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里,各宫妃子都散了去,请安过后,倒是安静了许多。
窦氏在芳姑姑的指引下,到了坤宁宫。
皇后坐在席上,赤金的凤簪子下的头发黝黑浓厚,一双眸子带着点滴笑意看向窦氏。
今天你怎么来了?窦氏一笑,福了下身子。
自是想姑姑了。
皇后不言,愁了窦氏好一会儿,才道:什么话,直说。
姑姑,这几日外头阴雨绵绵,前些日子本过得踏实,因着娄锦被绑一事,府上陡然少了三万两银子。
但这粮价和柴火都涨价了。
那万氏又怀上了孩子。
侄女刚掌家,不想就此被夺了位份。
她低头,心头阴霾地很。
若说这些阴招是那万氏出的,定要让她好过!皇后朝身后的芳姑姑点了点头,芳姑姑就走到后堂去。
窦氏心头一颤,越发觉得姑姑的话少了。
这样谨言慎行,即便坐了这皇后的位置,也没那般自然了。
皇后端起一杯茶,轻呷了一口,才道:你盯着那万氏,娄阳与五皇子走得近了。
窦氏点了点头,道:是。
万贵人在皇后面前极尽谦卑,人人均道与皇后情同姐妹。
但事实呢?窦氏清亮的眸子一眨,接过芳姑姑手上的银票。
抬头道:姑姑,这银子?不必多言,这银子只够你买粮和柴火,你只要保住自己的掌家之位,那万氏,不必尽心。
皇后眯起了眼,抬手由着宫女扶着转了进去。
窦氏颔首,领了那些银票就走了出去。
娄府今日热闹地很了。
木官家见前头一辆马车迎来,就迎了上去,热情道:万公子,万夫人来了。
那头两个小厮跑了进去,道:我立刻去通知夫人。
万全与康氏走了进来。
径直朝迟宝楼走去。
姐姐这些日子可好了?听闻姐姐怀上了。
一家均高兴地很。
他说着,揽过康氏,眉眼中带笑。
康氏就是那洪山县令的女儿,过门几日了,这听闻万氏怀上了,就与万全一同来了。
苏嬷嬷早早就站在门口,见万全他们来了,道:快进来,夫人一早就等着你们呢。
两人到床边,一一向万宝儿行了礼。
才道:恭喜姐姐。
万宝儿朝两人笑了笑,让丫鬟们上了好茶,才道:这就是我弟妹啊,长得尤为玲珑剔透。
难怪我弟弟朝思暮想。
康氏抿嘴,脸上一红,直笑。
万宝儿在万家立足,多靠这些堂姐弟表姐妹,在娄府做了夫人,更是想方设法拉拢家中上下,提拔他们成为外力。
此刻,娄阳走了进来,笑着朝那万氏道:我一回来就听来了好事。
他朝万全点了下头,算是给足了掩面。
万宝儿低头,道:老爷,你快离京了。
我都没做什么……娄阳摇了摇头,眉宇间的愁思好似散了去,眼底的胸有成竹,让万宝儿看得一愣,难道老爷还有方法不成?娄阳一笑,命了人送来好些东西,就走了出去。
万全留下康氏好好说话,自己倒也随处走走。
流翠听闻万公子来了,一颗心霎时一颤,见红儿眼角毫不掩饰的嘲讽,她双手紧紧握成拳。
然后朝外走去。
红儿,陪我一道出去走走。
外头还下着雨呢。
红儿白了眼,努了努嘴,还是走了出去。
假山那一片的草地都被雨水覆盖,都快淹成潭了。
几个丫鬟们被使唤着把这水清了。
流翠走到那头,目光陡然一定。
前方的男子立在那儿,嘴角的笑意在瞥见她的那一刻渐渐退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拱手走上前来,见过二姨娘。
二姨娘?多么讽刺的字眼。
她为了他连娄锦都背叛了,想起当日那些人论着要把她浸猪笼,唯有大小姐还顾念着。
救了她一命。
万氏呢?万全呢?她流翠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康氏从迟宝楼走了出来,正见万全在这。
笑着道:相公。
脸色一白,双腿微微发软,流翠的嘴角僵硬地抿成一条直线,这么快?竟已经过门了。
流翠,你这个蠢货!她看了那康氏一眼,眉眼高挑,比她好看些。
康氏好似才见到流翠,疑惑道:这是?是姐夫新纳的二姨娘。
万全的姿态恍若从未认识过她。
风轻云淡的,极为自然。
流翠深吸一口气,见不远处娄阳走了过来。
她眼眸一转,朝娄阳走了过去。
慭慭然施了一礼,眼眶微红,嘴角却挂起笑,老爷,流翠为老爷准备了好东西,老爷陪流翠一道去看看可好?万全皱了皱眉,暗地里淬了一口,下贱!流翠握紧拳头,从万全他们眼前走过。
