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贾氏这般毫不留情的指责,登时让郝氏再度白了脸,她拽着衣服眼盯着脚面,咬唇轻言:婆母这话,未免重了,老爷是心里真对朱砂有感情的,我总不能出手拦着吧?这是不是贤惠我不知道,但至少我尽到了一个做妻子的本分,您怎么能说我,虚情假意呢?呵呵!林贾氏闻言冷笑:你真是一辈子做假做惯了,如今连你的女儿都不亲着你,都不思量着你的心你的苦,你竟还不醒悟?她说着眼扫林盛:当爹的日日把那段感情拿来挂在口里,把自己真当痴情的汉子;当娘的更日日捧着,以此换得夫婿的疼爱,可你们就没想想,你们让佳儿看到了什么?林贾氏再指向林佳:她看到的是对一段不该有的感情充满的遗憾,便把情之一字推崇至上,便忘了什么是礼,什么是规矩!她看到的是,母亲的赞同叹息以及呵护,便忘了什么是真,什么是伦理!她看到的是我这个当祖母的拆散了他爹的一心人,便忘了身份,忘了家门,以至于到了今日竟这般丢人现眼的跪在这里,还要理直气壮的来指责我这个当祖母的!这便是我林家长房所出的好姑娘!你们,可真给林家长脸啊!林贾氏说完了这一通,当即看向常妈妈:常妈妈,立刻叫人打点箱笼,明个一早咱们就离开这里!说完便是迈步要出!娘!林盛一声大喊跪了地:是儿子不孝,您别动怒!儿子愿意自领跪罚,只求娘收了这走的话啊!郝氏一见林盛都跪了,便只能扶着椅子也溜了下去跪了,只是脸上的神情兀自慌乱见懵,似被先前的话如棍棒打头正晕着。
别动怒?林贾氏回头看了一眼林盛:你是我生的,我养的,你那心性儿我门清儿!你不就是怕我这一走,明眼人都看出你我的不合来·到时候别人参你一本,说你逼走老母,你便得下来吗?成,我不走·为了我儿子的前程,我横竖都要待到暑日里去成了吧?谁叫我是你的娘,只能你怪着我怨着我甚至恼着我,我还得巴心巴肝的为着你!说着一扶常妈妈她向外走,口中还大声地言语着:别跪着了,再跪你那儿子女儿要恨死我!门敞开后,林贾氏就这么扶着常妈妈走了·这一走,坐在那里的叶嬷嬷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咳!假咳了一声,叶嬷嬷起了身,一言不发的顺着边儿走,便是想这样离开,免得当面言语,让跪着的林盛难堪,可是林盛却冲她言语:嬷嬷千万别走·今个这事,您得帮帮我!叶嬷嬷转了头:大爷这话抬举我了,这是您的家事·我挨不着的。
嬷嬷!您就不能看在我爹的份上,帮帮忙?林盛昂着头望着叶嬷嬷闻言抿了唇,眼扫向呆滞的林佳,捏了捏指头说到:若是二姑娘还愿意学,我自会教的。
说着对林盛同郝氏点了下头,便迈步出屋了。
一时间正屋所剩,便是他们几个,林盛由跪变跌,直接坐在了地上,郝氏见状立刻招呼言语:还愣着做什么·扶老爷起来啊!家丁闻声立刻动作,郝氏也被身边的丫头给扶了起来,两口子坐到了大椅子上,却是彼此对视一眼后,各自的扭头了。
咳!坐了一会,林盛终于想起来今天这事谁才是该被斥责的·当即假咳一声言语起来:佳儿,爹糊涂,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害了你,你,你祖母说的没错,再是情之一字,那也得合规矩!林佳不言语,就那么跪着,眼见女儿根本不言语,林盛冒了火:怎么?你还不清醒?林佳扭头看了一眼段郎,再看向林盛:爹,晚了,女儿已经和段郎许了盟约,非他不嫁了。
林盛脸一白,当即拍桌起身:难不成你们······林佳一咬牙:我和他既然私奔,自然,已跟了他!林盛闻言跌坐回椅子上,郝氏也是白了脸,而此时被打了不少嘴巴的段郎则看向了林佳,眼里闪着一抹惊诧之色。
