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雁拿着抚琴的琴,走到了她们经常弹琴吹箫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默然地放下了七弦琴,弹起了往日她们经常弹奏的曲子。
以往,抚琴就坐在她现在坐的位置弹琴,而她就站在一旁吹箫。
在云居雁心中,抚琴与玉锁的背叛是不同的。
确切地说,自重生之后,她虽不希望玉锁再次背叛自己,但她却一直在等待着,或者说她一直在冷眼旁着玉锁的背叛过程。
她不想证明什么,也不想验证什么,她只是想看清楚前世的自己到底有多么愚笨。
相较而言,抚琴的背叛犹如当头棒喝,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前世今生她根本没有太大的进步,她一直视作知音的抚琴才是处心积虑对付她的那个。
而她,虽有前世的记忆,却还是在最后一刻才识破了她。
想到抚琴在自杀前一刻对自己磕的三个头,云居雁的琴声变得飘摇不定。
她知道抚琴最后那段话是有目的的,但是她不敢确定她向她磕头是否也是同样的目的,亦或是单纯向她道歉。
玉瑶及锦绣立在一旁伺候着。
经历了抚琴的自杀,玉瑶觉得自己仿佛也死过了一回。
她们四人一起在主子身边伺候,感情深厚,可结果短短几个月时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锦绣虽不会弹琴,但也听得出云居雁的琴声大失水准。
要不要过去劝姑娘回房?她低声询问玉瑶。
玉瑶摇头,自言自语般说:姑娘才是最难过的那个。
想着云居雁对抚琴的种种好,她抿了抿嘴唇,恨恨地说:抚琴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枉费姑娘救下她,又那么疼爱她。
锦绣默默看着云居雁的侧脸。
抚琴死后。
主子对着许氏哭过一回之后,仿佛就像没事人一般,甚至如同从来没有抚琴这个人。
那份冷情让她心寒,可如今她又觉得她不是无情,而是太讲情义了。
锦绣有些疑惑,放眼朝湖对面望去,突然看到一个人影闪过。
那边好像有人,是男子的衣裳。
她亲亲推了推玉瑶。
云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廊下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影。
二少爷还在书院,沈家的人一个时辰后就到了,老爷正忙着准备,哪里会有男子进来。
玉瑶一边说,一边收回了目光。
锦绣亦以为自己看错了,把注意力转回了云居雁身上。
回廊的灌木丛后。
长顺一脸急色。
小声哀求:公子,我们快回去吧,老爷正等着呢。
这里可是云家的后花园……闭嘴!沈君昊低声呵斥,凝神望着远处的云居雁。
因为隔着半个湖泊,他看不清她,但她的琴声忽高忽低,忽快忽慢。
他知道她心神不宁,根本不适合弹琴。
公子!长顺快哭了。
他一早就知道,他家公子说什么要出去方便。
根本就是来找云家大姑娘的,可是擅闯人家的后花园为免也太大胆了。
他们在这里偷窥,若是让云家的人发现了,真是有理都说不清,什么脸都丢光了。
沈君昊拧眉看着云居雁身后的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
他告诉自己。
他不想让她认为自己是背信弃义之徒,所以他一定要过去与她说清楚,可是如果不是她主动,他居然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在这桩婚事中,她要退婚便退婚,她要履行婚约,他也只能同意。
从始至终他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
可恶的女人,也不知道她这般心浮气躁,是想起了谁。
沈君昊喃喃自语,忽见云居雁突然止了琴声,急急起身抱住琴身,站上一块石头,使劲把七弦琴往湖中扔去。
随着噗通一声,玉瑶和抚琴急叫一声姑娘,双双上前欲拉住云居雁。
我没事。
云居雁静静站在石头上,望着七弦琴渐渐沉入水底。
你们是谁?小丫鬟的惊呼声唤醒了湖边的三人。
三人皆惊讶沈家人的提前到来。
玉瑶示意锦绣陪着云居雁,自己上前对着沈君昊行礼,恭敬地说:沈公子,您一定是迷路了,请让奴婢带您回泰清居。
她知道沈君昊一定是故意闯进来的,她这么说不过是给大家一个台阶。
沈君昊绕过她,直直走向云居雁。
他本是担心,她神思恍惚的,站在那么一块石头上。
在寿安寺的荷花池边,她也是这样掉入水中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脱口而出:云姑娘真是好大的脾气,自己琴艺不精,就把气撒在无辜的瑶琴上。
他啧啧摇头。
沈公子,这边请。
云瑶急忙跟上他的脚步,挡在他的面前。
她毕竟是奴婢,不敢伸手拦他。
没事,你们先退下。
云居雁命玉瑶、锦绣退至一旁。
她相信沈君昊是来找茬的,以她的了解,她的丫鬟根本拦不住他。
见两个丫鬟面有迟疑,她朝她们微微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随后上前,客气地唤了一声沈公子。