眼眸幽深,一股恨意从心底钻了出来,刺激着她心底最柔软和脆弱的一隅。
万宝儿,你会后悔的。
万全拉了康氏就道了别,两人走后。
雨好似小了些。
娄锦打开窗,听着外头淅沥沥的雨声,她沉声道:离爹爹离京的日子还有几天?乌嬷嬷道:十天不到。
娄锦点了点头,见不远处那抹粉色的身影走来,她眉毛微挑,笑意渐浓。
乌嬷嬷,蜜儿来了。
她站了起来,整理一下着装,想着武家好似并未有动作。
那武元是什么人,怎么会容许娄蜜生下野种。
娄蜜走了进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看了下娄锦。
嘴角挂着笑,亲昵地走到娄锦面前来,笑道:姐姐。
忍着她的亲密,娄锦低头,道:你这有着身孕,怎么就来了?娄蜜一笑,道:姐姐,我要准备去观音庙住上一年为爹娘祈福。
现在来看姐姐一眼。
好记住你这幅模样!娘说得对,只要她住在那观音庙一年,她只要忍受一年,没有人会记着她的事。
她不急,晚点与武哥哥定下婚礼也无碍。
只要不是做妾。
眯起了眼,水眸微微一凝,娄锦盯着娄蜜看了眼,嘴角一勾。
难道她不知道山间一日,人间千年。
外头千变万化,你娄蜜以为躲起来就无事了?天真!这样也好,好好养身子,能不能等姐姐过完寿辰再走?娄锦凝视着她,那样子很是遗憾。
娄锦的十三岁生辰?她娄蜜根本不屑参加。
尽管如此一想,娄蜜还是摇了摇头,姐姐,你知道我最近胃口不好,不想给姐姐的生辰上惹不必要的麻烦。
恩,那姐姐也不勉强你。
娄蜜紧紧盯着娄锦的侧脸,那张容颜她一定要好好记着。
只要她生下孩子,就能留在武哥哥身边,光明正大嫁给他。
而你,娄锦,你的梦终究只是梦罢了。
送走娄蜜,娄锦索性就躺在太妃椅上,悠然自得地看起了医书。
华清宫。
皇上坐在桌旁,黑眸幽深,盯着花太医。
你是说三皇子头上有血块?花太医颤了下身子,硬着头皮道:回皇上,三皇子头上确实有凝结的血块,要根除很麻烦。
只是这血块暂时不影响三皇子的日常生活。
微臣亦不知道这血块何时会散掉。
只能暂时先开了药活血化瘀。
皇上阴鸷地望着他,沉吟道:若是血块不除会怎样?……微臣也不知道,有人失明,也有人失忆。
有的人昏迷。
但都没有马上发生,有的人十年才爆发了病症,有的人两年,还有的人三个月……滚!是,是。
看着花太医连滚带爬的动作,皇上逼人的凤目深深凝了起来。
头隐隐有些发疼。
万贵人从外头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合宜的笑,太医可说了什么?没什么,老三很好。
说完,皇上站了起来,径直朝外走去。
低眉敛目,皇上有太多事瞒着她了。
日复一日,已经过去了五日。
京城的米粮和柴火的价格几乎疯涨。
朝廷震怒,终于下达了逮捕令。
倒卖粮食,哄抬粮价的一律关入天牢,重罚重刑。
奈何,这一番动作下来,粮价还是没降多少,淫雨霏霏,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却还是阴雨绵绵。
就连一般官家都快忍受不住,更别说一般百姓了。
而今日一早,乃是娄阳出京的日子。
娄家上下都忙里忙外,一早就把该带的,该拿的都带上了马车。
当要选家中哪个女人一道去的时候,唯有流翠一人主动站了出去。
她这一动作,让娄世昌和白太姨娘颇为满意。
娄阳也是一愣,他与流翠相处最少,没想到提出与他一起走的会是流翠。
心头一暖,他拉起流翠的手,上了马车。
娄世昌几人忧心忡忡,这一去,何时能回京?上了马车,流翠掀开一隅,目光盯着万宝儿,万氏,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给你带来惊喜。
她目光一转,看了眼安静的娄锦,眼神微微有些复杂,放下帘子,静坐在娄阳身边。
直到马蹄声响起,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她才闭上双眼。