好,好!林盛怒极反倒叫好,继而使劲点头言语:你们,你们可以,你们以为生米做成熟饭,我就得认吗?来人,支起条凳,取来水火棍,今个便在我这院子里,把这奸**子的家伙给我往死里打!他这一喝,立时家丁应声,那林佳吓的急忙叫嚷:别,别!爹,他不是奸淫,是我自愿!把她的嘴给我堵上!林盛出言大喝,仆从自然照做,林盛看着林佳还在那里呜呜的出声,便是恼恨着瞪她:你在这里毫无羞耻,我却为你羞耻!你不必于他辩解,更不必在这里咋咋呼呼,我今个把他先仗毙了,回头便给你送上白绫,我宁可你死了干净,也不要你坏了我的名声!他说着立时高声吩咐:还等什么,把他给我拉到院子里,往死里打!管家,速速去签筒来,我今个便自个结了这丑事!不,不要,不要!段郎看着府中下人动作,条凳摆起,水火棍请来,便已是白了脸,而等到家丁拖了他要往院子里去时,他急忙喊了起来:我没有碰她,我没有碰她的身子!此话一出,大家都是一顿,林盛更是脸上显出一丝惊喜:你说什么?林老爷,我没碰二姑娘的身子,我与她只是生情私奔,并未占了她身子啊!求您别毙了我啊!此时,一直呆滞般的郝氏突然言语起来:翠喜,你快带二姑娘去隔壁。
翠喜一愣,当即明白意思,立刻叫了人帮手,把林佳给抬去了胳膊,而林盛此时也意识到郝氏要做什么,便是捏着拳,坐了回去等着。
很快,翠喜跑了出来,在郝氏的耳边言语了几句·郝氏松垮了双肩,看向了林盛:依旧完璧。
林盛这才脸上舒坦了一点,转头看向那段郎:幸好你还尚未酿出大错,不然今日我保证你死在这里!林盛说着看了一眼隔壁·眼珠子一转,厉声说到:把佳儿给我带出来!很快林佳被拉扯了出来,只是因着验身,倒也松绑。
我问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当真有情?林盛的声音忽而柔和了一点。
自然是。
林佳大声言语,段郎也是点头。
好,我成全你们·不过,我林家不能承受你们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所以,我会叫人准备两碗毒酒,你们就到阴间去做对,鬼夫妻吧!林盛说着看向郝氏。
老爷!郝氏一脸惊色:那可是我们的女儿······是她自己选了这条路!林盛大喝一声瞪向了郝氏,郝氏也看着她,很快郝氏点了头:我知道了。
说着转身看向了林佳:佳儿·你快向你爹认错,说你再不会与这小子往来,要不然你爹……死就死·我才不会像你们这样懦弱,为了我和段郎的爱,我不怕死!你!郝氏咬了唇:好,我,我就当没生养过你!她说着便叫翠喜去准备酒水,而林盛竟然大步出屋,再折进来时,翠喜已经准备了两碗酒。
林盛拿出一个小瓶到了些白色的粉末进了碗,然后命家丁给段郎松了绳子,便一指碗说到:我已放了砒霜·来,你们两个给我和你娘磕个头,便上路吧!说着人坐回了大椅子上,又冲郝氏吼到:快点过来!郝氏一边流泪一边挪去了椅子上,她刚坐下,林佳就梗着脖子上前一跪·可是段郎却没动,他看着那碗酒,如同看到了蛇蝎。
段郎,你还等什么?快来同我一起向我爹娘磕头。
林佳一脸的倔强。
段郎不但没有上前,反而退后两步,这让林佳登时挑眉:段郎?你不是说会与我共生同死的吗?你……我不要死,我不要!段郎忽而大喊起来:我只是和你相好而已,我并不是贪图富贵,可是要我死,我,我不答应!他说着朝着林盛磕头:林老爷,求您饶了我吧,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找二小姐,绝对不会和她再有瓜葛,我不想死,求您给我一条生路吧!你!林佳闻言一声惊喝,抢在了林盛言语之前,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直冲到段郎的面前:你,你违背誓言?你哄我?我,不是要违背誓言,可我,我不想死。
段郎说着低了头:二姑娘,我只是一个穷小子,我配不起您,求求您,放了我,我不想死!林佳僵在了那里,她盯着段郎,眼泪决堤,片刻后,她开始大笑:哈哈,这就是你们男人的情吗?哈哈,祖母说的没错,虚情假意,虚情假意。
她说着转了头看了眼林盛,又看了眼郝氏,低了头:你们放他走吧,我以后都不会与他再有半点来往。
林盛看了看林佳:会说到做到吗?你们当初也曾许诺······会,一定会!段郎急得言语,林佳扭了头没再出声,林盛见状冲家丁比划了个动作,家丁立刻带着段郎下去了,而林盛走到了林佳的跟前:没事了,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想办法为你抹去,没人会知道这件事的。
