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世交朋友之间送琴箫之类的东西,是一件风雅又平常的事,可蒋明轩与云家算不上世交,更不是朋友,再加上这把琴过于特殊,云平昭只得同意云居雁去找陆航问清楚。
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云家花园的荷花池边。
云居雁和云凌菲在约点的时间前便到了水榭的亭子内,在石桌上摆上了糕点水果,又在一旁准备了炉子,打算煮水分茶。
此时炎热的六月已经过去,湖中的荷花开始败落。
陆航由小厮引路,沿着回廊而行,隐隐约约中听到了银铃般的笑声。
他循声望去,就见眼前的假山正慢慢移开,两位身着嫣红色襦裙的少女映入他的眼帘。
她们或坐,或站,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两人的身边,铜壶中的热水正咕咕冒着热气,似为她们奏乐一般。
如此活泼生动的画面,就连湖面上原本无精打采的荷花也在一夕间被她们染上了生气。
看到陆航走近,云居雁与云凌菲急忙止了话题。
三人打过招呼,云凌菲巧笑着要陆航做评断,要他说出,她与云居雁哪个分茶的技艺更高。
茶过二巡,云凌菲说了句,她去喂鱼,便拿了一碟糕点坐到了四五步远的围栏旁。
这样的距离,能让别人一眼就看到她,同时又听不到陆航与云居雁的对话。
陆航知道云居雁因何事找自己。
他并不言语,只是暗暗打量着她。
距离上次在京城的匆匆一见不过半个月时间,她似乎又瘦了。
陆表哥是何时从京城回泰州的?云居雁与之闲话,思量着如何措词才能套出实情。
陆航礼貌性的微笑着,告诉她,因为蒋明轩有事要忙。
他不好意思打扰,所以在云家众人启程回永州后的第二天。
他便回泰州了。
云居雁点头,续而歉意地说:当日我和父亲被琴声吸引,打扰了你和世子爷……算不上打扰。
陆航笑着摇头,关于这事,明轩兄还要我代为转告,他十分感谢你为他试琴。
想起当日陆航明显表现出的不快,云居雁再次道歉:说起这个,我正要向陆表哥说声对不起,是我琴艺不精……大表妹。
陆航突然打断了云居雁。
待云居雁诧异地看他。
他又喃喃着问:表妹近来可好?他的脸微微泛红。
云居雁不解其意,只能说自己很好。
她暗暗回忆,前世的陆航对她来说几乎是一个陌生人。
确切地说,不光是他。
其他人也是。
沈君昊,沈子寒,蒋明轩等等。
她与他们全没有交集,似乎她被刻意局限在了一个箱子里,阻隔了外界的一切。
陆航努力压抑着脸上的热气。
她的意图他知道,但是他不能对朋友不义。
事实上,他并不赞成蒋明轩的做法,但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他无法反悔。
云居雁把陆航的局促看在眼中。
她不能长时间与他在这里兜圈子,因此直接问道:陆表哥。
您送给父亲的琴……我能问它的出处吗?表妹不喜欢那琴吗?是觉得音色不好?他避重就轻地回答。
云居雁微微眯起眼睛。
她看到陆航在逃避她的视线。
他在心虚。
这当然不是。
云居雁否认,接着又说:虽然我与蒋公子不过数面之缘,但看得出他是爱琴之人。
以你与他的交情,不知陆表哥为何把琴赠与父亲。
明轩兄爱琴,也爱棋,我自是知道,不过我亦知道表妹也是爱琴之人。
云居雁听得分明,陆航说的是她爱琴,而非云了两年,喜爱可说不上,更及不上表哥与蒋公子。
她停顿了一下,又问:如果我借花献佛,把琴转赠蒋公子,表哥可会不高兴?怎么会!陆航回答得有些急,又情不自禁暗暗吁了一口气。
云居雁看在眼里,心中有些恼怒。
她恼怒的并非因为陆航,而是蒋明轩。
依她猜测,这琴分明是蒋明轩用来试探她的,而陆航是情非得已,才会表现得如此不安。
陆表哥,这次的事让你为难了。
她的语气稍有生硬。
短暂的沉默中,陆航意识到是自己露出了马脚。
可若要解释,他又无从说起,只能用手指轻抚着茶杯。
指尖的灼热让他的心微微刺痛。
当日在琴行,他不满云居雁在琴音中处处相让,可这半个月来,他得暇就与友人合奏那首曲子,却再也找不回那时的和谐。
那一天不过是她第一次看到曲谱,第一次与他合奏。
如果她生为男子,如果他们能经常在一起论音识律……可惜她偏偏是女子,更是马上要嫁人的女子,是与别人指腹为婚的……陆表哥,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云居雁的话语把陆航拉回了现实。
他抬头看着她。
此时虽已过了三伏,但午后的阳光依旧炙热。
他看到她的脸颊热得发红,似枝头火红的石榴。
