府前亲军,拨给你三百人带去。

苏湛笑道:足矣!一行人马抵达山.东,天气更是炎热,三百人马够做什么?苏湛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即便是她只身一人前来,也有极大的可能换得夏煜、王彦回去。

因为她的身份,是宿氏家族的后裔,唐赛儿指定要她,只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唐赛儿和她感情很深;第二,唐赛儿要利用她。

当然,这两个原因中,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若是唐赛儿真的与她感情很深,此时她在皇城过的好好的,她又为什么要点名要她呢?思来想去,这其中的原因,还是出在白莲玉足之上。

也许,解开这个白莲玉足的关键,就系在苏湛一人身上。

此行,也许胜,也许败!无论胜败,自己终究能得到一个答案,而永不后悔!在临走之前,她留给朱瞻基一个锦囊,让他在两年之后的那日打开,说提前开启,里面的字便会灰飞烟灭。

朱瞻基见识过苏湛的本事,自然深信不疑,其实哪有那种玄乎其玄的事,只是苏湛知道,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日,朱棣卒于第五次北征蒙古回师途中的榆木川,年六十五。

太子朱高炽即位,改元洪熙,是为仁宗。

朱高炽在皇位的争夺战中屡遭风险,如履薄冰。

可叹的是,如此艰难得来的皇帝宝座,他仅享用了近九个月,便于洪熙元年五月突然病逝。

而朱高炽的如此短命,除了他自己的饮食问题和作风问题之外,还少不了朱瞻基进献仙丹的功劳。

她锦囊里写的,是这两次皇位交替之中,朱高煦所打的小算盘和此中的危机所在。

她还交代,若是自己不能回来,让朱瞻基好好待吴晓月,给她一个好姻缘,并嘱咐哭成泪人的吴晓月,不要忘记了秦媚儿。

刘文、刘武一直在老屋里照顾秦媚儿,直到苏湛启程,他们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虽然这些回忆回想起来像是交代后事,但是此时到了山.东的苏湛,心思已经沉静得像一湾深潭,到了那信上指定的地点,是一个狭长的地段,正是在两座山的中间,像是一条深入地狱的甬道,她在密不透气的马车中擦了擦汗,吴亮策马立在马车旁边,在他们身后,还有三百军马,飒飒生风。

忽地,也不知从四面八方哪里出来的声音,高喊道:只让苏湛一人出来!沿着路向前走!不能回头!所有军马在原地!若是动了分毫,立即处斩那两个狗官!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结局吴亮大惊:什么?在他愕然之间,苏湛已经下了马车,她此时已经换上了男子的装扮,浑身穿着玄色的贴身薄甲,在风中岿然立着,隐隐透着难以言喻的威风。

苏湛回首对在马上的吴亮抱拳一笑:吴大人,等草民的好消息吧。

说毕,已经只身一人向前走去。

那双山之间,阵风乍起,黄沙涌动,如一条黄龙,在地面上匍匐而行。

吴亮打马向前,拦住了苏湛的去路,道:你疯了?你当真不想再回头了?苏湛笑道: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回头路。

顿了一顿,又灿然笑道:若是我此去,能带着那二位回来,找机会我们再喝酒聊天!可别忘了当年的中秋夜,你还洒在我门前一壶酒呢!吴亮有些动容,颤声道:苏湛!苏湛接着沉声道:若是我不能回来!那便是我和夏煜一同去了,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我也满足了!吴亮翻身下马,猛然走了两步,想要上前抱住苏湛,却又迟疑了。

苏湛却已经跨步上去,拦腰抱了他一下,继而散开,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此生有你这个哥们,值了。

哥们,等我凯旋吧!接着,收了笑容,又跨出步去。

其实,她自己心中此时已经了然,她不会再回去了。

人生中的每次告别,看似和不同的人别离,其实是在向过去的自己挥别。

当年用朱丽叶与罗密欧救了王素的时候,在风沙中和他作别,是和单纯青涩的自己告别;和胡广去武当山之前。

明明听到了夏煜的喊声,却依然催促马车疾行,是在和踯躅于情感的泥潭中的自己告别;和朱瞻基摊牌,他未曾抬头,含着嘴中的血腥味逃离南.京的皇城,是和囚禁在锦衣卫的身份中的自我告别。

而这一次,是和自己的过去的人生告别。

过去的迷惘的、未知的自己,再见不见。

吴亮驻马于黄沙之中。

还想再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眼看着苏湛瘦小的背影,慢慢没于峡谷之中。

他不曾想到,自此一别,就是永远。

永乐二十年秋七月,王彦独自回到了京城,本来面色娇嫩的一个太监。

竟折腾得像个浓髯大汉。

他回来之后,重新掌管了东厂。

太子朱高炽召见他询问事宜,但具体说了什么事,却无人可知。

只知道在那之后,太子朱高炽免了南、北直隶、山.东、河.南郡县水灾粮刍共六十一万有奇。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皇帝朱棣北征凯旋之时。