林佳看向了林盛:您是在保护我吗?当然,你是我的女儿啊!林佳却摇摇头:你叫我死的时候,可半点没留恋。
傻丫头,生死面前,真情才现,爹只是想你看清楚他的心。
林盛说着转身拿了酒:你以为这里真有砒霜?那是我丢的灰面!当即他便把手里的酒喝了:若他是真心的,我就此认了你们,可是结果呢?他比谁都怕死!女儿啊,这样的人,你怎么可以托付终身?林佳看了看林盛,猛然投身进怀,抱着他大哭了起来: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他们的话了!林盛伸手拍了拍林佳的背:对,以后别相信了。
怎样?深夜时分,郝氏一脸疲惫的进了屋,歪在躺椅上的林盛便开口询问。
没事了·劝了半天,睡下了。
郝氏说着伸手扯了簪子,拨了拨桌上的灯火烛芯,而后坐在了跟前。
这几日你多费费心思·得抓紧时间让她把心收住才成。
郝氏闻言抿了嘴角:放心吧,心都死了,不用收了,选秀她会去的。
会去有什么用?她得中!叶嬷嬷肯教,可她得肯学,学了还要当日里用心,要不然什么都是空的。
林盛坐直了身子冲郝氏言语·郝氏闻言盯向了林盛,继而苦笑:你不顾她的伤心,依旧盘算着这些,你可真疼你的闺女!林盛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你懂什么,我这是为她好!郝氏扭了头:行了吧,别在沽名钓誉了!林盛蹙眉: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郝氏看向了他:这些年,你埋怨着婆母,说她不懂你·可今日看来,她是最懂你的!她说着起了身:我跟了你二十一年,你却想着念着朱砂十九年·你在我面前总是一副抱憾终身的模样,我还以为你真是个痴情的人,于是这些年我还为你道一声惋惜,甚至在女儿的面前都提你叫屈,可是结果呢?要不是婆母生生的撕破了脸,我竟还坠在你的虚情假意里而不自知,更因此而害了佳儿!我是个失败的母亲,失败的妻子,而你,是个糟糕的父亲!她说了这话起身便要走·林盛却立时站起:你说什么浑话呢,我娘说上几句,你就当了真吗?我当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你为了你的官运亨通,而丢弃了所谓的挚爱·也许我该高兴你选择了和我一起,但今日我却也明白,你选我,也不过是为着你今后罢了!林繁开,你对不起我!她说罢转身出屋,直接去了西边的屋子,守在门口的翠喜立刻跟了过去。
小姐,您今个怎么和老爷说了那样的话,这······翠喜担心的出言相劝,郝氏瞥了她一眼,脸上毫无先前的悲痛之色:我忍了近二十年,如今终于可以不忍了,为什么不说?可是这会伤了老爷和您之间的感情。
感情?呵,他几时对我有感情了?今日这话出了,兴许他还会内疚,把我真的往心里放呢!郝氏说着躺去了床上,伸手抚摸肚子:今天真是折腾死我了。
可不是?不过老爷也没小姐您想的那么不好,毕竟那毒酒是假的,若是那小子真肯喝,老爷倒也会成全了他们两个。
成全?郝氏摇摇头:拉到吧,那小子才不会喝呢,板子没挨到身上,就叫着求饶了,这样的人,惜命的很,他那不顾是下的局罢了。
啊?翠喜一愣:既然如此,小姐您那会哭成那样,也不怕动了胎气。
我是心里真难过的。
郝氏说着眼角湿润:我是他的妻子,佳儿是他的女儿,可我和佳儿,却不过是他手里的棋,要不是婆母点透了,只怕我还自作聪明的赔进去了自己!小姐……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和朱砂都被骗了啊!这一场突发事件,在刻意保持的沉默下,悄无声息的被遗忘了。
三天后,林佳照着以往又开始跟着叶嬷嬷学习,而整个大房对待林贾氏的态度,可谓是恭敬有加,也不知那日里,究竟是林老太太言语犀利让大家发怵,还是林盛害怕林贾氏的离开会伤了他的官运,而刻意全家恭顺。
林熙对于当日的事,本无缘得知,但一来有叶嬷嬷私下的讲述,二来府院里还是有不少人提及了那段郎的背约偷生,这使得林熙听后,喟叹多多,一面为林佳的冲动叹息,一面又为那段郎的毁约而不满。