一瞬间,他有些失神,而她头上的那支宝石红簪子,在湖水的反射下,晃得他的眼睛差点失了焦距。
大表妹,你如若得暇,不如后日与四表妹一起去茗香居小坐。
他脱口而出,说完便后悔了。
云居雁狐疑地看着陆航。
她相信他应该知道,无论是她还是云凌菲,都不是轻易能出门的。
我没有其他意思。
陆航喃喃着解释,又觉得自己根本是越描越黑,语无伦次地说:其实我与明轩兄相识时间虽不算长,但我知道他是最重情义,也是最重朋友的……当然,我说的朋友并非那些泛泛之交……虽然他对每个人都和善有礼,但他的朋友并不多……陆表哥是在告诉我,他是好心,所以错的是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陆航更加地焦急了。
云居雁猜测,后日应该是陆航与蒋明轩约在了茗香居。
可就算她见了蒋明轩又如何?告诉他,她会努力不拖累他的好兄弟沈君昊吗?还是质问他,他想用一个琴证明什么?其实我很好奇,如果我收下了那架琴,甚至明年带着它一起上京,蒋公子会怎么想,要怎么做?她问陆航。
陆航急忙摇头,肯定地说:你不会的。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收,才答应明轩兄把琴带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我明明看到,我收下了那支凤箫,甚至都不知道是谁送的。
听着云居雁略带几分赌气的话语,陆航突然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她的愤怒。
他对着她说:大表妹,你现在的生气应该不是为了明轩兄。
你只是气自己不该收下凤箫。
虽然那把琴让你想到了凤箫,但明轩兄应该并不知道凤箫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云居雁反问。
蒋明轩知不知道凤箫的存在,云居雁不知道,陆航也是。
从花园回到自己的房间,云居雁回过头想想,愈加觉得蒋明轩用琴试探她,简直莫名其妙。
更何况这事把陆航也牵扯在内了,实在很是不妥。
不过陆航说起茗香居,让云居雁知道了蒋明轩就在永州城内,这便从另一方面证明了沈子寒可能真的在寿安寺。
毕竟上一次也是因为沈子寒来了永州,蒋明轩这才出现在她祖父的寿宴。
晚上,云居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想去见蒋明轩,毕竟蒋明轩与沈君昊的关系不一般。
她不奢望他们成为朋友,但至少不要有误会。
可怎么才能去见他?再次对父母说谎,让他们失望吗?从长远来看,她要让云沈两家免于没落,就必须有足够的实力与人脉。
她一个闺阁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暂时只能借助父母,家族的名义,因此为了以后行事方便,她首要做的便是赢取父母,祖父的信任,获得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前些日子在京城,父亲觉得她行事轻狂,又满口谎言,已是不满,这次她决不能再让他失望。
再说沈子寒那边。
说她无情也好,自私也罢,她实在不想自家与昌邑侯府有什么牵扯,毕竟谁也不知道沈子寒能不能活过兴瑞八年的那场战事,更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那次的战败而受牵连。
因此她必须与她保持距离。
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玉瑶进屋,第一眼就看到云居雁的气色很差。
姑娘,昨夜你没睡好吗?她关切地问。
云居雁摇头,问随即进门的抚琴:昨日父亲什么时辰回来的?昨晚她去找云平昭,想告之他自己与陆航见面的情况。
因父亲不在,只能命抚琴留意着。
老爷快三更了才回来。
他说今天上午在书房等着姑娘。
恩。
云居雁应了一声,又命玉瑶把妆画得重一些,遮盖她的倦容。
抚琴在旁边看着,轻声提醒:姑娘,给二姑娘的添妆,您看准备什么合适?云居雁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桩事。
就算她和云梦双的关系再差,这事可不能省略,毕竟是做给外人看的。
不过有了这桩事,她倒是可以借此要求出门,再顺道去一趟茗香居。
只是应该怎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