听到这个都勃然大怒,把左春坊大学士杨士奇、吏部尚书蹇义、礼部尚书吕震都投进了诏狱,不过没多久,又被释放了。

锦衣卫指挥使没多久就更新换代了,新的指挥使是吴亮,锦衣卫里早有传言说他会继任,倒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永乐二十一年五月,皇帝朱棣偶感不适,几日没有上朝。

而此时皇太子朱高炽听了厂督王彦的话。

要裁撤宦官。

尤其针对黄俨,因为据王彦说,黄俨留着终将成个祸害。

然而逼得越紧,事情却来得越快。

因为黄俨及另一名宦官江保便经常被太子上疏斥责,他觉得自己的地位终将不保,此前他就曾和王彦争夺过东厂厂公之位,本来以为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王彦会永远不回来,那样最好,他便可以上位。

没想到王彦不禁回来了,而且变得比以前更加阴沉、富有城府,别人问起他消失了几个月的事情,他总是说探亲,要不就是讳莫若深,像只狡猾的老狐狸,又像是刚从地狱逃回来的恶鬼。

黄俨本来就是赵王的党羽,如今皇上龙体欠安,赵王朱高燧认为夺位时机已至,便联络黄俨等亲信准备行动。

黄俨一面利用自己是朱棣亲信宦官的机会,变本加厉地进谗言诋毁太子;一面又在外廷散布谣言,声称朱棣不喜欢太子,有意传位赵王。

赵王还勾结兴州后屯卫军高以正,制造伪诏,阴谋让太监杨庆在朱棣药中下毒,想要毒死朱棣后发布伪诏,废掉太子,自立为皇帝。

但是他们却没想到,赵王府的总旗王瑜,早已私下和王彦达成私交,王瑜发姻亲高以正为孟贤策划阴谋之后告诉王瑜,王瑜自然忙不迭地去告密了。

此事败露,朱棣在皇城右顺门亲审朱高燧,朱高燧吓得不敢说话,后因太子朱高炽百般辩解,朱棣最后决定放过朱高燧,但将高以正等人全部处死。

在这之后,朱高炽更加信任王彦,甚至一度觉得他也有先知之眼似的,但是朱瞻基和锦衣卫指挥使吴亮都觉得,也许王彦已经得到了白莲玉足。

但是他们连年来的盘问,只能换回他的腼腆一笑:没有。

而问起苏湛和夏煜的下落,也是羞涩一笑:不清楚。

这个总旗王瑜出了力,以后也成了锦衣卫指挥同知,但是这都是后话了。

永乐二十一年七月,阿鲁台又来犯,朱棣又亲征去了。

在一个深夜,胡濙到了军营,和朱棣谈了一夜,直到漏下四鼓才出来。

胡濙找到了建文帝朱允炆,而建文帝已经成了让蓝大师,他早已一念放下。

朱棣的心事了了,胡濙的任务也完成了。

只是当年指示胡濙的人,他却也见不到了。

永乐二十二年五月端阳,正是一个暖日,朱瞻基在书房中,独自取了一个锦盒,打开盖子来,里面有个漂亮的荷包,荷包上画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他还记得,这是太孙嫔曾经捡到的,是那个姓吴的姑娘绣的。

但是此时,他没有心思欣赏这绣工,他缓缓打开了荷包,取出了里面纤薄的一卷白纸。

白纸上的字迹有几分歪歪扭扭,乍一看。

就像是年幼的娃娃不会用笔时候写的。

这是苏湛留给他的锦囊。

两年已过,他没有忘记,他没有再见过苏湛,但是他知道,苏湛一定和夏煜在这天地间的某个角落里,过上了平静如水的生活……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却又强忍住伤痛,将那纸上的字一一辨认着读完。

明明夏日里炎热的天气,却觉得已入了深秋……朱高煦之子朱瞻圻在朱棣发兵的时候就潜伏在京城,并用快马向乐安的朱高煦传递最新消息,但是这些已经完全被得到苏湛指示的朱瞻基了然于胸。

他找到了已经被他折腾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父亲朱高炽,和他一起分食了一个粽子,粽子很甜,朱高炽感慨,好久没有过上这种父子相亲的天伦之乐了。

朱瞻基不知何故,眼角有泪。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日,大军驻于榆木川,朱棣卒,年六十五。

朱棣的内侍马云找来了杨荣和金幼孜,掩盖住了这个消息。

杨荣回京,向太子朱高炽报丧,准备即位。

本来朱高炽是个没有自信的人,但是在得到了苏湛的指引之后,却平添了一份自信,终于信心满满地登上了皇位。

八月十五日,皇太子朱高炽即皇帝位。

以明年为洪熙元年。

进杨荣太常寺卿、金幼孜户部侍郎仍兼大学士,杨士奇礼部左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黄淮通政使兼武英殿大学士。