你有什么好抱怨的,这便是人心,谁不是先为着自己?何况我与你说过,九成九的都是苦果,眼下二姑娘尚能体面,这已算最好的了,只是你大伯不知受累多少。
叶嬷嬷说得一脸淡然,好似那不是个多大的事一样。
林熙眨眨眼:事情没闹大,终归是好的·不然佳儿姐姐可算是完了。
唉,但愿那个什么段郎,千万别再来扰她了。
放心吧,他就是想扰·也扰不了。
林熙闻言一顿,随即点头:对啊,那时佳儿姐姐应该也去了京城参加选秀了,山高水远……呵!叶嬷嬷发出一声轻音,脸上显出一抹嘲色,继而她起身去了门口扫了一眼后,折身回来·到了林熙的身边看着她言语:二姑娘可是要去选秀的,但凡有一点坏名声的事传出去,你大伯便有欺君的嫌疑,你觉得,你大伯会给自己留一个危险在那里吗?林熙一怔,骤然惊恐,她抬手捂上了嘴,不能相信的看着叶嬷嬷·而叶嬷嬷却是语重心长般的言语到:有些东西,我本希望你晚点知道,不过眼下你遇上了·也不妨早点告诉你,也好你早点明白一些道理。
七姑娘,这个世道,人心险恶着呢,为了利益,谁也不会和谁客气的!所以,我希望你记住,第一,守住你的心,第二·凡事留一线,第三,对谁都不要太相信!林熙咬了下唇:是,我知道了,可是,我总还能信你·信祖母,还有我娘……她们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不值得你全信。
叶嬷嬷不等林熙说完便已开口,林熙一时怔住:嬷嬷您······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还小,有些话我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叶嬷嬷说着伸手拍了拍林熙的肩头:我一直和你说,每个人的路是自己选的,她走到这条路上也是她自己选的,为的就是叫你千万别搅合进去,因为我希望以后你会心安理得,没有内疚。
林熙听得一头雾水:嬷嬷您在说什么啊?什么心安理得,什么没有内疚?叶嬷嬷看了林熙一眼:你将来会知道的。
说完便转身出了林熙的房间,留下林熙在那里百思不解。
林佳一旦用心学,成效便很显著,她年岁比林熙大,身段也好,即使锦衣华裳加身也能做到步履不失,这让大伯一家大为满意,而叶嬷嬷也对她开始有些微的赞语。
但是林佳的脸上再看不到那些生动的情绪,她如一个偶人一般只是在学,遇上家人齐聚时,便会堆着虚假的笑颜,似一个玩偶混迹其林熙有时看着她那样,便会有些微的心疼,但很快,她顾不上心疼了,因为她发现叶嬷嬷开始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林佳的身上,从她练笔做画,到吃茶饮酒,叶嬷嬷几乎是手把手的教习,甚至几天才想起到林熙这里问上一次,这让林熙大为诧异:嬷嬷之前不是一直都说的是,顺道教教林佳的吗?日子转眼就到了四月,选秀的队伍便要启程,林府上摆了酒相送,那夜里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就连林熙,也破例饮了一盅。
席上,林盛和郝氏都说了不少,而林贾氏和叶嬷嬷却是沉默寡言,几乎没说什么,临近散席时,林佳忽而起身离席朝着林贾氏跪了下去:祖母,请原谅佳儿的不懂事,当初若不是祖母一席话叫佳儿明白了许多,佳儿只怕这会还不醒悟,如今佳儿就要远离家门,恳求祖母原谅我。
林贾氏闻言叹了一口气:我给你的手串还在吗?林佳一顿,抬了手,微微捞起了衣袖,显出了那手串。
这手串是我最爱的一副,我肯给你,便当你是一家人,若是外人,我便打发些金银了事;不用说什么恳求原谅,你是我的孙女,横竖都是一家人的,日后你照顾好自己,便是对你娘老子还有祖母我,最好的回报。
林佳郑重的应声磕头,一转眼看向了叶嬷嬷:嬷嬷可有什么话与佳儿说的吗?叶嬷嬷看了她一眼:路是你自己选的,那就走好她,结果如何,都,与人无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