沈君昊并不理会她,横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后一脸愁苦的长顺。
长顺摸摸鼻子,跟在玉瑶、锦绣身后,小声解释:我家公子平时不是这样的。
看玉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只能噤声立在一旁。
午后的阳光下,沈君昊看得分明,她不止神情憔悴,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怎么,是谁让你相思成疾,茶饭不思?沈公子找我,可是有话要说?她故意忽略他的话,不紧不慢地询问,拼命忍着心中的怒气。
她告诉自己,执意要嫁给他是她自己选的,她要报恩也是她自己的决定,所以无论他是什么样的态度,她都是咎由自取。
最重要的,她只是一个女子,嫁入沈家之后,如果她再与他对立,她便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了。
虽然他已经不再是他了,但为了前世他曾舍身救她,她必须接受现在的他。
沈君昊紧盯着低头而立的她。
这几天,他千方百计想单独见她,他要说的话很简单:我的祖父发现了你给我写的信,所以要提前婚礼。
我没办法阻止,我没做到承诺,所以我拿这块玉石向你赔罪。
可看着她沉静如水的表情,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在他眼中,她对他的态度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知道婚期提前了,所以你高兴得都不敢看我一眼了?他故意刺激她。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当日她的坚决让他清楚地知道,她十分不愿意提前婚期。
正因为她的不愿意,他才想来道歉。
当然,他也很想告诉她,他找到了一个上好的玉石矿。
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云居雁很生气,她气得双手握拳才能勉强保持面上的平静。
她的狼狈不堪,她的彻夜不眠全都是拜他所赐。
如果不是他的出尔反尔,她怎会措手不及?她低头不语。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控诉。
沈君昊亦是气极。
前几天在泰清居门口,她也是这般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若是忘不了他,你若是后悔这桩婚事了,现在还不迟。
要不要我成全你?他威胁。
虽然你我是光明正大地说话,但这里毕竟是云家的后花园。
如果沈公子没有特别的事,恕我先行告退。
站住!沈君昊一下子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见她依旧不看自己,他索性抓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云居雁转头避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欲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君昊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臂,咬牙切齿地问:我就这么面目可憎吗?云居雁终于知道他在气什么了。
她从善如流地抬头看他。
真像!她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的鼻子,看着他的嘴唇。
她虽然没见他睁开过眼睛,但她知道,他的眼睛也一定是这么漂亮的凤眼……沈君昊气恼地轻轻推了她一下。
她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他不喜欢她无视自己,他更厌恶她透过自己看着别人。
云居雁复又抬头看着他,轻轻一笑。
他真的不是他。
他永远是平静温和的,而眼前的他却总是怒气冲冲的。
你笑什么?沈君昊的心情更恶劣了。
她看不到他,而他却无时无刻都能注意到她是多么的美丽。
她根本不像待嫁的新娘,知道未婚夫和未来公公上门,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生怕不小心遇到的时候不能展现最美的一面。
可她呢?她只穿了七成新的衣裳,还是最普通的料子,她的头上只是简单地插了一支平凡无奇的簪子。
她虽化了妆,但估计只是为了掩盖她的憔悴。
他恨她的随意,他更恨随意的她居然还是这么耀眼。
只是在这耀眼的容貌背后,她流露出的哀愁也是他无法忽略的。
他忽然想到了,今日的云府似乎气氛怪异。
你家又发生了什么事?他口气不善地问。
能有什么事?云居雁反问。
沈君昊紧紧盯着她,似乎想看穿她的心事。
当日,他因一时气愤匆匆离开永州,可离开之后却总是不期然地想起她。
云居雁不喜欢他目光中的逼迫。
她转身而立,淡淡地陈述:虽然我命丫鬟们不要打扰我练琴,但你是家里的客人,恐怕很快就有人寻你回去了。
言下之意: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