俱掌内制。

当然。

他不忘释放诏狱中读书十年的杨溥,进为翰林学士。

杨溥出狱的第一句话:苏湛诚不欺我!十月,立太子妃张氏为皇后,并册贵妃郭氏、贤妃李氏、惠妃赵氏、淑妃王氏、昭容王氏。

册皇太孙朱瞻基为皇太子、妃胡氏。

封王及王世子一批。

次年即洪熙元年。

自二月十八日起,南.京接连地震,计有十六次,六安卫亦发生地震。

朱高炽让朱瞻基据守南.京。

五月十一日,朱高炽告别了他的一生,年仅四十八。

六月十二日皇太子朱瞻基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以明年为宣德元年。

七月初八日,尊母后张氏为皇太后,立妃胡氏为皇后。

朱高炽死后,六月的时候,朱高煦曾企图伏击从南.京前往京城的朱瞻基,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明明埋伏的好好的,朱瞻基却像是未卜先知,或是生了翅膀,竟然到了京城!他永远解释不了。

他并不知道,一个鸳鸯戏水的小荷包里,早已预言了一切。

当朱瞻基站在紫禁之巅,一览天下,他的眼中已经波澜不惊…………我叫……郑景。

敢问兄台?在下姓贾,单名一个日月明字。

一见如故。

走,猜灯谜去!……你不是不舍得那块玉吧?那玉是我娘给我的……买你个开心。

不该啊!我给你赢回来!……你倒是诚实,也不枉我诚实对你,只是,可惜我一片真心,被你这暴风骤雨,打得落花流水。

殿下,你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

我倒想知道,如果我让夏煜彻底消失,你会怎么样?殿下,你我之间的事,何必搭上他人?是不是有了他,你我之间,便再不是你我之间?你我之间何止一个夏煜?不是还有孙姑娘、胡姑娘吗?将来说不定还有王姑娘、李姑娘,这么明显的事,又何必我说?可是我是皇长孙!可是——我是苏湛!……朱瞻基忽地笑了,你能做到的你终究做到了,而我得不到的,也终究得不到。

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一只小渔船在静静荡着,渔船上的棚屋里伸出白玉般的一双小脚丫,在海上阳光的照映下,更显得光洁无瑕。

船头上的一个穿着青色半衫的男人,把头上的草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俊俏十分的脸庞来,正是夏煜。

他已过而立,但是在成熟中还透着青春的韵味,虽被海上的艳阳晒得厉害,皮肤却仍是泛着白光。

喂,他轻轻用脚碰了碰那棚屋中露出的脚丫儿,这等宝贝,还不赶紧收回去,晾在外面,不怕被抢了?那棚屋露着的脚丫一动,苏湛的小脑袋嬉皮笑脸地钻了出来:什么宝贝?你就会胡说!钓了几条大鱼了?赶紧的,我都快饿晕了!夏煜俯下身去,揽住露出头来的苏湛,道:我摸摸,肚子瘪了么?你试试嘛……哎?哎?你那是在摸哪里啦!苏湛捶了他一下。

夏煜稳住心神,轻轻吻着她的软发,低声道:当年你为什么要来?我如今想起来,每每后怕。

苏湛轻笑道:若是我不去,还有我们的现在?可是……那时谁也不知道,原来传说的白莲玉足,就是你的一只脚丫呀!传说总是不可信的。

如同你信‘义’,而我,信爱。

夏煜话语软了:可是……那些杀戮,你真的不怪我了?说好不提的。

苏湛皱了皱眉,怎么又提?我……行啦!苏湛甩了甩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做牛做马伺候我弥补我吧!你!苏湛扑哧笑了:怎么了?小赖皮一出,天下无敌。

可不是嘛!连唐赛儿派来监视咱俩的癞子头,都被你收买了。

那哪能叫收买呢?那叫相互利用!他们要从我这知道前尘后世,我还要从他那知道外面的事呢!要不是他,我们能知道吴晓月、秦媚儿都过得很好么?能知道吴晓月以吴亮妹妹的身份成了朱瞻基的妃子一直住在别院么?你一点不吃醋?夏煜笑了。

苏湛没有回答,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转头对夏煜一笑,道:我想唱歌了。

还是那曲?夏煜从船舷边取来了紫竹洞箫。

苏湛点点头,随着悠扬的箫声,她清亮的嗓音悦耳动听:水迢迢,路不尽,哪个更长?渡一江,过平生,哪个更难?趋生,趋死;不言,不休。

舍爱,舍仇;也梦,也真!尔虞,我诈,情断,魂销。

争名,夺利,何畏,何求?拥天下,堆白骨,惹香粉,乱是非,还不是一抔黄土!?都不如我,乐逍遥,一叶扁舟……◇◆○●☆★◇◆○●☆★◇◆○●☆★◇◆○●☆★◇◆○●☆★◇◆○●☆★◇◆○●☆★◇◆◇◆○●☆★◇◆○●☆★◇◆○●☆★◇◆○●☆★◇◆○●☆★◇◆○●☆★◇◆○●☆★◇◆https://flycncn.taobao.com/要看小说可以来我的店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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