流翠,从这一刻起,你也卷入了这个斗争,再无过上平常日子的期望,再无!娄锦望着那渐远的马车,心头缓缓升起了一股极为难言的感觉。
娄阳的离开,太平静了。
好似认命了一般。
可真会如此?雨突然又下大了。
乌嬷嬷催促着回去,她却眯起了眼,眸光微微一凝。
众人都走了进去,娄锦乘着大家转身的空档,对着乌嬷嬷说道:派人跟着爹爹。
是。
朝屋内走去,娄锦的心一度惴惴不安。
流萤刚从外头进来,淋了一身的雨,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怔怔地望着娄锦。
怎么了?大小姐,我刚刚经过子午街,发现有一些百姓积在一个小巷子里,说了抢什么来着。
大小姐,你说京城会不会动乱啊?她说着,紧张地捂住嘴巴,心下颤地厉害。
动乱?娄锦一颤,上辈子并未出现过。
她倒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何,竟也开始隐隐有着不安。
快去通知将军府。
是。
乌嬷嬷从外头走了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对上娄锦凝视的目光,她道:跟着老爷的人说在一个勾巷把人跟丢了。
现在据说马车都出城了。
马车已经出城了?下午时分,雨水哗地下得尤为大。
天地间蒙上了一层灰,一道闪电照地物影幢幢。
娄锦眯起眼,盯着不远处的湖水,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皇子?流萤惊叫了起来。
娄锦顺着声音看去,见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间,竟觉得若诗画一般,水墨横铺,间白若雪。
他昂着身躯,脸色凝重。
四目相接,他凤眸黑曜,幽深若潭。
下去。
只这么一声,威严逼人。
流萤看了眼娄锦,见娄锦点了点头,她立刻提步走了出去。
顾义熙走到她面前,那一步一步笼罩着长长的阴影,背对着光的他让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隐约能见到他刀锋雕刻成的轮廓,还有那不知是不是愤怒而鼓起的腮帮。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他的嗓音严肃而充满磁性。
娄锦摇头,对他这莫名的怒气,她隐隐觉得心虚。
好似真做错了什么一般。
顾义熙握住她的肩膀,让她与他对视。
提高了声线,那三万两银子买了哪些东西,你要自己说还是让我的侍卫说?娄锦一愣,随即有些慌乱地说道:那,我不是用来倒卖的。
不是用来倒卖的那你用来干嘛?你知不知道一旦被父皇查出你存了那么多的粮柴,你会有什么下场!他怒气冲冲说道。
更是心痛,她不过十二岁,到底要做什么?若你要揭发我,就去揭发。
她转过身去,有些赌气地说道。
她何尝不知道,所以她才挂名在万宝儿的荒宅里。
顾义熙皱着眉头,看着她这幅不知悔改的模样,喝道:那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需要这么一口粮食,他们多么需要这么一柴火。
你知道的,我从不包庇!他说完,眉头皱地死紧。
低声道:刘韬,把大小姐押……这句话梗在喉咙口,他望着她,见她倔强的目光。
拳头握紧,半晌却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爷?这到底是绑还是不绑?走!娄锦怔住,呆呆地望着他们主仆的背影。
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
他怎么会放过自己?一向公私分明,行事规矩受礼的他,怎么会允许她的离经叛道。
她闭了闭眼,朝外头大声道:乌嬷嬷,把上次买的两万两的米和柴火,派发了去。
什么?无偿派发?小姐?娄锦咬紧牙关,她是想报仇,却没有完全丧失本性。
还不快点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